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但突然碰到这种场面还是会觉得惊讶和感动。 我吹熄了蜡烛,然后切蛋糕,接受大家的祝福。 「不要出声。也不要看着我。」坐我旁边的杨玉萱轻声说,「把手放在桌下。」 虽然很纳闷,我还是把原本搁在桌上的双手伸到桌下。 「摊开左手。」她依然压低声音。 我摊开左手,没多久手心感觉到一丝沁凉,眼角一瞥,看到一团金色。 「生日快乐。」她的声音更轻了,像是一阵轻微的喘息。 又偷瞄了一眼,才知道那是金属制钥匙圈,外型是一只金色的牛。 『谢谢。』我也低声说。 「不客气。小东西而已。」她依旧轻声,「先把它收好。」 『收好了。』我把它放进左边的裤子口袋:『然后呢?』 「然后就可以正常讲话。」她笑了笑,「也可以看着我了。」 『刚刚好像是在做毒品交易。』我也笑了笑。 其他人正在聊别的话题,应该没注意到我和她之间的举动。 「你出生那天,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她问。 『5月12是护士节。我父亲说那天护士都放假了,人手不够,所以是他进产房把我拉出来,脐带也是他剪断的。』 「真的吗?」 『我父亲应该是唬烂,他只想让我觉得我出生那天是特别的而已。』 我问:『你呢?你是几月生的?』 「我的生日在暑假,大概没办法像你一样,有班上同学帮我庆生。」 『原来你是巨蟹座。』我说。 「你怎么知道?」她似乎很惊讶。 『暑假期间出生的通常是巨蟹座和狮子座,处女座也有可能。』我说,『但你应该不是狮子座,也不像是处女座,所以当然是巨蟹座啊。』 「好厉害。」 『我是随便乱猜的。』 「随便乱猜」一出口,我突然想起了栀子花女孩。 昨晚比赛结束后,面对我的问题,她也是用「随便乱猜」一语带过。 我想她应该和我一样,虽说是随便乱猜,但一定有所本。 这也代表她对我有一定的了解,才有本钱随便乱猜,也才会猜对。 「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杨玉萱问。 『嗯。』我想了一下,『目前只想要顺利毕业而已。』 「好。」她用食指沾了些蛋糕上的奶油,然后抹在我额头和脸颊上,「那就如你所愿,你可以顺利毕业。」 她笑了起来,不是那种恶作剧成功后的笑,反而是令人舒服的笑容。 我完全没有被捉弄的感觉,只觉得她的举动很可爱。 我突然觉得杨玉萱与栀子花女孩很相像,不是因为她们的外表,事实上她们的外表一点也不像,而是因为她们似乎共同拥有某种特质。 比方我看到了某部小说觉得温暖,看了某部电影也有了温暖的感觉;小说和电影讲的是不同的故事,而且文字介面和影像介面也不同,但我从小说和电影中所感受到的那种温暖感觉几乎一模一样。 因为感受到同样的温暖,便有那部小说和那部电影很相像的错觉。 生日宴会结束后两天,又是心理社的例行活动时间。 由于联谊和合唱比赛的缘故,我已连续三个礼拜没参加团体活动时间。 已经是五月中了,南台湾的夏天来的特别早,即使是夜晚也有些闷热。 数学二学长正在讲他跟女友的爱恨情仇,他女友超迷Hello Kitty,常常要他到处收集跟Hello Kitty有关的物品,搞得他块疯了。 他越讲情绪越激昂,我却昏昏欲睡。 「连续三次活动不到,可能是想退社、受了伤、生了病、真的有事。」 「想退社会告诉我们,而且身体不像大病初愈,也没刚受伤的痕迹。」 「所以他是真的有事。但离期末考还有一个多月,应该跟课业无关。」 「除了课业外,还会为了什么事不参加社团活动?我猜跟女生有关。」 『珊珊学姐。』我转头笑了笑,『好久不见。』 「上次帮你介绍的女孩,你们班一定跟她们联谊了吧。」怡珊学姐说。 「昨晚的合唱比赛,你们也跟某系的女生组队了吧。」秀珊学姐说。 『谢谢学姐,联谊很成功。合唱比赛跟外文一搭档。』我点了两次头,『而且你们的预感真的很准,我果然又遇见栀子花女孩了。』 「真的吗?」珊珊学姐同感诧异。 我正打算细说从头时,数学二学长突然大喊:「我要打到Kitty不敢说Hello!」 全场瞬间安静,我和珊珊学姐也闭上嘴,视线同时朝向数学二学长。 「冷静点。我问你。」社长说,「在女朋友面前,你会自己做吗?」 「社长。你好恶心。」数学二学长说。 「不。我是说,在女朋友面前,你会做自己吗?」 「应该会吧。」 「那么你干脆问她:我和Hello Kitty只能选一个,你要选哪个?」 「她应该会选Hello Kitty。」 「我猜也是。」 「那你还叫我问!」数学二学长大叫。 「问问看嘛。如果她选择你,问题就解决了。如果她选Hello Kitty,你就说: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努力收集Hello Kitty。」 社长说,「如果不想失去她,就勇敢做个害怕失去她的自己吧。」 社长下了结论,虽然这结论没什么建设性,但好像有一点道理。 之后大家便开始闲聊,然后话题转向最近闷热的天气。 由于宿舍还没装冷气,只有天花板悬挂的那种旋转风扇,因此晚上常因燠热而难以入睡,大家便分享降温的方法。 有人说睡前洗冷水澡不错,有人说在风扇前放一大块冰很有效。 「这些都只是治标,我有治本的方法。」社长说。 「之前我也被天气炎热难以入睡所困扰,于是我试着每晚喝热开水,洗很热的热水澡,穿外套、盖厚棉被睡觉。刚开始真的是快中暑,但是试了几个月,差不多到了12月左右,我就完全不觉得热了。」 社长说,「所以我觉得这几招真的很有效,你们也应该试试。」 一阵凉风吹过,所有的人面面相觑,根本说不出话来。 『社长是认真的吗?』我低声问珊珊学姐。 「嗯。」怡珊学姐点点头,「他很认真。」 「再忍耐一下,下学期就换社长了。」秀珊学姐说。 『所以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吗?』我说。 「没错。」珊珊学姐笑了。 活动结束后,我将与栀子花女孩重逢过程的细节,说给珊珊学姐听。 「学弟。」怡珊学姐说,「这种失而复得的缘分,一定要好好珍惜。」 『嗯。』我点点头,『我会的。』 「如果不再相遇,美丽的故事可以成为美好的回忆。」秀珊学姐说,「不过如果美丽的故事继续,那就要小心翼翼。」 『为什么要小心翼翼?』我问。 「因为要押韵。」怡珊学姐笑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不再相遇,她会成为你人生中的美好回忆。」 秀珊学姐说,「但偏偏又相遇了,你一定会想延续你们之间的故事。」 『这样不好吗?』 「当然很好。」怡珊学姐说,「但别的美丽故事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而且如果你们的故事继续下去的结局并不美丽,那么你连美好回忆都有可能会失去。」秀珊学姐说。 我仔细思考珊珊学姐所说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与栀子花女孩重逢绝对是出乎意料的幸运,是上天的恩泽,我很感恩。 但也确实如珊珊学姐所说,我目前一心只想更接近她、更了解她,心里根本没有任何空间可以住进其他女孩。 如果我没有和她重逢呢? 与栀子花女孩分别的这段期间内,我认识了一些女孩。 标致的杨玉萱、可爱的Jenny,都让我有所感觉。 甚至当李白还是伪栀子花女孩时,我对清秀的她也有所感觉。 如果栀子花女孩不再出现,那么她将是我人生中的美好回忆,然后我跟杨玉萱或Jenny或许会发生新的美丽故事也说不定。 珊珊学姐曾经跟我玩过一个测试受暗示性的心理游戏。 她们要我水平伸出双手,掌心朝上,闭上双眼。 然后说我的左手绑了一个向上飘的气球;右手绑了一块很重的石头。 几分钟过后,我左手向上、右手向下,双手之间的差距还蛮明显的。 她们说这代表我的受暗示性算强。 我知道栀子花女孩在我心里占据着最特别的位置,无可取代。 但我开始迷惑,是否因为我潜意识里太珍惜高中那段美好的回忆,以至于重逢后,我便受到暗示,认为这是上天的注定、命运的安排,于是我更喜欢栀子花女孩、更觉得她的地位无可取代? 离开公共搭乘的公车,我和她同时回到地面上,然后走来走去。 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8. 徐雅玲 炎热的天气能在教室里上课反而是种幸福,因为教室有冷气。 下课钟响后,我还多待了几分钟才依依不舍离开难得的凉爽。 刚走出教室,看见Jenny跟班上几个同学聊天,我很惊讶。 顿了顿后,我朝她笑了笑、点个头、挥挥手,便转身离去。 「喂。」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个……」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手指着鼻子。 「对呀。我找你。」她笑了笑,「你的名字很难记。」 『喔。』我简单应了声。 她向班上同学说声Bye-bye,便走向我。 「看到我不开心吗?」她问。 『不。』我说,『我只是惊讶而已。』 「你好像不喜欢被打扰,我干脆帮你取歌英文名字,就叫Jack。」 『Jack跟不喜欢被打扰有关吗?』 「有呀。」她说,「如果你叫Jack,就不太会有人跟你打招呼。」 『为什么?』 「因为Hijack是抢劫、劫机的意思。如果跟人家打招呼说:Hi,Jack,人家会以为要抢劫。」 『是吗?』 「是呀。」她点点头,「在美国,很多飞机上都严禁跟Jack打招呼。 因为只要跟Jack打招呼,就会引起惊慌。所以在美国不喜欢被打扰的人都会叫Jack,这也是为什么叫Jack的人那么多的原因。」 『你是说真的吗?』 「你说呢?」她大大的眼镜眨啊眨的,眼神尽是笑意。 我真的觉得这女孩古灵精怪。 『原来你是来这里帮我取英文名字的。』 「当然不是呀。我是来问你们想不想跟中文一办舞会。」 『当然想。』我很纳闷,『可是中文一有时间吗?』 「中文一的联谊活动确实很多,但都是在假日。你只要挑个非假日的晚上办舞会就可以了。」 『为什么是舞会?』 「大家都觉得中文系女孩很有气质,于是联谊都是知性之旅之类的,根本没有人找她们办舞会。所以她们想办场舞会换换口味。」 『最后一个问题。』我问:『为什么找我们?』 「因为你们班不错呀。」她说,「我跟中文一公关很熟,她说她们班想办舞会,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们。」 『那真是太感谢了。』 「不过形式上还是要你主动过去邀请她们才行。」 『嗯。』我点个头,『我知道。』 「唉。」她突然叹口气。 『怎么了?』 「大热天跑了一段路来这里,结果连杯水也没有,真是令人感伤。」 她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现在擦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泪水不会流到额头上。』我笑了笑,『抱歉,我请你喝杯饮料。』 我到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饮料,跟她走出系馆找了阴凉的角落坐下。 我们静静喝着饮料,没有交谈,只有偶尔微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 「Hi。」她停顿三秒后,说:「Jack。」 我先是楞了楞,随即笑了起来,她也跟着笑,我们才算打破沉默。 『你们班不想办舞会吗?』笑声停止后,我问:『可以找我们啊。』 「当然想。」她说,「但是不行。」 『为什么?』 「你说过的,不能因为私人因素而影响系上的活动,不是吗?」 『你有什么私人因素?』 「我喜欢你呀。」她说,「但我不能因为喜欢你就跟你们班办舞会。」 我瞬间脸红耳赤,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我待会还有课。」她站起身,笑了笑,「先走了,Bye-bye。」 我呆呆地目送她的背影,连Bye-bye也没说。 果然是在美国出生的人,表达情感这么直接干脆。 也许她是开玩笑,也许她所说的喜欢只是单纯的喜欢,没特别含义。 Jenny的背影才刚消失,我立刻想起栀子花女孩。 而且就像生日那天莫名其妙觉得杨玉萱与栀子花女孩很相像那样,我竟然也觉得Jenny和栀子花女孩共同拥有某种特质。 或许混血是个因素,但栀子花和向日葵根本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花。 我为什么会有Jenny和栀子花女孩很相像的错觉? 这实在太诡异了。 栀子花女孩现在很可能在上课,但我按捺不住想听她声音的冲动。 『请问李清莲在吗?』电话拨通后,我说。 「你是她的同学?亲人?还是朋友?」 『算朋友吧。』 「普通朋友?还是男朋友?」 『普通朋友。』 「就是只有纯粹友谊的普通朋友?」 『嗯。』 「你觉得异性之间有纯粹的友情吗?」 『嗯……』我想了一下,『应该有吧。』 「异性之间或许有纯粹的友情。可是所谓的纯粹友情,也许只是情感浓度不足以成为爱情的友情;或是不想成为爱情的友情;或是不应成为爱情的友情;或是对方不接受爱情所以退而求其次谈友情。」 电话那头问:「这四种情况,你是属于哪一种?」 『第一种吧。』我说,『情感浓度不足以成为爱情的友情。』 「也就是说,如果哪天情感浓度够了,你会想发展成爱情?」 『呃……』我不想回答这问题,『李清莲在吗?』 「先回答问题。」 『应该是吧。』我有些无奈,『李清莲到底在不在?』 「如果她在,我还需要跟你说这么多吗?」 『这……』 「Bye-bye。」电话挂了。 刚刚的声音听起来跟上次的一样,应该是她寝室里的大三学姐。 如果我每次打电话给李白,都得过她学姐这关,那实在太伤脑筋了。 栀子花女孩啊,看来我们虽然重逢了,但应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隔天我去找中文一的活动公关,下课钟响后,她是最后走出教室的人。 但这不是因为她像我一样眷恋教室的凉爽,而是因为她走路真的很慢。 她知道我的来意,所以我没多费唇舌,只说时间订在星期四晚上七点。 舞会场地我会找,其他杂事也一并交给小的我来处理就好。 「有劳您费心了。」她说。 这女孩虽然无法让我用可爱、甜美、漂亮、清秀、标致来形容,但还算长得不错,气质也很好,尤其是背影真的很杀。 不过对我这种理工科学生而言,只要女孩身材瘦高、留一头长直发,大概就可以称之为有气质。 像这样的小型舞会,男生人数最好略多于女生,至少得相同。 如果男生比女生少,代表每支舞一定会有女生被晾着,那就不好了。 舞会前我也再三交代班上同学,如果有女生坐着,一定要上前邀舞。 所以舞会中如果有女生坐着,只代表她暂时不想跳,而不是没人邀。 按照惯例,男女双方的公关会跳第一支舞,算是开舞。 这场舞会的第一支舞是快舞,我向前邀约,她缓缓站起身。 第一支舞只有我和她跳,坦白说我有点紧张,也有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