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炮声大作,不,是音乐声大作,澎湃的节奏震得胸口快喘不过气。 绿色的雷射光束四散飞舞,莫非敌人是拥有雷射武器的外星人? 开始打仗了,不,舞会正是开始了。 在欢呼声中很多对男女走进场中央跳舞,七彩旋转灯打在他们身上,忽明忽灭,色彩快速变换,感觉他们像是幻影,也像是鬼魅。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左手也因而松开她的手指。 她转头看见我退了一步,也跟着后退一步。 我们互望了一眼,彼此交换了个苦笑,算是谅解彼此的胆怯。 第一首舞曲刚结束,我和她竟然同时拍手,都忘了自己并不是观众。 20秒后第二首舞曲响起,可能因为已经适应了舞曲中的强烈节奏,我的胸口不再觉得喘不过气。 而且几乎所有人都下场跳舞了,呆站在场边反而比较怪。 『杨同学。』我鼓起勇气,『可以请你跳舞吗?』 「嗯。」她点点头。 感谢珊珊学姐,她们不仅教会我男生的舞步,也教我如何引领女生,如何注意女生的反应,毕竟这是双人舞,不是各跳各的。 18号女孩确实如她所说的不太会跳,但更精确的说,是几乎不会跳。 这点也早就在珊珊学姐的估计中,她们要我在让女孩转圈时,除了右手动作要流畅外,左手可以扶着女孩的手臂辅助转圈。 刚开始跟18号女孩共舞时,她的动作卡卡的,甚至会完全停顿,但后来就愈跳愈顺,舞步也跟得上节拍。 「你骗人。」舞跳完后,她说。 『嗯?』 「你刚说你不太会跳。」她说,「可是你跳得很好呀。」 『我只会基本舞步而已。』我说,『还有很多花式我不会。』 「你一定是谦虚。」 『我没有谦虚啊。我真的……』 话没说完,音乐声又响起,是那种旋律很柔和的情歌。 绿色的雷射光束不见了,只剩放慢脚步旋转的七彩旋转灯。 『杨同学。』我伸出左手。 「好。」她伸出右手。 牵着她的手走进场中央就定位后,我的左手掌轻托住她的右手掌。 右手轻靠在她的腰际,力道大概只穿透淡紫色上衣。 我猜淡紫色上衣里面不管是哪件衣服,应该都感受不到我的碰触。 而她的左手也是如此,轻搁在我的右肩上。 但我只穿一件上衣,皮肤触感比较敏锐,还是可以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 练舞时学长曾说,跳慢舞时一定要直视舞伴的眼睛,那么再坚强的冰山也会融化,再怎么绝缘的物体也会导电。 珊珊学姐说这话基本上没错,不过要有先决条件。 如果长得不够帅,最好还是积点阴德,不要让女孩子晚上作恶梦。 我自觉长得不帅,而且对我这种从未跟女孩如此亲密的男生来说,要我直视女孩眼睛,简直就跟死刑犯要看着砍他头的那把刀一样艰难。 我猜她也是如此,所以我们虽然贴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程度,但我们的脸都微微偏右,避免视线相对。 这种音乐平时听起来会让人放松,但此时此地却有催情的作用。 我看到有些男生双手环抱着女生的腰,而女生双手也勾住男生脖子;女生把脸趴在男生胸前,男生则把脸贴着女生的头发。 看起来不像是在跳舞,倒像是各自搂着棉被睡觉。 我啧啧几声,表示不以为然。 「怎么了吗?」她应该是听到了,视线从右方转向中间。 『你看他们。』我努了努嘴角,『想睡觉应该回家去睡啊。』 「你还蛮无聊的。」她转头看着我嘴角指示的方向,然后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笑。笑容停止后,才发现我们的视线正好相对。 这状态大概只维持五秒左右吧,然后我们似乎都觉得尴尬,彼此交换了腼腆的笑容后,又各自将脸右转10度。 在这短暂视线相对的时间,我发觉她的眼睛很漂亮。 隔着20公分看女孩子的脸,跟隔着一公尺看是不一样的。 有些女孩愈近愈好看,有些女孩则不能近看。她是属于前者。 我想我得修正一下,以外貌而言,她是属于让我40%心仪的女生。 而且在那短短的五秒钟内,我感受到一股微弱的电流缓缓流过全身。 这首慢舞曲子一结束,想睡觉的男女纷纷醒过来了。 但我和她还呆站在场中,似乎正在消化刚刚近距离接触所带来的感觉。 当我想提醒她走回场边时,另一首快节奏的舞曲又响起。 我们互望一眼,笑了笑,便决定跳完这首曲子。 与第一次跟她跳快舞时相比,我几乎不再需要用左手辅助她转圈。 也许是跳得浑然忘我,我不知不觉跳出女生的舞步。 在引领她顺时针转圈时,我也跟着顺时针转圈,而且我的转速比较快。 在旋转动能的加持下,我刹车不及,竟把她扑倒在地。 『对不起。』我急忙站起身,然后扶起她,『你没事吧?』 她没回话,只是楞楞地看着我,眼神带点惊慌和委屈。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你受伤了吗?』 她还是没回话,只是摇摇头,然后用双手拍拍衣服和裙子上的灰尘。 『我……』我既惊慌又自责,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记下车号了吗?」她突然说。 『车号?』 「刚刚我好像被一辆车从后面撞倒,你记下车号我们才能逮到他呀。」 原本我很纳闷,但看了她的神情后才知道她在开玩笑,便笑了起来。 「我没事。」她笑说,「只是吓一跳而已。」 我跟她解释,因为之前跳了一个礼拜的女生舞步,可能是习惯成自然,才会不经意跳出女生的舞步。 「只可惜我不会跳男生的舞步,不然我们就可以交换着跳。」她说。 『如果你想学,我教你。』我说。 「好呀。」她点点头。 我们互换身份跳了一首快舞,坦白说,跳得还蛮顺的。 只不过因为我比较高,必须稍微蹲下身才可以顺利转圈。 旁边的男女看我们这么跳,都露出诧异的表情,有的甚至还停下舞步。 但她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我们一共跳了六首快舞(其中两首她扮演男生)、三首慢舞。 差不多有些累了,而且我也担心她的膝盖不知是否受伤,便决定离场。 本想知会其他同学,但同学们早已四散。 毕竟在这种热闹拥挤又黑暗的环境中,要聚在一起根本不太可能。 于是我们便直接离开体育馆。 刚走出体育馆,只觉得空气很清新,耳根也清静不少。 我的签运真的很好,她是校内的学生,又住宿舍,要送她回家只要陪她走回女生宿舍就可以了。 如果她住校外而且很远,对我这种只有脚踏车的学生而言,恐怕会很伤脑筋,大概只能搭计程车了。 陪她走回宿舍的路上,我们简单闲聊几句。 她说她是台北人,中山女中毕业,然后说起高中生活的趣事。 我突然也陷入高中通车时,栀子花女孩在公车上帮我拿书包的往事。 如果她也在本校或是在附近的学校,我想我应该会找她当舞伴吧。 或许没有勇气邀约,但最终我一定会鼓起勇气,我是这么相信着。 栀子花女孩啊,不再穿高中制服的你,会是什么模样? 「到了。」她说。 『嗯?』 「我宿舍到了。」 『喔。』我回过神。 「谢谢你。」她笑了笑,「我今晚很开心。」 她说谢谢的时候,眼睛直视着我,害我很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烫。 我略低下头躲开这种视线,发现她裙子上有一小块磨破的痕迹。 『啊?』我惊呼,『你裙子破了。』 「是吗?」她低头看了一眼,「破了就破了,你不用介意。」 『抱歉。我应该要赔的。』 「没关系。只是一件裙子而已。」 『不不不。』我拼命摇手,『这是一定要赔的。』 「真的不用赔。」她说,「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就可以了。」 『什么事?』 「我叫杨玉萱。」 『我知道啊。』我很纳闷,『你说过了。』 「那么,你记得吗?」 『嗯?』 「我的意思是,你会记得我吗?」 我一时答不出话,只是注视着她说话时的眼神。 「你会记得我吗?」她又问。 『嗯。』我决定点头,『我当然会记得你。』 「那么你不用赔了。」 『这是两件事吧。』 「虽然是两件事,但你会记得我远比赔我裙子重要呀。」 『我还是可以既赔你裙子又记得你,这并不冲突。』 「你真是个老实人。」她笑了。 『可是……』我盯着她裙子上那块磨破的痕迹,愈看愈不安。 「蔡修齐。」 『嗯?』 「我也会记得你哦。」 她挥挥手,说了声Bye-bye后,直接转身离开。 我楞在原地,只能注视着她走进宿舍的背影。 4. 林依琦 我回到寝室才八点半,是四个人当中最早回来的。 阿忠在九点半回来,他的舞伴是班上女同学,叫林依琦。 他们跳完舞后一起去吃点东西,他再送她回女生宿舍。 「之前对她没什么印象。」他说,「但今晚觉得她实在很可爱。」 『她哪里可爱?』 「跳舞的姿态、讲话的口吻、微笑的表情等等,全部都很可爱。」 他边说边傻笑,神情很陶醉。 小伟十点半回来,他是30号男生,他的舞伴原本在体育馆外看月亮。 他们九点离开体育馆后,也是一起去吃点东西。 「吃完东西后,她邀我去Pub,我不想去,就回来了。」小伟说。 『你为什么不想去?』 「我对她没兴趣。」小伟摇摇头。 『既然没兴趣,为什么你还跟她去吃东西?』我问。 「舞跳完后应该会有点饿或是有点渴,身为男生请舞伴吃点东西应该算是基本礼貌。」小伟问:「难道你没请舞伴吃东西?」 『没有。』我摇摇头,『我直接送她回宿舍。』 「人家好歹也是你的舞伴耶!」小伟说,「你这样做太不上道了吧。」 「唉。」阿忠叹口气,「你的舞伴真可怜。」 我楞在当场,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们说的没错,请舞伴吃点东西算是基本礼貌,但我当时完全没想到。 而且我还弄破了她的裙子,看她裙子磨破的部位大概在膝盖附近,说不定她的膝盖受伤了,可是我竟然忘了确定她的膝盖真的没事。 阿忠说的没错,18号女孩确实很可怜。 啊?我答应过要记得她,她叫杨玉萱,不能再叫她18号女孩了。 阿忠和小伟不断数落我,我愈听愈羞愧,头也愈来愈低。 在我羞愧到几乎想打开窗户一跃而下时,阿忠突然说:「11点半了,李君慧怎么还没回来?他跟我同时离开体育馆耶。」 「他吃东西时也碰到他。」小伟附和,「照理说他早就该回来了。」 『那可未必。』我说,『他的舞伴看起来应该会吃很多。』 阿忠和小伟都笑了,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看过李君慧的舞伴。 李君慧的女人缘一向很好,女生甚至会主动接近他。 在我还没跟班上任何一位女同学说过话时,他已能跟她们有说有笑。 事实上他也是最早跟班上四位女同学熟识的男生。 虽然他体形壮硕,却有一张老实脸,或许因此让女生觉得有安全感吧。 拥有这种天赋着实令人羡慕,只可惜他并不懂得善加利用。 李君慧终于在午夜12点左右回到寝室,满身大汗、气喘吁吁。 「现在是冬天耶!」阿忠很惊讶,「你是去跑操场十圈吗?」 「我只是载舞伴回家而已。」李君慧垮着脸。 「可是你只有脚踏车啊。」小伟问:「她住在附近吗?」 「她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李君慧摇摇头,「她家还蛮远的。」 李君慧说他原本想叫计程车陪她回家,但她坚持要让他载。 「我告诉她我只有脚踏车,没有机车。」李君慧说,「但她说不介意,她只想让我载回家。」 『好可怕的意念啊。』我笑了。 「我只好用脚踏车载她。一路上我速度非常缓慢,竭力保持车身稳定,不让她有抱我的机会,载我奶奶时都没这么小心翼翼。」李君慧说,「好不容易抵达她家,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应该已经过了1年。」 「但实际上只有1小时吧。」阿忠说。 「嗯。」李君慧点点头,「她说她一个人住,问我要不要进去坐坐? 我摇摇头,说声再见,脚踏车瞬间变成法拉利,以光速离开现场。」 「回程你骑了多久?」小伟问。 「最多30分钟。」李君慧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我们四个聊到凌晨三点才睡,毕竟是舞会初体验,情绪都有点亢奋。 尤其当我讲到扑倒杨玉萱的时候,他们三个都笑到不支倒地。 阿忠在言谈之间,丝毫不掩饰对林依琦的好感,或许是在跳慢舞时四目交接,看对眼了吧。 林依琦是个活泼乐观的女孩,若他们真成为班对,我是乐见其成。 这年的最后一天,学生会请了些明星在校园里办户外演唱会。 阿忠邀了林依琦,但又怕太明显,便也拉了我、小伟和李君慧,营造出班上同学自然而然一起去欣赏演唱会的氛围。 林依琦也找了室友作伴,没想到她的室友竟然是…… 『杨玉萱!』我几乎是叫了出来。 「谢谢你还记得我。」杨玉萱微微一笑。 「才过一个礼拜而已。」林依琦说,「如果他忘了,就太无情了。」 我原本以为这实在太巧了,好像是三流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后来才知道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因为学长当初帮我们找舞伴时,最先想到的方法,就是拜托系上的女生去找她们的室友和朋友等。 于是杨玉萱自然就成为怨女团的一员。 『对了。』我问杨玉萱:『我那时忘了问,你的膝盖有受伤吗?』 「流血应该算受伤吧。」林依琦抢着回答。 『真的吗?』我很不好意思,只能连声道歉。 「擦破皮而已。」杨玉萱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林依琦说,「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因为还有红肿和淤青。」 「你别听她胡说。」杨玉萱拍了一下林依琦的肩。 『真的是很抱歉。』我应该因惭愧而脸红了。 「还有裙子呢……」林依琦话没说完,杨玉宣便急忙捂住她的嘴。 『请让我赔那件裙子吧。』我说。 「这不是赔不赔的问题。」林依琦挣脱杨玉萱的手,「你以为女孩子第一次参加舞会时会随便穿件裙子吗?我可是和玉萱在百货公司里挑了很久才决定买那件裙子呢。」 『这……』我脸更红了,『那我该怎么做?』 「你该做的就是忘了那件裙子。」杨玉萱说,「晚会要开始了。」 可能是因为心情已被搅动的关系,台上表演什么我有些心不在焉。 我只觉得风有点大、人有点挤、音乐有点吵、林依琦有点多嘴。 隐约觉得有人拉了拉我衣袖,我转头一看,是杨玉萱。 「在想什么?」她问。 『没什么。』我说,『只是专心听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