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班长段铁柱心有不忍,他犹豫地对周晓白说:"要不,全抽我一个人的,照八百抽,我能顶住。""再抽八百?亏你想得出?加上刚才的二百,就是一千CC,非出人命不可。"护士小张不敢下手:"晓白,我不能这么干,我得去请示一下。"周晓白一跺脚大喊:"你快呀,伤员快不行了,你要耽误人命的,快抽……"小张下了决心,一咬牙又把针头刺入周晓白的血管……又是四百cc的鲜血被抽进了采血瓶,采血瓶渐渐满了。周晓白感到一阵晕眩,周围的景物渐渐旋转起来,模糊起来……窗外,一辆满载着战士的卡车停在主楼前,献血的战士们纷纷跳下卡车。周晓白的视野更加模糊了……此时远在陕北的石川村知青点里,郑桐正坐在树下看书,现在是农闲,他有了很多时间看书。村子里的农活儿并不多,因为这里有靠天吃饭的习惯,只要把种子种下去,村民们就不管了,如果今年的雨水多,到了秋天就可以收获了,至于怎么才能提高农作物的产量,村民们才懒得考虑,想了也白想,他们既没钱买化肥,也无法把黄土坡改成水浇地,反正粮食不够吃还有外出讨饭这条路可走。蒋碧云从窑洞里出来,她发现郑桐在看书,便打招呼道:"郑桐,你还在看《中国通史》吗?"郑桐抬起头来说:"《中国通史》我早看完了,现在正看《明通鉴》呢,我发现明史很有意思,一点儿也不枯燥。"蒋碧云说:"我发现自从钟跃民走了以后,你象变了一个人,把业余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我就不明白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学好的?"郑桐显出一种少有的严肃:"你不知道,钟跃民走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情绪很低沉,这是一种孤独感,时间越长孤独感越重,我没有办法排解,只有读书,后来,我发现,我真喜欢上读书了,读书成了一种生活需要。""你没想过将来去上大学吗?""想过,不过想也白想,目前这种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制度,实际上把所有没有门路的人都推出去了,而有门路被推荐上去的往往是草包,真不知是什么人想出的这个办法,这在全世界也是独一份儿。"蒋碧云鼓动道:"我看还是得想想办法,机会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咱们都需要试一试。""你也想上大学?""谁不想?这恐怕也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不然这辈子就要永远呆在这里,郑桐,从今天起,咱们一起学习,好不好?"郑桐却一口回绝:不行,我不和你搭伙学习。蒋碧云大感意外:"为什么?"郑桐坏笑一声:"我怕受诱惑,你老在我眼前晃悠,我难免心猿意马,到时候学习也耽误了,还招我犯了错误。"(10)蒋碧云笑道:"你看,你这流氓本性又露出来了,刚学好才几天呀,老毛病又犯了。""那我提个建议行不行?""你先说说看。"郑桐来了精神,他合上书,挪了挪板凳凑近蒋碧云说:"光搭伙学习未免太单调,咱们不妨来个全方位搭伙,连日子都放在一起过,怎么样?""你的意思是一起学习,一起吃饭,还有吗?""这太表面化了,咱们的合作还可以再深入,再广泛一些,生活好象不光是学习和吃饭吧?"蒋碧云不动声色地说:"你不用再启发我的智力,就明说吧,还有什么更具体的合作?""村东头不是还有个废弃的破窑洞吗?咱们把它收拾一下,你我搬进去,体会一下男耕女织的生活怎么样?"蒋碧云和颜悦色地说:"你绕了半天,总算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这个设想挺不错,憧憬起来怪温馨的,郑桐,你是个富有想象力的家伙,甚至还有点儿诗人的浪漫,你想听听我对这个建议的看法吗?你来,我告诉你。"郑桐把脑袋凑过去,蒋碧云一个耳光扇在郑桐脸上,转身走了。郑桐捂住脸发起楞来。昏迷中的袁军浑身缠满绷带躺在特护病房的床上。罗芸和周晓白坐在一边看着袁军,周晓白的脸色苍白,显得很虚弱。罗芸小声说:"张医生说,袁军的命是保住了,但会不会残废,还要取决于他恢复的情况。"周晓白声音很微弱:"罗芸,他要是残废了,你还和他好吗?你有这个心理准备吗?"罗芸低声说:"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那你该考虑这个问题了,但不管你们将来如何,在他养伤期间你该好好照顾他。"罗芸望着周晓白迟疑地说:"晓白,我正想和你商量呢,我的入党问题刚刚解决,可还有一年的预备期,在这期间绝对不能出一点儿问题,不然转正的时候会出麻烦的。""你是什么意思?""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袁军的关系,你能帮我吗?"周晓白惊讶地问:"你的意思是让我代替你照顾他,你要装得象普通朋友一样?"罗芸的脸红了:"我不能经常过来,别人会怀疑的。""可我要是出面照顾他,别人同样也会怀疑我的,这点你考虑过吗?""当然考虑过,但你和我比起来,有很多优势,凭你爸爸在军队的地位,你的前途是永远有保障的,无论你干得好坏,无论你努力表现还是无所谓混日子,结果反正一样,入党,提干,保送上大学,这些都用不着你操心,而我的情况不一样,一切都要凭自己去努力,就因为我爸爸只是个师级干部,这种级别的干部,在军队里多如牛毛。""罗芸呀,你可真有心眼儿,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这一点,让我怎么说你呀……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常来照顾他的。""谢谢你,我知道你会帮我的。""可是,袁军醒了以后总见不到你,他会怎么想?他现在最需要你呀。"罗芸说:"你向他解释一下嘛。他会理解的。"周晓白站了起来:"我可以帮你,但我不喜欢你这种处世方式,弄得鬼鬼祟祟的,你呀,什么都要占着,什么都不肯放弃,哼,说你什么好。""行了、行了,我的小姐,你已经答应了,何必还说这些?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好事已经做了还不落好。"周晓白突然惊喜地喊:"罗芸,他醒了。"袁军睁开了眼,正望着天花板,似乎在思索着这是什么地方。罗芸摸着他的脸说:"袁军,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了。"周晓白给袁军掖掖被角轻声说:"袁军,罗芸的入党申请刚刚被通过,现在正是考验期,她不便常来照顾你,以后我来照顾你,好吗?"袁军不置可否,又疲惫地闭上眼睛。支书常贵盘腿坐在炕上,嘴里叼着烟袋正在盘算着什么。外面传来郑桐的声音:"常支书在家吗?"郑桐拎着一个提包进来。常贵显得很热情:"郑桐啊,来,炕上坐,你吃了么?""吃啦,你歇着呢?"常贵问:"有事吗?你们这些知青娃,没事才不找我。""常支书,看你说的,今天我就没事,不是也来看你了吗?""你小子有事就说事,别和我扯淡,我还不知道你,知青娃里就属你花花肠子多。"郑桐打开提包,拿出两瓶"二锅头"酒和一条"大前门"香烟放在炕桌上顺嘴胡吹道:"这是我家里刚寄来的,这"二锅头"酒可是名酒,中国有八大名酒,陕西的"西凤"算一个,北京的"二锅头"算一个,这种酒在北京也买不到,得有关系才行,常支书,你尝尝。"常贵斜了郑桐一眼,心里便盘算开了,自从上次钟跃民和郑桐威胁过他以后,常贵发现这些知青娃里就属这两个小子坏,尤其是钟跃民,简直坏得流油儿,眼珠一转坏主意就跟着往上冒,钟跃民走后,常贵心里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只剩下一个郑桐,谅他也翻不起大浪来,他吸着旱烟,不冷不热地说:"嗯,你这娃又有事要我办哩,要不平白无故送我名酒干啥?你说,办啥事?"(11)郑桐开门见山地说:"支书,你倒是直来直去,我本想绕会儿弯子再说,既然你这么痛快,那我也就明说吧,常支书,我想上大学,希望你能帮忙。"常贵一时没反映过来:"上大学干啥?""学点儿知识呀。"常贵磕磕烟袋说:"我看你们知识够多的啦,还不是一样来陕北种地,地还种得不咋样,我看都是知识闹的,上啥学呀?"郑桐急了:"嗨,我和你说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想上学,你得向公社推荐我。""我和公社咋说?""就说我下乡以后,努力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积极改造世界观,劳动积极肯干,吃苦耐劳,断粮时带领乡亲们开展生产自救,不向国家伸手,还在村里办了识字班,帮助广大贫下中农扫盲……"常贵哼了一声:"你表现这么好,我咋不知道?还带领乡亲们搞生产自救?好事都让你干了,我这支书干啥去啦?"郑桐开导道:"那你就在前面加上一条,在村党支部的领导下,我说支书,这又不是立功受奖大会,怕我抢了你的功,这是上学。"常贵嘟囔着:"反正是好事,要不你拎着酒找我干啥?""哎哟,你怎么听不明白?这么和你说吧,我去上学,不会对你和村里造成任何损害,相反还有好处,你只要向公社把我推荐上去就行了。""这事我得好好想想,你小子花花肠子太多,三十六个心眼儿,七十二个转轴儿,绕来绕去怕是要把我绕进去。"郑桐耐心地帮常贵分析:"这么简单的事你还想不明白?咱们来算笔帐,咱村不是人多地少吗?原先有四百一十七口人,加上我们十个知青,成了四百二十七口人,钟跃民走了,现在是四百二十六口人,对不对?可粮食的产量增加没有?没有,也就是说,原先四百一十七人的口粮,现在由四百二十六人吃,这么一算,问题就出来了,这等于我们知青抢了你们的口粮,你们吃不饱,我们的良心也不安,这怎么办?咱得想辙,想法把知青踢出去,踢出一个是一个,所以,你先把我和蒋碧云踢出去上大学,这样就能每年省出几百斤粮食,再有机会,比如招工什么的,你就再把曹刚他们踢出去,总之,你每弄走一个就能省几百斤粮食,这帐你总能算过来吧?"常贵低头想了一会儿表示同意:"这倒也是。""支书啊,你总算想明白了,那这酒……""你放那儿吧,下次我去社里开会给你提提。""谢谢常支书。"袁军躺在特护病房的床上,他浑身缠满了绷带,护士小于正在用汤匙喂他吃饭。周晓白拎着一些水果和食品进来,她对小于说:"小于,你休息一会儿,我来喂他。"小于说:"晓白,还是我来吧,昨天政治处张主任还问我,周晓白和这个伤员是什么关系?""他爱问不问,我不怕,你把勺子给我。"周晓白接过汤匙继续喂袁军。袁军抱歉地小声说:"晓白,你别来了,这就够麻烦你的了,再造成什么误会就更不好了。"周晓白没好气地说:"袁军,你给我闭嘴,我喂你饭你就吃,别招我烦啊。"袁军的脾气也上来了:"你还招我烦呢,谁让你来的?我请你了么?"周晓白大声说:"你还烦了?我自作多情是不是?上赶着来侍候你?要不是……算了,不说了,你给我张嘴。"袁军闭上眼,拒绝进食。周晓白气急败坏地说:"袁军,你还来劲了是不是?你吃不吃?你要敢说不吃,我就把碗扣在你脸上。"袁军对护士说:"小于,麻烦你出去一下,我和周晓白有话说,对不起。"小于点点头,走出门去。袁军叹了口气说:"晓白,你这脾气是不是得改改?难怪钟跃民……"周晓白立刻蹦了起来:"钟跃民怎么了?你少提他,别招我骂你啊。"袁军苦笑着:"你要是心里烦,想骂我几句就骂吧,只要你心里能好受点儿。"周晓白不吭声了。袁军说:"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冲我来的,你是对钟跃民有气,对不对?你这是何苦?你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承诺,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周晓白小声说:"对不起,袁军,我不该向你发火,我向你道歉,你不知道,我心里很……难过……"周晓白痛哭起来:"我试过,想把他彻底忘掉,可我做不到。"袁军同情地望着他:"这可不象你的为人,在我眼里你可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你得咬牙振作起来。"周晓白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说:"袁军,你是钟跃民的朋友,你了解他,你说,我们的关系真的完了吗?"袁军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医院政治处的陈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前翻阅文件,罗芸走进来敬礼道:"陈主任,您找我?"陈主任摘下花镜说:"哦,小罗呀,你坐嘛。"罗芸规规矩矩坐下。陈主任说:"小罗呀,你干得不错,你们这批兵你是第一个入党的,你很有前途呀。""陈主任,我感谢组织上对我的培养,还有您对我的帮助教育。""主要还是你表现好,组织上对每一个人的表现从来都是清清楚楚的,决不会埋没你的成绩,对了,军里的邵副政委是你父亲的老战友吧?"(12)罗芸低着头说:"对,邵副政委和我父亲在一个团里工作过,那还是打锦州的时候,我那时还没出生呢。"陈主任说:"邵副政委和我打过招呼,要我多在政治上关心你,培养你,邵副政委是我的老上级,他交待的事,我是无不照办的,问题是咱们医院干部子女太多,有些事情还是要谨慎些,免得别人说闲话。""您放心,这我懂。"陈主任很为难地说:"今年咱们医院保送工农兵学员的名额只有一个,竞争很激烈,军里、军区,甚至北京总部都有打招呼的,这里没有外人,我和你明说吧,内科的周晓白是你的主要竞争对手。""可是……周晓白连入党问题还没有解决,如果凭表现推荐,我应该比她有资格。""可你知道她父亲在军内的地位吗?别说咱们军首长,就是现任的军区首长,也有好几个当过她父亲的部下。"罗芸紧张地站起来:"陈主任,这次上大学的机会对我非常重要,周晓白以后有的是机会,而我却只有这一次,我听说邵副政委快离休了,他一走我就没有任何机会了,请您帮帮我。"陈主任说:"最近有人反映周晓白和一个住院的伤员关系有些特殊,你知道这件事吗?""我……知道,那是坦克团的袁军,他们在入伍之前关系就比较好。""他们是在谈恋爱吗?""这我不清楚,反正我知道周晓白每天都去照顾袁军。"陈主任不满地说:"这就有问题了,重伤员都有特护,她有什么必要每天都去,这恐怕不是一般关系吧?"罗芸低声说:"陈主任,她的事我不知道。"陈主任说:"战士在服役期间不准谈恋爱,这是部队明文规定的,周晓白作为领导干部的子女,更应该以身作则,而不能搞特殊化,她的问题我还要调查一下。"罗芸说:"陈主任,我可以走了吗?""可以,好好干吧小罗,你很有希望,这段时间要谨慎,可千万别出什么问题。""是,陈主任,我记住了。"正文 第十二章(1)那新兵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左手闪电般挥出,酒瓶在空中划了个弧形,砰地一声砸在老兵的头上……C军未来的头号杀手宁伟浮出水面。周晓白突然泪流满面∶你用不着说对不起,这是我的命……军部大院附近有个小饭馆,饭馆的营业面积不大,只能摆放七八张桌子。每到星期天,这里就成了军人的天下,军部各直属单位的士兵就把这里挤得满满的,来得稍晚一些就没有座位了。当然,来这里改善生活的军人,几乎都是城市入伍的士兵,农村入伍的士兵从不上这儿来。钟跃民、张海洋、吴满囤正在喝酒。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风纪扣系得很严,一副老兵风范。尽管已经是老兵了,可钟跃民和张海洋的生活习惯还没什么变化,只要谁兜儿里有了钱,照例是拿出来请客。吴满囤对他们这种恶习颇有微词,但拘于面子却不得不来。三个人在一个班里共同生活了两年多,彼此都太了解了。满囤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好朋友之间要互相宽容,自己习惯的生活方式不能强加给别人。这两位兄弟虽说一身的少爷习气,可他们对朋友却很真诚。别的不说,这两年多来,钟跃民和张海洋就没穿过新军装,每到换装时,他俩总是把新发的军装扔给满囤,让他寄回家里给弟弟妹妹们穿,满囤要是不好意思要,他俩就瞪起了眼,大有要翻脸的意思,每次都是满囤含着眼泪默默地收下。他是个口拙的人,心里的感激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出来。连队里有人开玩笑说,全连穿得最破烂的就是他们三个。满囤听到这种议论时总象做了亏心事,心里很不是滋味。平心而论,满囤实在不愿意和他俩出来吃饭,在他看来,连队的伙食已经很好了,这两位少爷简直是在糟蹋钱,何况他俩要是真有钱也行,其实他俩的津贴费还不够买烟抽的,唯一的本事就是向家里要,去年钟跃民的父亲被解放后,补发了一大笔钱,钟跃民觉得这笔钱是他和父亲省吃俭用攒出来的,当年他每月只有十五元生活费,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父亲发了财,这笔钱他理所当然要支取一部分。满囤怎么也闹不明白钟跃民的理论,他认为那是钟跃民父亲的工资,无论如何,钟跃民不该这么理直气壮地花父亲的钱。钟跃民只好这样解释,他本来没打算要来世上走一遭,是他爹妈非要生他,他不来都不行,因此他是出于无奈才来到这个世界上,既然来了,那爹妈就得负责把他养到十八岁,少一天也不行,不然就是摧残了祖国的花朵。满囤说∶"可你现在早过十八岁了。"钟跃民振振有词∶"问题是我从十五六岁就已经受到摧残了,那时我成天吃不饱肚子,好好的一朵花儿还没来得及开呢,就已经谢了,成了残花败柳,我老爹总得给我追几次肥吧,不然他这个爹当得也太轻松了,一个月才十五块钱就把儿子养大了,那我要这个爹干吗?"张海洋一开始还没想起向家里要钱,后来觉得老吃钟跃民的不好意思,于是也给家里写信,以各种名目要钱,结果成了惯例,一到星期天,不出来吃顿饭就象少了点儿什么。钟跃民注意到一个瘦瘦的战士,穿着崭新的军装,没戴领章、帽徽,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前自斟自饮。他注视着那个战士说:"那是个今年的新兵吧?怎么一个人出来喝酒?新兵集训期间批假挺不容易的。"满囤回答:"他们一到星期天允许百分之十的人请假,前几天连长派我去新兵连辅导新兵投弹训练,我见过这个新兵。"张海洋望着门口说:"那几个小子又来了。"几个穿着半旧军装的士兵走进饭馆,正在东张西望地找座位。钟跃民问:"他们是哪个单位的?"张海洋说:"通讯营的,你忘了?上次他们在这儿喝醉了闹事,把人家柜台都砸了,这几个小子都是省军区子弟,从小在这土生土长,拔扈惯了。"那几个通讯营的士兵走到屋子角落的那张桌前,用眼睛盯着那个独自喝酒的新兵,似乎希望新兵能识趣些主动站起来。那新兵旁若无人地喝着酒,好象没看见面前这几个老兵。一个老兵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喂,新兵蛋子,那边有空位子,你到那边坐。"新兵象是没听见,他无动于衷地一口一口抿着酒,甚至连头也不抬。老兵火了:"嗨!说你那,耳朵里塞驴毛啦?"张海洋看不过想站起来,却被钟跃民一把按住。新兵仍然不吭声。那老兵说:"妈的,如今怎么聋子也来当兵了?"他抓起新兵放在桌上的挎包一把甩到墙角,用挑衅的目光盯着新兵。新兵面无表情地抓起酒瓶,给自己杯里斟满酒,端起来一饮而尽,再斟酒,又是一饮而尽,酒瓶终于空了。钟跃民和张海洋注视着他。新兵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握酒瓶的左手闪电般挥出,酒瓶在空中划了个弧形,砰地一声砸在老兵的头上……酒瓶砸的粉碎,碎片飞溅出很远,老兵血流满面地栽倒了……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新兵手握露出锋利茬口的瓶颈朝老兵们晃了晃,几个老兵被吓得连连后退。钟跃民拍了几下巴掌叹道:"行,出手够利索的,心理素质也不错,天生的杀手。"他走过去,拍拍新兵肩膀:"哥们儿,你是哪儿来的?"(2)新兵的眼睛一亮:"北京,我听出来了,你也是北京的?""我叫钟跃民,北京人,侦察营的,你叫什么?""宁伟。"张海洋走过来对几个老兵说:"快带这哥们儿去医院包扎一下,这事儿就算了吧?"一个老兵涨红了脸:"算了?人就白打了?还是新兵蛋子打的?不行,这件事没完。"钟跃民说:"不就是挨了一酒瓶子吗?来,你们给我脑袋来一下,我替他挨了。"一个老兵颇不服气:"你们不就是侦察营的吗?有什么了不起?想替这新兵蛋子出道儿是怎么的?"张海洋漫不经心地抓起一个空酒瓶,朝自已天灵盖砸去,瓶子被砸得粉碎,他的脑袋却毫发无损,他向几个老兵递过一个酒瓶:"来,你们也试试。"几个老兵没人敢接。钟跃民劝道:"行啦,你们赶快走吧,一会儿值勤哨来了就谁也别走了。"几个老兵把受伤的同伴扶走。宁伟感激地说:"大哥,谢谢你们。"钟跃民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也快走吧,这件事要是让你们新兵连知道了,你恐怕要背个记过处分,要有这个心理准备。"宁伟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我已经背了一个警告处分了,一个是抱着,两个是挑着。"钟跃民说:"我们是侦察营一连的,以后有空来找我们玩。""谢谢大哥,我会去找你们的。"周晓白正在内科值班室做值班记录,内科的张教导员推门进来。周晓白站起来:"张教导员,您有事吗?""小周呀,没什么大事,你坐嘛,随便聊聊。""教导员,您平时好象没有聊天的习惯,给人做思想工作之前,都说随便聊聊,先扯上几句家长里短才转入正题,您这套工作方法,咱们科里的人都知道,我看您就把开场白免了吧,要说什么,直奔主题就行了。"张教导员有些尴尬:"小周啊,你的嘴可真够厉害的,脑子也很快,好吧,听你的,咱们就直来直去,我事先声明,今天要谈的问题,是政治处陈主任交待的,具体情况我也没做调查。""好,请进入主题吧,我洗耳恭听。""据有人反映,你最近和一个叫袁军的伤员关系比较密切,有这事吗?""有,我每天都去看他,我们入伍之前就是朋友,这有什么不对吗?"张教导员说:"小周啊,你入伍后表现还是不错的,你是领导干部的子女,要处处以身作则呀。"周晓白问:"这是什么意思?这和领导干部的子女有什么关系?""你已经是老兵,应该知道战士在服役期间不允许谈恋爱的规定吧?""您认为我在和袁军谈恋爱?那我就向您解释一下,我们之间没有恋爱关系,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张教导员委婉地说:"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有人反映你每天都去外科照顾袁军,而且取代了特护,这好象已经超越了一般同志的关系,小周,你可要注意影响啊。"周晓白刚要说话,又克制住自己,索性不做解释了,她坐下继续写值班记录,不再理睬张教导员了。张教导员严肃起来:"周晓白同志,我是代表组织上和你谈话,请你端正态度,配合组织上把事情谈清楚。"周晓白终于忍不住了:"张教导员,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我想我用不着再继续解释了,如果组织上不相信,非要我承认才算是配合组织,才算是端正了态度,那好,我就来个假戏真做,真和袁军去谈恋爱,这你满意了吧?"张教导员发火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要为自己的前途想一想,这样下去后果是严重的……"周晓白狠狠一摔门,扬长而去,张教导员被气得直哆嗦。去年年底入伍的新兵已经进行了三个月的集训,该进行分配了。侦察营大批老兵也在去年年底复员了,一连也走了几个班长,钟跃民、张海洋、吴满囤都当上班长,钟跃民任五班班长,张海洋任四班班长,吴满囤为一班班长。当指导员董明宣布完任命时,钟跃民和张海洋马上嬉皮笑脸地表示感谢。钟跃民说:"多谢指导员栽培,给我个官儿干干,指导员,您和连长是不是也该转业了?"董明说:"什么意思?""老兵们一复员我们就升任了班长,要是指导员和连长再一转业,我们就该升排长了,指导员,求求你了,给我们腾腾地方吧。"张海洋也说:"真该好好感谢指导员,这样吧,您批我们半个月探亲假,要带点儿什么尽管说话,您千万别客气,我们是真心实意地想贿赂您。"董明说:"又耍贫嘴是不是?想探家好说,服役满三年再说,钟跃民,我给你带来个新兵,就放在你们五班,宁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