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子俊紧皱眉头说:“谁愿意出这个头?”苏文瑞说:“我估计,会有人打你的主意。”祁子俊问:“我?不缴这个狗屁厘金当然好,可也犯不上为这个跟官府闹翻,断了自己的前程。”苏文瑞说:“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躲。”祁子俊问:“苏先生,您说究竟谁会出这个头?”苏文瑞沉吟道:“照我看,最有可能的是关老爷。”知府衙门前,关近儒正领着祁县商会的同仁们为裁撤厘金请愿。关近儒跪倒在衙门的台阶前,将一纸陈情状高高举过头顶。关近儒高声说道:“草民关近儒等拜见知府大老爷,恳求朝廷开恩,裁撤厘金。”徐六垂头丧气地走回柜台,但一站在顾客面前,立刻恢复了常态,收票、数钱,手法娴熟,干净利落。祁子俊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旁边看得呆住了,差点叫出好来。李然之厉声威胁说:“只查办为首挑动闹事的,余者一概不予追究。你们再这样闹下去,形同造反。”关近儒等人仍然跪在那里。李然之喝道:“拿下!”关近儒巍然不动。几个兵丁一拥而上,将关近儒绑了起来。另外的兵丁拳打脚踢,驱散请愿的商人们。祁子俊带着礼物来到知府衙门。杨松林从祁子俊手中接过礼盒,说:“子俊,你真是周到。”祁子俊说:“让您劳神了。”杨松林假模做样地说:“我实在是心有不忍,但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也没有办法。”他又转身对李然之说“回头在县衙里腾间房,暂且让关近儒搬过来住。”祁子俊忙道谢:“子俊感激不尽。”太原府衙大堂里,杨松林正在气势汹汹地对官吏们训话。忽然愣住了,恭亲王突然出现在眼前,身边只有两个随从。杨松林赶忙退后跪倒。杨松林道:“叩见王爷。”恭亲王并不理睬,只问:“厘金都征上来了?”杨松林惶恐地答道:“奴才正在办理。”恭亲王怒道:“昏庸无能,误国误民。限你三天,三天之内不能平息事端,拿你是问!”恭亲王行辕里,恭亲王正站在窗前,神情专注地看着外面的街道。恭亲王自言自语地吟道:“下帘犹觉余寒重,多少哀鸿泣路隅。”许久,他才慢慢转过身子,似乎刚刚看见一直在等候着的祁子俊。恭亲王感兴趣地问:“你就给我说说晋商怎么做生意吧。”祁子俊说:“商人做事,都是利字当头,没有好处的事绝不会有人愿意干。就说厘金这事,要是换个法子,改成让商人出钱捐官,大家都得点利,问题自然就解决了。”恭亲王脸上渐渐显出笑容,他点点头说:“瑞王爷没看错,你真是不一般,国家大事都能让你当生意做了。”恭亲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铁窗后面的关近儒。恭亲王问:“你就是关近儒?”关近儒沉静地说:“是。”恭亲王说:“你领头抗交厘金,藐视王法,罪过不轻啊。”关近儒昂然面对:“征收厘金,与民争利,无异于竭泽而渔,草民恳请朝廷开恩裁撤,正是为了大清的基业生生不息,永世昌盛。”恭亲王说:“有令婿替你捐纳,你出来领个官位,也好让太原府对上面有个交待。”关近儒说:“草民以为,无论从商为官,都是报国之途。草民有自知之明,无能为官,也不愿为官,深望王爷体恤。”恭亲王转身准备走开,他对杨松林说:“其罪当治,其忠可嘉。”杨松林把祁子俊引到后面的耳房,拿出顶戴,官服,悄声说:“都给你预备好了。”祁子俊说:“这是一万两的银票。还有这个,是给我岳父捐的。”祁子俊从杨松林手里接过顶戴、官服,又说:“改日自当重谢。这次知府大老爷当机立断,就连恭王爷也要另眼相看。”第十五章关近儒被放出来,回到家中。祁子俊赶忙来看望岳父。在关近儒家堂屋里,关近儒正在与祁子俊聊天,两人正聊到这次抗厘金风波。祁子俊低头小口喝着茶,尽量不显出得意的样子。这时,管家张财急匆匆地跑进来。张财急切地说:“老爷,不知出什么事了,来了一大群人,眼看要到门口了。”两人走到关近儒家门口。关近儒全家上上下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惊惶失措地涌来。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在门前的照壁前停下,为首的杨松林大模大样地走下蓝呢轿子,身后的随从抬过一块匾。杨松林宣道:“恭王爷赐匾,着关近儒谢恩。”杨松林的随从揭开金匾上包着的黄缎子,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公忠体国。几天之后,子俊做主,宝珠嫁给了苏文瑞。苏文瑞家鼓乐喧天。送亲的队伍里,掌扇、黄盖、银瓜等等仪仗应有尽有,四个红灯笼在前面引路,八个鼓乐手跟在后面吹吹打打。苏文瑞一身新郎装束,喜气洋洋地引领着轿子,来到家门口。大门刚刚漆过,在阳光下分外耀眼。轿子落定后,伴娘搀扶着新人走下轿子。上海繁华地区一个临街的理发铺。店内,萧长天正半躺半坐在椅子上,等待修面,脸上捂着一块热毛巾。剃头师傅拿着剃刀走过来,给萧长天脸上涂满肥皂。剃头师傅小声说:“先生,裕丰洋行那边都安排好了。”萧长天问:“存放在铺里的那批火药,什么时候运走?”剃头师傅近乎耳语:“今天晚上。”萧长天嘱咐道:“翼王已经催了几次。多派几个人押运,一定要小心,绝不能让清妖抢走。”这天,祁子俊也来到上海。祁子俊坐在黄包车上,看得眼花缭乱,心里直后悔这个眼界开得太晚了。黄包车在恒顺祥钱庄门口停了下来。早晨,恒顺祥钱庄里的伙计都在忙碌着。有伙计叫了一声:“徐六!”徐六来到钱庄内室,忐忑不安地站在掌柜的面前。掌柜的对徐六说:“不是我不给你这个面子,是恒顺祥有这个规矩,工钱最多只能预支俩月,你预支了仨月的工钱,已经算是破例了。要是再支,我不好跟东家交代。”mpanel(1);徐六垂头丧气地走回柜台,但一站在顾客面前,立刻恢复了常态,收票、数钱,手法娴熟,干净利落。祁子俊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旁边看得呆住了,差点叫出好来。裕和茶馆里果然人气很旺,颇是热闹。祁子俊问伙计:“恒顺祥徐六,你认识吗?我想跟他交个朋友。”伙计:“眼下他正烦着呢。儿子不争气,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让人给告了,下在大牢里,媳妇气得病在炕上起不来,好几个月了,吃了多少付药也不见效。”祁子俊忙问:“欠了多少钱?”夜晚,昏暗的菜油灯照着徐六家。家里没有几件家具,所有生活用品都是破破烂烂的,看上去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徐六老婆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这时,忽然响起一阵“砰砰”的叫门声。除夕夜。祁家大院屋里已摆好了年夜饭,一家人正等着入席,苏文瑞和宝珠也在其中。祁老太太一手拉着宝珠,一手拉着关素梅,坐在了首席。徐六不情愿地站起身,打开门。他愣住了。王阿牛身后站着他的儿子,还有一个衣冠楚楚的陌生人。儿子急切地跑进屋里,对着徐六老婆喊道:“娘!”徐六老婆又惊又喜,猛地坐起来,紧紧抱住儿子。母子二人抱头痛哭。徐六赶忙把大夫让进屋里,一家人又是让座,又是沏茶,忙得不亦乐乎。大夫在凳子上坐定,手搭在徐六老婆的脉搏上。大夫说:“没什么大问题,吃几剂药就好了。”说罢,转身伏在桌子上开药方。裕和茶馆里,祁子俊正在喝茶。随着一阵楼梯声,王阿牛带着徐六一家从楼梯走上来。徐六紧走几步,“扑通”一声跪在祁子俊面前。徐六说:“恩公,请受徐六一拜。”徐六说:“有您这样的朋友,我徐六就算没白活一世。从今往后,只要您有事,我徐六不怕为您两肋插刀。”哈特尔办公室里,萧长天和席慕筠坐在沙发上。萧长天说:“我想接着谈上次没谈完的生意。”哈特尔说:“我恐怕满足不了他的要求。两天前,大英帝国要求所有商行不卖枪给任何清朝政府以外的人,防止军火流到太平天国手里。”洋行通事说:“太平天国现在已经打到了长沙,将来天下是谁的,还不一定呢。我的意思是,不妨趁现在跟他们搞好关系,万一将来太平天国坐了江山,我们的生意也许会更好。“哈特尔把一份文件放在萧长天面前。哈特尔说:“这是《南京条约》的中文本,大英帝国全权公使文翰男爵委托我把它交给你。文翰男爵想要知道,如果太平天国取得政权,能否保护这份‘万年和约’中所规定的大英帝国的权利。”席慕筠向萧长天耳语着。萧长天站起身来,义愤填膺,神色冷峻。萧长天说:“《南京条约》是你们用坚船利炮逼着腐败无能的清朝皇帝签订的,条条都是英国的权利,中国的义务。靠着条约里面的十三条,你们霸占了香港,在中国肆意妄为,用鸦片毒害中国人的身体和灵魂,昧着良心,行不仁之事,发不义之财。太平天国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承认它。如果有朝一日,太平天国得了天下,绝不会给英国一文赔款,一寸土地。你们可以住在中国,但只能老老实实地服从天朝的律法,否则就只有滚回家去。”洋行通事看着哈特尔,不敢翻译。席慕筠站起身,缓缓地走到哈特尔面前。席慕筠朗声道:“我来翻译给你听吧。”哈特尔和洋行通事都用惊诧的目光看着她。第十六章祁子俊走进上海一个小弄堂,忽然内急。看到拐角处有一个马桶。祁子俊跑到马桶前,解开裤子,脸上顿时显出一副身心舒坦的样子。忽然,身后的一扇小门开了,席慕筠从里面走了出来,萧长天在她身后把门关上。席慕筠正好撞见撒尿的祁子俊,厌恶地扭头匆匆离开了。但是,祁子俊的目光却被席慕筠牢牢吸引住了。祁子俊回到义成信上海分号。“义成信”的牌匾已经挂在了一处刚刚租下的铺面的门楣上,外面,有几个工匠正在油漆门窗。祁子俊正要走进票号,忽然,他又发现了席慕筠,不禁一阵窃喜。他停住脚步,专注地盯着席慕筠,想看看她到底是干什么的。席慕筠似乎也注意到了祁子俊。终于,席慕筠消失在对面的理发铺里。义成信上海分号里面,这几天正在忙着粉刷房子,墙壁四白落地,作为正厅的房子里已经摆上了柜台。王阿牛也跟着忙前忙后。徐六引领着祁子俊四处观看着。几个伙计正坐在柜台上聊天,看见祁子俊进来,赶忙跳下来,躲到一旁。徐六问祁子俊:“这铺面是不是有点太大了?我寻思着,刚刚开办,摊子不要铺得太大才好。”祁子俊说:“不大,我还嫌小呢。太局促了,有什么本事都施展不开。票号的铺面,一定要够大,够气派。你记着,做生意就是做场面,场面做得越大,生意就越红火。”除夕夜。祁家大院屋里已摆好了年夜饭,一家人正等着入席,苏文瑞和宝珠也在其中。祁老太太一手拉着宝珠,一手拉着关素梅,坐在了首席。祁老太太笑眯眯地说:“今儿个都是家里人,没那么多讲究,就让这俩闺女挨着我坐。”年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桌子上剩下的都是残羹剩菜,几个仆人正在收拾杯盘碗筷。祁老太太朝众人摆摆手,说:“你们都下去吧,有子俊一个人陪我就行了。”大家都退了下去。祁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微微闭着眼睛,似乎感到有些疲倦。祁子俊坐在炕沿上。祁老太太说:“素梅的样子,一天比一天瘦,可真让人心疼啊。我屋里还有些人参,你拿去给素梅补补身子。”祁子俊说:“您用您的,回头我再让人给她买。”祁老太太望着祁子俊的眼睛说:“你要是亏待了素梅,可对不起你哥哥。”除夕之夜,关素梅在灯下绣着鞋垫。随着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祁子俊走了进来。mpanel(1);关素梅踌躇着,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最后终于鼓足了勇气。她低下头,含羞说:“老太太说,想让咱们再要个孩子。”祁子俊冷淡地说:“一家子上上下下的事,加上世祯和世祺两个,够你操劳的了,你身子又不好,我怕你吃不消。”他的态度显得有些不太自然。关素梅又一次低下头,小声说:“老太太想再要个孙女。”祁子俊不耐烦了:“眼下烦心的事太多,等过了这一阵子吧。”初二回门。祁家的骡车停在关近儒家院子门前,祁子俊和关素梅带着两个孩子走下车,世祯抢先跑进了院子,世祺磕磕绊绊地跟在后边。关近儒家大堂里,关近儒把两个红封套分别递给世祯和世祺,两个孩子高高兴兴地跑了出去。关近儒和祁子俊对坐喝茶。关近儒说:“子俊,有个事你得在京城给我办一下。你帮我收五千斤茶叶,让驼队运到绥芬河,后边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办。”祁子俊感到奇怪:“您一向不都是收武夷山的茶叶吗?”关近儒叹口气说:“‘捻子’在安徽作乱,长毛打下了武汉三镇,武夷山的茶叶运不到武汉,安徽、浙江的茶叶也收不上来,只好在京城想想办法。”一会儿,霍运昌进来了。润玉被深深地触动了。她在镜子里捕捉到了祁子俊的眼神,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但也就在同时,她的心里冒出另一个念头,她父亲是受祁家牵连而死的。“东家。少爷又在钱庄支了银子。”踌躇着,他又道:“人家说,他在外面养了一个唱的……”祁家大宅。苏文瑞说:“子俊,素梅心里委屈,可又没人能说。”祁子俊叹声说:“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对她,可是我也没错啊。”祁子俊转移了话题:“苏先生,咱们说正事儿吧。我今儿个跟老丈人聊天,说起朝廷在南边的税银押解不过来的事,我忽然有了个主意,咱们义成信要是能把汇兑‘京饷’这宗买卖接下来,可是一本万利啊。我想听听您的意思。”苏文瑞沉默有顷,说:“子俊,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能办的事,别人就办不到,今天,我终于想明白了。”祁子俊问:“您想明白什么了?”苏文瑞说:“看来这经商和吟诗作文一样,靠的是一个‘悟’字。你能办到别人办不到的事情,凭的就是这份悟性。”当夜,祁子俊回到家,跟素梅说了这层意思。关素梅惊诧不已地望着眼前的祁子俊:“正月十五还没过,就又要走?”祁子俊避开素梅的眼睛说:“生意不等人啊。”祁子俊一个人走了。元宵节的晚上,祁县县城里一片热闹景象,寺庙、店铺、民宅门口都是张灯结彩,响彻着欢声笑语。一队孩子打着各式各样的灯笼,从街巷里逶迤穿过。祁家大院门前也挂起了灯笼,但院子里静悄悄的。清冷的月光下,荷花池里,枯败的荷花、荷叶被冻在冰层里。第十七章京城的元宵节比起祁县更加热闹,舞龙灯的、耍把式卖艺的、摆摊卖小吃的摆满了整条街道。但祁子俊根本无心去看这些。他到达京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润玉的戏园子。润玉笑笑说:“说真格的,你不去办正经事,老往戏园子跑什么?”祁子俊望着润玉,傻傻地说:“我就是想看看你。”润玉脸红了:“我有什么好处,值得你大老远的跑来看。”祁子俊说:“我心里想的,甭管说没说出来,你都明白。”润玉被深深地触动了。她在镜子里捕捉到了祁子俊的眼神,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但也就在同时,她的心里冒出另一个念头,她父亲是受祁家牵连而死的。润玉的脸一下子变得冷冷地:“我说真话假话,跟你有什么相干,跟世上人有什么相干?”润玉态度突如其来的改变让祁子俊有些不知所措,他不解地问:“润玉姑娘,我到底哪句话说错了?”润生硬地说:“你都对,错的是我。”她的声调变得冷如冰霜。祁子俊回到义成信北京分号。袁天宝说:“这一阵子咱们的生意特别好,前些日子,有几个大户来存银子,库里一下子增加了二百多万两。”祁子俊想了想说:“管他呢,照单全收。”祁子俊说:“你给我开一百八十万两的银票,十万一张。从前欠户部的银款是一百七十万两,再加十万两的利息。”夜晚,瑞亲王身着便服,正在别院接待黄玉昆。这里布置得还算雅致,屋里挂着“含清斋”的匾额,也是出自黄玉昆的手笔。黄玉昆恭恭敬敬地说:“王爷,义成信归还了全部本银,统共是一百七十万两,全在这儿。”瑞亲王接过那沓银票,禁不住喜上眉梢,但毕竟是王爷,总是沉得住气,随手将银票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瑞亲王说:“玉昆,汇兑京饷的事,你再给我说说。”黄玉昆忙说:“义成信的祁子俊有个主意,说可以由他的票号代转朝廷在南方的税银。”他嘴里说着,眼睛不时地瞟一眼那沓银票。瑞亲王说:“这也是为朝廷分忧之举啊。你快快用户部的名义上奏,作为紧急公事处置。”润玉春草园戏园子后台里演员们正在化装,准备上演的是《武家坡》。祁子俊走了进来。黄公子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雪燕说:“黄公子,你到这边来。”她把黄公子拉到一个角落里,悄声说:“我这儿有一瓶玫瑰露,是到宫里伺候玩意儿时皇上赏下来的,我用也是白糟蹋,你给黄大人带过去。”黄公子轻浮地说:“甭给他了,我用就得了。”雪燕厉声说:“你敢!”戏班子里的人见祁子俊来了,都知趣地走开了,好给润玉和祁子俊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润玉问祁子俊:“事办成了?”祁子俊说:“别提了,黄大人杜门谢客。”润玉说:“那也不会所有人都不见啊。”祁子俊说:“我去了好几次,都给挡在外边了,是不是成心躲我啊。”润玉说:“你见了他屁颠屁颠的,他有什么好躲?要躲也是躲什么不好惹的大人物。”mpanel(1);黄玉昆府上。黄公子引着祁子俊走进院门,让他站在回廊下等候:“你在这儿等着,我给你拿去。”黄玉昆正在院子里打太极拳。他看见祁子俊,脸上微微显出诧异的表情。祁子俊忙上前请安:“黄大人,听说您身体欠安,总没机会来问候。”祁子俊问:“汇兑京饷的事,有眉目了吗?”黄玉昆说:“有人说了,朝廷的生意,也不能都让义成信一家包办了。”祁子俊说:“该孝敬的,义成信肯定照规矩办。只是到现在,我也摸不清恭王爷的底细,不敢轻举妄动。”黄玉昆说:“不要说你,就连我也摸不清他的底细,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不像瑞王爷,就那么点嗜好,谁都清楚。此人年纪轻轻,能得到皇上的重用,不单因为是亲兄弟的缘故。我看这件事,少不得要绕个弯子。”黄玉昆轻轻点拨:“瑞王爷常去春草园看戏,润玉姑娘在王爷面前说得上话。办得下来办不下来,就要看你的造化了。“祁子俊恍然大悟:“多谢黄大人指点。”祁子俊蹙着眉头,沉吟半晌。这时,他的目光正好与关素梅相遇,他看见关素梅的眼神里流露着深切的期盼,就不再犹豫……清早,北京内城城墙下,润玉独自一人,正对着城墙根儿吊嗓。她喊了几声,又试着唱了几段。润玉唱着:“叹周郎曾顾曲风雅可羡,叹周郎论用兵孙武……”她发觉不对,又重新唱:“叹周郎论用兵孙武一般,知我者先生,怕我的是曹瞒,断肠人呐难开流泪眼,只落得……”祁子俊已来了多时,他站在润玉身后,如醉如痴地望着她。润玉发现了祁子俊:“是你?”祁子俊叹气说:“这些天真是烦透了。黄大人不办正事,也没一句实在话,尽跟我打太极拳,一会儿让我求瑞王爷,一会儿让我求恭王爷,我要是能跟王爷攀得上交情,还用得着他吗?”润玉瞥了他一眼,心里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说:“二月二龙抬头,两位王爷都点了我的堂会,恭王府点的是《雁门关》里的杨延辉,瑞王府点的是《文昭关》里的伍子胥。二月二是百花生日,我想请两位王爷来赏花,到时候你也过来。”祁子俊喜出望外,连连点头:“那是一定。我用车送你回去吧。”二月二这天,既是龙抬头的日子,又是百花会。润玉请两位王爷一起来赏兰花。戏台上下、包厢内外摆满了不同品种的兰花,万紫千红,争奇斗艳。恭亲王和瑞亲王坐在包厢里寻常听戏的位置,相对饮酒。润玉和祁子俊在一旁小心地伺候着。恭亲王转对润玉:“润玉姑娘,你可曾养过君子兰?”润玉答道:“回王爷,小女子今日是第一次听说。”瑞亲王也说:“连我也没听说过,还有个君子兰。”恭亲王随口说:“去年有个德国人送了我一盆,冬天里挺好,到了夏天就死了。”祁子俊回到义成信北京分号,赶紧找来袁天宝:“你把全城的君子兰都给我买下来。”恭亲王本人喜爱的私家别业叫鉴园。与敕建的恭王府相比,鉴园显得更为亲切,更像平常百姓中的富裕人家。庭院共有三进,每后一进比前一进地基显得高些。这天,祁子俊带着他满城搜罗到的君子兰来到恭亲王的鉴园。恭亲王正歪在檀木大床上看书。祁子俊施礼道:“叩见王爷。”恭亲王淡淡地说:“户部的奏折,我已经向皇上‘报可’了。”祁子俊忙说:“多谢王爷。”恭亲王又说:“汇兑京饷的事,是你的主意吧?”恭亲王说:“水至清则无鱼。依照目前的局面,看来也只有用这个办法了。义成信每年多了上千万两银子的流水,实力足以称雄江南,普天之下的商人,再不会有人敢小看义成信了。”祁子俊说:“离开王爷的教导,我也只能是一事无成。”恭亲王点点头:“其实,户部未尝不可自己来办,可是,谁让朝廷里没有你这样的人才呢?”祁子俊大功告成,喜不自禁地往外走,经过鉴园抄手游廊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低声叫他———“少东家”。祁子俊循声望去,见廊檐下站着一个小伙子,生得眉清目秀———是三宝。祁子俊呜惊地说:“三宝!你怎么在这儿?”三宝忙上前来,小声说:“自打您出事以后,我就四处奔波,去年又回到京城来了,托了不少人,总算在王府谋了个差事。我现在专门跟着九格格。”祁子俊问:“哪个九格格?”三宝说:“就是当年跟您争玉碗的那个小丫头。”第十八章时近中午。义成信北京分号后院。突然阿城喊了一句:“祁少东家,恭王爷有请。”恭亲王似乎漫不经心说:“祁少东家,我有个事跟你商量商量。”祁子俊忙说:“王爷尽管吩咐。”恭亲王说:“外有洋夷蚕食,内有长毛作乱,国无宁日啊。我想仿照明朝的旧制,挑选禁旅八旗里的精锐,建立一个神机营,来守卫紫禁城,只是正在筹备当中,预算里没有这笔开销,国库里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祁子俊爽快地说:“王爷说个数目。”恭亲王说:“也用不了很多,先期有个三五十万两的,就能应付了。”祁子俊有苦难言,立刻说:“没的说,国家有事,自当尽一份力量。”祁子俊一回到北京义成信票号分号,就嘱咐袁天宝准备三十万两的银票,给恭亲王送去。春草园戏园里,下午,正在演戏。润玉正在舞台上演出,还是那出《卧龙吊孝》。润玉韵味十足地唱着:“叹周郎曾顾曲风雅可羡,叹周郎论用兵孙武一般……”戏园子后台,祁子俊等待着润玉,脸上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润玉走回后台,看见祁子俊,脸上却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她不冷不热地问道:“你来了?”祁子俊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润玉手里,一字一顿地说:“我把菊儿胡同的房子给你买回来了,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润玉看着那把钥匙,心里一阵激动,但她还是把钥匙还给了祁子俊:“祁公子,这份谢礼太重了,我担当不起。”祁子俊一个人呆在后台,陡然感到一阵凉意。他看见桌上放着一颗戏珠,上面刻着润玉两个字,就悄悄藏在身上,想了一下,还是把老宅钥匙挂在润玉平时化妆时对着的墙上,然后转身怏怏离开。那把钥匙孤零零地挂在墙上。祁家大院一棵大树下,关家骥愁眉苦脸地站在关素梅面前。关素梅说:“爹让你去,你就去呗。”关家骥皱着眉说:“哎哟,云南那苦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诸葛亮七擒孟获,就是在那儿,能去吗?”关素梅心疼弟弟:“要不,你先在这儿住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