我看见他眉头又微微的皱起来,“可是……” “可是什么?阑尾切除手术嘛,多小的一个手术啊,除非这个丫头那阑尾不老实,到处跑,没事,等会我去帮你盯着看看。” 于是我对着我干爸绽放出一个超级灿烂的笑容。 然后就是被问做什么手术,尴尬的脱裤子,躺下来被全麻,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待我醒来之后,意识是模模糊糊的,就听见顾宗琪不断的喊我名字,叫我不要睡。 “夕夕,先不要睡,能听见我说话吗?” “……恩……” “手术很快的,伤口也很小,三天就可以好了。” “……会不会留疤……” “不会的,放心好了。” “……顾宗琪……” “恩?” “……我好像很饿,或者很渴,什么手术前要禁水禁食啊,好讨厌……” “想吃什么?” 然后我听到麻醉师的声音,“好了,差不多药劲过去了,可以睡觉了。” “夕夕,现在可以睡了。” 昏昏沉沉之间,手心被握在他手里,温暖的感觉传来,手上的点滴,都不那么透凉了,我安心的闭上眼睛,可是,居然再也睡不着了。 我立刻就明白了,麻药过去了,还睡个P啊。 于是我睁开眼,生龙活虎的样子,眼睛瞪得老大,扯了扯他白大褂,恶狠狠的问,“老实说,你有没有进手术室,有没有看到我手术时候脱光光的衰样?” 他没回答,因为旁边站着的护士和尚未离去的麻醉师,不约而同的笑起来了。 第 27 章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妹妹喻璐居然是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 虽然她的目的,肯定是顾宗琪。 不是我习惯的把人想的那么功利和目的,而是人做每一件事情都是需要目的和动力的。 我一直觉得花痴是一件很有力量的事情,是世界上最考验人的一项工程。 而我的小妹妹就是穷则无聊,变则通的那种人,她有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进行花痴这项工程,那时候我正在床上看动画片,很有爱的《黑执事》,有爆笑的喜感镜头,关于一个圈养恶魔执事和调戏和反调戏的故事。 笑的不亦乐乎的时候有人走进来,我以为是护士之类的,也没抬头,直到旁边响起脆生生的声音,“你在看什么?动画片?真幼稚!” 可是喻璐的眼睛还勾着看着小帅哥,我“啧啧”了两声,“你来干嘛?” “看你啊,不是说你生病了?” 我笑着摊摊手,“我很好,谢谢观看。” 她站在窗口,把窗户开开来,屋内的暖气一下子被吹散了,她背着阳光站着,黯淡的阳光在我的被子上落下了一层穿不透的黑影,我抬起头来看她,忽然觉得,原来小女孩也长大了。 而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我是有这样一个妹妹。 她忽然开口说道,“喻夕,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恩?” “爸爸妈妈从来不管你,而且,你总是很开心的样子,你有秦之文,有顾宗琪,你说你的人生还有什么没有的?” 我看着她没说话,然后我发觉这个妹妹,真的很傻很天真。 “有时候我想,你凭什么得到那么多,为什么我现在要呆在家里被人看着,我哪里都不能去,跟别人说话妈妈都要盘问半天,你说我活的有什么自由?” “你还小,妈妈不放心你。” “那时候你也跟我一样大,为什么你一个人就去了德国?” 我想了想,很诚实的回答,“他们比较爱你,我嘛,他们不怎么管我,所以离的越远越好。” 逆光的影子中,我看见喻璐紧紧的咬住嘴唇,死死的看着我,“可是!可是我要他们那么多爱干什么,他们知不知道,我已经很烦了,口口声声说为我好,为我着想,为什么要限制我,为什么要管束我。” “那你想变成我这样?”我撑了坐起来,很平静的问道。 她回答的毫不犹豫,“想!” 我笑笑,再也没有什么话说,好像说什么都是无力的,我们姐妹两个互相羡慕各自的生活,却都不知道其后的艰难,我只是很轻描淡写的说道,“可是你不可能变成我,我也不可能变成你,想再多也没有用。” “还有,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这时候,有人站在门口轻轻的敲了门,抬头一看是顾宗琪,他看到喻璐微微的愣了一下,然后走过窗子边,顺手把窗户关上了,微微笑道,“今天降温,很冷的,不要感冒了。” 一时间,我看见喻璐的眼神有些呆滞。 然后他走到我床边,很快的用额头靠了一下我的额头,说道,“刚才有些发热可能是室内温度太高了,不会是创口感染。” 我摸摸自己的脸,这么轻轻的一靠,好像温度又高了,我小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顺便路过了一下。” 然后他淡淡的对喻璐笑道,“你姐姐没事,只是阑尾切除这个小手术,很快就会好了,你别担心,你看她不是很好的,还有精神看动画片呢,这么大人了。” 我不满的嘟嘟嘴,“你昨天不是也跑过来看高达seed的,还说我幼稚!” “我才没担心她!”喻璐咬了咬嘴唇,头扭到一边去,“我走了。” “要不要我送你?” 她眼睛眯起来,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用了,姐夫,你就好好陪陪我姐姐吧!” 病房里的空调,静静的摆动着扇叶,狂风吹打窗棂,叮叮咚咚不安的敲打玻璃,我的心情,忽然也变得很复杂。 “顾宗琪,我是不是拥有太多的东西了?” 拥有太多太好的东西,万一留不住,全部在生命中流逝,就像是一条流过翠绿草地的河流,那些花朵凋零,鸟儿纷飞,河流干涸,那我的生命于是瞬间荒漠。 因为太幸福了,所以会对痛苦更加的惶恐和畏惧。 他说,“不会,该是你的,永远是你的,不是你的,强留也没有用。” “那你呢?” 我看到他的手指,微微的蜷起来,然后在掌心上悄悄的掐下去,每每他欲言又止的时候,都会有这样不自觉的小动作,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默默的看了我,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平静的反问我,“你觉得呢?” 这么温馨的瞬间,我的思维居然诡异的出轨了,看到顾宗琪就想到有爱的黑执事,别扭的小少爷和老是歪楼的管家,暧昧的互动的场景,我就噗哧一下笑出来了。 于是我预期的煽情效果,无疾而终。 因为我看到最后的结局,管家和小少爷,温柔的那啥了,我就再也忍不住,抱头大笑。 住院的日子无聊丛生,就像是湿润的沼泽上生长的蘑菇,都快发霉了。 可是我又找到了压榨顾宗琪的好方法,在每天晚上他陪我做翻译的时候,关于那次神经外科小故事,留在我手上,因为纵观整个专业,没人搞得清楚硬膜血肿,纵膈是什么玩意。 他就是免费的多功能字典,比CNKI还可靠。 会在他做翻译的时候,分了神去看他的眉眼,那样的平和而俊逸的侧脸,现在就在我旁边,不是那个穿白大褂的顾医生,只是做我的男朋友,陪在我身边。 “这句话,怎么翻译?” 我接过来一看,“咦,好奇怪的句式啊,是一首诗的其中一句话吧,欢乐往往像一个过客,疼痛则残酷的紧缠我们不放。” “挺有道理的嘛。”我摸摸右下腹,“每次睡觉的时候我总会想到会不会肠子从那个小孔里面滑出来,连身子都不敢翻。” 顾宗琪笑起来,“没事,别想那么多。” “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了?” “后天,看你的恢复情况。” 我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医院,真是无聊的地方,总是有生死,总是有病痛,总是有忙碌,总是一片白色的,墙壁,床单,病号服,还是白大褂,顾宗琪,为什么你要学医?” “就是想学,所以没想太多的理由。” “后悔过么?” 他浅浅笑意,“没有,怎么问起来这个了?” “只是觉得做每一件事情都很不容易啊,尤其是在那么大的压力面前,所以会问问,有没有让你觉得很无奈很挫败的事情啊。” “有。” “那是什么?” 他嘴角轻轻的抿起来,“大概是看到挽回不了的病情,会觉得很难过,更难过的时候,是自己无法插手,任其发展的时候。” “是绝症吗?” “不仅仅是绝症,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病情。” “比如?” 顾宗琪轻轻的把书合上,笑起来,“小丫头该睡觉了,明天可以出去走走,别老是呆在病房里看那些动画片。” “问你话呢?什么病情啊?” 手边的灯悄然的熄灭,空调的遥控灯,浅绿色的光芒,在黑夜里看的格外的醒目,走廊上的橘色灯光,落在门缝间,流沙一样的铺在床下,空调的暖风浮动窗帘。 “晚安,夕夕。” 额头上倏然的一吻,凉凉的有些薄荷的质感,我诧异之间,觉得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凉香味,一时觉得似曾相识,发呆之时他已然抽身离开。 只有香甜的吻,像暗夜里的缓缓盛开的夜来香,一丝一缕的清透出若有若无的思念和缠绵,好像是曾经唇齿留香的,触感和爱恋。 一夜大风,第二天起来一看,天却清亮了许多,没有堆积的云层,点点滴滴的散布在灰蓝色的天幕中,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间,流光飞舞,冬日难得的宁静。 我穿了衣服,想出去走走,顾宗琪不在医生办公室,大概是去上课了,他的书堆在桌子上,有些零乱,我顺手把整理好。 只是觉得他的书里有股香味,不是一般的墨香,而是类似于干花的香味。 正在诧异呢,一翻开就看见一张书签,凑上去闻闻果然是那种花香味,我努努嘴,心想又不知道是哪个人塞进书里的,居然用那么香艳的味道。 一缕阳光悄悄的溜进手心,我忽然想起那些失去的记忆,那么久了,还是没有浮上水面,仔细的回忆起来,能记起的好像没有任何的断裂和空白。 只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我踩在时间的桥廊里,周围都是迷雾,和光影都透不过的幻觉。 这样的感觉另我讨厌,于是我决定出去走走。 医院门诊的高楼上,漂浮一层未化开的薄雾,远远的看上去虚幻,我一节一节的从桥二走下来,走到内科楼的后院的草坪上。 也许是手术后的体力还没恢复,走了两步我就走不动了,找了块地坐下来,还没坐稳,后面就有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喻夕,起来,地下很湿。” “累了,不想动。” 高伊晨师兄站在我旁边,我抬头仰视他,刺眼的阳光之下,他没穿白大褂,普普通通的打扮,眼睛微微眯起来,向我伸出手,“起来,听话。” 我不情不愿的站起来,“怎么没上班?” “这几天出去学习的,怎么样,身体还好不?” 我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做手术了?” “打电话给你是顾宗琪接的,怎么,终于名正言顺的把他撬到手了?” 我“哼”了一声,“你们都耍我,明明知道我跟顾宗琪以前就是那种关系,还跟我说什么之前我跟他什么事都没有……” 他的眉头微微的皱起来,“以前?是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 “我只是知道一点,喻夕,有段时间的你的记忆会是空白的,我想想,其实那时候是秦之文……喻夕,你看什么呢?” 我看什么呢,我只是看见内科楼高高的楼上,有一个人影在攒动,然后灰蓝天际薄雾之间,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从窗户边缘挣脱而下。 电光火石之间,在我的眼前,连思维都来不及反应的几十分之一秒,尘埃被宣扬起来,水泥地面上重重的一声闷响,碎石溅起来。 血,慢慢的从那个人身体下,流出来,仿佛是恶魔伸出的手爪,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开,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一瞬间,我觉得,时间都停止了,我只是看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满眼,都是红色,暗红色,好像我身体的某处,那股无法抑制的红色也要涌出来。 忽然,身子被狠狠的拉过来,高伊晨师兄的手臂,还有他紧紧的扣住我的脖颈,把我的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前。 我只是觉得冷,遍体生寒,心,揪成一条线,几乎快要没有了呼吸。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不断的喊我,“夕夕,不要看,没事,没事……”可是他的声音那么远,那么轻缈,没有一丝的力度,我只是听见周围还有乱七八糟的叫喊声,金属的鸣杂音。 一切变的扭曲的灰暗,在这个晴朗的早晨。 我浑身发抖,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高伊晨师兄的手臂再有力量,可是我怎么也感受不到那点温度,没有血液的温暖,没有依靠和呵护,而这样安心的感觉,似乎很久以前有过。 不是他给的,是顾宗琪。 灌注了所有的神明,我咬住嘴唇,艰难的挤出几个字,“顾宗琪,我要……顾宗琪……” 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模糊一片。 生命中,某个重要的部分,轰然倒地,灰飞烟灭,再也无法拼凑。 第 28 章 高伊晨师兄把我送回病房,一路上我冷的发抖,明明是艳阳万里的暖冬,眼前的阳光,好似缕缕纠缠的丝线,割裂我的视线,慢慢的晕染上那层暗红的血色。 连空气中都是铁锈的甜腥味,冰凉的渗透到我的心里。 “夕夕,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恩。” 一杯暖暖的茶,温度随着玻璃传来,我的手心终于有了一丝的知觉,可是心底还是冰凉的一片,我问,“高伊晨师兄,顾宗琪呢?” 他看了一下时间,“临床医学概论,大概要九点半才能下课,还有一个小时。” 耀眼的阳光从窗户透来,我的脖颈之间暖暖的一片,影子倒映在白色的床单上,忽然间很多过去事情像是潮水一般涌上来,慢慢的把麻木的心脏再次唤醒。 那些已经刻意的被我遗忘的事情,封存在心底的旧盒子里,让我不忍心触碰。 都是我和小蚊子之间的回忆,在异国他乡,遭遇的一切。 这是我第二次,亲眼见到有人在我眼前坠入地狱,第二次见那么大片大片的血,失控的肆意流淌,好像一生一世的眼泪,哭尽了也燃尽了。 德国是一个冷漠的国家,有大堆的可怜的留学生,那些高中都未毕业的小孩子,被中介送到不知名的偏僻学校里,才发现绝大多数的学生都是中国人。 我和秦之文就认识一个这样的女孩子,在柏林郊区的一家学校念书,认识她的人都很喜欢她,我还记得她跟我打招呼的时候,翘起嘴唇,仿佛要跟人索吻一样的可爱。 她喜欢秦之文,有时候我总是会想,如果那时候秦之文陪在她的身边,是不是就没有了喋血的一幕,和漫天飞舞的淡粉色的雪花。 那是柏林的第一场雪,大家约好去外面吃饭,我刚考完试,发挥的很糟糕,惴惴不安心里总是想着交钱补考的难过,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秦之文也没有勉强我,我不高兴发脾气他也只是好气的哄我,一场聚会有点不欢而散的结束了,而那时候我们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女孩子中途离席时候异样的表情。 留学生是一个很淡漠的群体,那些走了又回回了又去的影子,分离也渐渐麻木了我们的心。 大家一如往常的一样散了,然后男生会一贯的送女生回学校。 那一路,我们走的太久了,好像一辈子说不完的话,都在说,从国内的小吃讲到血型星座,那个女生兴致高昂,那时候雪花簌簌的落在她的头发上,像是剔透的水晶。 回到学校后,她站在楼梯间踌躇了好久,半天支支吾吾的说,“我能跟你说几句话么?” 秦之文看了我一眼,略微有些歉意,“太晚了,路不好走,有什么话改天吧。” 然后我们就告辞了,刚走了不到一百米远,就听到身后一声闷响,洁白的雪地上,绽放出一朵妖冶而炫目的血花。 那个女生,跳楼自杀,当场死亡。 后来我们被叫去警察局问话,来了一个满脸横肉操着德国东部口音的男人,后来才知道,他是她的丈夫,为了留在德国,嫁给刚刚从建筑工地上认识不久的德国建筑工人,她厚重的羽绒衫下是被虐待的伤痕。 而且她家庭,那时候已经不能负担她在德国的花费,所谓的人生毫无生趣大抵就是如此。 我依稀的记起,我一直抱着秦之文,死死不肯松手,梦境里总是会梦见那一幕,很多年后,当我看到那部名叫《红线》的日剧,胆怯的小女孩从楼上纵身跳下的那一幕时候,冷汗涔涔的爬满了整个脊背。 那件事之后,我就被送回国内读高中,秦之文在德国完成了学业,被送到法国念了大学。 好像我的记忆中,快乐的东西太多了,但是都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在我会想起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欢乐的姿态,而那些痛苦的事情,太少了,每一件都是刻骨铭心的痛楚,所以回忆起来更加的刺骨。 我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阳光一下,想着那一幕,死亡曾经那么接近我的躯体。 走廊上护士议论纷纷,但是说什么已经进入不到我的耳朵里,耳膜中一片近乎虚妄的茫然,我问高伊晨师兄,“几点了?” 他看了一下手表,“你在等他么?”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高伊晨师兄,你知道吗,这是第二次有人在我面前跳楼……” “别想了,好不?” “有人想要努力的活下去,有人却想早点解脱,这个世界,为什么那么不公平?”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慢慢的逼近,我抬头一看,是顾宗琪,被冷风吹的微微发红的脸颊,凌乱的头发,手上还夹着一本厚厚的书。 “夕夕,你怎么了?” “早上有人跳楼,恰好被我们看到了,你看她这样很吓人的,快劝劝吧,我走了。” 然后砰的一声,房门被悄悄的关起来,隔离了两个世界。 顾宗琪走过来,抚起我额头上的刘海,看进我的眼里,“夕夕,没事,早上事情我回来时候听说了,是一个肺癌晚期的病人,因为忍受不了疼痛,所以乘护士不在时候跳下去了,没关系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知道。”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握住我的手心,他的手心好像是暖暖的小太阳,僵硬和麻木一点点的消失,我张了嘴,轻轻的说,“顾宗琪,我很怕,很怕死掉。” “怕任何一个人在我面前慢慢的消失,没有预兆一样,生命究竟是什么,怎么样才能毫无遗憾的死去,要是我死掉了你会不会记得我一辈子,你是会当我还存在,还是已经是一个逝去的影子,如果终究要死亡,人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我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紧紧的环住他的腰,“顾宗琪,抱我。” 他依言,把我搂在怀里,他的身体像是柔软的海绵或者细软的沙滩,承载安枕和沉眠,我就像是宇宙中某处的黑洞,心底的欲望太多太渴望爱,所以向他索要的爱,越多越好,越重越好,用以去填补心中的恐惧和茫然。 我的前半生,缺了太多的爱,后半生,必然索要的太多。 而现在的我,并不去想那些爱和遗憾,只是需要亲近和温暖,来自身体发肤的依恋和从肌肤相亲中汲取的温暖。 于是我轻轻的咬住顾宗琪的唇角,慢慢的在其间描绘,他的吻,不甜蜜,甚至有些酸苦的味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想狠狠的吻下去,或是用身体来印证我的害怕。 还有即将要失去的痛苦,不是一定要失去,而是害怕失去,所以在有限的时间内,用一些不可理喻的方式来挽留,或是转移悲伤。 他的嘴唇还是水果糖般的柔软,可是我尝不出那种清新的香甜,我的手从他的腰际慢慢的滑上去,很温暖,甚至是滋润的藤蔓,有柔软的枝叶和强韧的骄傲。 他的呼吸变的很紊乱,很急促,身子紧紧的贴合着我的,有了明显的变化,这么多天的相处,我都没见过他这么慌乱过,这次挑逗,我并没有身体的欲望,只有心灵的渴求。 用身体的相亲,深埋那份不安。 他的眼睛里面有种我看不透的情绪,苦苦压抑的欲望和某种无可名状的痛苦,他衬衫的扣子被我解开了好几个,露出细致的锁骨,我轻轻的咬下去,印下刻痕。 那时候,我的眼睛一定只是一片平静,或许有些情动,但是远远不够那种情欲。 不过是恐惧和害怕,借此的转移。 他扳过我的身子,推开我的缠绕,压抑而沉闷的喘息,“夕夕,别闹了。” 我的手,紧紧的被顾宗琪抓在手里,手腕牢牢的扣着,动弹不了,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脸上不复平时的那种冷静和淡然,像是热切的霞光,晕染的浓浓的欲望。 我悄悄的贴在他耳朵边,问道,“顾宗琪,你不要我吗?” 他身子一僵,捏住我的手腕的手松了松,我又问,“你真的不想要我吗?你想要,为什么还要拒绝,是不是你不喜欢我?” “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 薄凉的空气慢慢的侵蚀过来,我们之间的那种欲望的气息被渐渐的打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手被他松开,他把我滑落肩膀的衣衫整理好,很久才说,“夕夕,不是那样的。” “那是什么样?” 他的眼睛恢复了平常的亮泽,氤氲褪去,“我不要这样的你,你只有痛苦和恐惧,不是因为爱,所以才会如此轻率的接近我。” “哪有什么关系吗?” “我可以帮你承受痛苦,可是不要用这样的方式转移遗忘痛苦……这样的方式,你知不知道,对我来说,真的很残忍。” 忽然,我眼泪就夺眶而出,汹涌波涛。 “对不起,我只是,太难受了,太难受了,有人死在面前,很害怕,那么多的血,还有那么一脸的不甘心,我会想,要是哪一天,如果我身边最亲的人不在了,我会不会疯掉,我会不会也活不下去,我不知道……” 某段记忆的空缺,已经让我不能想起和顾宗琪的过去,他的身体熟悉我的气息,那么之前,我的身体,是不是也曾沾染过他的气息。 我闭起眼,在深深的黑暗中回想,带着他的气息,那片记忆如同四散的水晶片,拼凑不起。 “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有快乐就有痛苦,夕夕,别想那么多,我们都在你身边,谁也不会离去的,只是……” “只是什么?” “如果他们不小心的离开,也不是本意,你也得好好的活下去不是吗?” “哐当”一下,病房门被打开了,我干爸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两个,然后很平静的把门关起来,他声音从房门那边低低的传来,“小顾,阑尾手术之后是不能做剧烈运动的,这是医嘱。” “我没有!”我气急败坏的反驳。 “没有就穿好衣服出来!” 我脸上一红,慌忙的把衣服整理好,然后对顾宗琪说,“对不起,我今天不应该……” “没事,晚上想吃什么,在这里闷坏了吧,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恩。” 他手掌摸摸我的头发,“陈教授叫你呢,我去看看病人,要找我就去办公室好吧?” “恩,好。” 然后我开门出去,看见我干爸站在楼梯口,一脸严肃,“喻夕,你知不知道,喻璐跟你爸妈大闹了一场,说是要出国。” “她说要去哪里?” “德国。” 我笑起来,“德国啊,她去那里想干什么,初中出去的小孩子,男女同居的,跳楼自杀的,成为非法移民,整天提心吊胆的躲避德国警察的;公开殴打德国校方人员的;被德国警察遣送回国的;在夜总会跳脱衣舞的……太多了。” “还有为了留在德国嫁给建筑工地上的德国人的。” 我惊异的抬头,电梯口站一个人影,“小蚊子?你怎么来了?” 第 29 章 我干爸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什么眼神,看错了吧?” 光影之中那个人轮廓不是特别的清晰,可是乍看上去很熟悉,他慢慢的向我走来,眉眼之间像及了秦之文,但是不是,他的眼角圆润了许多,不似秦之文有些斜飞,身高都和秦之文无异,若是不熟悉,真的会把他们误认为是一个人。 我知道他是谁,秦之文的二哥,伦理上的,却不是法律上的。 我只见过一次他们那个名义上的家庭,那是在我和秦之文被送去德国前,那个星期天下了好大的雨,雨雾朦胧的一片,傍晚来临的特别早,玻璃窗上勾勒出被雨花篡改的景致,黄色的灯光有些刺目,老房子仿佛就在雨地中浸没了一样,悄然无声。 车辆的声音慢慢的逼近,然后就是院子里房门吱呀一声响,我从书本里抬起头,扒着窗户看过去,黑色的伞下,几个人影在地面上攒动,我一个没留神,“啪”一下的把滚烫的水杯撒了,热水飞溅在我的手上,我叫了起来。 然后秦之文推门进来,看到我这样,哭笑不得,“你干嘛了,疼不疼,要不要我去拿点冰块给你敷敷?” 楼下传来一阵吵杂,小保姆急匆匆的跑上楼来,“之文,爷爷让你去一趟他书房。” 他“哦”了一声,“夕夕把手烫了,给她用凉水敷一下吧,我先去了。” “夕夕,你乖点,别再乱碰东西了。” 可是这样的交谈,从未那么久,天已经大黑了,外面的景致已经彻底的浸润到黑夜中,老屋里静悄悄的,厨房里传来淡淡的香味,可是迟迟没有人喊吃饭。 我悄悄的走下楼梯,客厅里坐着两个跟秦之文一般大的男生,还要比他大一些,兴许是听到脚步声,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我,我却一时间的惊呆了。 那个小些的男生,乍看下几乎跟秦之文一模一样的脸,他冲着我微微一笑,然后又转过去低声不知道说些什么,而我就傻傻的看了他们一会,走回自己的房间,呆呆的坐着。 屋外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一切好像深埋在夜雨中,我的心底弥漫了一团黑烟朦胧的迷雾,一丝丝的覆绕我的感官。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下重新吵杂起来,我飞奔了出去看,一对夫妻,那个男人是经常可以在电视上看到的面孔,爷爷也走出来,秦之文跟在最后,他看见我,扯了扯嘴角,可是一点笑容都没有,随即又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有上心。 他们走出屋子,秦之文站在门口,忽然那个较小的男生转身跑了回来,伸出手非常快的抱了一下秦之文,然后又跑入雨帘里,车灯一闪,平静的消失。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蚊子,他们是谁?” 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满腹心思的样子,不回答我,我只好扯了他的衣袖,“小蚊子,你不理我,我又没有惹你生气。” 安静了好一会,他说,“刚才那个是我的爸爸妈妈。” 我诧异的瞪大眼睛,“什么!”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是现在的爸爸妈妈亲生的,可是,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关系,我是被他们抛弃的,就么简单。” “他们……他们现在回来认你了?”我兴奋的抓住他的手,“那个是你的哥哥吗?跟你长的好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没有回答。 “小蚊子,你要跟他们回去吗?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周围死然一样的寂静,空气中雨水的潮湿开始泛滥,我觉得我的声音好像也被雨水浸润过一样,有种沙哑的潮腻,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仿佛垂死鸟儿的鸣叫。 “夕夕,不是的,他们已经不要我了,要把我送到德国去。” 他的手指,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蜷在手心中,手腕在冰冷的茶几上,微微的发抖,“你跟不跟我去,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 那是我们第一见到,他们家人,一个丢弃掉多余孩子的家人,冷冰冰的信用卡和钞票,就是他们能给予的所有补偿。 后来的一次是在国际机场的时候看到秦之文的二哥的,离的很远,但是他一直站在原地,不上前也不退后,默默的注视着我们。 “其实,有时候我会想,要是当初被留下的是我,现在我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 “二哥他对我很好,我们一起去街机店,去踢球,那些都是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 “夕夕,跟二哥打个招呼吧,我们很久都不会见到他了。” 这是我第三次见到秦之文的二哥,几乎一个模子里的样子,他向我走来,清清楚楚的问我,“看清楚了吗?这次,我不是秦之文。” 我点点头,有一丝的尴尬,“二哥。” “听说你住院了,过来看看,怎么样,好点没?” “没事,只是阑尾炎,马上就可以出院了,对了,二哥,秦之文呢?我好久没看到他了。” 他微微一笑,“没事,他最近有事忙的很,很快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觉得他说话的口吻有些怪异,但是也没有深究,他笑着对我干爸说,“陈教授,我有事找您,您什么时候方便?” 我干爸点点头,对我说,“你要不打个电话问问你家那边,估计都快炸开锅了。” 我“哼”了一声,“又不关我事。” “呀,你这孩子,算了算了,去找你家顾宗琪吧,记住别做剧烈运动啊,我就知道年轻人冲动点,哎呀,你瞪我干什么,我走了走了……” 我“哦”了一声,然后又看向二哥,他那双酷似秦之文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好像是在深究什么,我只是很本能的感到一丝的不安和惶恐。 “喻夕,祝你早日恢复,再见。” 医生办公室里有轮转实习的医学生拿个照相机拍照,小姑娘威逼利诱的招数都用上了,几个住院医师死活不要,“干嘛着,拍我想干嘛着?” “帅嘛,当然怕咯,来,不要扭扭捏捏的,做人豪放一点。” “我怕你拍了之后拿出去把人吓死了,还是算了吧。” “哎呀,我拍了早上那个跳楼的现场,你们要不要看看?” 所有人呼啦一下子涌过去,顾宗琪走过来,“不要待在这里,他们很有兴致呢,一时半会消停不下来,对了,陈教授找你什么事情?” “关于喻璐的,他说喻璐闹着要出国。” “你怎么想的?” 我咬了咬嘴唇,“我不想她出去,那种留学生的日子真的不好过,可是,我又不想劝她,省得好心当作驴肝肺。”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我忽然转过身来,笑道,“顾宗琪,我非常非常不喜欢喻璐叫你姐夫。” 他微微的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小孩子嘛。” “小孩子?小孩子是世界上最执着的生物,有着最隐秘的私情和想念,喻璐叫你姐夫,会让我想到《天龙八部》中的那个阿紫。” “我很讨厌阿紫,也很讨厌她叫乔峰姐夫。” 我眼睛狡黠的一转,“所以呢,阿紫是一个狡猾的小女人,希望一直陪在乔峰身边把他给和平演变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没得到他的半分心思。” 顾宗琪坦坦荡荡的看着我,“喻璐只是喻璐。” “我也觉得她只是喻璐而已,对了,顾宗琪,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好久没去上课了,老板看到我都要暴跳如雷了,还有下午茶的读书会。” “明天,好吧,今天给你开检查单子,一切正常就可以出院了。” 中午我睡了很久,脑子中是混混沌沌的一片,起来的时候门口站一群人,我一个激灵跳下去,看见普外的主任站在对面病房门口,摇摇头走了,剩下一干医生和病人家属。 那个老头子,站在病床旁边默默的收拾东西,黝黑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仿佛被冰冻过一样,顾宗琪看到我站在一边走过来,“夕夕,明天可以出院了。”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床的病人,“怎么回事?” 他的眉头紧紧的锁着,眼圈是一蒙蒙的灰色,很久我都没有注意到顾宗琪这几天几乎是透支的工作,没回家,每天陪着我在医院守着我。 “出去跟你说。” “胆囊癌的病人,腹腔广泛转移,前几天做开腹探察,癌组织不知为什么形态就像豆腐花一样,腹腔里根本是一塌糊涂,没法开了,于是只能再把缝上。” “快不行了?” “也就一时半会了。” 我想了想,“顾宗琪,晚上你不要陪我了。” “为什么?” 我伸出手正了正他的胸牌,“你值了多少个夜班了,你已经不是值班总了,你看你精神那么差,上手术台时候都怕你会睡倒,晚上回去好好休息。” “我没事。” “顾宗琪,不许逞强,你不要你的健康我还要呢,我都没事了,晚上你早点回去,再说我都住在医院最后一个晚上了,能有什么事情?” 他还未回答,那边就有人喊道,“59床,病人死亡。” 顾宗琪连忙跑过去,我也跟着,老太太和衣躺在那儿,老人想把尸体拉到家里去埋了,因为他们家是农村的,有这个风俗,人死了不能在外面的。 没有一滴眼泪,老人只是平平静静的,甚至是冷漠的看了医生们一眼,然后是低着头呼啦呼啦的收拾东西,塞了点钱给120,假装急救,把那具已经逝去的身体抬上车,行尸走肉般的离开,实习医生们就站在一旁,谁也没说一句话。 一瞬间,那个床位又空了下来,白色的寂静重新包围了那个房间。 忽然间,我觉得每个人都只不过是茫茫宇宙中的一粒渺小的尘埃。 上帝坐在高处俯视众生,病人走了,那具已死的皮囊也落叶归根,有人哀怨,有人欢喜,有人解脱,有人心酸。 对于高处的人,一切是那么的平和自然的发生,对于一粒尘埃来说,这就是全部的生活。 生老病死,各缘其法。 我忽然希望,我的心,再高一点,能够平静的直视生死,直视别离,我希望我的身子,再低一点,我的生死不需要被人惦念,缅怀。 想起冰心的一句话:博爱的极端,翻成淡漠。 于是我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在穿梭的空气中,对着顾宗琪笑了笑。 第 30 章 晚上的时候,天边悄悄的飘起了小雨,一如既往的医生办公室传来一股鱼香茄子的味道,推开窗户把病房里乱糟糟的空气疏散出去,大街的地面上湿漉漉的一片,反耀一片水光。 “夕夕,我回家了。” 我转过头去,看见顾宗琪穿着便装站在门口,我连忙走过去问,“下雨了,有没有伞?” “没事,只是小雨,我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我忽然很舍不得他离开我,好像他的呼吸就是给予我的生存的空间,可是还是说到,“顾宗琪,回家给我发信息,不要再忙论文了,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接我出院。” “恩,知道了。” 不知道怎么的,在顾宗琪身边,我就会感到特别的温暖,一旦远离了他,身体上的温度就会慢慢的冷去,还有莫名的安定,过去的空白好似一面透明的玻璃,我走不透,也穿不过,摸上去是冰冷的,可是看向期间的时候,只有自己的影子。 他走到电梯口,我还呆呆的看着他,他似乎有些无奈,隔了好远又走回来,摸摸我的头发,“怎么了?发什么呆了?” “没没,没什么……” 他笑笑,“你看你又别扭了,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皱了眉,“顾宗琪,好像我挺怕医院似的,总是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那我还是晚上留下来陪你好了。” 我摇摇头,毫无力度的瞪他一眼,“我只是随便说说嘛,你很烦唉,要走快走了,电梯都来了,你还不走啊,快走快走!” “知道了。”他拨开我的刘海,轻轻的吻了一下我的额角,“回去打电话给你。” “好,知道了。” 晚上时候,高伊晨师兄来看我,那时候我正在看一本很有趣的书,O型人说明书,里面说我喜欢“大众情人”,“有固定的恋人还是会心猿意马,但是绝对不会实质性的出轨,因为实在是太麻烦了,”我看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 “笑什么呢,上午还是一副阴郁的样子,晚上又变的那么灿烂。” “哎呀,哎呀,很好笑嘛,高伊晨师兄,你是什么血型的?” “B型。” “没有,我这里没这本书,你看看,说我的,准不准,基本上容易一见钟情,曾经纳闷,为什么会迷恋上那家伙,好准啊!” “我看这个跟你倒是有些像吧,看起来很大度,其实是个醋坛子。” 我稍稍沉默了一下,“没有,我本来就很大度。” “切,你装的蒙谁的。”高伊晨师兄微微笑起来,“喻夕,我们认识多久了,你还记得不?” 我定了定神,“多久?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医学院什么晚会上面吧,是不是,我记得你那时候很风骚的样子吧,那时候你都毕业了吧?” “不是,那是你第一次见到我,而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你跟童若阡一起去上自习,还能记得不,那个圣诞节的晚上,教三的阶梯教室。” 我努力的在头脑里搜索了一下,终于隐隐约约的想起几年前的圣诞节,那时候五大学院联谊的圣诞晚会,我没去,陪童若阡在自习室里看书。 那是最无聊的圣诞夜,大英的四六级刚考过,自习室寥寥几个人,我坐在童若阡的旁边,看他埋在书里专注的样子,就觉得自己挫败,于是我悄悄的站起来走出教室。 天边耀眼的霓虹灯铺满了节日的夜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传来,我忽然觉得很懊丧,觉得自己没出息的厉害,无怨无悔的陪在自己所谓男朋友身边,舍弃了自己的爱好和兴趣,只是为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迁就他。 可是又舍不得离开他,说不上有多喜欢,只是那么残忍的事情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 想着想着,我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黑暗中有人的脚步慢慢的逼近,我转头一看是童若阡,“怎么了,里面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他那双眸子就像是暗夜的星河一样,灯光下他的脸庞就像是月华一般的皎洁,我一时间有些出神,然后他伏在我耳朵上轻轻的说道,“夕夕,圣诞礼物。” 猝不及防的吻下来。 记忆中的初吻,一点都没有那么童话和美好,只是被动的接受,那时候我就想,也许我是真的不够爱这个人,只是,习惯了身边多一个人而已。 “想起来吧,哈哈,那时候你们两个小孩子躲在教学楼下面悄悄的接吻。” “唰”的一下,我的脸就红了,“喂,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提干什么?” “是啊,都过去那么久了,真的很久了,喻夕,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心里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想,真是太可惜了,居然是我师弟的女朋友。”他眯起眼睛,轻佻的神态里有不同以往的认真,“我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嘛。” 我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你还有原则?” “错了,要是我喜欢一个女生,只要她没结婚都可以,管她是我师弟还是我师兄的女朋友都可以,谁去顾忌那么多啊。” 我翻翻白眼,“你这是解释么?” “不是,只是受伤之后稍微给自己找的借口。” 他的眼睛忽然间浓重的黑色,又转瞬明亮如流光,“反正你也不会喜欢上我的,所以不如做一个师兄算了,开开玩笑,没心没肺的。” “为什么你知道我不会喜欢你,万一……” 他笑起来,“你啊,乍看上去似乎对人没有喜好偏见,其实内心翻滚喜恶的暴风雨,虽然讨厌,还是可以草草的碰了个面,不过遇到那种怎么看都烦的家伙,你可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和他呼吸相同的空气,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地方。”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会吧,你这么了解我……” “刚才顺眼看了一下,你这本什么血型书,顺口就说出来,我过目不忘的你别太崇拜我,别给顾宗琪戴绿帽子,嘿,手机亮了,喏,你家男人查岗来了,我走了,有空找我玩啊。” 他刚走了两步,又嬉笑的回来,“晚上要不要到我科室里睡啊,顾宗琪不在,没有了温暖的怀抱,让我来友情赞助吧。” “呸!” “怎么了?这么迟才接电话?” 我跳下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口气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没事啊,刚才高伊晨师兄过来跟我说了几句话,对了你回家了吗?” “刚到,说什么了?” “书,我们刚才在说一本很有趣的书,顾宗琪,你是不是A血型的人?” 他有些疑惑,“是啊,怎么了?” 那边传来乒乒乓乓的小声金属器皿的撞击声,我笑起来,“果然,看你那么一本正经,认认真真踏实的样子就知道,咦,一旦喜欢上对方,就会想去结婚,反正恋爱到最后都是结婚,顾宗琪,你是这样的?” “恩?……夕夕,我……” 就听哐当一声,好像是什么重物掉下,在地面上砸出清脆的声音,顾宗琪声音很无奈的传来,“夕夕,你别突然冒出这么意外的话……” 我不可抑制的笑起来,心情突然大好,这样的顾宗琪,基本就是默认了,我决定老实一点不再去调戏他了,“我瞎说的嘛,好了,你赶快做饭吧。” 然后我就飞快的把手机按掉了,心里偷偷的窃喜了好久。 夜幕悄悄的拥抱起这个安静的城市,厚重的云朵压在天际,我站在窗口,看远处的明灯,在黑夜里微微泛着红光,我隐约的觉得也许冬雪会不期而至。 又跟顾宗琪闲扯了几句话,连再见都说了好几遍,才慢慢的放下电话,心里笑自己的痴傻,但是满满的小幸福抑制不住的,像是汩汩的泉水,在心底沸腾。 可是总是有很多谜底,藏在生活的镜子之后,我远远的看着他们,却没有勇气把真相砸碎打开,因为顾宗琪说,夕夕,你要是现在很幸福,何必在乎过去的回忆。 那夜,我很诡异的做了很多梦,我梦见自己在长长的跑道上面跑步,散发焦躁的塑胶气味的操场上,忽然就变成了满地的雪花,那条路那么长,我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耳边有一声啜泣声,很轻,像是一片落花飘洒到流水里,但是很快的末顶,都是死亡的沉默。 黑暗中,有雪花簌簌落下的节奏。 我吓的从床上坐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病房的门被吹开一个很小的缝,橘色的光芒从细缝中溜了进来,连带那些飞腾的细小灰尘,迷蒙了我的眼睛。 走廊里有护士轻轻的脚步声,我没有开灯,随意的披了一件衣服出去,看到我对门的病房门口站着一个跟我一般大的,似乎还要比我小点的女孩子。 我从来没见过人在医院里哭的那么伤心,眼泪已经是某种廉价的液体,没有任何阻拦的从眼睛里倾泻直下,我不清楚她是否能泪眼朦胧的看到我,她只是在哭。 以往遇到这样的情况,我都会冷漠的走过,可是这次,我居然走上前去,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小声的问道,“别哭了,怎么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什么,是本能,还是影子,我也说不清楚。 她接过我的纸巾,深深的把脸埋在手里,很久很久,我身体上的温度差不多要冷掉的时候,她说,“里面的,是我的男朋友,你信吗,医生说他已经不行了,可是,三天前,他还在我身边好好的,跟我们的朋友出去吃饭。” 她的声音已经不是声音,仿佛是胸腔里的呜咽,硬生生的被逼出,到空气中,一激就碎了。 “他骗我,他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术,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跟我说,要死了,要死了,让我怎么能接受……” 她身子慢慢沿着冰冷的墙壁滑落,然后蹲在地上,长发缠绕在手臂上,隐隐的我听到那股呜咽传来,那是一种压抑的,悲怆到灵魂里的哭泣,哀伤的渗入骨髓,我只能茫然的看着她,无能为力。 忽然,屋子里有细微的动静,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琳琳,你在哪里?” “呼啦”一下那个女生站起来,狠狠的抹了一下眼泪,然后我惊诧的发现,她一丝眼泪都没有了,而且她的嘴角边,挂着淡然而平和的笑容,声音也变的明快,“我在。” “我在问医生一点情况,没事,你好好休息,我一直在你身边,你醒来就能看到。” 那边翻腾了一下,似乎有低沉的压抑声传来,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那些临终被绝症病痛折磨的病人,有时候镇痛的药物失效了,都会被折磨的死去活来。 痛了再麻木,麻木再痛,死亡就是唯一的归宿。 她却又哭出来,转过脸去,双手紧紧的抓住没有任何褶皱的墙面,越抓越紧。 我看见黑沉沉的天空中雪花越飘越大,窗外医院的白炽灯变成了模糊的光景,雪花纷纷的撞击在玻璃窗上,汇聚成晶莹的水滴,惨白的色泽铺天盖地。 记忆中,好像某个螺丝钉,啪的一下,跌落在地面上,发出惨淡而清脆的音质,好像有什么要涌出来,可是,我茫然的等待他们的出现,漂浮而出的只是未知的迷惘。 我抱着已经冰冷到没有知觉的身体,回到病房里,一夜失眠。 看雪花飘落,仿佛这就是我一生的尽头。 早上的时候,我是被迷迷糊糊的摇醒的,刚睁开眼就对上顾宗琪深深皱起的眉头,他手心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来,“怎么了?怎么坐在这里就睡着了?出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没事,昨晚看雪看的忘记了。” “怎么了,一脸心事的样子。” 那女孩子悲怆的脸,强颜欢笑的样子,又一次在我脑海中浮现,我连忙问顾宗琪,“我对面那个病房,是不是住一个跟我一般大的男生?” “恩,是,胃癌晚期,怎么了?” “没有救了吗?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不是能化疗放疗,还是药物?” 顾宗琪的眼睛里,那些平和的淡然消失殆尽,浓浓的焦虑攫住我的心神,“夕夕,你怎么了?你听我说,那个男孩子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术,现在转移已经回天乏力了。” “怎么了,昨晚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子,他女朋友又哭又笑的,我不记得,我只是觉得好像,我想去想起一些东西,但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身子被紧紧的搂住,我的恐惧那么深,连我都觉得顾宗琪在发抖,他的怀抱那么紧,骨头相撞发出轻微的怆声,他安抚我,“没事,没事,过了就好了。” “我们走吧,夕夕,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