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昕并不应允,只说:“我已传话出去,开明富商无不踊跃。”祁子俊暗自咬牙,说:“我认购八百万两!”奕昕端着茶杯喝茶,像是没听见似的,只道:“子俊这套朝服,很合身哪!”祁子俊低头望望自己的朝服,说:“感谢议政王恩典,我砸锅卖铁也要凑齐一千万两!”祁子俊陪着玉麟逛天桥。几个随从不近不远地跟着。忽又听得街旁有人哇地叫喊。原来是有人玩吞宝剑。那人手持宝剑,仰了脖子,将宝剑慢慢往里送。眼看着只留着剑柄在外头了,围观者惊恐而叫。有人不忍看,掩过脸去。吞剑人便拿了盘子,向人索钱。祁子俊轻轻笑道:“您是养在深宫禁苑,不识人间烟火。把您嫁到民间就知道了。”玉麟突然站住,作色道:“你该死!”祁子俊说:“子俊该死,格杀勿论!”玉麟哈哈一笑,说:“天底下只有你子俊胆小。宫里那些王爷、阿哥、大臣,还有那些官家子弟,都像你这么胆小,太平长毛就不会猖獗十几年,洋鬼子也不敢说进屋就进屋了!”祁子俊当初本可揽下整个三晋盐务,但他留了个心眼。一则不必弄得盐商世家怨恨他,二则让老盐商生意照做,还可遮掩他同太平天国的盐业生意。不然,如果山西只有祁家独霸盐务,他往太平天国贩盐的事就很容易露底。祁子俊送回玉麟,再回到票号,已是黄昏了。他请了苏文瑞到房间说话:“苏先生,我加官晋爵,不但光宗耀祖,义成信必将更加兴旺,你要替我高兴才是啊!”苏文瑞说:“你要尽快从王公大臣、达官贵人们眼中消失!”祁子俊很生气,说:“为什么?议政王赏识我,赏我二品顶戴,我没有不替朝廷卖命的道理。我刚刚认购了一千万两兴国债券,肯定是有去无回,我也得自己赚回来。”苏文瑞如闻霹雳,摇头道:“祁少爷,你完了!你聪明过头了!你知道大清国库一年能收多少银子吗?不足三千万两。你一口气认购兴国债券就是一千万两。你富可敌国啊!谁能容得你比朝廷富有?”祁子俊道:“我协军饷,解税银,如今又出资办洋务,我对朝廷是有功的!朝廷不恩宠我这样的人,恩宠谁去?朝廷离不开我!”苏文瑞厉声道:“朝廷真的离不开你了,你的脑袋就该掉了!”苏文瑞劝不住祁子俊,辞了差事,拂袖而去。祁子俊自然想留住他,可苏文瑞却只有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与谋。”奕昕正在书房里看折子,玉麟进来道:“哥,你说子俊这个人怎么样?”奕昕警觉起来,说:“玉麟,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这个人了?”奕昕道:“玉麟,我告诉你,王亲国戚里面,你喜欢谁都行,就是不能喜欢祁子俊!”第三十八章山西巡抚袁德明在太原城外郊迎祁子俊。祁子俊被袁德明迎入城里,正是晚饭时分。先不去馆舍,径直去了八仙居酒家祁子俊说:“我这次回来,议政王让我给山西财东们捎句话。朝廷发行兴国债券,筹集银两办工厂,造洋船、造洋枪,为的是国家自强。望各位财东合力相助呀!”立时有商人应话:“抚台大人已向我们说了朝廷的意思,我们都商量了,不辜负朝廷恩典,有份能力发份光。”祁子俊道:“来,这杯酒,我替议政王专门敬各位财东!”祁子俊还乡的事,也让关近儒家安宁不得。正是祁子俊到太原这个夜里,关近儒同夫人专门去劝说世桢回家。世桢把自己关在房里,正在背诵《平码歌》。关近儒说:“我同外婆想同你说件事儿。你爹要回来了,你回去住些日子吧。”世桢扑通跪了下来,说:“外公、外婆,你们不要逼我回去。”关近儒道:“世桢,他毕竟是你爹。他大老远的赶回来祭奠祖先,你是祁家血脉,一定要回去。”世桢说:“我不想看见他。”好说歹说,世桢才勉强答应回家去,却说:“我可以回去祭祖,我毕竟姓祁。可是我不会喊他做爹!“祁子俊回到祁县,自然又是县令并乡贤名流出城迎候。如今任上县令唤作吴国栋,早就是祁府常客。祁氏家族百多人早聚集在祠堂前面了,祁伯兴等家族的头面人物上前道贺。祁子俊便按长幼齿序,挨个儿问候。“爹!爹!”世祺叫喊着就要扑过来。宝珠拉住世祺,说:“等会儿再去,你爹要先祭祖先!”世桢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早有人在宗祠前面放了软垫。祁子俊先在祠堂外头跪下,拜了三拜,起来,再往里走。祠堂外头围满了看热闹的街坊,七嘴八舌,眼红得不得了。“祁家到祁子俊这代,可风光啦!”“真是不得了,祖宗八代都受了封!”“这回朝廷打败长毛,全靠祁家出的钱!”祁子俊说想去看看苏先生,其实是想去找世桢。他估计世桢会在花园里,跑去转了会儿,却见世桢正坐在他娘落水的湖边。祁子俊站在一边望着世桢,不敢近前。苏文瑞站在远处,见祁子俊望着儿子不敢近前,摇头而叹。祁子俊回身,准备离去,却抬头看见苏文瑞。两人都不出声,彼此点了点头。祁子俊说:“苏先生,没您在身边,我有话没处说,遇事没处商量,倒很不习惯。”苏文瑞说:“您现在不是很好吗?眼看着就正二品了,生意越发红火了。一路上官员迎送,仪仗威武,春风得意呀!”mpanel(1);两人低头走了片刻,祁子俊说:“苏先生,您我之间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如此客气,就生分了。说真的,我很想听您指点几句。”苏文瑞说:“晋商所以能理天下之财,取天下之利,全在领悟透了一个藏字。”祁子俊反问道:“藏?”苏文瑞点头说:“所谓藏,就是要藏智而似拙,藏巧而近朴,藏富而不奢,藏势而勿妄,还要藏大手段,藏大器局。”祁子俊笑道:“苏先生意思,我此番回乡,太张扬了?我这是为着祁家列祖列宗,为着我死去的爹娘和哥哥!”苏文瑞说:“光耀门庭,人之常情。但是,你的心太大了。”世棋跑了过来,说:“哥去外婆家了,我喊也喊不住!”跟着阿城匆匆赶来:“二少爷,有位老妇人,拿了张三十多年前的汇票要兑银子。”祁子俊辞过苏文瑞,急忙赶到票号。只见一位老妇人,衣衫褴褛,拘谨地在客堂里。阿城说:“老人家,这位是我们东家!”老人家扑通跪了下来,两眼含泪,说:“东家,拜托您给我兑了银子!”祁子俊说:“老人家,快快起来!您老慢慢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老妇人爬起来,递上张皱皱巴巴的汇票,说:“说起来是三十多年的事了。我男人原在天津做生意,慢慢有些积累,就在外头养了女人,多年不回家。后来,他身子不行了,被那女人赶出了门。我男人病怏怏回到老家,没来得及同我说上句话,当日就死了。他什么也没给我留下,就留下这顶瓜皮帽。我从此无依无靠,老来靠讨饭过日子。昨日,我无意间在这瓜皮帽里捏着一张纸。我拆开帽子一看,原来是张汇票。我去您家票号,您家伙计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汇票。东家,请您行行好,可怜可怜我这老婆子吧。”祁子俊说:“老人家,请您原谅,他们的确没见过这种汇票。过了三十多年,我家票号的汇票样式有些变化。您别着急,我家的账目是百年不变的,只要是我家票号的汇票,一定查得出。您老就在这儿歇着,我让伙计们去查账。”老妇人又跪了下来:“谢谢了,谢谢了,您家肯定会富贵万万年的!”祁子俊忙扶起老妇人,回头吩咐道:“阿城,您去让人查账,再派人去请几家票号的财东、掌柜的帮个忙,来家做个中人。”阿城应道:“行,我安排去。”老妇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会保佑您祁家大福大贵!”祁子俊说:“老人家,这是我票号的本分!”余先诚看了老半天,点点头说:“祁公子,真是您家汇票。”老妇人长舒口气,捶着胸口。祁子俊马上说道:“行,只要是我家的汇票,兑银子!宝珠,叫人去看看,那边查着账了没有。”伙计说:“老人家,我票号的规矩,还得对对承汇人。您家男人叫什么名字?”老妇人说:“大名舒祖望,村里都叫他狗蛋。”伙计又问:“您能记得他大概是哪年从天津回来的吗?几月份?”老妇人想了想,说:“不是三十一年前,就是三十二年前了,记得是快过年了。”伙计望望祁子俊,说:“没错。道光十五年冬月。”老妇人老泪纵横,说不出半句话来。祁子俊却说:“我还想请教各位,汇票按说是不付利息的,但这银子存在我义成信三十多年,我要不要付利息?”老妇人忙说:“哪里的话?不要付利息啊!从今往后,我要天天为您家烧保香,保佑您家财源滚滚!”祁子俊总觉得过意不去,说:“一万多两银子,在我票号里滚了三十多年,不付利息,我于心不忍。我看还是付利息。这种事情别的票号也碰不上,不会坏了大家的规矩。”第三十九章祁子俊领着余先诚进了祁家大院,去客堂坐下。余先诚说:“自从杨松林做了盐道,炒卖盐引风气日盛,市面上官盐价格越来越高,官盐就走不动。而私盐泛滥,他身为盐道不仅不着力查处,还同私盐贩子暗中勾结,收取私盐贩子的好处。如此以来,原本人人争而不得的官盐生意就没人敢做了。那些世代靠经营官盐发财的大盐商,打点了杨松林,推掉了官盐差事,改作别的买卖去了。”祁子俊当初本可揽下整个三晋盐务,但他留了个心眼。一则不必弄得盐商世家怨恨他,二则让老盐商生意照做,还可遮掩他同太平天国的盐业生意。不然,如果山西只有祁家独霸盐务,他往太平天国贩盐的事就很容易露底。而杨松林的作为,他早就料到了,其实可以说,这正是他精心布下的棋局。他在余先诚前面也不便全说真话,只道:“余前辈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替各位票商代缴练饷,获取了相应的盐引。开始那阵子,官盐生意还好做,后来就越来越难了。好歹杨松林没有从我的盐引中捞太多好处,我的生意还可勉力维持。不曾想,整个盐政,弄成这样了。”余先诚说:“除了您义成信,没人再敢做官盐生意了。杨松林逼迫那些没有后台的富商接手。谁只要一接手官盐生意,不是血本无归,就是倾家荡产。”祁子俊在家里又呆了几日,同世桢慢慢儿说上话了。见孩子不再那么冷淡自己,心也就放宽些了。估计杨松林存银子的事办得差不多了,把总号同家里的事统统调理了,就起程回京。祁子俊说:“余前辈,您千万不要这样。子俊此时不能同您多说什么,您……您就暂且忍忍吧。“余先诚望着祁子俊,很是失望的样子。祁子俊迎着余先诚的目光,半字不吐。余先诚摇头叹息,无奈退出。第二天,祁家才吃过早饭,听得有人喊道,世桢回来了。祁子俊忙领了世棋,同苏文瑞、宝珠迎到大门口去。见了远处的马车,祁子俊眼睛湿润起来。马车在门口停下,世棋飞跑过去,一个劲儿地喊哥哥。世桢下了车,头仍低着。祁子俊上前招呼道:“世桢,回来啦!”世桢低头不语。祁子俊说:“世桢,我同弟弟,宝珠姑姑,你先生,都盼着你回来。回来了,好!好!”宝珠急得不行,走到世桢跟前,悄悄儿说:“世桢,叫爹呀!”世桢抬起头,只望望苏先生,喊道:“先生!”晚上,祁子俊本想陪着世桢说说话,可他有件要紧的事必须办了,就嘱咐了宝珠,自己独自出门了。原来,他要去看看水蜗牛的老婆。左右打听了很多人,才找到了水蜗牛的家。水蜗牛的老婆刘氏不认得祁子俊,惊恐万状,问:“您是……”祁子俊说:“我是牛兄弟的朋友,祁子俊!”mpanel(1);祁子俊说:“十多年前,我欠下牛兄弟三千两银子。这么多年了,连本带息,也该这么多了。那三千两银子,可救了我的命啊。”刘氏感激涕零,作揖不迭:“谢谢了,谢谢您的大恩大德,祁少爷!”吴国栋进了祁子俊房间,吴国栋说:“祁县知县吴国栋见过祁大人!”吴国栋报道:“祁大人兑换老村妇陈年汇票的事,美名远扬,下官十分敬佩。祁县商界几位头面人物专门找到县衙,说起此事,感慨不已。他们倡议,要为您送块金字牌匾!“祁子俊说:“吴知县,我所做的只是生意人的本分,哪当得起如此殊荣?免了免了!”吴国栋说:“祁大人不必推辞。牌匾已经做好,明儿就送来。我区区知县给祁大人送匾,似有不敬之嫌。可是我想着自己代表祁县父老,心里就安妥些了。今儿登门,就是先来禀告一声。”祁子俊说:“哎呀呀,这怎么成呢?好吧,既然是父老乡亲的美意,我只好接受了。”有人报来,杨松林到了。子俊送走了吴县令,便去花园。远远地望见杨松林在花园里低头散步,似乎满腹心事,无心欣赏园中美景。祁子俊走过去,打招呼。杨松林客气几句,道:“子俊老弟,我有件事,请您帮忙。”杨松林煞有介事地打量了四周,低声说:“王爷们往票号里大把大把存银子,这不是稀罕事。可是有位王爷的银子一直托我保管着,您听着可就稀罕了。”祁子俊惊愕道:“啊!”“议政王!”杨松林压着嗓子说。祁子俊问:“多少?”杨松林淡淡地说:“不多,一千五百万两!”当日,杨松林辞别祁子俊,往太原去了。他留下话,马上找人在义成信太原分号办理存银子的事。祁子俊应允了,又派人火速赶往太原,如此如此吩咐了。祁子俊在家里又呆了几日,同世桢慢慢儿说上话了。见孩子不再那么冷淡自己,心也就放宽些了。估计杨松林存银子的事办得差不多了,就把总号同家里的事统统调理了,就起程回京。到了太原,祁子俊径直去袁德明府上拜访,细细地说了盐政混乱,民怨沸腾的事儿,劝说袁德明早拿主张。袁德明本来就有些心虚,可他听出祁子俊有向着自己的意思,便问:“依祁大人意思,我该怎么办?”祁子俊说:“袁大人不必过于自责。要说责任,首当其冲的不是您袁大人。暂且不说这个,我担心的是事情很快就会捅到议政王那里去的。山西富商中间,通天人物可多啦!”袁德明无可奈何的样子:“如此说,我只好对不起松林了。可是,不参则已,一参他的脑袋只怕就保不住了!”第四十章祁子俊今天兴致甚好,携润玉去京西郊游。两人下了马车,见山峰秀丽。润玉道:“子俊,你不会真去弄个户部尚书当吧?”祁子俊笑了起来,说:“真让我当户部尚书,我会比这些酸不溜丢的文人好上百倍!他们哪里懂得理财之道?再说了,我祁某人至少不会去贪!我要花钱,凭自己本事去挣!”润玉更是吃惊了:“你这么说,我倒真的怕了。我可不想让你去当尚书啊!”祁子俊说:“同你随便说说,你怕什么?”润玉低头说:“每想到我爹的遭遇,我就害怕官场。”祁子俊停下脚步,望着润玉,说:“润玉,我不会让你再有害怕的时候。我的心思你早该明白的,你就给我句话吧。”润玉抬头望着祁子俊,发呆似的看了半天,突然把脸一红,说:“子俊,我答应你!”祁子俊听了,不相信这是真的:“润玉,真的?你真答应我了?”阿城在门口张望着,很焦急的样子。阿城见了马车,早迎到大街上来了:“二少爷,议政王府的人等着您,我们没处找您去。”祁子俊随了家丞,急急忙忙往花园里去。议政王回过头,望着跪在地上的祁子俊。祁子俊又道:“见过玉麟格格!”玉麟说:“怎么?又叫我格格了?”议政王说:“祁子俊,很难请动你啊!”祁子俊仍跪在地上,低着头:“回议政王,子俊正好出门了。等我回来时,知道议政王召见我,诚惶诚恐。”议政王说:“山西巡抚袁德明参了盐道杨松林,你听说了吗?”祁子俊马上躬着身子请罪,说:“议政王恕罪!子俊知道杨松林在太原知府任上为官还算干练,不曾想他做了盐道,竟会到这步田地。”议政王说:“但是,杨松林做山西盐道以来,并没有拖欠朝廷盐课,户部去年还为他请过赏哩。”祁子俊说:“容子俊直言,这正是杨松林最为可恶之处。他一面扰乱盐政,乱中自肥,一面搜刮商户,邀功请赏。这是地方为官者惯用的花招,明明是勒索士绅乡民,偏偏要说成是百姓乐捐。如此最易蒙蔽朝廷,待上面觉察时,盐政已到不可收拾之地步!”mpanel(1);祁子俊递上一个纸封。议政王接了,打开纸封,骤然变脸,眼里喷火:“祁子俊,快说,怎么回事!”玉麟吓了一跳,望着议政王,替祁子俊担心。祁子俊说:“杨松林说,这是议政王您托他保管的五百万两银子!我敢用脑袋担保,这五百万两银子,正是杨松林历年贪污所得!”议政王说:“他的算盘是,万一有人要查义成信,见着议政王的名字,谁也不敢吭声了?你又怎么知道这就不是我的银子呢?”祁子俊说:“议政王的襟怀,装得下大清江山,装得下亿万百姓,却不屑装这睹心之物!”议政王笑笑,“来人,传我的话,都察院速速派人赴山西,先抓了人再说!山西盐道事务,暂由巡抚袁德明兼管着。”祁子俊这才起来了,随议政王继续游园。议政王在蝙蝠湖边的游廊边坐下,说:“子俊,你也领着大清正二品职衔,我想问问你,于今之计,朝廷当务之急要抓什么?”祁子俊说:“我是个生意人,不谙经国大道。今日议政王问起,就依平日最有感慨的,胡乱说说,议政王切勿怪罪。”议政王点头道:“但说无妨!”祁子俊说:“大清目前百事待举,但依子俊愚见,首当其冲的是两件,一是吏治,二是洋务。”玉麟微笑着望着祁子俊,又望望奕昕,指望他能夸祁子俊。议政王说:“子俊说得在理。你说的这两条,最重要的还是吏治。吏治不严,诸事不成!”这时,家丞过来报道:“议政王,陈昭陈大人来了。”议政王说:“陈昭,你说说,吏治腐败已到何种程度了?”陈昭说:“吏治乃朝廷根本,说到如今腐败的危害,怎么估计都不过分!”议政王忧心忡忡:“吏治到了这个地步,朝廷是有责任的。我们也不可能把所有贪官都杀绝了。陈昭,你依据各方上来的折子,先拟个十人名单报给我。先杀他十个人再说!对了,如果属实,刚才我说到的这位两个儿子做生意的一品大员,应该在十人里头!”花园里,玉麟依然同祁子俊东扯西扯地说着话。祁子俊本想早些走人算了,却找不着脱身之计。玉麟谈兴正浓,这会儿又说:“我哥什么话都愿意同我讲,只是有些折子不让我看。我最好奇的是他有个抽屉,有些折子他看了也不批字,也不呈给皇上跟太后,只放进那个抽屉里。”这话倒让祁子俊很有兴趣,问:“你知道那都是些什么折子吗?”玉麟说:“我说过不知道嘛。”祁子俊忽然若有所思,脸色不由得变了。玉麟忙问:“子俊,你怎么了?”祁子俊掩饰道:“没有什么呀?玉麟,民间有句话,叫秋后算账,你听说过吗?”玉麟把祁子俊送到奕昕书房。祁子俊还得依礼参拜:“子俊拜见议政王。”“子俊,你坐吧。”议政王问祁子俊:“依你做生意的经验,你以为盐政如何整顿?”宫里的事情,老百姓永远弄不懂。外头人都说,议政王严肃吏治,最安心的该是西太后了。人家孤儿寡母的,没有小叔子奕昕帮着,还不总让人家欺负了?这事儿却偏偏让西太后不高兴了。一日,她突然想起了瑞王爷,立即派人去他府上。祁子俊事先是想过这事的,随口便答道:“依子俊愚见,八个字,课厘入市,严办私盐。如果按照这八个字办理,盐课跟厘金卡死了,官盐的价格降下来了,私盐的风头就不那么有力了,加上严办私盐,或可禁绝。只是,此法不一定行得通。”议政王睁开眼睛,问:“如何说?”祁子俊说:“此法并非子俊臆想,道光初年曾试行过,效果很好。只是如此以来,盐务官员无处渔利,自会设法反对。何况那时候没有厘金一说,施行起来难度也小些。”议政王决然道:“重整盐政,势在必行。”次日,祁子俊领着润玉逛鸽市。突然,有人拉了祁子俊的衣服。回头一看,见是三宝。“二少爷,您可让我好找啊!”祁子俊有些惊愕,问:“三宝,有事吗?”三宝说:“还不是格格找您!”祁子俊这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是议政王找我!格格说有什么事吗?”三宝说:“格格不说,我哪敢问。”祁子俊不知如何是好,望着润玉。润玉说:“子俊,你去吧。”祁子俊没办法,只好说:“润玉,我让人把鸽子送回去,你回家等着吧。”辞过润玉,祁子俊问:“三宝,你真不知道格格为什么找我吗?”三宝说:“当着润玉姐姐的面,我怎么说?格格要您晚上陪她看戏!”祁子俊问:“看戏?格格想上哪个园子?”三宝哭丧着脸,说:“还不是润玉姐姐的春草园?”祁子俊一听急了:“嗨,这个玉麟,不是让我难受吗?”第四十一章宫里的事情,老百姓永远弄不懂。外头人都说,议政王严肃吏治,最安心的该是西太后了。人家孤儿寡母的,没有小叔子奕昕帮着,还不总让人家欺负了?这事儿却偏偏让西太后不高兴了。一日,她突然想起了瑞王爷,立即派人去他府上。公公宣道:“太后懿旨!太后说了,五王叔清养这些年,我倒有些想他老人家了。从今儿起,他仍是瑞王爷。去吧,请他过来说说话!”公公又端起了架子:“起来吧,随我去漪清园见太后去!”黄玉昆跪地而拜:“玉昆恭喜瑞王爷重新出山!”瑞王爷说:“好个鬼子六,朝廷刚刚打败长毛,人心初定,他却急着整肃吏治,弄得鸡犬不宁!太后说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天下安定,和衷共济。鬼子六说是替大清基业着想,实则是打自己的小算盘!现在朝野上下,谁都怕那位议政王,谁还怕咱太后?”瑞王爷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怒视着黄玉昆,吼道:“你快别盖那园子了!说不定鬼子六就等着拿你开刀哪!我们现在要联手起来,把鬼子六整垮!”天都快黑了,三宝领着玉麟来到义成信。祁子俊被带到恭王府,天早黑下来了。玉麟领着他,径直去了奕昕书房。奕昕背着手站在大书架前,纹丝不动。祁子俊胸口乱跳,犹豫片刻,跪下拜道:“子俊拜见议政王。”祁子俊道:“原户部侍郎范其良私存库银案,议政王是知道原委的。”议政王沉默不语。祁子俊接着说:“义成信重新开张后,欠户部的一百七十万两银子,我已如数还了。最近我的大掌柜告诉我,那一百七十万两银子,后来又存在义成信了。因为我替朝廷协饷,账务上同户部有些往来,起初也就不怎么在意那些银子。我不知道这一百七十万两银子在户部是否入了账。”议政王问:“你的意思,黄玉昆可能私吞了这一百七十万两银子?”祁子俊笑道:“黄玉昆遇事只知出汗,他一个人没这个胆。”议政王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么,你说他同别人合伙,就敢私吞吗?”次日晌午,阿城跑到人和客栈,报知祁子俊:“三宝差人报了信儿,说户部尚书黄玉昆被议政王抓了,已押往刑部大牢!”祁子俊点点头,半字不吐。阿城问:“二少爷,谁和牌了?”祁子俊说:“还得静观其变。”润玉掩了门,背对着祁子俊,说:“来找我,什么好事儿?”祁子俊说:“黄玉昆让议政王抓了!”黄玉昆到底是个书生,哪扛得过刑部的人?到底还是招了。陈昭马上赶往恭王府报信儿,议政王闻讯大喜:“招了?用刑了没有?”陈昭说:“他自知无可抵赖,无须用刑。”mpanel(1);议政王摇头叹道:“瑞王爷,我嫡嫡的五王叔!他的胃口不小呀!如此说来,范其良真是被冤枉了?”陈昭说:“确实是被冤枉了。他被上司胁迫,不得已才在自己名下落下一万两存银。近墨”同“黑,方能立足,这已是大清官场规矩了!”瑞王爷找不着黄玉昆,早慌了。他派人满世界打听,竟然没有黄玉昆的半点消息。陈宝莲亲自出马,才打探明白,黄玉昆早被奕昕抓了。瑞王爷闻知,大惊失色,咆哮道:“鬼子六!我找他去!”正巧,奕昕上门来了,听到瑞王爷的叫喊,应道:“五王叔,我来了!”入了座,茶也递上来了,议政王说:“听说五王叔身子一向不好,才精神了几日,可别生气。我早听奴才们说,外头有人给我取了个外号,鬼子六。今儿头回亲耳听人这么叫我,挺新鲜!”瑞王爷脸上略显惊恐,却仍端着王爷架势。议政王喝着茶,眼睛望着别处,慢条斯理地说:“黄玉昆将义成信归还的一百七十万两库银又私存在义成信了。这回可不是私存生利,而是干脆私吞了。他自己吞掉了五十万两,已用去大半。他还诬赖五王叔您,说是将另外一百二十万两存在您名下了。他全都说了,签了字画了押!”瑞王爷脸色顿时白了,只说了三个字:“黄玉昆!”议政王回到王府没多时,正埋头批折子,家丞进来,低声道:“回议政王,瑞王爷他老人家归西了。”议政王面见太后的细节,外人没法知道。只是朝堂之上,文武大臣们知道的情形是黄玉昆贪墨库银一百七十万两,供认不讳;瑞王爷因多年听信墨臣而自责,一病不起,竟然死去了。太后念其有功于国,依制厚葬。夜里,阿城去了人和客栈,告诉祁子俊:“三宝回话,说瑞王爷死了,活活吓死的。黄玉昆被赐药酒,见阎王去了。还有几位大人都出了事。”祁子俊笑笑:“议政王和牌了!走,我们回去!”第四十二章潭柘寺山门外站着些带刀护卫,安静平和的山寺平添了些许紧张气氛。和尚们双手合十,催眉低眼,不敢旁视。依然是香烟缭绕,木鱼声声,唱经如歌。原来是议政王奕昕要到这里吃几日斋。议政王突然立定,望着祁子俊说:“有很多人上折子,保举你当户部尚书,你知道吗?”祁子俊慌了,低头谢罪:“子俊愚钝不才,又没有功名,岂能担此重任!”议政王继续走着,说:“功名何用?治国是没什么大道理的。时势日新,治国之道是圣贤书里读不来的!”议政王说:“洋人同我吵了几年了,要把他们的银行开到大清的地盘上来。现在看来,挡是挡不住了,他们迟早会进来的。利弊相权,让他们进来或许也有好处。只是,我们自己先得办起银行。“议政王这才立定,望着祁子俊:“我想让你把山西票号联合起来,共同出资合股,朝廷自然也要出钱,一同来办。朝廷暂时财力不够,善于理财的干练之才更是缺乏。我反复斟酌,堪当此任者,惟子俊尔!”塔林里,玉麟同润玉相伴而行,几个宫女和太监跟在后面。润玉故意套玉麟的话:“子俊经常带着你玩吧?”玉麟说:“我胆子比你大,嘴巴比你快,可我到底没有你这么自由自在。上次他回山西,我吵着跟他回去,把他吓死了。”润玉问:“格格,子俊也很喜欢你吧?”玉麟得意道:“他敢不喜欢我,这也由不得他。我哪天想好了,吵着太后下道懿旨,到那时呀……”玉麟话没说完,捂脸而笑。润玉愣住了,忙说:“我可知道,子俊是同别人订了婚的。”玉麟蛮不讲理,说:“他订了婚我也让他退掉!他的婚事,我做主!”王爷说:润玉,你来一下。议政王心事重重地走着。润玉小心跟在后面。议政王也没什么话要同润玉讲,只是觉得自己刚才太粗暴了,有些过意不去。议政王说:“俗话说,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良相!你父亲虽然谨慎怕事,不敢冒犯上司,但为人到底还算清白坦荡。大清现在尤其需要方俭中正之士,我很为你父亲痛惜。”润玉说:“议政王能这么看待我爹爹,他老人家九泉有知,也会瞑目的。”润玉走后,玉麟咄咄逼人:“告诉我,你是不是订婚了?”祁子俊搪塞道:“您知道,我是成过家的人,还有孩子。”玉麟说:“这个我知道,你夫人早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