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版权所有——吴士宏本图书由(你的名字)为您整理制作更多txt好书 敬请登录【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回 首将相本无种今天,不用人告诉我,或是别人说"你失败了",我相信自己已经成功了,而且自信能有更大的成功。成功,在心里。 我这本书不是自传。不管是事业还是生活,我都还打算要走很长的路,离写"传"的时候还早着呢。 可还是忍不住想写写我自己,从小时候,从职业之外的侧面。我有两个原因,先交待出来,免得本不想看的人花了冤枉时间。 第一个原因纯属私人。 1997年7月我父亲去世之前,住院几个月了,已经不能走动,老人家身体极端虚弱,但思维和记忆都清楚活跃,就更敏感生的痛苦和无奈。他常常问我还会不会接他回家,还给我表演双手用力一撑自己坐起来,以显示他多么"有劲",满怀是想回家的希冀。我说当然要接您回家,我常出差在外面跑,特别需要您看家护院。我知道他很闷,就编了个故事给他解闷。我说:"爸,我要写书啦,您得帮我,把咱家的老事儿从头告诉我,我好把咱家写进书里。" 被我托付做如此意义伟大的事,我爸特别兴奋,为督着看护学会录音机操作还发了两次脾气,他告诉所有来看他的人:"我闺女要写书了!就是那个在IBM做大经理的小闺女……"他开始认真地工作。 7月15日早晨8点我的呼机响了,信息是"父突然去世",我一下摔坐到地上,欲哭无泪,感觉他赋予我的生命也随他而去。料理完丧事,我带回了录音机,我听了整整一夜,他的录音全部只有十三分钟,中间歇了三次,声音越来越弱,间歇喘息越来越长。我恨死自己怎么想出这么个歪招,我觉得是我把我爸给累死了!我对我爸说:爸,我一定写出书来,把咱家的事写进去。 对我爸承诺了,我一定要写。 还有一个原因,要说回-- 1998年5月我在广州讲了一场"与成功有约",是冲着朋友《南风窗》主编秦硕的金面友情客串,原以为是二三十人的圆桌座谈,从北京出发前核实地点才知道是七百人的会堂!七百多人花钱买票搭上三个小时再加上交通时间,那还是广州人周末的晚上,不去歌厅不搓麻将,专为来听我讲,我在广州生活过,对广州有一些了解,就更加感觉这份期待的沉重。经过了不少大阵仗,还是由不得心里打鼓,正是scrub季节根本没时间准备。坐在飞机上问自己:"我拿什么奉献给你?"只有给大家一个真实的我!好在广州是我的第二故乡(除了生长于斯的北京,广州是我住过最长的地方),"故乡"的人对我宽厚包容,没把我嘘下台,还给足了整整三个小时的专注和热烈的掌声。后来不知是谁还根据录音整理了一篇"永远先走一步",讹传成我的亲笔,借此更正不敢掠美(也趁此机会表白:我个人没收一分钱。因临时发现面对的阵势"个人色彩"太浓,连机票酒店都自己出了,没跟微软报销)。 才子秦硕的开场白流光溢彩,其中有言"……人人都想成功是不可能的……"。我在演讲中说:"我不同意!人人都想成功是可能的,'想成功'至少比'不想'多了成功的机会。"当时理直气壮丝毫不觉谬误。后来我的才女编辑,也是我特佩服的,看了演讲的录像后正色斥责我妖言惑众,特别指出我(对七百人)说过的"连我都可以,你们怎么不能(成功)",是极不负责任的说法,可能引起不可能成功人士搏命努力而不得实现之失落,误人的恶果不堪设想。我不禁肃然,赶紧分析自己,想了解我自己有什么特异才能有今天这点成功。 我看了很多名人自传,得出结论:凡成功人士,往往从小时候就能有种种异像,预兆着长大后必能有惊天动地的成就。我虽非成就超卓,但既在写书,就想于人于己负责任。翻回记忆,竟找不出什么历史根源来预言佐证我的"传奇"。小时候除了考几个第一别的什么都没干,大人们说我聪明我真信;后来一直觉得自己特笨特丑特没用--因为是最爱最亲近的人告诉我的,我当然信了;再后来我一直是玩儿命地跟着人家后面追,很难再像在学校里时总是考第一名;这些年说我刻苦、拼命的多,又一来二去就变成"传奇"了,一直再没觉得自己聪明。写完《求生求存》以后突然觉得我是挺聪明的--就凭考的那些试!可聪明有什么了不起呀,这个世道这个行业人人都特聪明。 从自己身上想不出特异功能来,也好,就交出来一个平常百姓女儿家的原貌,有道是"将相本无种",男儿女儿们如果真想自强,无论多么平常,都可以是起点。我终于找到一个成功的例子支持我的观点。科林·鲍威尔,出生在纽约市贫民区的黑人家庭,上学时未见聪明过人,贫贱黑人毕业后无前途可言,只能打零工,由于个人努力和种种机遇上升到美国责任最重大又最受信任的岗位,即使在军旅仕途开始上升的年月,仍饱受种族歧视。不能上白人餐馆、白人厕所,蜜月只能住专为黑人开放的汽车旅馆。鲍威尔深信,通过艰苦奋斗和刚毅不拔的决心能够改善自己命运,直到后来根本地改变了命运,成为美国最高军事长官、四星上将、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这是典型的美国梦的实现,不靠祖辈余荫,靠自我奋斗,借努力和运气自我成就--Self-made。鲍威尔身上有着典型的卓越人物的共同特点:追求卓越的渴望和敢于冒险的天性。 美国和中国的政治制度不同,文化也有极大的差异,美国是具有强大的生命力的"巨大的杂交植物"文化,中国的文化是悠久、自守。所有外国博物馆都陈列中国的文物,而中国的博物馆只骄傲地守着中国国粹。尽管有这些差异,"成功的梦想"是全人类的权力。成功不是美国人的专利,想成功而不能成功的中国人也不应以文化、社会因素作为原谅自己的借口。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人人都想成功是可能的,'想成功'至少比'不想'多了成功的机会。"不过我要加一句:女儿要自强,并非只是事业一条路,现而今,如能把家庭经营好,已经是不凡的女子! 过去多少年里,我一直不敢想"成功"这个字眼,后来,非得别人告诉我"你成功了",我才敢相信。今天,不用人告诉我,或是别人说"你失败了",我相信自己已经成功了,而且自信能有更大的成功。成功,在心里。 我是怎么成功的呢?多写一点我,让大家帮着想一想。童年五味我永远爱我的爸爸,他给我生命,爱我,如有下辈子我还要孝敬他,补上他受过的那些罪。我祝愿妈妈永远保留让她骄傲的回忆,因为"骄傲"能使她快乐,忘掉她受过的那许多苦,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上次写书是十四岁,是自传体长诗!五言、七言的押韵很整齐。不只是给自己勾画了未来,还《红楼梦》式地编了身世,总之是破落大家的小姐,影射着些与皇族的迷离渊源,流落贫穷,虽不美丽,才智过人,最后当然嫁了个才子,相夫教子,尽享天伦……写完"自传体长诗"二十几年人生道路走过来,完全是预料不到的轨迹,只有身世并不全是杜撰。 听爸妈讲的…… 我爸家从前很有钱的。有钱到什么份上呢?有房产、矿山无数,还够资助张作霖部队军火。爷爷念书好口才好会做官,从北洋政府的国会议员做起,做回黑龙江老家,很得奉系督军吴俊生吴大帅的赏识。爷爷年轻才俊仕途得意,又娶了家道更殷实的奶奶,奶奶的爸爸是蒙古贝勒,陪嫁无数,爷爷家正式阔气起来。 爷爷娶了好几个姨太太,还让我爸娶,我爸在家受重视,自然早婚,娶的原配是梁姓军阀的女儿,不生养,后来抽大烟抽死了。我爸说他不但不娶偏房,还劝我爷爷别再娶。为此我一直很佩服我爸,后来我妈跟爸怄气时,我还试着借此美德来劝我妈:"您想想,要不是当初我爸坚决不娶姨太太,可就没有我和我二姐了!"有一次我得了一块巧克力,捏着举着让爸先咬一小点儿,爸说不吃,说小时候吃腻了,还说"从前咱家养的十几只大狼狗,天天'咔嚓咔嚓'地嚼大块巧克力",多么让我神往!直到现在这都是我关于"有钱"的最生动具体的想像。 张作霖和日本人过不去,日本人在皇姑屯安了炸弹,吴大帅同车也被炸死了,三天后我爷爷也被暗杀。"那没跑儿,肯定是小日本儿鬼子干的!"我爸多会儿说起来都是咬牙切齿,我也就从小埋下了仇恨日本鬼子的种子,种子跟着我长大至今。所以说,幼儿教育是非常重要的! 就只剩下一群生而不知忧患的少爷们和一个小姐(我只有一个姑姑)。我奶奶虽是蒙古人,早就脱尽了草原骠悍本色,一直家养着,先做千金小姐后做官宦正房,遭此巨变根本主不成事,居然我爸二十来岁就成了一家之主。我爸从小是我爷爷的重点培养对象,把我爸爸托付到吴大帅跟前,深得吴大帅喜爱,十四岁就出过东洋,十五岁就买了个"参议"做,准备着步我爷爷的后尘走官僚仕途。我爸是家里兄弟九个大排行的老二,但老大是庶出的,且没出过洋,也没上北京念过书。 家里十几只大狼狗也挡不过日本浪人的骚扰,我爸果断决定,能卖的变成钱,不能卖的就弃置,携细软举家迁居北京。我爸的哲学是"钱,你敢花多少,就能挣多少"(这一点又让我佩服,后来就是我的"钱"理论,攒不下钱来一点不着急)。一大家子搬到北京,都会花钱,可没一个做事挣钱的,我爸有办法,先是变卖,后是典当,房子也从石狮子胡同几进几出的深宅大院渐渐地就搬到西城承恩胡同五号的大杂院,但一家子还都住在一起,也占了大半个院子,我奶奶和姑姑住在院里惟一一座木头的二层小楼(现在承恩胡同五号是居委会所在地,住着十几户人家)。一家子仍是不知愁,几个年轻的叔叔和姑姑还是忙着捧戏子、串票友,调着花样儿齐心合力地花钱,眼看着真没钱了,幸亏就解放了,政府要求人人自食其力,十几个兄弟姐妹各自都找了工作。1951年遇到我妈时,我爸是人民教师,教中学历史。 我妈家也在东北。姥姥家是镶黄旗,姥姥的哥哥做着世袭的旗官。姥爷是汉人,在世袭旗官手下当差得力,不仅连受提拔,还把旗官的妹妹许了做妻。满洲国以后旗人的世袭取消,可我舅姥爷还有官做,说是"署长",也是不小的官衔。调防(东北口音读"访",三声)到另一个城市,为的是我太姥姥只认亲闺女的伺候,带走了我姥姥和姥姥的三个孩子,舅姥爷顾着孝顺他的妈,竟然没带着我姥爷!我一直觉得这事说不通道理,为什么亲哥哥要拆散妹妹的家?为什么我姥姥、姥爷从那以后再也没见面?他们就不能互相寻访、通信吗?这里肯定有故事!到现在我妈也说不清楚,那时候她也才很小。反正,"从那时起我们就没家了,孤儿寡母寄人篱下",我妈说起这句话是永远的戚然。 算命的说我妈命硬,她一直说是自己克死了一兄一弟,其实我大舅是出水痘死的,小舅的死倒是和我妈有直接关系。我姥姥得忙着照顾她妈和署长的女儿们,没时间抱自己的儿,就由小小的姐姐抱着更小的弟弟,过门槛摔了一跤,姐姐没事,弟弟的头磕到石沿儿上,一下子就死了。孤儿寡母的凄惨更是无以复加。我记不得我姥姥的样子,她去世时我大概两岁。只记得她脾气特坏,动不动就骂人,她老了以后白内障失明了,永远在里屋床上坐着躺着。有时叫我进去给块点心糖果,我总是拿了就跑,不敢在她那儿多待。我妈脾气也不好,但对我姥姥是任打任骂从不动声色,绝对地孝顺一辈子。 寄居舅舅家能吃饱,衣服捡表姐们穿旧的,学是断断续续上的--我妈是表姐们的"陪读",轮流陪着不同年级的表姐们,所以旁听的课程也是不按程度顺序的。"陪读"可比小姐们念书念得好,活得不易就懂得珍惜,加上我妈聪明,是专为学习好的那种聪明,也遗传给了我们一些。"永远考第一"是我妈一辈子的骄傲,后来再没"试"让她考了,她就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要求我们考第一,每次我们交回成绩,都要听她说"我上学那时候……",只不过视我们考的是第一还是第二,口气有很大不同。 本来预备把我妈嫁人了,我妈背着我姥姥,跑去考了长春师范大学,因为师范是惟一公费的大学。考上了第一名,我姥姥也就不说什么了。毕业就去教书,挣钱后赶紧的租了房子,就把我姥姥接出来一块儿过,终于结束了寄人篱下的生活,母女再也没分开过。我妈年轻时挺好看的,虽不够大美人儿,可是有足了健康活泼知识新女性的非常魅力,打羽毛球还打篮球,风头很劲。后来被同校的教务主任娶到手,生了三个孩子,就是后来我同母异父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据我后来察颜猜测,那应该是十来年幸福的日子。 教务主任解放前夕英年殇逝,不由人不又联想"命硬"之说。我妈一人支撑五口之家又过了两年。1951年正是中苏友好的蜜月高潮,北京奇缺俄文翻译,我妈应聘,得中,也举家来了北京。与我爸当年不一样的是,我妈没有细软,她把一家人,三个孩子和半瞎的老母亲及所有的"粗重"都带来了,包括桌子椅子书架柜子褥子被子锅碗瓢盆擀面杖,还有床,是"老毛子"式的弹簧床,铁管做的,结实得不可想像。到现在我妈家里还有一张单人的,我小时候无数次拼命地在上面跳,为试验弹簧的质量,相信我的哥哥姐姐们也有过同样的爱好。到现在,弹簧一根都没坏! 两个命中的冤家终于走到一起来了。我爸我妈1952年结婚了。媒人是我姑姑,我姑姑那时好像也在教育部工作,和我妈不是直接的同事,不知怎么认识了。爸家早没钱了,也没资格嫌妈拖着三个孩子和瞎眼老妈,中年鳏寡,很实际地结合成家。我记事后只记得他们的争吵,我为此质疑过我妈:"为什么你们会结婚呢?只为着到一起吵架吗?"妈说:"那时候(结婚以前)你爸可殷勤呢,每次送我回来争着帮我扛自行车!"说话时很愤然,好似受了我爸"殷勤"的骗,我估计那是他们惟-一点浪漫经验(其实扛车也就是过一道大门槛儿--我家一直住平房!)。 我妈属龙,我爸属虎,龙虎相遇必有恶斗,最不宜合婚。好在"虎"爸的命也很硬,再没性命之忧。"龙虎斗"从结婚后开始,纠缠了两人的后半世,也没分出高低胜负。斗争中产生了我二姐和我。 如果说他俩有任何一致的地方,那就是他们都是东北人,而且很引为骄傲,我生长在北京,但从小认为自己是老家哈尔滨的东北人,因为父母一直这么告诉的,我也挺为此骄傲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家世则是零星听爸妈讲的,后来才省悟自己原来是满蒙汉混血--集中国历史上最强大三民族血统于一身。 我快四岁那年一个很冷的冬天,我爸带我和二姐去照相馆照了相,然后去西单东来顺(还是南来顺?反正是什么"来顺")吃涮羊肉,吃得太饱,就走路回家以便消化食儿,从西单到和平门西河沿的家有六七里地,我是一路蹦跳着回来的。第二天就觉得嘴巴里凝了层厚厚的膻羊油,急得我喝滚烫的水想把羊油化开,还借东屋关大妈的舌刮子刮舌头,要把"羊油"刮掉("舌刮子"是一根马蹄铁状的硬塑料薄片,北京老人习惯用它刮掉舌苔,相信比刷牙更卫生)。关大妈说,是喝了太多的风着凉了。从此再不能闻羊肉味儿,顺带着也永远戒了牛肉。后来我才知道,我爸请我们吃涮羊肉是为纪念他和我妈的离婚日。我爸搬回了承恩胡同五号。 我和我二姐判给我妈抚养,我爸要付抚养费。允许每两星期来看我们一次。判决条件一直没有严格执行,我爸经常来看我们,只是不在家里住了。因为双方离婚后都未再婚娶,没有后爸后妈的威胁,感觉上"爹也还是那个爹,娘也还是那个娘",他俩连吵架都没改样,吵得严重时,我妈就搬出法律条文不许爸经常来,于是我姐就带我去外面与我爸会面,接头地点经常是在中山公园,我倒是兴高采烈。二姐比我大四岁,有真切得多的痛楚,记得她常对我说:"你还太小,不懂。"摇头叹气,老成沉重的样子。过几天妈气消一些,又默许我爸经常回来,周而复始,循环成了规律。 我爸那时是中学教师,工资在当时算不多不少,花起钱来仍是大少的脾气,从来没有花到月底过。他发了工资必定带我们去吃一顿,我爸不赞成把钱花在买衣服和"没营养没用的东西上",可给我们买东西吃从来出手"阔绰大方",深得我和二姐的欢心。他老是把应该交给我妈的抚养费耽误了,这也是一个永恒的争吵主题。 中苏反目以后苏联专家都撤走了,不用俄文翻译了,我妈就改教书,看出来俄语没前途了,她就自学了英语再教英语--比我强多了!是师大讲师级,级别和工资都比较高,但她要抚养从高中到托儿所五个孩子!我爸是指不上的。我们所有的衣服都是她自己做,一直用那台从东北带过来的缝纫机。妈怀着我到八九个月时还每天熬夜到两三点,翻译资料以多挣些稿费。全家吃穿用度生活是头等大事,我还没出生呢自然顾不上,每熬到半夜必会抽烟喝咖啡,她纯脆是为了提精神,从来没瘾,没想到这两样瘾后来都成了我的,我熬夜的本事也准与胎教有关。 我根本是计划外的产物。第一,刚有我二姐,爸妈就闹着要离婚了,要离婚自然不会再想要孩子,不料闹而未离的时候又有了我,只是因为那个年月还未时兴人工流产,就侥幸留了我的小命。第二,我已有了两哥两姐,四个孩子虽不够使妈成为"英雄母亲"(听说那时候生孩子越多越光荣),养活起来已经够呛了,根本没打算要我。第三,我刚出生时差点被送人。是后来我学会斡旋,给我爸妈劝架时无意知道的。他们都指责是对方曾想把我送人,不管是谁,指证了确有此事。我非常伤心,在一个下雨的晚上离家出走,被警察叔叔送回家,第二天送回幼儿园。 因为家里负担重,没工夫没精力管我,我妈体完产假就立即恢复上班,熬夜,挣稿费。把我送到托儿所全托,后来直接升人幼儿园,还是全托。我从出生57天开始过集体生活,从星期一盼到星期六一盼就是六年。星期六下午多半是爸来接我,总是带着我从河沿逼着弯儿,先去延寿街南口的小酒馆,他喝的不多但是经常喝一点(我以前以为他酒量不大,后来疑惑,可能是没钱不能放量喝),小小的人几卷卷的头发,坐在爸腿上,我是小酒馆里所有大老爷们的宝贝小玩艺儿,都用筷子蘸了酒喂我,我很随和来者不拒。晚饭前慢慢往家走,爷儿俩都有点醺醺然。我和我爸很默契,在妈面前从来不提酒馆的事。我妈总是奇怪,这么好动的孩子怎么每星期六到家就睡觉? 在幼儿园里想家想得厉害,但是装着不想,星期一兴高采烈地给小朋友们编故事,讲昨天都去了哪儿玩,看了什么动物,吃了什么好东西,故事里一定是我爸我妈一起领我去的。我特别希望让阿姨们最喜欢我,使尽了小心眼讨阿姨喜欢,可是管不住自己太爱动,受批评总比受表扬多。有一次犯了错误被阿姨关禁闭(忘了是什么错误了),阿姨忘了把我放出来吃晚饭也忘了交班,直到睡觉前夜班阿姨清点才发现少了个孩子,我关在黑屋子里早哭够了,听着外面兵荒马乱叫我的名字,就是不吱声,终于被从黑屋子里翻出来,阿姨百般呵护,我不哭不闹倒把阿姨吓得够呛,我看出阿姨特别不愿意这件事让我爸妈知道,就对阿姨说:"那,您以后最喜欢我行不行?"阿姨满口应承,之后我很得了一小阵儿宠。 可惜,很快又失宠了。有一次阿姨带着六七个小朋友去广播大厦(我念成"广播大栅栏"),为学龄前儿童广播节目录音,我的台词最长:"公社有一群小鸭子。"其他小朋友跟着数小鸭子,一人一只:"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再说"嘎!嘎!嘎!"。早预谋要在大楼里探险,录完音,我先溜出来,在走廊里看见电风扇,转得飞快看不清从哪儿开始转的,觉着好玩试探着伸手去摸,阿姨及时赶到一把拽开(多亏了阿姨,我十指未损还都好好长着),我被拎着领子原地转了几圈,见阿姨的脸色知道犯了大错,可不知闯了什么大祸。阿姨还对我爸告状,我爸也着实教训了我一顿,少有的横眉立目。从此再没机会去"广播大栅栏"做节目。阿姨的眼睛和声音总追着我,只有木头似的背手坐在小椅子上时才不受批评。我学会了长时间地看蚂蚁,不说话,在心里编故事给自己听。 每到星期天在家要疯玩儿一整天,晚上不愿意睡觉,困极了就用手指撑着眼睛不让闭上,为的是要延长在家的时间。无论怎么努力,星期一还是要回幼儿园。星期一早晨我情绪最低落,于是拒绝走路,必得由我爸抱着送幼儿园,伏在爸的肩头像坐轿子,希望轿子的颠簸永远不到头。 不管别人怎么想,不管我妈怎么说,我无条件地爱我爸爸,他讲故事特好听,跟说书的一样,无论怎么磨他从来跟我没脾气,爸快五十岁才有了我,也最爱我,用他的方式。我继承了好多他的性格,我会挣钱以后,就越来越明显像他,对钱漫不经心,也随了一点他自嘲的幽默。 最后他住院那段时间,我在北京,能经常去看他,一见到我,他第一件事是从枕头底下拿出各种报纸给我看,凡有IBM的消息都划出来留着,包括报上登的IBM产品报价。1997年5月,听说我要辞了IBM的差事去美国上学,他开始特别注意报纸上美国的消息,记住的都是关于凶杀抢劫,他知道拦不住我往水深火热里跳,心里急问担心,冠心病急性发作。见我决定留下来,他放心了,一个半月后就走了。 我赶到医院时没见到最后一面,他走得突然,并没受什么痛苦。但就是不闭眼,最后我贴在他耳边说:"爸,我下辈子还给您当闺女。"说完抬头再看,他眼睛就闭上了,周围有七八个医护人员和我二姐,大家眼睁睁地都看见了。我一直握着他的手,老是错觉他的手还有温度,喊医生过来再检查,到底没能检查活过来。我送他一直到火化炉的电梯门口,我给值班的大爷几百块钱,嘱咐他轻一点,务必别忘了把随带的照片一起火化,那是我爸最喜欢的一张我的照片。 文革开始以后,学校里打死了教师,一片恐怖,我爸辞了工作回到街道,他人缘好,街道上都是老街坊,不会往死里整他。他从此一直在街道做临时工,什么苦活累活都干,干不动了,就给单位看大门。我生病住院时我爸每星期必来看我,绝对是雷打不动的,每次来带一点山楂糕、冰激凌之类的吃食,东西不贵,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是我爸出力卖块儿挣来的血汗钱买的。每次一进病房他就大声说:"这回看着气色好多了!"只有一次医院又报病危,他赶来医院没再说我气色好,哭着说:"幼儿(我的小名),你可别走,走了爸也不能活了!"我到外企后就不让他再干活,他一直不听。直到1987年脑血栓发作以后才什么活也干不了了。他没有工作单位没有福利保健,我和二姐负担他的生活和医疗,可一时负担不起他的"住"。他一直住的是一间不到五平米的小屋,阴暗潮湿,不能想像是人住的地方,每次去看他出来就忍不住要流泪,那是我最扎心的痛楚。到1994年我才买了公寓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我当时住在广州,遥控着做好装修,赶快把我爸接来还请了保姆,他已经太老大虚弱了,没享成几年福。他生而大富大贵,长而穷困潦倒,最后的几天日于才"沾上了闺女的光",但他一直知足乐天。我永远爱我的爸爸,他给我生命,爱我,如有下辈子我还要孝敬他,补上他受过的那些罪。 对比起来,心里和我妈就不那么近。我认定了是妈差点把我送人,没送成,就把我从小全托出去,小心眼里总有怨。后来长大了,明白了妈为家承担的责任和辛苦,不再怨了,更懂得该孝敬妈。 我妈从小跟着姥姥寄人篱下,深知独立的可贵,也形成她绝不求人的刚强性格。同院有个阿姨家境比我家宽松得多,爱吃零嘴爱花零钱,到月底常跟我妈借几块钱接济,我妈总是大大方方借给,回头就说看不起这种人,为了嘴没志气!妈有志气,从不跟别人借钱,拼命靠本事挣钱,我妈也确实有本事,会日、俄、英三种外语,俄语和英语都是自学的,还能评上师大讲师级。有本事,就爱犯"个人英雄主义",群众总是有这一条意见,多年努力争取人党都未成功。妈不气馁,继续积极要求进步,直到文化大革命才彻底断了想人党的愿望。后来,我们常常调侃妈"个人英雄主义",她上年纪后不再以此为忤,只拣了"英雄"一词来发挥,陶醉于往日的光荣回忆。退休后妈又自学世界语,学得有声有色,还是世界语协会的理事。她患上老年综合症已有六七年了,所有的外语都忘记了,连吃没吃过饭都记不起来了,却还记得遥远的"英雄业绩",每当提起,两眼立即流光溢彩。我祝愿妈妈永远保留让她骄傲的回忆,因为"骄傲"能使她快乐,忘掉她受过的那许多苦,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到我出生时,妈要养活的人增加到七口--一老五小加上她自己!我爸会花钱,贴补家用是指不上的。妈承担得太重,加上两度婚姻坎坷,脾气就免不了急,对孩子管得多,爱抚得少。我在家最小,我妈坚持说最喜欢我,当着哥哥姐姐也不避讳偏心之闲,说我嘴儿最甜,会来事儿。我很小就学会给爸妈劝架,练就了几招看家本领:撒娇,哄,哭,再不然就"头疼","肚子疼"。虽然是"文明争吵"从不动手,但是密度太高了任谁也受不了!后来我真的有了头疼的毛病,从六岁左右开始,一激动就头疼,一直这么多年也没好。 我哥哥姐姐都很聪明,念书都好。而我妈偏认定我最聪明,要为我特别设计一整套超常发展计划,为了让我全面发展,她打算让我从五岁练冰上芭蕾,去报名时,考官只看看我就摇了头:"这孩子头太大,怕平衡不好,不适宜练芭蕾。"我妈不气馁,继续推行下一步计划,要让我早上学,然后一级接一级地跳班,早早地成材最好能成个什么家。 我一点都不反对早上学,终于可以结束"全托"生活了!而且,我觊觎已久每天一毛钱的"上学津贴",我二姐都领了三年了!由我爸给发。第一天放学我飞跑回家,我爸豪放地发给我一毛钱,我太阔气了!早想了多少遍自己花钱的方法,转身跑到书店,是出租小人书的书店,一分钱租一本能租十本!有时会花三分钱买一根冰棍,一定要小豆的,货真价实是红小豆做的,冰化完了还能有嚼头。我养成了慢慢吃冰棍和快快看书的习惯,第一年上学真快乐,只要交出的都是一百分我妈就不管我,我尽情地看小人书,因为是"最忠实客户",还得到了书店主人的VIP待遇:只有我可以坐主人的小板凳看书。后来看京戏总觉得不正宗,因为脸谱盔甲不符合小人书里的规范! 好景不长!我的第一个暑假到来,我妈给我几本二年级课本,要我在暑假内学会二年级功课,我妈早和学校交涉好了,开学前让我参加二年级补考,务必考过,跳过二年级直接上三年级。暑假本是假期,却要变成我的刑期,我不甘心!我挤出白天的时间玩儿,闹钟一响赶快回家,我妈下班回来准看见我正襟危坐认真学习。 暑假前还出了个事故,我跟着二姐和她的同学去陶然亭游泳池,人小腿短紧跟她们跑也跟不上,跑得急了脚下一滑人就平着飞了出去,平着落下来后脑勺先着地,摔了个中度脑震荡,在家躺了两个星期。我妈从此严令我远离游泳池和一切水域。后来我特别爱水,爱海,可能是小时候被管制造成的逆反心理?妈埋怨二姐对事故有主要责任,最担心破坏了我的"聪明",她后来坚持说脑震荡以后我没以前灵了,谁也无法跟她考证。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我妈也没放过我,坚定地要我一个暑假学完二年级功课,必须跳到三年级。 本来一心只想糊弄我妈,不知怎么就把考试也糊弄过去了,只犯了一个错误,把除数摆在除号里边了,愣把正确答案除出来了。我于是在一年级的年纪跳到了三年级。 我妈的计划第一步试验成功,高兴得不得了,拉着我到处炫耀,并向所有人宣布我将继续跳班直到上大学。我心里很悲哀,这意味着我上大学前都没有暑假了,上学时间也要短了一半--只能领一半的上学津贴!我心里盼着再出个什么事故,我好不用再跳班了,我只想和别的孩子一样能在暑假里痛痛快快地玩! 盼啊盼的,"事故"真来了,这回事故出大了--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妈再也顾不上逼我跳班了。 比起后面的日子,我的短促童年是无比的幸福!我很快开始怀念我爸我妈吵架的日子,他们分别被关起来,很长时间再没机会吵了。生而自卑从小听的都是"惟有读书高",我读书比同学都高,可是不让我上学了,我还有什么前途?还能干什么?我爸妈是黑的,我也永远是黑的,是人都比我强…… 我和二姐从小都很自卑,为了我们双亲健在而又支离碎碎的家庭,总觉得比别的孩子缺陷很多,从性格和行为上都受到影响甚至扭曲。我二姐的表现是清高,她学习努力成绩总是很好,很大程度是为了"成绩好"比别人强,有清高的资格;我的表现是"骄傲、爱出风头",这两条总是在操行评语上出现。上小学那点课程对我一点不难,跳到三年级也是轻松得很。复习只有回家才做,不在学校里做,不能让人看见我也需要用功,我偏要显摆出来我比别人"聪明",我一点不用功,照样能考第一。对我来讲,考试第一个交卷比考第一还要重要!我们一定得比的孩子有强的地方,为了弥补心灵的"缺陷"。 跳班到三年级风光了一阵,老师总是用我来鞭策班上的同学:"看人家小同学都能……你们难道不羞愧吗?"我听着心里美得很,故意拿着不在乎的劲儿,那么"飘着点"自觉挺潇洒的。甭管是"最小的、最聪明的、最灵的、最快的、最骄傲的",只要是"最",我就高兴,哪怕是玩儿也要是"最淘气的、最胆大的"。 小时候形成的性格是很难改的,哪怕是压制埋藏多年,有机会就要迸发。即使现在是成熟不惑的年龄,我仍改不了要对"最"、"第一"、"第一个……"有原始的冲动追求。我二姐也是依旧清高,清高着她的淡泊。 记不清文化大革命是怎么开始的,突然一天院子里挤满了人,出出进进把我家的东西往外搬,那是妈单位上的造反派来抄家了。我在对面北屋李姨家门槛上坐着,看着全过程。只注意数着记着都搬走了什么,没记得当时心里有多少害怕和悲伤,只是一心想着千万别让人认出我是这家的孩子。 我二姐承担着所有的沉重,一直守在家门口,直到东西搬空了,造反派通知我二姐,我妈是"历史反革命兼现行反革命",已被革命群众隔离审查,不准回家。我追到大门口,看着装满我家家具的卡车绝尘而去。回到家里,屋子空了,一下大了好多,二姐一把搂着我接着哭,说"别担心,有我呢",我心里堵了好多东西,又很空荡荡的,又想哭又想笑,说不上来是怎么个劲儿--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怎么会在那个时候会想笑! 几乎是同时,我爸也被街道革命群众管制起来了,是我一个表哥趁着一个月黑风高夜偷偷跑来送的信儿,表哥像地下工作者似的,轻轻敲门,闪进来压低声音传达消息,再把门开一条小缝,见院里无人机警地闪身出门,一点声儿都没出。这个情景真正让我感到了处境的危险,心里慌张起来,没有爸妈在只有往我二姐身上靠,二姐比我高一个头,倚靠上去能给我安全感,其实她只大我四岁,连大孩子都算不上呢。下学回来我坐在门口等她,不敢一个人进屋,她回来就再不离开她一步,去厕所也得跟着(公共厕所在胡同口,来回要好几分钟,那几分钟的孤独和恐怖是我一个人无法承受的煎熬)。 那时我的三个年长的哥哥姐姐都在外地,一个大学毕业分配在大连,一个在大学里直接参加"军训"再教育,还有一个1965年就去了宁夏建设兵团。家里只剩下我和二姐。长兄长姐谁也顾不了周济家里,我爸根本没工资,幸亏承恩胡同五号同院住着自家兄弟,爸不至于没饭吃。自我妈被看管起来,她单位上本着革命人道主义每月发给我和我二姐十块钱生活费,两个小孩相依为命过起穷日于来,一过就是两年! 一个月十块钱,养两条命,即使在那个钱还值钱而命不值钱的年代,再贱的命也难养活啊!二姐承担起管家管账的责任,兼做我的家长。管十块钱的家比管几十亿的家难多了!就那么笔小账活活难死聪明的姐儿俩:房租水电三块多,剩下不到七块钱,买五十斤玉米面加几斤糙米,又去掉六块多,半斤油几毛钱,剩下一块来钱是我俩全月的菜钱--平均一天两三分钱。最怕天冷,没钱买煤。 我家的房子是教育部宿舍,是四合院里的南房,老式房子特别高,夏天凉快冬天很冷。屋子差不多六米乘七米方方正正的,从四分之三处横打一道隔断,里屋是七八平米一个长条,外屋还很大有二十几米。抄家以后我和二姐就退守到里屋,外屋太空了,住着害怕。为省电只开里屋的灯,还换了最低瓦数的灯泡。天冷了就早睡觉,几床被全搭在一起,两个人挤一个被窝。实在挨不过去了必须生火买煤了,我们俩一起去煤厂买,买的煤不多,为的是能顺手牵羊多摄点煤面儿回来打煤茧(煤茧:煤面加水和成泥状,趁湿摊平,划成方格,待干后敲开,即成大小均匀方形煤块,供煤炉使用,以取暖)。炉子当然只能生在里屋,二姐为了省煤学会了"炯炉法",老是封着火,不死不活阴阴地烧着,没多少热乎气儿。外屋是真正的冰窖,水缸里总有一层冰,要乒乒乓乓砸一阵才能舀着水。烟筒破了凑合使着,那两个冬天我们俩没中煤气真是不可思议。 正在发育的孩子本来就能吃,没腥没油没菜,更会饿了。三年自然灾害时我正在蜜罐子里泡着呢,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实验幼儿园的孩子。比全国人民晚了几年,我到底还是经历了"自然灾害困难时期"。我饿,饿得厉害!在学校整天就盼着晚上"炉边烧烤"的幸福时光。 我们每天只晚上做一次饭,做晚饭时,二姐终于把焖着的炉子打开,架上饼挡(读"撑",平底铁锅,北方烙饼的炊具),压抑了一天的火苗在铛底下跳舞,给屋子添了暖意和活气。铛烧得很热时,滴上几滴菜籽油,热油滋滋啦啦发出香味,赶紧摊上和好的湿玉米面,盖上锅盖静等十几分钟,就可以吃上金黄滚烫外焦里嫩香甜无比的贴饼子了!我的世界白天是一片饥饿的空虚,只有此刻无比充实和幸福!在我央求之下曾被允许"司油",只一次就被二姐永远剥夺了权力--她嫌我多倒了几滴,油是我们的奢侈品,二姐用油时总是像做化学实验般严谨,她的态度让我深感菜籽油的神圣(我们不买花生油专买菜籽油,为的是菜籽油色重味重,是更高层次的享受!)。吃贴饼子时要做三档,第一锅我全吃了,第二锅再跟着二姐蹭一点,第三锅是我们俩第二天的早、午饭。我吃完第一锅从没觉得饱过,老是觉得二姐的那锅更脆更香。好多年后一次偶然谈起往事,二姐淡淡一笑说:"那当然了,我的那锅饼更薄,才会更脆。"她的饼本来就薄还要再让给我吃,她得比我多挨多少饿呢? 我虽不完全了解局势严重的程度,已经很懂事,能忍住不说饿。还会想法子帮忙了。深秋时节是北京人买冬储大白菜的季节,满街都是白菜垛,我们没钱买。我密谋策划了很久,开始行动了。深秋天黑得很早,我背着书包装作下学回家的学生,本来是学生,因为要做"坏事"心里虚,老伯人家看出书包是空的,故意松开鞋带,走过白菜垛时蹲下去系鞋带,看左右无人赶快从地上抓一把白菜帮塞到书包里(打死也不敢拿整裸的),一路上系几次鞋带书包就装满了。我的心狂跳生怕被人当贼拿住。到了家献宝似的献给二姐,二姐又高兴又心疼,说:"回头我去捡吧。"我说:"我比你会捡!"轻描淡写像个老练的"贼"。有了菜我们做了一大锅白面片,放好多水,两个人不用谦让都能喝得很饱,非常的奢侈满足。后来还企图捡白薯,终于没敢,只拣了两三回白菜帮季节就过了,从此"金盆洗手",幸好没养成做贼的习惯。 好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家里好多次险些断顿,为实在没钱了二姐偷偷哭过多少次,去央求街坊大妈阿姨借几毛一块的才能接济上下顿。后来,二姐永远不愿跟任何人借钱,不愿欠别人钱,也不愿别人欠她的。她的"钱"哲学正好跟我和我爸的反着,是"能挣多少,就花多少"。我们俩是同胞亲姐妹,从小性格有很大的反差,我是热烈,亲近人群,浪漫仗义,不管不顾;她是淡泊,清高,安贫乐富,责任感很强。从小在家里总是她干活多,我只管任性地撒娇玩耍,闯了祸爸妈总要先拿二姐是问,待发现祸首是我,就轻描淡写轻责几句带过,非常明显的偏心。小时我养了只猫,特别聪明,起个名字叫"猫妖",我爱得不得了,就是老忘了它要吃饭的事,猫妖饿了就找二姐,玩儿总是找我,气得二姐骂猫妖没良心,可还是负责"没良心的"饮食。长大后我们各走各的路,有一段甚至很疏远了。爸妈老了以后都是我俩负主要责任,这才又走得近了。在我心里,二姐是我永远的、惟一的同胞亲姐姐,我们曾相依为命,我欠她好多的玉米面贴饼子和比血还浓的亲情。 饿,不是最难忍的。我从"最聪明的小同学"一下子变成黑惠子。出风头的事再也不敢想了,我学会低眉顺眼,沉默是金--千万别引人注意!从那时起,我的性格巨变,不爱和人讲话,讲话时也再不抬头不抬眼。要等到二十几年后IBM才训练成我"目光接触"的能力,找回来我风风火火的本来性情。 爸是历史反革命,妈是历史加现行,我们自然是黑的不可能沾"红"的边,二姐不是红卫兵,我不是红小兵,当时学校和社会上是红的海洋,没有红箍走在街上特别扎眼。我找了一块红布放在兜里,放学回家趁人不注意套在袖子上,不是我向往参加红什么兵,有块红色走在街上心里觉得安全一点,这是我惟一的大胆妄为,目的也是为了"千万别引人注意"。我和二姐除了上学下学,再不出门。街上的红色如火如茶,只要上街就得遇见打人、游街的情景。有一次下学,我抄近路回家,走到东北园胡同,前面一堆火挡住了去路,火堆旁跪着两个人,一个是女的垂着长发,红卫兵把书一本一本往火堆里扔,火苗蹿起来直舔两个跪着的人的脸,我真真切切地听见火烧毛发的"滋啦"声,闻到焦糊里有人油的味儿!回到家我哆嗦了很久停不下来,后来老做同一个噩梦:梦见同一堆火,跪着被烧烤的是我爸我妈。 妈被关押的时间很长,每到发薪日,二姐带我去领生活费,盼着万一能看见我妈呢?借的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二姐骑车带着我,二八男车她蹬起来很困难,腿不够长只能扭来扭去的;没有后支架,我直接坐在后轮子上,没走多远就硌得生疼,后来在后轮上绑了个小枕头,改良以后可以勉强忍受。从和平门到大北窑骑车要一个多小时,去时还好,因为抱着希望,回来时兜里有了十块钱,两个人反而要一道哭着回来,多半是因为没看到妈,偶尔见着一两次更难过。二姐到现在都能历历数出各次见到我妈的情景,我只记得清楚一次: 领了钱磨蹭一会儿,眼看又没希望了,我们俩垂头丧气打算往回走,二姐骑上车突然说咱们绕着围墙转一圈再走,围墙挺高的,只有一小段是栅栏,可以望进去,真看见了我妈!她和一群人蹲在地上拔草,我们不敢喊,眼巴巴地看着,希望她能抬头看见我们。她拔得很认真,低着头只能看见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远远地蹲在那儿人显得很小。我们也不知站了多久,没引起我妈的注意,引起了戴红袖章看管人的注意,开始向我们这边走。二姐拉着我飞身上车赶快就跑。那一次的伤心非同小可,哭得天昏地暗,居然忘了饿,连晚饭都没吃,直哭得睡过去了。后来我们每次都绕墙一周,在栅栏附近流连一阵,再没见着我妈,她到别处拔草去了。拔草,是造反派专门为这些知识分子反革命想出来的,别的不会干,就让他们拔草,把所有的草都拔干净,前脚拔了后脚跟着长出来,草们配合着革命者不断地生长,来折磨反革命者。我妈的右手感染化脓,还要接着拔,到现在食指第一节明显缺一块。右手写不了字也不能耽误写认罪材料,我妈用左手写,后来左手练出来一笔好字。 我还记得我俩惟一一次的真正奢侈,那是中秋节。二姐兴冲冲地回来,让我猜书包里是什么,我哪儿等得及猜啊,扑过去一看:香蕉!二姐花两毛钱包圆了一大堆烂香蕉,虽说烂了点儿,可毕竟是香蕉!我们晚饭就吃香蕉了,烂的地方只要是甜的,都吃了。吃完,二姐叫我一起赏月,我家里屋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子,高高的,还有几根铁杆,很像电影里监狱的窗子,看不见中秋月,只有清冷的月光。赏着赏着就又哭起来,哭着还对诗-- 二姐:床前明月光, 我:疑是地上霜, 二姐:举头望明月, 我:低头思爹娘。 我们相依为命地活着,只是活着,没有了骄傲,没有了尊严,也不再做梦。 过了两年,妈终于回家了,她的正式工作仍然是写交待材料。我们俩瘦骨伶计长高了许多,更显得妈黑瘦矮小。爸比妈受的折磨轻一点,他及时辞工回街道证明是绝对英明之举,他同事的老师后来被打死了,也是历史反革命,"历史情节"比我爸轻得多呢。那一段时间家里很安静,爸和妈也不大吵了,说话都压低着声音。妈的工资仍被扣发一大半,但是比十块钱多。这时我爸也能经常挣些临时工钱,多少要看活儿累的程度,一天八毛到一块二,我爸现在知道珍惜钱了,花钱很省,还主动交给我妈一些。爸一直保持乐天,会绷起胳膊显示干活练出来的肌肉,得意地跟我们自夸自封自己是几级瓦工……爸仍回承恩寺住,但差不多天天来,家倒是更像家了。有了爸妈的生活是好多了!我们不用再挨饿。 我毕竟才十来岁,偶尔忍不住淘一回气,都是偷偷地。只有一回闹大了-- 我们家院子是原来的师大宿舍,住的知识分子比较多,红五类少,家长都嘱咐孩子不许去胡同里玩,怕惹祸招事。院子里孩子不多,同年龄的只有我一个女孩,我自然就随着男孩的游戏习惯,比如弹球、拍三角。"三角"是用烟盒叠成的,放在地上,拼命地在旁边拍,看谁能把三角拍得翻过来。还有一项是我们最喜欢的,上房。只是风险比较大,谁家的大人都不允许,玩的机会比较少。一天下午,各家大人都不在,我和三个男孩就上了房。四个孩子差不了一两岁,只有一个比我小。在房上坐了一会儿,大家都觉得没劲,我动议冒险远征,大家都跃跃欲试但都有点怕,我说我带路,随便挥手一指,就带领队伍向着那个方向出发了。 我严然是领袖,前头领路还要照顾着全体不要落伍。北京的老房子都是人字形的屋脊,两面坡度很大,爬着不容易走着更难。我嫌匍匐前进太慢,决定直立行走,跨着屋脊,两脚摆成八字就着斜坡,两臂张开保持平衡,很像走钢丝的姿势,悬得很,但是一溜烟就过了一座房,比爬快得多,说不怕是假的,但是非常刺激好玩儿!我的部队没人敢照我的样子,但是我示范的高难度动作,起到了大大鼓舞士气的作用。就这样,我走着,他们爬着,经过了许多房子和院子,来到一处,听到下面热闹喧哗,我们都趴下来往下看,看起来是个大操场,有好多学生。蕴生(我们中间最大的)嘀咕:"这地方怎么眼熟?"正在这时被下面人发现,一声喊,大家都抬头往上看,我低喊一声:"不好,撤!"--我看见了蕴生的妈!原来我们跑到师大一附中房上了,蕴生妈是这儿的老师。从家到附中走平路要十五分钟左右,我们真算得上是远征了。 我们撤到一处背静的房上,蕴生很沮丧,我鼓励他说没准你妈没看清楚,先不必发愁。我们按原路撤回,路上经过一个空院子,我下到院子里,他们在房上接应,搬上来两个腌菜坛子,我执意要把坛子运回家,为纪念我们的远征。下去容易上来难,我险些被困在空院子里。 泥猴儿似的到了家,天都快黑了,在家等着我们的不只是蕴生的妈,还有我妈和街道革委会委员大妈,没等逼供,我先招了:"我出的主意,我是头儿。"蕴生他们罪过轻了点,都跑我这儿来了。委员大妈把坛子没收了,严厉教训我妈不许乱说乱动,也得管住孩子不要乱说乱动!我被妈罚站,只能在屋子外闻着各家晚饭的香味儿。情节太严重,连二姐也不敢询情枉法给我送点吃的。觉着站了一辈子了,才被允许进屋,我妈没再说我,她在哭,我一下也哭了,说再也不敢了,我不敢再惹祸了。 从此,我再也不淘气了,开始"吃书"。能摸得到的书我都看,看得飞快。我从小就爱看书,只有看书时能安静下来。饥寒交迫的两年没顾上看书,也没书看,后来又抄了一次家,书连同别的都被抄空了。这时二姐和她的同学不知怎么找的秘密通道,去师大图书馆"借"书。图书馆前门有大封条封着,拦不住几只小书耗子来回搬运了好多禁书,是真的借,偷运出来,还要自觉偷运还回去的,一来一回增加了一倍的风险。秘密被我发现,我死缠烂打,苦苦哀求,还以告密和绝食相威胁,终于被允许加入秘密读书小组。 中学生们当然优先,我只能排在最末,在几个人中间窜来窜去,看谁一放下书赶快捡起来看一会儿,正主儿一伸手,乖乖地交出来,又像小狗找骨头似的寻睃下一个机会,经常是几本书跳着看,速度是最重要的,遇见生字就猜过去,不查字典怕耽误功夫。我突然又有了书看,一下进入痴狂的"吃书"境界,根本不管消化不消化,一本接一本地吃,《红楼梦》、《俊友》、《三国演义》、《十万个为什么》、《羊脂球》、《镜花缘》、《福尔摩斯》、《小五义》、《圆桌骑士》、《封神榜》、《一千零一夜》、《西厢记》、《西游记》、《红旗谱》、《水浒》、《红与黑》、《青春之歌》、《尼摩船长和他的儿女》、《离婚》、《简爱》、《骆驼祥子》、《交际花》、《高老头》……甭管是什么,通吃!有的书是绝对封锁不准我碰的,那就要靠机智和胆量了,连《金瓶梅》都偷着囫囵吞了半本,净顾着别被抓到了,食而不知其味。当时最爱的是《红楼梦》和老舍,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到现在还爱。别的都没太消化,后来很多书都重读过了,读书的习惯从此根深蒂固,吃书猜字的毛病也很难改了。 十四岁时我自认为已经博览了群书,决定要开始写自传体长诗,写的都是风花雪月,是现实社会灭绝了的东西,直写完两本日记本,本子是缎面的,可高级的那种。写长诗我有意境--我正在尝试我的初恋,对象是男篮队长,当时我是师大一附中的女篮主力,因凶狠狡黠而得外号"猫"。少女队友们都认为男篮队长很帅,简直"帅呆了"。没想到我们俩真好起来了--我是女篮队员里最丑的一个。长诗的创作被粗暴地中断--被我妈发现了,严厉批评我思想不健康。我悲愤交加,学着黛玉的样儿焚稿葬灰,从此不读诗,不写诗。 秘密地看禁书,秘密地谈恋爱,神魂颠倒,一点没耽误了学习。这时我已经初中三年级了,学校又恢复了上课和考试,考试我还是一定争第一名争第一个交卷。打篮球,学习好,自信心稍稍开始恢复……当头又是一棒,险些置我于死地。 我初中毕业时,学校已经恢复高中了,但是要"择优录取",择不上的就要插队或待业。老师同学家人街坊,所有人都对我抱绝对的信心。考试我拿手,还是"飘飘地"每科第一个交卷。成绩公布之日,师大一附中校门口布告栏上贴了两大张红纸,我不慌不忙先看成绩单,我不在第一行,是全年级第二名,因为"政治"是答卷加评语,评语综合个人表现和家庭背景,我答卷满分,加上评语以后政治成绩被综合成"良"=80分,总分也就被综合成第二名,这是我估计到的,已经挺满意。再看"择优升学"名单,直看到人都散尽,站得脚都麻了,也没找到我的名字--我失学了!! 从小听的都是"惟有读书高",我读书比同学都高,可是不让我上学了,我还有什么前途?还能干什么?我爸妈是黑的,我也永远是黑的,是人都比我强……我陷于迷乱,我想死。我天天去中山公园看着河发呆,我不会游泳,跳下去准能淹死一了百了。我没机会跳,我妈和老师天天盯我的梢。过了最亢奋的危险期,我进入木讷状态,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想了,叫吃饭就吃饭,没人理就呆坐着,当时离精神分裂也就半步之遥吧。 待业了半年才渐渐恢复一点,彻底埋葬了读书的梦。我想要自食其力,先跟西屋阿姨学画彩蛋,一个月就画得有模有样的,阿姨拿了一个我画的仕女混在她的作品里去交活儿,人家没看出来都收下了,西屋阿姨给我拿回来五毛钱,这是我挣的第一笔钱。有了基本的"谋生"手艺,我没忙着挣钱,四处乱撞想找一个"更好"的工作,先拜了个河南师傅练武术,下腰摔叉练得很苦,终未考上体育学院;又拜了个师傅天天去公园喊嗓子,想考文工团,海政空政我都去过,人家先问家庭出身,绝了参军的侥幸;最后一次考的煤矿文工团,老师很和气,还弹钢琴伴奏,我唱了"打起手鼓唱起歌",老师说这孩子可以照着女中音培养,希望的火苗腾地蹿起来,很快又到了"填表"一关,我死盯着家庭出身,父母政治状况两栏,认清了我的命运,我是真的没希望了! 老师心疼我是好学生,无力让我升学,但给我办了"因病留城"("择优"要听军宣队的),老师是怕我去插队"把好孩子毁了"。人人认识我是篮球队员,要"因病留城",只能找了个荒谬的病因:高度近视。为此老师还被军宣队叫去质询:"难道近视到连农活都不能干吗?"不知老师是如何应对的,反正我留下来了。待业一年多,分配到街道医院当护士,其他待业同学都分配到副食店,黑白铁修理铺去了。老师为我费了多少苦心,担了多少风险,才为我争取到这个在当时最好的工作。 我感谢老师,感谢这份好工作,我第一次领学徒工工资是二十三元,心里竟然很喜欢,那时我差两个月才十六岁,老成得没人能看出是童工。刷针管、刷厕所、搞卫生、学打针,放射科、病房……安安静静勤勤恳恳做我的工作。其间,初恋结束,开始另一段孽缘,恢复高考时,已把升学看得比"情"轻得多了,自愿为情放弃高考。后来生病,一病四年,躺在病床上是专家、医生、实习生的活标本,报了三次病危,没死又活过来了。我的野性全收了,梦没有了。除了自卑地活着,我一无所有。上一页目 录下一页□ 版权所有——吴士宏本图书由(你的名字)为您整理制作更多txt好书 敬请登录【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为业更要为人女人,职业人我自己倒没有太多的困惑,专心地做好经理,和男人们一样斗智斗勇,并没妨碍自然保持了女人味--那是做女人独有的骄傲。 平平常常从女孩到女人过了三十年,渐渐开始有人叫我"女强人",后来简直成了我的外号。对这个外号我有三段论的反应,反映着我的心路历程。 第一次听见时吓了一跳,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是"强"的。其实那时并没有做出什么,只是在外企做了几年,本地人又是女的销售更少见。人家说"女强人"时都有个注脚:"能在外国公司干好几年了,还是IBM,大公司,可是不简单!"那时,外企有点神秘,国人对外国公司的看法,通常是"内部竞争激烈、规矩严,老板无情,动辄会开除人,本地人能混下去不容易……"单凭我能在IBM一"混"几年,已经"可是不简单"。我嘴上谦虚,心里还是很高兴,尽管很清楚有那些类比条件,"强"的内涵非常有限,毕竟是社会对我存在的承认啊。 后来做了经理,参照周围优秀的人群走前了半步,自己也认为自己强了。这时别人再叫我女强人,我开始有逆反心理。经常会严肃地说:"请不要这样称呼我!"有时甚至掩不住急扯白脸。强就强呗,干吗非加上个"女"字?男人强怎么不叫"男强人",明摆着是不平等,好像男人强是应该的,女人本该弱的,偶尔有一半个强的一定得注明性别。我喜欢"强",但只愿意被承认是真正的强,不是因为性别"让分"!我不喜欢"女强人",还因为这个词的大众心理形象不好,人们一提女强人,"经常联想到强悍跋扈,说话尖刻走路带风,蹭着衣角都会伤人,一点没女人味儿",就是上个月一个朋友还这么对我说来着,这些是他的原话。我希望我的能力得到承认,但不愿意我的女人魅力被忽视。 分析这段心理,说到底还是不够自信,太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有借别人的评论用别人的眼睛来反射出自己的形象,无论做女人还是做职业人,自己都还没有自信的定力。做女人的失败让我不平衡,我惯性地疯狂投人工作,想借强势的张力充填心里空虚的位置,很长时间找不到平衡,险些连职业的追求目标也迷失了 离开广州之前的冥想思考,想通了很多事。其中最重要的,是第一次完成了对自己的剖析,我问自己生命的意义,我选择了生命的意义--追求精彩的成功,在追求事业理想的过程中去实现精彩。这注定了追求的艰难,既然自己选择要追求,就要准备付出,不能期望从生活里得到每一样想要的东西。我已经有事业的成功,这赋予我特有的综合魅力,得到了大多数男人和女人的欣赏,我也应该懂得欣赏自己创造的魅力。女人的成败不是只有婚姻家庭一个标准,我选择做社会人、职业人,就应公平地用综合标准衡量自己,我不是失败的女人。 我对"女强人"的称号从此坦然,虽然还是更喜欢自己的本名:吴士宏,很男性化的名字,以前常有人误以为是先生;Juliet,无可混淆的女性名字,她的美丽在全世界流传。两个加起来,很好地代表了我:女人+职业人。 我特别喜欢"职业经理人"这个职业定位,它明白地宣示人群和实践的内涵,这正是我的选择。精彩只有在人群时才能被欣赏;经理人注定要与人群为伍,与人群共同实践创造精彩使我的生命得到扩张。我从1993年初当上经理到现在不到七年,从方式方法到认识有了好几个阶段的变化。 刚开始做经理时,只会身体力行地示范,觉得谁做都不如自己放心,我的行为自然使手下人形成事必请示的习惯,我心里又怨这些人怎么学得这么慢事事都得示范。当时只管四个人,已经疲于奔命累得不行。师傅式也有好处,小团队能兄弟似的紧密,比较好地贯彻经理的风格。但是师傅只能教会一两个手艺,示范教出来的徒弟很难超过师傅。一个人又能给多少人示范呢? 到广州以后,管理人群的量级变了,从四十多人发展到二百四十多人;要经理全面业务,远远超过自己熟知的销售,单靠示范是不可能了。必须学会听别人讲,学会问有意义的问题,学会系统的、抽象的分析和判断,学会信任人,并且学会给团队以鼓励和信心,帮助他们思考问题,这需要从一个战士、一个超级销售人员的身份,转变到团队的组织者、协调人;参与市场竞争也转变为指挥官的角色,从接受单纯的销售指标到全盘市场规划,这个转变很难,但我适时地完成了这个关键的转变,跨过了从经理到职业经理人的分水岭。在我看来:经理是具体管过程(Processes)、管人的;职业经理人是管+理,管理公司运营、带领团队,还要经营市场,必须从执行规矩的行动上升到主动的思想和理论。职业经理人的示范作用仍然不可忽视,但示范应是在更高的层次,包括身体力行示范做人的原则。 经理人应当有鲜明的风格,应该能够积极地、坚定有效地感染、影响团队。如果模棱两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会使团队变得无所适从、无所谓,也可能使纪律失去应有的威慑。我初入微软时就曾有意柔顺模糊我本鲜明的风格,结果延误了掌握全局防患于未然的宝贵时机,还是雷厉风行做回我自己,才能反败为胜,也才能真正赢得了团队。我特别同意杰克·韦尔奇说的:"……好的领导者不但精力充沛,而且还能激励他们所领导的人……最重要的、好的领导者要能非常放得开。他们必须保持上下沟通去与人接触;他们不会拘泥礼仪,他们会与人们直率来往,让人感觉容易亲近。""身为一个领导者,你不能成为一个中庸的、保守的、思虑周密的政策发音器,你必须具有些许的狂人形象。"这个世界将属于那些热情而有魄力的领导者,而非只会循归守矩亦步亦趋的经理,好的职业经理人,必须是好的领导者。 做到高层后,直接面对经理,将将大不同于将兵,要更着力于"理"(理解的理),"管"、"带"则应流于自然无形。要让精英将领充分感到信任,感到真正被托以重任,才会激发出责任感(如是女老板的托付,甚至可能激起英雄式的使命感和仗义),高层经理的职能必须转变到团队的支持者,同时必须是鞭策者。要敢于放权,我本是实践型的人,说到容易做到难,我终于学会了"放权"之后,才发现其乐无穷,由一个精英团队手里掌握不同权力而能和谐配合,能做出许多超乎我意料的精彩结果。但是,只有真正了解和驾驭全局的经理才有资格"放权",不然就是玩忽职守甚至"自杀",我会牢记"血"的教训。 我在微软最后几个月里,高密度地综合实践了职业经理人几重角色:战地指挥官、团队领袖,协调,激励,鞭策,放权,还有--激发并综合团队的智慧,这最后一点,是我做经理人以来最得意的成功经验之一。也是在微软,我学到了"狠",我不喜欢"狠",这违背我的天性。但是我知道了,职业经理必须有当断则断的狠辣,不然,断臂疗毒的壮烈也可能医不好人髓的沉疴,自己"死"了不要紧,辜负了经理人的基本职业要求。职业的"狠",不妨碍做好人的原则。我坚信好的职业经理人必须是好人,不是好人也可以有能力有魄力,甚至有时会技高一筹--因为没有顾忌可以不择手段,但只有好人才还会有人格魅力,"真正卓越的人生,少不了正直的生活"。 我经常被问到:一个女人做经理有何特别感想?这与"女强人"之说出于同辙的中国文化根源--经理是男人的天经地义。其实,"经理"和"女人"一点不矛盾,能做经理不是因为是女人,是因为本事(大多数女经理一定同意)。多数做了经理的女人会更敬业,卢森堡说过,"当大街上只剩下最后一个革命者,这个革命者必定是女性",活画出女人的虔信甚至是偏执。有的女经理女企业家会矫枉过正把自己做成"标准女强人"形象,不惜抹煞女人的天然魅力,只为证实女人可以全面地像男人。 我自己倒没有太多的困惑,专心地做好经理,和男人们一样斗智斗勇,并没妨碍自然保持了女人味--那是做女人独有的骄傲。 在南方时,我率一班人马筹建IBM深圳分公司,有细心的记者问:"吴总经理为何'御前'竟全是女将?"在微软,又有记者问过:"吴总经理只用男下属,纯属偶合吗?"只因为"吴总经理"是女的才会有如此妙问,被问之下,我才注意到团队的性别问题,答案是"因才施用,性别纯属偶合"。经理人就应该是"中性的"(别误会,不是说经理都得做手术),不管男女,做了经理人,都要遵守同一套职业准则。 经理人做到一碗水端平的公正非常重要,男经理要是没端平,可能是可以原谅的粗心;女经理要是把水撒出来,可能演义出很多故事。女人天生感情细腻敏感,比男人更容易爱也更容易恨,如果选择了做经理,就要像男人似的"糙"起来点儿,大度起来,最忌心胸狭隘感情偏颇(与"女人天性细腻"的美德是两回事),我自认为在这方面做得不错,不信去问我以前的下属,他们的看法会比"现在时"、"将来时"的下属更真实可信。 经理人最忌偏听偏信有疏有亲,耳根一软,立即就会蔓延打小报告的流感,我接手IBM中国渠道总经理时,是一个中港台混合部队,在IBM内部声誉很低,听了两个星期都是互相埋怨,我于是对每个人分别说:"何不把埋怨的话对你的队友直接说?或是去帮他。"她干活?"又在大会上对全体说:"我听到个别人总是在抱怨别人,使我不由疑惑为什么只有他。"她抱怨?"从此基本断了这个风气,大家把劲儿用到干活去了,七个月做到了全年的指标,赢得了亚太区最佳集体的荣誉。 培养人,修炼精英团队,是经理人独到的幸福。但经理人要先克服自己才能体味到这种幸福,不管自己有多强,要甘心让别人做英雄,要能摆脱自我陶醉,而陶醉于集体的成功。这一关我很艰难地过了两年,先要努力做到不以他人之得视为自己之失,然后是能将他人之得视为自己之得。我以我曾拥有的微软精英团队无比骄傲,除了共同做出的优秀业绩,更因为集体的友爱和坦诚!我离不开人群,友谊友爱于我是生命的需要,维系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不重在技巧,重在诚信。 女经理终究是女人,不管怎样刻意"中性",很难彻底改了婆婆妈妈牵肠挂肚的天性,只要不误大事,倒也是一种美,会给集体增加一点家庭式的温暖。只是女人们自己太累了点。我自己有好多这样的经验。在广州时有一次,执行公司规定不得不解聘一个员工,过后我几宿睡不着觉,到底要帮人家另外介绍了工作才放心;离开广州时我放心不下全体,怕二百多"孩子们"交给了后娘活不好,哭得泪人儿似的生离死别,到现在还经常半夜接电话做"孩子们"的知心姐姐;离开微软时,我对我的精英将领们讲那个古老的"一根筷子和一把筷子的故事",像那个临去世的老人一样,最担心的是我走后兄弟睨墙;离开了微软,还是经常给旧部支招儿,不是为微软(微软也不在乎),是想帮兄弟姐妹们成功。女人的细心会让我注意到司机警卫的寒暖饥渴,注意到哪个员工添丁谁家家长患病,给员工夫妻劝架……添了很多操心,女人天性使然,乐此不疲。 当女老板也有些"特权",经常能得到大男人们的体贴照顾,在微软,我的团队甚至要"管"我的穿戴,新年晚会我本想穿晚礼服,硬是被一致投票否决,只好改穿了旗袍,他们理直气壮,"头儿"是属于团队的,头儿的形象当然要对团队负责。他们还私下里传看一篇名为"与女老板过招儿"的文章,再当着我的面调侃心得。对如此种种"放肆"我放任不管,自得其乐地体会那无间的友谊和对女人的关照。我的团队也会原谅我偶尔发作的"小"脾气,不过,我可是不吝道歉的。 小时候我不愿做女孩,经常对爸妈抱怨为什么不把我生成男的,原因是淘气时总要听指责:"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可以……"还有个秘密原因,我坚信自己长得不好看,这对女孩很重要,对男孩就无所谓。只有我妈夸我好看,但谁家的妈会觉得孩子丑?小时候一定要充分地显摆聪明,也是要弥补自己"相貌的缺陷"。长大以后我一直自惭形秽没有女人的美丽,生病以后的形象更是无可置疑的丑陋,对居然能有人爱我心存感激。是女人没有不爱美的,自觉不美是我很沉重的自卑。 长大后第一次有人说我"好看"是在1986年,是一个美国女人,也是我在IBM的"老板"之一,她统管搬家工程,调遣搬家公司和我。人挺凶的,熟悉以后知道她心眼不坏,相处得很随和。有一次正说着话,她突然停下来,看了我一会儿说:"Juliet,you're very pretty(你很好看)。"我愣住了,心想这人怎么这样残酷,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很不高兴,还是好好干活,躲着再不和她说多余的话。美国女人直性子,心里纳闷直接来问怎么得罪了?追问之下,我终于红头涨脸告诉她原因,请她尊重我不要再无聊地说我"好看"。这回轮到她愣住了,简直闹不懂中国女人!她坚持要跟我好好谈谈,告诉我女人都是美丽的,女人有权力为自己的美丽自信、骄傲。她自说自活做我的美育教练,不由分说教我化妆,带我去秀水街选适合我的衣服,我开始接受自己,不再拿电影海报当镜子,渐渐地能欣赏自己了。我喜欢漂亮衣服,喜欢打扮自己,不管到什么年龄,我都会努力做个美丽的女人。女人不是生成的,而是造就的。 很多年,我对生活有怨,怨得不到美满的爱情。我有过几段感情经历,都是轰轰烈烈,死去活来,无一善终。付出的是全部,总想得到全部,得不到时受伤害惨重,怨天尤人。这几年对感情之事也有些彻悟,爱情是需要理解和空间的,太热烈太包办的拥有会窒息爱情。男人女人本来不是一种动物,求全理解是不可能的。有一次我看电影《乱世佳人》,感动得哭了半天,和男朋友谈起竟被嗤之以鼻,说:"真不懂你们女人为什么都会痴迷那个流氓白瑞德。"我说:"你才不懂!谁为白瑞德哭啊,人家哭的是郝斯嘉,为了爱那么个不值得的男人,竟肯去伺候他老婆生孩子,受了多大的委屈!"我悟出一个道理:不要想改变别人,只能改变自己。别人如果有改变一定是出于自己的决定。做人,做经理人,都要尊重别人,尊重差异。 大多数男人本是野生动物,渴望在社会上厮杀竞争,得到胜利,需要比家庭更大的空间。大多数女人本质是家生动物,自然更多选择了经营家庭的事业,想把男人拴在家里也当成属于自己的事业来经营,结果经常是家庭悲剧。女人们,不要妄想改变男人的野性,万一家养成功,失去野性的男人也会失去很多原始的魅力。我呢,我选择做职业人,选择男人们的社会原野驰骋。我相信自有属于我的那片缘分的天空,当拥有我的家时,我会用生命去经营,不设藩篱,要一片美丽的绿茵。 我对人的看法也有了扩展,以前只有黑白两色:好人,坏人。按照我的"判决"决定对人的态度,表现毫无顾忌,根本不和"坏人"讲话。现在扩展到四类:好人,不是坏人,不是好人,坏人。至今我的"另册"(后两类)里只有稀少的名字,可以忽略不计,无碍我坚信人性本善的乐观大局。物竞天成的自然法则注定了人类社会的残酷性,幸有人性的真善美使人类社会保持美好的平衡。 以前,我内心很脆弱。常常问自己:"凭什么只有我这么苦?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每次自问都是因为受了委屈的刺激,就更是自怜自艾加上愤怒,直到无以复加。我觉得命运对我最不公平,总是要我搏上性命,比别人多付出许多才能得到些许,最想要的那些甚至连付出性命都得不到。内心的委屈伤害着自己,使我经常暴躁,好多次无端地尖刻伤害别人,伤害的总是我最亲近的朋友。 今天我已经有了生命的平衡力,它来自把握生命意义、自己选择追求,来自掌握命运的自由。平衡力给我大度与平和,使我变得更可爱,变成更好的人。我还会成长,还会发现很多的"昨是而今非",但我再不会失去生命的平衡。 再回视过去,发现我已得到的太多:父母给我生命,养我爱我;死过几次又得再生,我比别人都多了几条命;朋友给我无私的友情,不论荣辱兴衰都会关怀我支持我;爱人们给过我爱情,死去活来伤痛过去,留下无尽美好,让我体会女人生命的丰满意义;我碰到过那么多好人,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帮我、扶我,给我机会,他们是我生命中的"贵人";还有那么多我永不会谋面的贵人,用他们的书或是被写在书里,教我思考,训练我的情商,为我指点迷津,树立榜样……我走过自卑、自尊、自信、自我实现,直到能有了理想的追求,直到能认识生命的意义,我不断自警知识的匮乏,幸而有些天赋,我会用后天训练的自虐式的自律学习把天赋和生命发挥到极至。 美国人的文化和哲学都很简单,我喜欢其中简单的几条: --快乐是自己的决定,快乐是自己每一天的决定。 --Love like never been hurt,dance like nobody's watching(忘掉伤害尽情热爱,旁若无人劲舞人生)。 我选择快乐、洒脱,丰满的成功人生。 我爱自己,爱人们。我再没什么抱怨,做女人,兼做职业人,感觉很好!我怎么能不感谢生命?由不得更想要激情生活!选择飞飏时天空我不想从个体经营小买卖做起,从零开始,我嫌飞不了太高。我渴望有一个大的舞台,给我去实践真正的"企业家精神"。 做了十几年从晨做到夜的苦工,辞职微软后突然有了自由,我像乍富暴发,有一千个计划想如何挥霍时间的财富,首先要玩够逛够,把失去的享受都补回来!不幸被卢梭言中:"人生而自由,却无处不在枷锁之中。"看了几十部影碟,逛了几回商场,没过几天又想找"更有意义的"享受,给自己上了套:要写书!没料到,玩儿票的作者比做专业总经理要难得多!本来打算休息为主写字为辅,特地找了阳光、海水、沙滩的好地方,结果天性使然,一上手就赶着自己像赶着奴隶,一天写十七八个小时,守着南澳的私家海滩一个月,愣没敢沾海水,怕一发不可收拾懈怠了自己。又跟自己较上劲,认真想要写完这本书,还想写成一本能留下来点正经东西的书。打算着写完书再整理、思考下一步的生活和事业。 辞职时每个人问我打算去哪里,我说还根本没想,我是为了离开微软而辞职,不是为了去别的地方而离开(1996年底我请辞IBM华南总经理时老板问我为什么,我说决定要去上学,再问去哪里上学,我说辞职后再去申请。定了大方向就起跳,跳起来再去寻目标,这好像是我的习性)。至于能不能再找到合适的"好"工作,一点不知道愁!再说,也用不着急着为谋生工作,我是个很实际的理想主义者,没有生计之忧才敢"玩儿飘",尽可以自由地飘着,直到认准值得为理想而降落的舞台。 自从我辞职微软的消息传出,四星期内我收到十九个邀请,后来陆续又有七八个,都是委以担纲统帅的重任,精彩纷呈!其中起码九个让我心动,三个很动心。面对丰厚的选择,我陷入兴奋的迷们,太上老君所谓"少则得,多则惑"实在有理。十几年来我一条路走到黑,难得有"无地彷徨"的时候,现在甚至体会自由是艰难的,而奴役会更轻松。尽管有理想指着大方向,但众多的路摆在面前,看上去条条可能通我理想中的罗马。还是只能选一条路走,得靠自己做出艰难的选择。 我不得不提前开始反思均衡。我试着用排除法,把"对象们"排在面前,选美似的排列各自最吸引我的优点。 首先排除了外企,虽然是位高权重,稳定高薪收入,又是"本地人从未做过的外企最高层经理",可我已经都试过了,没去已经知道做事的套路,不能有新鲜的激动。十四年的实践,我认识到把优秀外企做成我理想中的"中国的",必须经过一个历史时期,太长,我等不及。 1987年我在烟台骑过一次马,那是一次真正的骑马。是在一个岛上的国际赛马场,时值深秋不是赛季。马是刚刚退役的,都有国际比赛得奖的光荣历史。马背齐着我的头顶,英俊骠悍,眼角向下看人,非常地骄傲睥睨。我诈称生来会骑马才被允许试骑。其实那是我生平第一次骑马,心想我的先人确实会骑啊,我有他们的血,心里一点不怯。马儿们比赛出身,只会跑不会走,一起步就让风把我的长发拉得与天地平行,在风中我感受满蒙先人的大漠豪情。跑道一圈一公里,我一连狂奔十圈,换了十匹马,第十圈到了终点我忘了换马,只想永远着那沙飞风吼狂奔地陶醉,再策马,马一低头,把我扔出去十几米!马僮们急跑过来,我坐在地上没顾上检查关节胳膊腿,满嘴黄沙先问为什么马不想跑了,马憧说"赛马都很骄傲,只肯跑一圈,不肯重复"。 我不想重复跑熟了的轨迹!我想有新的自由驰骋,而太过自由又觉得没根,总想做出来什么事业,是人人看得见的里程标记,回头能看得见,指着说"那是我做出来的"。 其实最自由不过是自己做,可我从开始就没想自己创业,从太小做起,做到想退休了,可能只赚下点"钱"给我自己,再做一辈子也难上世界前五千名首富榜,那能算什么里程!再说,我爸教我的"钱理论"重"花"不重"挣",为自己挣钱肯定不是最拿手。还真有投资家找过我,专为告诉我,"甭管你想自己创什么业,我们都要优先投资"。有人主动要为我个人的事业投资,我愣是激动不起来,没想出来什么事业让人家把钱往里投。 我不想从个体经营小买卖做起,从零开始,我嫌飞不了太高。我渴望有一个大的舞台,给我去实践真正的"企业家精神"。 常常见到把企业家和经理混为一谈,其实是大不同的概念,有的人可以身兼两者,但多数不是。在英文里前者是Entrepreneur,后者是Manager。企业家,是要从无到有开创事业,敢于尝试从无中生有叫做企业家精神(Entrepreneurship),优秀的企业家为企业策划出远景(Vision),并能够领导企业以行动去创造实现远景,英语里有个说法:Dream+Action=Vision,意思是"梦想+行动=远景";经理,是要去管理一个现有的企业,经理们不需要远景,也无从梦想,现成的企业已经有现成的企业家早就制定好了远景。经理们往往受过MBA教育,有过名牌大学毕业的学历,我没有这些个"往往",在外企做职业经理时老是不太正统,还总忘不了做梦,想在现成的企业里做点出人家格的事,试来试去出不了圈儿,到底自己彻底跳到圈儿外来了。 我渴望创造,喜欢冒险,想要高起点、大舞台,又想继续发扬光大"职业经理人"的角色,两个"帝国"十四年的历练,是我独家金不换的经验……反思当中,有一个意向在众多选择当中渐渐突显,这个企业有传统行业的优秀业绩,有历史和现在证明它的创造力、生命力和可靠的根基;要交给我担当的高科技产业,已被认作企业今天和未来的方向,"方向",能得到政策和投资的强力支持;舞台已在搭建之中,起点立意很高,预示无限发挥的余地,要的就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扩张和创造;企业框架未成,没划好格子,格子要靠我去划,又能用得上我十几年职业经理人的功底;重要的是我与企业认同高科技无国界的扩张生命原力,理想就在此交叉:要把中国企业做到国际上去。这正好是一家优秀的国营企业,眼前的这个选择综合呈现我最想要的、最主要的机会元素,舍此其谁? 当时,我在深圳,正值十二级台风前夕,我要赶回南澳大鹏湾,那里正好是台风登陆地点,已经在回去的途中,疾驰中几吨重的轿车被狂风摇撼得不能自持平衡,只好折回深圳市里。我捶胸顿足痛失亲身感受遭遇台风的机缘,后来听南澳的朋友描述台风登陆前在海面突然扭转方向,凭空卷起滔天水柱,宛如两条恶龙纠缠搏斗……想像着天地雄风混饨壮烈必定如创世纪之原始洪荒,仍由不得惋惜神往。 我被困在深圳市内,幸好屋里的世界还围着美酒音乐和几个知己贴心的好朋友,大家喝酒聊天,主题是我的事业新选择。听说我想去国企(我没说是哪家国企),朋友们为我着急上火,一句一个"你傻……",听得出活活吞下去那个"X"。朋友们说:"知道你爱你的国你的家,报国不必专捡火坑跳,你做惯了外企的规矩,懂一点国企的工委党委纪委组织委……吗?"还说:"别以为你不是党员党就管不着你!""别觉得你是土生土长,其实一点不懂中国国情!"还有好多好多……外面是狂风骤雨,更增加了两天两夜"恐怖故事"的气氛,我吓得够呛。知道朋友们是真心为我好,吓得就更厉害。 我加上许多精明小心,还专门请教了两位优秀的国企企业家,无论人品、经验都是我尊敬信赖的长辈。开口都先是一句导板:"有道是,宁可千刀万剐,不做国企一把!"……你说吓不吓人?!再听下去,听出许多对国企的拳拳热望,他们做了一辈子国企,尝尽个中酸甜苦辣,如今已年届退休,无欲无求,竟然又说"下辈子还要再做国企",对于我的"国企"企图,他们惟有一个字:"值!"我胆气大壮,本来我也想是值得嘛! 最后,我选择了这家优秀国企。这本来是双向的选择,人家企业敢把"方向"性事业交到我手里,肯定考察掂量过我,帮着仔细想过,如果用我,成败的机会将是如何?人家的风险分量重得多,人家都敢交给我,我怕什么? 我的选择免不了血液里的民族色彩,我的国我的家有太多的贫穷落后和丑陋,我为之抱怨为之烦恼,终未能弃她去找异国他乡的繁华。我不是思想家不是政治家,我选择实践,既想实现自己,也想为我的国我的家在国门外的舞台上挣一点光彩。 我没在国企做过,无从准备陌生的挑战。 我可能失败,连拿破仑从莫斯科撤退前都感慨过:"从辉煌到荒谬仅仅一步之遥。"我更欣赏硬汉海明威的硬汉老人:"人生来就不是为了被打败的,人能够被毁灭,但是不能够被打败。"选择了实践人生就意味着最多机会的挫折和失败,不自己认输就不算被打败。 我当然不想失败,这次担负的是更大的事业,是中国人自己的事业,我会有我新的精英团队,有可信可靠的人,有共同的事业理想,我们会一起努力,追求胜利,追求成功,追求精彩。弱水三千取一瓢饮,苦也罢,甜也罢,水深火热也罢,我准备一饮而尽--又想起那首: 一口干尽, 人间万丈红尘, 笑看天下英雄豪杰, 能过几盏春秋! 我酷爱吃书,但不常读诗,偏偏这时诗兴大发,又碰见一首诗觉着特别吻合,是普鲁斯特的《未走的路》(The road not taken)--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I took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thsde all the difference。 不管会不会气死普鲁斯特,我只管按我的心情来译它: 前程歧路,皆指向梦想的林野,耀眼金黄, 我想要拾取全部的灿烂,却只能割舍,犹豫彷徨 我踏上那条未走过的路。 拗不过心的执著,要去追寻荆棘后面未知的辉煌。 在此深深地感谢所有识我信我的优秀企业家们,我不能效力共同经营您们的优秀企业,但我们将在同一片天空叱咤风云,高高飞飏,希望我们成为好朋友! 得到今天的一切,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大到我不建议美丽的女人们也去做同样的付出。人们应该先想清楚对生命意义的基本选择,然后定下追求的目标。人生有丰富的意义,不是只有事业、职业经理人,或者是"企业家"才是有意义的实现。事业不是我惟一的终极追求,我有很多很多个人的梦想,梦想里有马儿,有大狗小狗,有孩子,有绿茵,还有我的爱人……我坐在柜台后用美酒招待八方而来的朋友,门媚上闪着"Juliet's Bar"的霓虹……我有了新的业余爱好,做企业顾问,不,是企业教练……只要有梦想,就有希望,只要会梦想,就有可能成真,我会留出生命去追求梦想的实现,到时候可能又有不同的梦境…… 我还会付出,还可能有很多失落,我不在乎,反正都失落在我的国我的家里。得之太易未必珍惜,付出后得到,才有用生命珍藏的价值。这本书,不是自传,我想写的比自己多得多!万一没写好被读成"传"了,顶多算前传,我还要紧赶着去实践好多新的人生经验。我感谢所有读它的人们,感谢你们用了生命里的一小部分时间来读我的书,感谢你们帮我实现了一个梦想,是我二十几年前开始做的梦…… 人们,我爱你们。生活,我感谢你。我要激情燃烧自己,燃出辉煌,为人们和生活增添精彩,为自己留住美丽。 《楚辞》有曰:何曾华之无实兮,从风雨而飞飏。 我云:实之华之兹乃兼求,逆风兮,顺风兮,无阻我飞飏!上一页目 录下一页□ 版权所有——吴士宏本图书由(你的名字)为您整理制作更多txt好书 敬请登录【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编一本书 读一个女人(代跋) ■Juliet说,"最后有一个要求,很小,但对我很重要--我想要印出来的第一本书,给我爸。"Juliet的父亲是两年前去世的。每谈起他,她都当他活着,和寻常做女儿的一样,念叨着小时候被父亲溺爱的种种,末了会说:还好,我让他花上了我赚的钱。 《世说新语》里说:"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这两样她都不是。她是"情之所钟"的那一辈。要说有什么特殊之处,那就是她一定要把一个"情"字落实下来,让它可触可感,方才认定那是真的。她对玄学意义上的"真"不感兴趣,她还要"实"。因此她绝不肯有一丝自欺--如果她父亲花不上她赚的钱,她一定追悔终生;就像如果她没卖出过数十亿美金的产品,她一定不会像今天这样自信和快乐。 ■封笔的那一天,我们庆祝。她端起酒杯,忽然沉吟了一下,说:"我怎么发现自己写完了书又狂妄了许多?"看来还没喝糊涂,我笑。我知道她的酒量,或者说我从没知道过她的酒量,因此并不担心她醉。于是,我助纣为虐地说:"有恃可以无恐,恃才可以傲物,今天你可以放开了狂妄,来吧,喝!" 我是真心地为她骄傲,因为我知道,这本书是怎样怀胎分娩的: 两个月的时间里,要追忆过去14年乃至平生的云谲波诡,好比用一个时辰过完春秋四季。其间多少揪心时刻,纵有欢乐,也必有不堪。最要命的还得以每天十六七小时牛一样的笔耕,记录下来。 她居然写成了,每一个字。 ■6月里的一天,也是喝酒,算是庆祝她14年来第一次踏踏实实地休息。这也是我们第一次有时间细谈她的过去。我问,她答。我越来越贪心地追,她的回忆则像一架战车被迫狂奔起来……我听到的是一部半成品的传奇! 时间到了,我"很职业很权威地"告诉她:知道吗?你有叙事天才。你应该写成一本书。她告诉我:其实我从小就想写书。那么是现在吗?我说:当然现在。现在你有时间,现在有人愿意读。 会写传奇的人不少,本身就是传奇的人却不多,本身是传奇又会写且想写的人则更寥寥。发现了(其实真理是自明的)这样一个写作嫌疑人,做编辑的岂容放过? 那天她很美。紫花中式丝衣,紫色眼晕含着泰式黑眼睛,淡紫唇膏,肌肤润泽--想到她"在位"时仿佛从没这么迷人过,不禁心生恻隐。 ■我的同事曾用"格外的女人、格内的经理人"描述她。不错,作为经理人她固然成功,可作为女人,她确是太突兀了,居然在IT业这个男人的主战场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可是了解多一些后,我发觉事情正好相反--她其实是个"格内的女人"和"格外的经理人"。 据说有记者采访以色列总理梅厄夫人时间:作为女总理你觉得有什么不同吗?梅厄夫人答:不知道,因为我没做过男总理。 ■Juliet显然是那种没做过男总经理的女人。她做事似乎常凭直觉、不深思虑。决定写书,就写了,可能遇到的麻烦全不绸缪,然后开了笔再嚷--"写书怎么这么苦啊,比当总经理难多了!""告诉我是作家都这样还是因为我是业余的?"……一派上了贼船恍然大悟的模样。这当然不是假的。但我同时知道,女人的直觉是靠细碎的经验和天生的敏悟煨出来的,看似贸然的决定后面可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自信。因此,对付她只须是软硬兼施的老套:"写作都是很苦的,基本是炼狱生活,可谁让你是传奇呢,活该呀亲爱的"。好比一杯速溶咖啡,提提神。明知人家真实的积蓄在体内,心思早就笃笃定定的。 后来我说她属于那种跳起来再找落脚点的人,指的也是她的直觉和自信。 ■女人又是讲求常识的。任性也罢,狂妄也罢,回到家里坐实了,脑子里转的却是"这事好像还得感觉感觉"。因为是女人,台阶倒也容易下。男人们常说的女人反复无常,放在某些女人身上正好是防范刚愎自用的小装置。一眼望去,Juliet性情浓烈、果断洒脱、勇猛跋扈不弱枭雄,但看不到她的灵巧和阴柔则一定是被蒙蔽了。工作过程中我越来越发现有一条细细的叫做常识的线勾着她,使她喜怒哀乐之外能冷却下来检视自己的写作和写作的自己。我虽无缘得见她职业生涯中"壮士断腕"的豪举,在写书过程中却深有领教--她可以砍去她自己最心爱和心疼的篇章和线索,只为读者阅读的方便。这在我的编辑经验中是少见的。也许男人的大取舍多来自理性的判断,女人的则往往来自常识感。 ■在慷慨和精明的两端上,都有典型的女人。Juliet是这两端的混合。 在书写完的一封Email里,她说:"你发现了一本书的灵魂,我们俩一起赋予它生命。我对你说过几次谢谢,因为你的出现对我是那么重要,帮我完成了一次生命的重要升华。" 我做编辑若许年,从没听过这么重的话。出版史上,作家和编辑的关系一向复杂微妙。像她这样不微妙的作者实属少见。 我告诉她,一我承情,因为她的慷慨;二我当然不敢领受,因为不是事实。早期西方哲学中有两种对人的认识--白板说和大理石说,我相信后者,就是说大理石的花纹是天然生成的,后天的一切都是为了擦亮它或者使它更模糊。她只是会利用任何契机去擦亮她自己,比如被我编辑一本书。 最后我告诉她:她的慷慨也是她的精明--人生的现实往往是越慷慨者越精明,要紧的只是对象选择不失误。 她如此"冒失"地慷慨,而能在事业上走到今天,必有过人的精明。看一个慷慨的女人精明和看一个精明的女人慷慨,都是人间美景。所以我格外喜欢看到女人做大生意。 ■Juliet最让我震惊的,还是她不设防的诚实。 记得写到北约轰炸期间她在微软的表现和态度时,我曾提醒她:尽管我相信她的14年修炼是为"我的国我的家我自己",但这样"民族"的东西发表出来却可能产生两种负面影响:一是可能被认为'做姿态",二是可能被认为"头脑简单"。我只把问题提出来,是否斟酌由她自己。 她想了想,说:"可是,我就是这样的,如果不这样就不是真的我了。" 她近乎偏执地要把那个"真的我"给读者,我这个做编辑的当然乐得,这也是我喜欢做非虚构类书(nonfiction)的原因。人心是相通的,只有以真换真。 好像是柏拉图说过,真诚和公正是灵魂的优点,也是获得幸福的手段。 我祝愿这个女人幸福。 ■一本书写完了,一段传奇固化了。但如果你管这本书叫"吴士宏传奇"的话,她肯定跟你急,因为她生命的传奇还在写着。 只能说,这是一个女人的一部未完的传奇。 ■书面世了。 书面世的时候,"吴士宏"三个字已成为网上的热门关键字,和"小说"、"足球"、"手机"什么的排列在一起用于快速搜索,不用说纸媒体和电视广播的热度。许多人怀着不同的心思期待着看到书的样貌。十万册转瞬一空。说她是"格外的经理人"时,尚指她性喜冒险和刺激的企业家精神,如今,又"格外"了一层:她成了公众人物--那种可供盲目崇拜或无端挑剔的对象。 "今天有记者问我是不是认为自己'张扬'。你说我张扬吗?"她问。 "挺张扬的,为什么不?顺风兮逆风兮无阻我飞飏,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怎么回答人家的?" "我说,喜欢我的人和不喜欢我的人都因为我的个性,中国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多,留一个不好吗?" 她的快速反应从不令人失望。可是,在我们的文化中,为什么"张扬"这个词听上去总不像个好词儿,而每当说起西方文化如何张扬个性、崇尚自我时,却又人人带着羡慕和赞赏。 我们这个成熟的文化啊,这个熟透了的文化。 ■一个朋友说,他想像吴士宏的故事如果发生在美国,就是令美国人狂热的"非凡的埃玛"--一个出身卑微的女人历尽千辛万苦成为商业巨子的传奇。《一个真正的女人--非凡的埃玛》仅平装本首印数就达140万册。 我说,不同的是,《非凡的埃玛》是畅销书女作家巴巴拉·泰勒·布雷德福写的,而《逆风飞飏》是吴士宏自已写的。 ■吴士宏自己写的,这个事实令许多人不解,这些不解又反证出书写得果然精彩。为此,我得不断回复朋友们的询问。 有客气点的:"润笔的人很棒嘛!" 我答:"没用润笔,都是电脑直接打的。" 有单刀直入的:"甘琦是你捉刀的吧?" "我倒希望是,可惜,您看像我的刀法吗?" 还有开放式问题:"你们这本书到底是怎么策划出来的?" "真想知道?我正要写篇文章,题目是'天赋才情是策划不出来的'。" 写文章的事莫须有,话却是肺腑之言:天赋、才情,还有不掺假的真诚--如此珍稀的东西岂是策划得出来的? 其实,一本书的生命就像一个孩子的生命,任你多么了解他,他成长的过程还是会不断地出人意料。连我也开过吴士宏的玩笑:"你这么会写,干吗去当什么劳什子总经理呀?" 她答:"以前咱不是不知道吗?" ■收获后的小想可以是快乐、顽皮乃至轻他的,可"资格"却来自耕作时那份"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如果说天赋是支票,作品是现金的话,兑现的过程仿佛只有一个"苦"字。翻检那两个多月间往还的200余封Email,真替她有不堪回首的感觉: "这回写书好像特别需要从头建立信心……" "昨天一天都在挫折、反省和思考中,在自我宣泄的自由和为民族IT业贡献点经验之间徘徊了一天,开始愁的是怕写不好,后来担心不情愿……最后想明白了--读者不是要为你的命运感慨,而是想改变自己的命运。" "才又写了1500字,实在累了要先睡了。我想把指标从5000字改成每天最少17小时成不成?我毕竟是业余的啊!" "完成指标了,天还没亮呢。还算零点前的作业。" "这次鼓励是最到位的,起码能管今天一整天了!" "如果再听不到编辑的指导,不要怪我可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失去了鼓励,仍然坚持写了6200字(其实是6230字,不好意思再四舍五入'入'上去)!" "'生而自卑'写得太辛苦了,又哭了好几次,不知怎么从那种万劫不复中活过来的……" "别逼我了,说什么也没用,反正我就这样了,不加了……不过,已经证明过编辑总是有理,我就加两处,成了吧,不算讨价还价噢!" "今天要写完最后一章'掌握命运的自由'。想着初稿即将完成,心里很高兴,又有点舍不得那份折磨,是不是贱骨头?" 想蒙我?哼!多半是她发现兑出的现金超出了支票限额。 回印象里总存着她写作时的模样--"发烧、牙疼、眼睛红红的……居然胳膊肘也疼,得在桌上垫个枕头,很滑稽的样子。"她自嘲说:"人家作家们肯定不像我这么使蛮力。" 她这副样子总是引我发笑,并让我联想到天真和勇敢这两个孩子气的词儿。这时候的她显得一点不精明。 记得她说过:如果我处处精明根本走不到今天。 当然,也根本不会肯把生命的一部分交到书里,给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喜欢她和不喜欢她的人们分享。甘琦1999年10月11日初稿1999年11月5日再版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