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玛-24

「生命的本质像洋葱,一层层剥开后,没有轴,只有空。」社长说,「你领悟到了吗?」  我看着空空如也的火柴盒,说不出话。  「今天是佛祖诞辰,收到这个禅意十足的礼物,你一定很感动吧。」  感动个屁,我特地花两百多块买礼物来交换,你却干这种无聊事。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珊珊学姐笑了,「你再忍耐一下。」  是啊,学期快结束了,我的大一生涯也快结束。  回首大一生涯,因为参加社团、因为担任公关,我的生活丰富许多。  跟一年前还是普通高三生的我相比,我应该有所改变吧。  而栀子花女孩呢?她的大一生活是否多彩多姿?  至少应该不会像我打电话找她的情形那样,总是多灾多难吧。  『请问李清莲在吗?』  「我就是。」  终于打通了,这句「我就是」听起来是如此悦耳。  我一时激动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你是蔡修齐吗?」她说。  『是。』我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认得我声音,我也认得你声音呀。」她问:「找我有事吗?」  『这……』我又楞住了。  打电话找她几乎成了我的习惯,以至于我忘了根本没有「事」找她。  「你在等我说第三句吗?」她笑了。  『抱歉。我只是……』我吞吞吐吐,『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你现在可以到我学校后门口吗?」她说。  『当然可以。』我精神一振。  「那么我们半小时后在那里碰面。」  『好。』  「现在已经不能说下车小心了,该说什么呢?」  『我骑车去。』  「骑车小心。」她笑了。  到了她学校后门口,停好脚踏车,看了一下手表,共花了23分钟。  等女生的经验我有,为了联谊常一个人很突兀地站在陌生的教室外,等完全陌生的女孩出现,但那时我并不紧张,反正就是等。  这地方之前跟李君慧来找萧文莹的时候来过,因此我不陌生。  进出校门口的人跟我一样都是普通大学生,我站着等人也不突兀。  而且她对我而言算是旧识,我们之间绝对称不上陌生。  那么为什么现在的我感到莫名的紧张呢?  「嗨。蔡修齐。」  我转过身,看见穿淡黄色T恤、蓝色牛仔裤,面带微笑的她。  『嗨。李清莲。』  没想到认识这么久,直到今晚我们才第一次用彼此的名字打招呼。  她领着我走进校门,再左转走到一栋建筑物的一楼大厅。  这里看起来像交谊厅,摆了很多桌子、沙发,还有电视。  许多人在这里看电视、聊天、吃东西,男生女生都有,气氛很热闹。  这里也许是像学生活动中心的交谊厅之类的地方吧。  我们找了组沙发坐下,面前还有张小圆桌。  「有哪些字,不管左转右转,不管转几度,都不会变。」她问。  『啊?』  「像以前一样,你帮我想想。」她说,「这是同学问我的题目。」  『像以前一样?』  「我们以前不是常在公车上这样玩吗?」  对啊,我们不陌生,一年多同车的日子,我们是旧识。  或许不是情人、男女朋友,但起码可以算是老朋友吧。  从在校门口等待时开始,一直到坐在沙发上,我的心始终悬着。  没想到她的一句「像以前一样」,让我的紧张感消失大半。  她是我的栀子花女孩,这点完全没变,我不必紧张。  「你退步啰。」  『退步?』  「你以前几乎不用想就可以告诉我答案。」她说。  『以前都是些简单的脑筋急转弯问题,例如猪带着牛奶去考试,结果变成什么之类的。但现在这个问题得稍微想一下。』  「猪带着牛奶去考试,结果变成什么?」她问。  『烤乳猪。』我说。  她笑了起来,笑声还颇响亮。  『我想到了。』我用手指在桌上写下:口、回、十、田。  「口、回、十、田?」  『嗯。这四个字不管左转或右转90、180、270度,都不会变。』  「这答案可以。」她很兴奋,「我可以回答我同学了。」  我很喜欢看她开心的样子,远比自己开心还要开心。  不禁想起高中通车时,我常因为看到她的笑容而有了一整天的好心情。  我们开始闲聊,比起上次在水库旁的闲聊,这次的感觉更像叙旧。  「你当公关后,有改变什么?」她问。  『最大的改变,大概是比较有勇气跟女孩子说话吧。』我说。  「你以前上车后会走四步,但第四步忽大忽小,似乎是为了刚好站在我面前。我有次刻意往前坐,当你发现第三步走过头,第四步甚至往回走呢,感觉很有魄力。但在电话里感觉不到那股魄力了哦。」  『所以我应该说:没事不能找你吗?我只想跟你说话!』我笑了笑。  「对。」她也笑了,「就是这种魄力。」  「上次听你说你加入心理社,但你还没告诉我理由呢。」她问。  『我是误打误撞,莫名其妙参加心理社。』我说。  「是吗?」她很好奇,「说来听听。」  我把被珊珊学姐拉近心理社的过程简述一遍,她听得津津有味。  「那你可以侧写他们吗?」她遥指电视前坐着的一群学生。  『他们当然都在看电视。』我边说边指,『尤其是左侧沙发穿蓝衣服的男生,他手上有一包饼干,可是要拿饼干时,他的视线也没离开电视。不过在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应该不算是在看电视。』  「那是谁?」  『中间沙发穿红衣服的女生应该是看电视打发等人的时间,每隔一段时间,她会将视线转向门口,然后再转回电视。』  「也许她只是不想看广告而已。」  『但她的视线是很规律的在电视和门口之间移动,不管正在播节目或广告,而且你注意一下她坐的位置。』  「嗯……」她看了一会,「她坐的位置有问题吗?」  『她坐的位置,是唯一不必探头或站起身便可以看见门口的地方。』  「真的耶。」她笑了笑,「那你觉得这里如何?」  『嗯……』我打量一下周遭,『这里有男有女,摆设和布置像交谊厅。  但有一点很诡异。』  「哪里诡异?」  『这里虽然很多人在聊天,但都是同性之间聊天,我还没看到男生跟女生在聊天。』  「如果不认识当然就不会聊天呀。」  『请问在贵校,男女交谈不犯法吧?』  「当然不犯法。」  『那就怪了。学生活动中心是社团所在的地方,同社团的男女应该会在这里讨论事情,但这里完全没有男女一起讨论事情的氛围。』  「谁说这里是学生活动中心?」  『难道不是吗?』我很惊讶。  眼角瞥见有个男生拿着脸盆经过门口,我恍然大悟。  『天啊!』我不禁叫出声:『这里竟然是宿舍!』  可能声音太大了,有一些人转头看着我,我觉得很尴尬。  「这里就是我住的宿舍呀。」她说。  『没想到贵校如此开放,真是令人向往。』  这栋建筑是男女合宿的宿舍,男生住B1和一楼,二到五楼女生住。  一楼往二楼的楼梯间,有铁栅栏阻隔,门禁时间一到,便上锁。  二楼也有舍监,以防男生有意或无意爬上二楼。  现在一楼交谊厅内的学生,应该大多数是住这栋宿舍的学生。  或许潜意识里为了避嫌,男女双方反而刻意避免交谈。  像我和她坐在一起聊天的情形,在这里显得很突兀。  『在贵校,男女交谈真的不犯法吗?』  「你又来了。」她说,「又不是我学姐高中时念的学校。听说她的学校订了一条校规:跟男生说话记警告一次,牵手记小过一次……」  『你学姐是不是有次放学时在校外收到男生给的纸条?』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我跟她说起那次团体活动时间所发生的事,两相对比之下,竟然发现她寝室的大三学姐就是那个放声大哭的女孩。  她说学姐从此对男生便怀有很大的戒心,甚至会莫名其妙讨厌男生。  原来具有憎恨异性倾向的人,不是我,也不是社长,而是她寝室的大三学姐。  「看来心理社还蛮好玩的。」她说,「你可以教我侧写吗?」  『侧写虽然还是有能力高低的差别,但本质上是一种态度。』我说,『就像看到天上乌云密布,便可推测应该会下雨一样,根本不用教。  你要做的,其实只是抬起头看天空,这样才会知道乌云密布。』  「我明白了。」她笑了笑,「那你可以侧写我吗?」  『你刚洗完澡,然后到校门口带我过来,直到现在。』  「刚洗完澡身上会有一股香味,你一定是闻到那股香味。」  『在校门口我还没闻到你身上的香味前,我就知道你刚洗完澡。』  「你怎么知道?」  『现在是夏天,穿了一天的T恤跟洗完澡刚换上的T恤绝对不一样。』  「有道理。」她笑了笑,「还有呢?」  『你是在跟我讲完电话后才洗澡,不是在跟我讲电话之前洗澡。』  「你为什么这么说?」她很讶异。  『因为你应该要先问我人在哪里、得花多少时间到校门口,才能决定多少时间后碰面。可是你什么都没问,便直接说:半小时后碰面。  这表示你想先做半小时内可完成的事,再跟我碰面。』  「是不是因为我粗心,忘了要先问你需要多少时间到这里?」  『不。那是因为你在电话中问我:现在可以到学校后门口吗?我回答当然可以。所以你自然而然的,只估计你所需的时间。』  「也许我半小时内可完成的事,并不是洗澡呀。」  『没错,所以一切都只是推测,不准是很正常的。』我笑了笑。  「算你猜对。」她也笑了,「还有呢?」  『你拥有赤道烈阳般的热心,而且你还善解人意。』  「赤道烈阳?」  『所以你高中时才会帮我拿书包啊。』  「那么善解人意呢?」  『关于那个字怎么转都不会变的问题,你其实早已知道答案。』  「呀?」她似乎很惊讶。  『如果你同学问你一个脑筋急转弯的问题,不管你会不会答,她都会马上告诉你答案。』我说,『你刚刚只是装作不知道答案而已。』  「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你问我那个问题,是为了让我回想起我们在高中时代的相处模式,提醒我你不是陌生人,让我不要紧张啊。』  「原来你知道呀。」她也笑了。  『嗯。』我点点头,『所以你善解人意。』  「还有呢?」  『除了赤道烈阳般的热心和善解人意,你大概只剩下完美的外表了。』  「当公关果然让你变得很会说话。」她笑了。  『但只有你,才知道我的本质是很内向害羞的。』  「是吗?」  『因为你认识高中时的我啊。』  「没错。」她又笑了。  跟面对其他女生完全不同,在栀子花女孩面前我可以简单做自己。  「汤姆和鲁斯打架,谁会赢?」她问。  『汤姆。』我回答。  「为什么?」  『因为汤姆克鲁斯。』  「你果然是我高中通车上学时,总是不择手段站在我面前的男孩。」  『你果然是我高中通车上学时,总是多管闲事帮我拿书包的女孩。』  我们同时笑了起来,即使引人侧目,也没停止笑声。  原来即使离开公车,我们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  那一瞬间,我打从心底深深地觉得,我真的喜欢她。  9. 放声大哭的女孩  星期六下午准备回老家时,李君慧抱着一颗椭圆形大西瓜走进教室。  『你抱着西瓜干嘛?』我很纳闷。  「今天是西瓜节……」 他气喘吁吁,「我想送西瓜给萧文莹。」  『你为什么不改送胡瓜、苦瓜、哈密瓜之类的,听说只要有瓜就行。』  「西瓜的英文是watermelon,中文谐音是我的美人。」他神情坚决,「只有送西瓜才能代表男孩的心意,送其他瓜类的意义根本不对!」  『那你不会挑小一点的西瓜吗?』我大叫,『这颗起码20斤耶!』  「西瓜愈重,情意愈重。」他说。  西瓜节原本是师大的传统,男生会在这天送西瓜给喜欢的女生。  这几年在各大学间流传,虽不至于人尽皆知,但知道的人也不少。  后来学生开始延伸至其他瓜类,比方送胡瓜表示糊里糊涂爱上你,苦瓜是爱你爱的好苦、哈密瓜是哈你哈的要死、木瓜是朝思暮想……  不过以西瓜节的原始意义而言,李君慧的坚持是有道理的。  『好。』我叹口气,『请问这么大的西瓜,你怎么送?』  「我没办法用脚踏车载这颗西瓜,只好拜托你帮忙了。」  『我现在要回家。』  「拜托啦!」他苦着一张脸。  我只好抱着这颗大西瓜坐在后座,让他骑着脚踏车载我。  沿路上所有人都投射过来异样的眼光,我觉得好丢脸。  好不容易到了她们学校后门,我赶紧把西瓜还他。  往交谊厅的路上,经过的人也都好奇地看着他,有些人还笑了。  走进交谊厅,气氛跟上次完全不一样,很多男生拿着瓜准备送女生。  通常是哈密瓜之类的小型瓜,即使是西瓜,也是小颗的西瓜。  只有魁梧的李君慧抱着一颗超过20斤的大西瓜,而且还直挺挺站着。  『找地方坐下吧。』我轻声说。  「我坐不住。」他摇摇头,「因为我很紧张。」  我缓缓移动脚步离他远一点,打算装作不认识他。  萧文莹匆忙下楼,但一看见抱着西瓜的李君慧,整个人便楞住。  『王宝钏你不用再苦守寒窑了。』我笑了笑,『薛平贵送西瓜来了。』  她似乎懒得理我,依旧呆站着凝视他怀里的大西瓜。  「这西瓜……」他伸长双手,「送你。」  『你抱不动。』当她伸手想接过时,我说:『先上楼找个人来帮你。』  她如梦初醒,赶紧收手转身跑上楼,过了一会带着李白下楼。  这次轮到我楞住了,李白也很惊讶,我们四个人一时之间都呆站着。  现在是怎样?四个人找不到桌子打麻将吗?  「文莹。」李白最先恢复正常,拉了拉萧文莹的衣袖,「先坐下吧。」  『喂。』其次是我恢复正常,也拉了拉李君慧的衣袖,『你也坐下。』  李白轻轻拉着萧文莹引导她坐下,我则使劲推着李君慧强迫他坐下。  「蔡修齐。」李白轻声说,「我带你去校园走走。」  『嗯。』我点点头。  我和李白悄悄离开交谊厅,留下正深情互望的李君慧和萧文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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