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尼玛-10

我没心思理他,迈开脚步,往第五组的方向前进。  才走了一半,脚步便牢牢钉在地上,不再往前。  她正跟几个同学聊天,有说有笑,气氛似乎很融洽。  如果我就这么杀进去认亲,会不会太唐突?  还是等一下好了,等她有空档,我再过去跟她说说话。  没想到她像是掉在地上的糖果,周遭自然就会聚集一些蚂蚁。  我等了十几分钟,始终等不到她独自一人的空档。  就这么站着实在是太奇怪了,我感觉有一些目光正投注在我身上。  虽然不满自己的胆怯,但始终鼓不起勇气向前,只好先撤退再说。  「你终于回来了。」李君慧说。  『喂,别光顾着喂萧文莹,也给我一片肉吧。』我说。  「你不是吃饱了?」  『谁说我吃饱了?』我大叫,『我都还没吃耶!』  「你……」李君慧指着我,说不出话。  「别理他。」萧文莹说,「他现在魂不守舍。」  「会不会是撞到头的关系?」李君慧问。  「应该不是。我猜他只是白目而已。」萧文莹问:「他平时白目吗?」  「非常白目。」  「那他现在很正常。」萧文莹笑了。  「原来如此。」李君慧也笑了。  喂,我就在旁边耶。  我一边吃烤肉,视线不时朝向第五组。  没想到她的人缘真好,不管是同性缘或异性缘,因此身边总是有人。  肉已经烤得差不多了,烤肉结束后是自由活动时间,但我得收拾残局。  如果再不跟她说话,恐怕就没什么机会了。  『李君慧。』我说,『借一点你的天赋来用用。』  「什么天赋?」  『就是会让女生莫名其妙喜欢你的天赋。』  「我哪有这种天赋。」李君慧说。  『你当然有。』我说,『不信的话你问萧文莹。』  「你果然很白目。」萧文莹瞪了我一眼。  我一鼓作气走到第五组,不管她正跟人聊天,我直接站在她面前。  『你长得很像我高中时认识的女孩。』我说,『请问你认识我吗?』  「蔡修齐。」小伟笑了起来,「没想到你竟然用这么老梗的话搭讪。  你为什么不干脆说她长得很像你以前的女朋友。」  「或者说:你长得很像我下一任的女朋友。」有个女孩跟着笑。  其他人也都笑了,而她只是面露微笑,没有答话。  确识度85%下修成80%。  『不好意思。』我应该脸红了,『请问你是混血吗?』  「这句话有创意。」小伟说,「刮目相看喔。」  「她是混血没错。」刚刚说话的女孩说,「是仙女跟凡人的混血。」  『你这话说的好,给你拍拍手。』我竟然还给那个女孩鼓励。  而她依然面露微笑,笑容比上一句问话时明显,但她还是没回话。  确识度80%下修成75%。  『可以再问你问题吗?』我的脸更红了。  「可以。」她终于开口。  『请问你老家在哪里?』  「我是台中人。」她回答。  确识度75%下修成……  『抱歉。』我整颗心往下沉,沉到无底深渊,『打扰了。』  我转身走回,脚步有气无力。  如果她是栀子花女孩,那么她跟我一样是南部人。  既然她是台中人,那就表示我认错人了。  也许是老天跟我开了个玩笑,但这玩笑应该是善意的。  他一定知道我很思念栀子花女孩,  于是安排一个外表很相似的女孩让我解解相思之苦。  烤肉结束了,各组也都分别带开去欣赏风景,我则专心收拾残局。  『水库旁有座凉亭的视野不错,你带萧文莹去逛逛。』我对李君慧说,『这里我来收拾就行了。』  「这样不好意思啦。」他说。  『赶快去吧。』我说,『有机会就要把握,不然只能空相思,到最后以为重逢了,结果却是认错人。』  「应该是撞到头没错。」萧文莹说。  「嗯。」李君慧点点头,「回去我再观察他几天。」  「情况不对的话要送医院。」  「我知道了。」  喂,不要再把我当空气了。  我把东西该丢的丢、该收的收,大致整理完毕。  去水库旁走走吧,既然来了,带着破碎的心去看看一大片水也好。  我独自走着,快到那座凉亭时,在路旁发现了矮栀子丛。  栀子丛里开出了几多白色的栀子花。  是啊,现在是春末,刚好是栀子花开始绽放的时节。  可惜栀子花开的不是时候,起码不该是现在。  这只会让我触景伤情而已。  这座凉亭是方形的,可以俯视水库,空间很大,而且有两层楼。  第一层有几个游客正在泡茶,没想到第五组的人也在。  我有点尴尬,悄悄爬上阶梯到第二层。  我坐在石椅上望着被群山环绕那一大片清澈碧绿的水,虽说曾经沧海难为水,但眼前的景致还是会让人联想到沧海。  亲爱的栀子花女孩啊,如果你是沧海,  那么我该去哪里找另一大片水来取代你呢?  凉风徐徐,吹得我眼皮沉重了起来,我背靠着石柱,开始打瞌睡。  「同学。」  恍惚间听见有人叫我,我半睁着眼,只见一团模糊的白。  揉了揉眼睛,这团模糊的白逐渐变成清晰的白衬衫。  我看清楚了,竟然是第五组的那个伪栀子花女孩。  我瞬间清醒,背部弹离石柱,整个人坐直。  「抱歉。」她说,「吵醒你了。」  『我……』我一定脸红了,『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烤肉时有很多人在场,我不好意思多说什么,请你别介意。」  『不。』我摇摇手,『是我太唐突,希望你别见怪。』  「我只是觉得纳闷而已。」她说。  说完后她微微一笑,这笑容似曾相识。  这个伪栀子花女孩会让我心里立刻选择形容词,我选的是清秀。  以外貌而言,她是属于让我60%心仪的女生。  多少%并不是重点,即使她的外貌让我100%心仪,但只要她不是栀子花女孩,那么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  「烤肉时听他们叫你蔡修齐。」她问:「是修身齐家的意思吗?」  『这是官方的说法。』我说,『一般说法是,头发乱了走进理发院,老板问:想剪什么发型?你便回答:只要修齐就好。』  「原来如此。」她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你这么健谈。」  我原本想接剑潭就在士林旁边,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那你呢?』我问:『听说你的绰号叫李白,你很会写诗吗?』  「中学的国文课本在介绍李白时,开头不是都会写: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  『我明白了。』我恍然大悟,『你的同学跟我一样,都觉得你的肤色太白,太白太白,所以叫你李白。』  「是吗?」她有点疑惑,「这我倒没想过。」  『难道不是这个原因吗?』  「不是。」她摇摇头,「因为我就叫李清莲,只是清是清朝的清。」  『啊?』  「就是这么简单。」她笑了笑。  其实猜错她的绰号由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我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我可以坐下吗?」她问。  『抱歉。请坐。』我往右挪了一点,让可坐三个人的石椅空旷些。  「谢谢。」她在我左侧50公分处坐下。  我们相隔的距离差不多是一个成年胖子的屁股宽度。  一个成年胖子的屁股宽度?  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栀子花女孩那晚,我和她也是隔着这种距离。  连相对位置也没变,我坐在她右侧、她坐在我左侧。  刚刚她唤醒我时,我坐着仰视她、她站着俯视我,这是我和栀子花女孩从未有过的视线相对角度。  所以我并不会因而联想起跟栀子花女孩相处时的情景。  但现在我盯着她正望着湖面的侧脸,那晚的情景却浮现在眼前。  我甚至可以隐约听到当时公车行进的声音。  原以为我已淡忘那晚的情景,没想到却在此时重播,而且是如此逼真。  「这里的视野真好。」她面对着湖面。  『是啊。』我说,『天气好时,几乎可以将半座水库尽收眼底。』  「现在的天气算好吗?」  『嗯。』我点点头,『今天天气很好。』  「那我们真的很幸运哦。」  『第三句了。』  她楞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而且是很开心的笑。  眼镜、头发、穿着、气质、身高等等或许会改变,但我和栀子花女孩互动的感觉是不会变的,也忘不了。  我身旁的这个女孩,应该就是栀子花女孩没错啊。  到底是哪个部分出错呢?  『你老家真的在台中?』  「嗯。」她点个头,「高二时因为父亲调职到南部的关系,我便转学到南部念高中。不过上大学后,父亲又调回台中了。」  我想起来了,栀子花女孩曾跟我开玩笑说:  「因为我父亲是台中人、母亲是美浓人,所以我是中美混血。」  那么她……  我心跳瞬间加速狂飙,鼻子也仿佛闻到一股栀子花的香气。  但我已分不清到底是现实中的栀子花香气?  还是记忆中的栀子花香气?  我只觉得这股花香很浓郁,好像眼前正绽放着栀子花。  「你是不是闻到花香?」  『嗯。』我点点头。  「是栀子花哦。」她从上衣口袋拿出一片白色花瓣。  我不禁站起身,回到最熟悉的角度,站着看坐下的她。  『请问你是混血吗?』  「我不是混血。」她笑了,「我只是贫血。」  我楞楞地看着她,眼角竟然开始湿润。  7. jenny  淡蓝的天、橙色的阳光、温和的风、眼前散发青春气息的女孩。  我仿佛置身于高中上学时的公车上,而不是在风光明媚的水库旁。  以前在公车上遇见她时,常会有要出发去旅行而不是去上课的错觉;没想到现在已经在风景区了,心情却像是要到学校上课。  再度看见她,我的眼睛像海蚌一样,因重逢的刺激而分泌泪液。  但我现在可不是在太空中,因此泪水是有重量的。  如果放任这种心情蔓延,泪水可能会沿着脸颊滑落,那就糗大了。  我定了定神,偷偷吸了一口气,然后挤了个微笑。  「我就是你高中时认识的女孩,而且我认识你。」  『谢谢你还记得我。』  「你几乎完全没变。」她笑了笑,「连下车时会恍神的习惯也没变。」  『昨晚没睡饱。让你见笑了。』  「还可以说第三句吗?」  『现在我不急着下车,你要说几句都可以。』  「可是我跟你说话很少超过三句,一时之间也不晓得该说什么。」  『但你已经说第四句了。』  她笑了起来,栀子花香气也随着她的笑容扩散开来。  那一瞬间,我深深地觉得,我真的喜欢她。  虽然我和她之前早已见了100多次面,不能算是初次见面,但我还是觉得这应该就是传说中所谓一见钟情的感觉。  她说今天早上要下车时才看见我,她吓了一大跳。  对她而言,我只是头发长了一点和换了便服而已,其余都没变,因此她一眼就可以认出我。  原本她想跟我打招呼,但只来得及说声下车小心。  「你早上没摔伤吧?」她问。  『还好。』  「你怎么会摔成那样呢?」她笑了,「很像传说中的五体投地。」  『听到你声音的瞬间,我实在是太感动了,不得不五体投地。』  「这么说起来,你是因为我的声音才认出我?」  『可以这么说。』我点点头,『我是由那句下车小心认出你。』  「真的吗?」她很惊讶,低下头口中念出十几次下车小心。  「没什么特别的呀。」她抬起头。  『你不觉得当你说下车小心时,听起来像是……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真的会出事的感觉。』  「胡说。」她笑了起来。  也许对她而言,「下车小心」只是简单的叮咛或是单纯的客套;但对高中时的我而言,「下车小心」却是我能从容下车的凭借。  到最后那晚,当她没说下车小心时,我甚至无法下车。  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重逢时的下车小心会让我跌了个狗吃屎。  「你怎么一直站着?」她抬头问,「你不坐下吗?」  『我习惯站着看你。』我低头说。  可惜没吊环,不然就很像以前在公车上跟她相遇的情景。  「还是一起坐吧。」她微微一笑,「车上空位还很多。」  我又坐回原处,离她50公分。  我们简单聊起分离后十个月来彼此所发生的事。  如果这十个月发生在高中,那我们大概不会有什么变化;但这十个月是发生在大一,那是从青涩迈向成熟的一个重要时期。  我相信不管内在或外在,我和她都会有所改变。  「李白!」有个女孩爬上楼,「该到别处逛逛啰。」  「知道了。」她先转头回应,然后站起身,「蔡修齐。我该走了。」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我也站起身。  「你老喜欢问一些深奥的问题。」她笑了,「我们还得坐车回去吧。」  『抱歉。』我有点不好意思,『待会车上见。』  无论是初识或重逢,我似乎总会问蠢问题。  但我现在的心情并不会像高中时那样,因为问了个蠢问题而耿耿于怀。  相反的,如果现在让我跳箱的话,七层高的箱子我搞不好会一跃而过。  难怪喜悦的心情可以用像雀鸟一样跳跃的「雀跃」来形容。  人们对快乐的记忆能力很薄弱,但对悲伤的记忆能力却非常强,所以我决定坐在这里努力记下此刻雀跃的心情,以免很快就遗忘。  然后我发现眼前的美景虽然称得上是壮观,但终究只是一大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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