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子俊央求道:“霍掌柜,您就不能再宽限我一两日?”霍掌柜说:“我已拖了三日了,不敢再耽搁了。我替人做事,只有惟命是从的理啊!”祁子俊长叹一声:“好吧,只好如此了。”夜里,伙计们在天井里忙着将银子装鞘入箱。祁子俊透过窗格望着天井,十分焦急。他见钱广生穿过天井匆匆赶来,忙开了门,问:“账算出来了吗?”钱广生说:“算出来了。原来钱庄老主顾,六成转到票号里来了。往票号里存银子的新客户,户头不算少,可多是小户,共计银子一万三千两。明日霍掌柜把钱庄现银运走了,这一万三千两银子就是我们的头寸。”“啊!”祁子俊吃惊道,“这就有些玄哪!”望着霍运昌的马车鱼贯而去,祁子俊神情有些淡淡的伤感和忧虑,说:“钱掌柜,现在天塌下来,也只有靠我俩自己了!”钱广生说:“祁少爷,看来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现在是差不多只有来存钱的,不见来取钱的。”正说话间,有伙计跑来说:“东家,钱掌柜,城里出乱子了。听说是朝廷的饷银下不来,兵勇们领不到银子,这才闹的事。”祁子俊突然立定,说:“钱掌柜,我们的生意来了!我想见见知府大人,我们借银子给旗军跟绿营暂充军饷!”钱广生吃惊道:“这怎么行?”祁子俊道:“等着他们来抢,不如先借给他们。”当晚,祁子俊让钱广生牵了线,请刘通判喝酒。祁子俊问:“刘通判这两天可忙坏了吧?”刘通判摇头道:“您该听说了,旗军跟绿营兵勇为饷银的事闹上了,城南那边可是乱成一锅粥啊!知府郭大老爷派防军弹压,闹出了人命!事情还没完哪!”祁子俊道:“刘通判,我倒愿意为朝廷效些微力。我愿意把票号里的银子先借给旗军跟绿营,等朝廷饷到了,再还上就是。”刘通判道:“如此甚好!我帮您同绿营那边联络一下吧。”三人干了杯,立马去了知府。知府郭景很有些架子,端坐高椅,眼睛半睁半开的。郭景道:“关先生,你愿意借银子给绿营,好啊?你自己去绿营找江守备,他会马上派马车到你大恒盛拉银子!既然是生意,我身为大清命官,不便插手。”祁子俊笑道:“知府大人误会了。绿营解了饷银之难,江守备岂不赚了?金陵解了兵祸之危,您知府大人岂不赚了?还有,金陵的百姓赚了,免得破家舍财,生灵涂炭啊!”郭景沉吟片刻,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破例一回吧。本府明天就陪你去往江南大营,同江守备切磋此事!”次日一早,郭景便领了祁子俊一行往江南大营去。江明祥倒是颇有军人风范,虽然和郭景素有嫌隙,见了他就跟没事儿似的,依然是拱手寒暄,一派豪气。听祁子俊讲完自己的打算,江明祥忽地站了起来,双手往祁子俊肩上一拍,哈哈大笑,说:“关先生,你可救了火啊!我江某替众兵勇感谢你了!”祁子俊道:“能为朝廷效力,这是关某的荣幸!”不出几日,外头都知道大恒盛票号的义举。这一早,忽听得大恒盛票号前的街口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众人高高地抬着一块匾,上书四个大字:上善厚德。人群直涌往大恒盛门口。听得伙计通报,钱广生马上出来了,连连拱手。一商人模样的人朝钱广生拱手道:“我们得知是您大恒盛慷慨解囊,方使兵祸平息。众商家、街坊感激不尽啊!”“这都是我们东家的主意。”钱广生回头朝一伙计说,“快快去请东家。”说话间,祁子俊早出来了。钱广生忙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东家,关家驹先生。”祁子俊拱手笑道:“各位太客气了,我大恒盛受不起啊!我们都要感谢江宁知府竭力安抚,感谢绿营守备严肃军纪啊!”祁子俊仔细地翻阅着账册,钱广生同几位伙计望着祁子俊,都不出声。好一会儿,祁子俊慢慢合上账册,说:“比预料的好些,但头寸还是有些紧。”钱广生说:“绿营饷银要是老不下来,只怕有些麻烦。要不是马老板、张老板他们存了银子来,早出事了。”两人备车出城,直奔江南大营。江明祥亲自迎出帐来:“关先生,钱掌柜,二位请进!我已将关公子的义举上奏朝廷,朝廷自会对您加以表彰。”祁子俊道:“我今日见几位绿营兵勇在我大恒盛存银子,便有了这个想法。兵勇们随身带着银子自是不便,存往票号,日后方便支取。我票号汇通天下,哪里都可以取的。但兵勇们三三两两往票号去,都得告假,难免松弛军纪。不妨这样,愿意把银子存在大恒盛,由绿营统一造册,一并存去。”江明祥道:“好吧,我就吩咐下边办去。”祁子俊道:“谢谢了。”第十一章黄玉昆端正官帽,弹弹朝服,出门而去,直奔瑞王府,禀道:“王爷,我们查过了,山西并没有什么大恒盛票号。”瑞王爷站了起来,说:“幸好我没有马上启奏皇上。皇上这一向身子不太好,他老人家要是知道解救军饷之急的是位招摇撞骗的奸商,龙体岂不雪上加霜?传令下去,速速查封金陵大恒盛票号,捉拿奸商关家驹,押往京城!”祁子俊同钱广生送存银子的兵勇们出门,正要回身,见远处有马队过来。祁子俊说:“那不是刘通判吗?”刘通判下了马,道:“念!”司狱早展出公文,高声念道:“户部有令,查金陵大恒盛票号,系奸商关家驹擅自私开,有违大清律例。着令金陵府查封票号,拘捕人犯关家驹,押解进京!”祁子俊脸色惨白,喊道:“刘通判,刘通判。”钱广生吓得双腿直哆嗦。刘通判背过身去。丁勇上前,扭住祁子俊。票号里乱作一团。整箱的银子被抬了出来。丁勇们忙着给票号贴封条。伙计们被吆喝着,惶恐不安。祁子俊说:“我会随你们走的,请容我稍做收拾。”丁勇望望刘通判,便松开祁子俊。祁子俊回房间去,没多时便提着个包袱出来了。司狱喝道:“包袱拿过来。”丁勇上前,抢过包袱,用力一抖,里面衣服散落一地。哐的一声响,正是那把蒙古匕首。那个黄色锦盒滚到一边,在太阳下格外扎眼。祁子俊望着刘通判说:“刘通判,我只求您一件事,请允许我带着这把匕首和那个盒子进京。”刘通判关照着,祁子俊去京城的路上并不怎么吃苦。可是到了京城,境况就大不一样了。夜里,祁子俊刚关进刑部大牢,就被人啪地按倒,跪在地上。端坐在他面前的是户部李司务,问道:“说,人犯哪里人氏,姓氏名谁!”祁子俊只好供认:“我是义成信少东家祁子俊!”李司务惊道:“啊?你果真是祁子俊?”这时,一狱卒递上匕首和锦盒。李司务一看,惊疑。mpanel(1);李司务先去僧王爷府上,僧王爷外出了。他一回头,急忙赶到黄玉昆家,如此这般细说了才罢。黄大人大惊。黄玉昆吩咐备轿,早饭都顾不上吃,就赶往瑞王府。侍女递过热手巾,瑞王爷擦脸,这才抬眼望一眼黄玉昆:“玉昆,这么早,什么事啊?”黄玉昆:“瑞王爷,有件事得速向您禀报,金陵私开票号的关家驹已押回京城,暂押刑部大牢。此关家驹,正是山西祁县的祁子俊!”瑞王爷沉了脸说:“审出账册下落,马上杀了他!”瑞王爷压低嗓子,眯着眼睛道:“皇上病重,朝廷里乱得很呢。各位王爷、阿哥、大臣,都在打自己的算盘。有几个人正盯着库银案不放,说什么不但要追回银子,还得查出范其良的后台。此事大意不得!”这个时候,黄玉昆已没有半点主张了,只好按瑞王爷的旨意办着。他匆匆回了户部,同李司务带着几个兵勇,匆匆来到刑部大牢。李司务道:“我们要的是在金陵私开大恒盛票号的奸商,关家驹!”典狱道:“这关家驹同祁子俊实是一人,刚让僧王爷提走了!”原来,李司务刚离开僧王府,僧格林沁就回来了。他见了李司务留下的两样东西,问了问家丞,知道祁子俊下了刑部大牢。他先叫人去刑部大牢劫了祁子俊,再亲自往瑞王府去。僧格林沁道:“瑞王爷,本王正好有桩事要同瑞王爷商量来着。”瑞王爷道:“僧王爷请讲。”僧格林沁道:“那山西祁县祁子俊已让我抓到了。”瑞王爷大惊,道:“感谢僧王爷,这个祁子俊,已让我头疼大半年了。好,我马上责令黄玉昆,速速提审祁子俊,尽快查清库银私存案。”僧王爷笑道:“瑞王爷,我已将此案禀明了皇上。皇上旨意,责我向祁家追缴库银,贴补蒙古马队。皇上原本责我追银,还要劳您追人。我向皇上奏明,案犯范其良已死,就不必再追了。皇上英明,准了我的奏请,只追回银子就行了。”瑞王爷内心十分恼怒,却只得说:“难得僧王爷处处为我着想。本王谢谢您了。”僧格林沁道:“瑞王爷不必客气。同朝事君,就得相互体谅嘛。本王就不打扰了,告辞!”僧王爷回府,刚坐下来,金格日乐进来,问:“王爷,您把祁子俊带到哪里去了?”僧格林沁道:“关在我大沽军营!”金格日乐道:“大沽?”僧格林沁道:“我不把他带走,他只怕人头落地了!祁子俊到了我手里,我就收放自如了。我同瑞王爷向来不和,朝廷上下都是知道的。正是如此,瑞王爷那边我就做得他无话可说。各方面我已大体办妥,我得想个法子,最好是奏请皇上格外开恩,允许重开义成信。只有这样,祁家欠朝廷的银子才能出来。”僧格林沁回到大沽军营,祁子俊被人押到他跟前,跪着。僧格林沁脸色铁青,祁子俊吓了一跳,低头道:“求僧王爷恕我欺罔之罪!”僧格林沁冷笑道:“你身上哪里只有欺罔之罪?你藏匿义成信账册,以至朝廷库银无法追回!又私开票号,非法敛财,使金陵民心浮动雪上加霜!你负罪逃匿,对抗朝廷,又是罪加一等!祁子俊,依你犯的罪,足可抄你满门!”祁子俊低头道:“我欺罔之罪实属无奈,义成信账册我真的不知下落,我私开票号有违例律,却并无骗取钱财之念。如果我只想着骗钱,就不会自愿替旗军跟绿营垫付军饷了。”僧格林沁像是专注地听祁子俊申述,却突然像什么也没听见,劈头问道:“义成信账册到底藏在哪里!”祁子俊抬起头,说:“我真的不知道!”僧格林沁叹道:“我掌管兵部,前方将士的饥寒,我无时无刻不挂在心头。怎奈长毛作乱,兵火阻隔,以至军饷解运困难。我正是念你还算识大体,明大义,替朝廷解了军饷之急,才不追究你欺罔本王的罪过,想救救你。你先起来吧。”祁子俊站起来,说:“谢僧王爷。”第十二章一日,忽然来人带他去见僧格林沁。祁子俊猜不准凶吉,心里砰砰儿跳。进了军帐,却见僧格林沁身着丧服,顿时吓着了。“皇上圣明,正有对义成信格外开恩之意,便腾龙西去了。本王同几位顾命大臣体会圣意,大赦天下。你家的案子,也就不追究了。义成信你家可以重开,朝廷的银子也要还上。”僧格林沁说,脸带戚容。原来是道光爷驾崩了,僧格林沁赴京城哭灵,今日才回大沽。祁子俊叩谢:“谢圣皇恩典,谢王爷垂怜!”僧格林沁道:“我同黄玉昆已说好了,户部已经许可,你就把义成信开起来吧!”僧格林沁道:“祁公子,我们还是朋友。这把匕首,还有这龙票,你还是拿着吧。”当日,祁子俊辞过僧格林沁,离开大沽,去了京城。他立马责人送信回山西,让老家派人手过来,准备重开义成信。他打算先开了京城的,再去开了江宁的,最后回老家开总店。这天,祁子俊闲得无事,独自往琉璃厂去。他想去博雅堂古玩店看看。掀帘进店,祁子俊见朱掌柜正手持拂尘,拂拭着古董。祁子俊拱手笑道:“朱掌柜,生意可好?”两人起身,往店堂去。祁子俊目光漫无目的扫视着柜上的古玩,见着感兴趣的,便拿起来欣赏会儿。朱掌柜问:“祁少爷,上回您四万两银子押了张龙票,可有后话?”祁子俊笑道:“那张龙票还真成了我的一件宝物。起初还有些后悔,现在不了。”朱掌柜附耳道:“后来我知道,那正是道光爷的六阿哥。”祁子俊微微一惊:“真的?那可是两位爷呀?”朱掌柜摇头而笑,说:“那位小公子,原是九格格玉麟,女扮男装!”祁子俊又是一惊,道:“原来是位格格!”没几日,袁天宝同阿城便带着些人手来了。人手都是些老伙计,又是熟门熟路,忙了几日,京城义成信重新开张。这天,义成信门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贺客如云。义成信的招牌被重刷新过了,亮锃锃的。晚上,祁子俊、袁天宝、阿城并几位伙计坐着叙话。祁子俊道:“袁叔,京城这边的生意,就全拜托您、阿城同各位伙计了。我得马上赶到江宁去,把那边的生意重新盘活,再回老家重开总号。您同伙计们就辛苦些,该走动的走动走动,该拜访的拜访拜访。”袁天宝说:“二少爷放心!”mpanel(1);祁子俊再回到江宁,就是知府大人的座上客了。过去的不愉快,祁子俊全然不放在心上。真的当是老朋友似的,他宴请了郭景、江明祥、通判刘子文,钱广生作陪。郭景举着酒杯,笑道:“原来关公子正是朝廷责我们捉拿的祁少爷!刘通判,你是不是得了他什么好处?哈哈哈!”刘子文笑道:“不敢不敢!祁少爷何等聪明之人啊!上次我去捉拿他,霍掌柜吓着了,他却是谈笑风生,又是请坐,又是上茶,我就让他糊弄过去了。我第二次去捉他,他也是从容不迫,还说保证再回到江宁来同我做朋友!这不,真回来了!”江明祥举了酒杯,道:“祁少爷,你上次解救兵勇闹饷之乱,僧王爷和兵部大加赞赏。僧王爷专门写信嘱咐我关照祁家票号。来,我替绿营兄弟们敬你一杯!”刘子文笑着说:“祁少爷,我有个主意。郭大老爷的书法可是誉满江宁,你就求郭大老爷题个匾,保证生意兴隆!”过了两日,郭景题写的“义成信记”的紫檀木招牌做好了,挂了上去。刘子文书写的对联也刻在橡木板上,挂在义成信门柱两边。街坊们都来看热闹,有人说:“郭大老爷的字可是一字千金啊!”祁子俊微笑着出来,朝大家拱手施礼:“我义成信蒙郭知府、江守备、刘通判和诸位商家抬爱,开张大吉。我祁某在这里感谢大家了!”江宁的事儿安排妥了,都交与钱广生打点,祁子俊快马单骑,一阵风地赶回了祁县。祁子俊一路喊着娘,穿过一个一个天井。沿路遇着的家人,都惊喜地同他打招呼。祁子俊只觉得两耳作响,听不清大家的招呼声,只顾往娘的卧房跑去。祁子俊大喊一声:“娘!儿回来了!”祁子俊说着就跪了下来,泪流满面。祁老夫人一把抱住祁子俊的头,说:“儿啊,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快快起来,让娘看看你!”祁子俊站起来,擦了擦眼泪,说:“娘,您受苦了!”祁老夫人说:“娘不苦,有你媳妇照顾着,很好啊!告诉你,素梅有喜了,你等着做爹吧!”祁子俊这才望了素梅,内心感激,喊道:“素梅!你辛苦了。”素梅红了脸,回头叫着躲在一边的儿子世桢:“快来,叫爹!”世桢忸怩了一会儿,转身飞快地跑了。祁老夫人说:“世桢这孩子,越来越不爱说话。男孩子开始长大了,都是这个样子。”祁夫人进了卧室,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个小木箱,说:“子俊,账册都在这里。”祁子俊郑重地跪下,双手接过小木箱,小心打开。木箱里整齐地放了满满一箱账册。祁子俊打开一本账册,看了起来。第二天,祁子俊携素梅看望岳父岳母。祁子俊拱手拜道:“子俊能躲过灾祸,遇难呈祥,全仰仗岳父大人。”关近儒道:“祁家总算熬过大难,令人欣慰。但是,子俊,你在江宁的作为,很令同乡伤心啊!这事我不想多说,你自己好好想想,总得向同行有个交待。”关近儒道:“除了请戏十天,还得罚银三千两,重塑关帝金身!”祁子俊低头说:“不重,不重。只要能让商家和乡亲们相信我祁子俊不是无信无义之人,这银子花得值。”几位出门,才走几步,就见杨松林一行到了。祁子俊拱手道:“祁子俊见过杨大老爷、左大老爷!这位是……”李然之笑道:“李然之,在杨大人跟前当差。”祁子俊同李然之对望一眼,都心照不宣。吉日到了,“义成信记”的招牌漆刷一新,扎着红绸,很是招眼。屋檐下挂着大红灯笼。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余先诚率众票号同行致贺。第十三章淡淡的阳光照在润玉家老宅屋脊上,很苍茫。两扇油漆斑驳的大门,上面的封条还没有完全撕干净。大门两旁的对联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辨认不出上面的字迹了。第二天,润玉往黄玉昆府上去。润玉说:“我能靠自己谋生,就不给您添麻烦了。有几个要好的姐妹推我挑头搭班子,想盘个戏园子下来。”黄玉昆点头说:“我看行,坤班儿在别处都有了,在京城还是个新鲜事,准能红起来。”次日一大早,润玉就带着雪燕来到精忠庙。梨园公所设在精忠庙里。雪燕好奇地打量着“精忠庙”的牌匾。梨园公所司理一见润玉雪燕,就谦卑地迎上来,脸上挂着笑容。司理:“是润玉姑娘啊,这边请。”夜深了。义成信北京分号里灯火通明。票号的学徒给祁子俊端上茶,然后小心地退了出去。袁天宝道:“该打点的都打点了,现在就看黄大人的意思了,托人送过礼,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听说,京城其他几家大票号也在活动。”祁子俊沉吟起来。夜晚,祁子俊来到黄玉昆府上。祁子俊恭恭敬敬地说:“黄大人多年来对义成信格外关照,这个,我心里有数。”黄玉昆面无表情地说:“交给义成信办的事,一向都很牢靠。不过,协饷这事关系重大,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祁子俊说:“黄大人,我只有靠您了。”黄玉昆缓缓地说:“恐怕还得再议一议,最后要看瑞王爷的意思。”隔天,祁子俊又来到黄玉昆府上。黄玉昆坐在太师椅上,闻着鼻烟,看来兴致不错。祁子俊在黄玉昆面前仍是站着,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黄玉昆说:“今天找你来有好事。你不是想见王爷吗,眼下就有个机会。我有个侄女,要盘个戏园子。王爷就好这个,到时候把王爷请来,正好见机行事。”很快,传来一阵轻快的裙裾窸窣声。祁子俊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只见润玉款款地出现在眼前,比从前又多了几分成熟和妩媚。他又惊又喜,连忙迎上去。润玉却像不认识似的,矜持地敛衽为礼。[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 1 7 Z . c O m]黄玉昆说:“我还有些公务要办,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商量。玉儿,跟祁公子别客气,他是个大能人。”已经到了下午。润玉还在指挥戏班里的人往绳子上挂行头,忙得不可开交。祁子俊讪讪地随着她四处转悠,终于等到几个伙计搬着衣箱离开了,赶忙凑上前去。祁子俊从袖子里伸出手,露出攥了很久的一小枚铜章,在纸上印了一下。纸上显出一个“俊”字的花押。祁子俊说:“我没带什么贺礼。这是义成信给多年老主顾的信物,钱上有周转不开的时候,拿着这小玩意儿,到义成信任何一家分号,见章如见东家本人。”润玉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那就谢谢祁公子了。”春草园戏园子门口,一台华贵的大轿抬了进来。黄玉昆恭恭敬敬地迎着轿子进了戏园,等着瑞王爷下轿。瑞王爷在太监的搀扶下走出轿子,环顾着四周。润玉走上前跪拜,落落大方地说:“民女叩见王爷。”mpanel(1);黄玉昆趁机不露痕迹,像是随口提起似地说:“王爷闲时多来走动走动。王爷,协饷的差事,是不是就交给义成信了?”瑞王爷心不在焉,不耐烦地摆摆手。他此刻的心思全在润玉身上。他随口答道:“你看着办就行了。”祁子俊赶忙上前施礼:“草民祁子俊叩见王爷。”忽然有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报道:“恭王爷来了。”正说着,恭亲王已悠闲地步入包厢。在门口,他的目光偶然地落到了祁子俊身上,祁子俊也偷偷瞥了恭亲王一眼。两人目光相遇的一刹那,都认出了对方。祁子俊顿时紧张起来,恭亲王却不动声色地走进包厢。润玉这时走上前来,单膝跪地,落落大方地向瑞王爷奉上红色的戏折子。润玉语声清脆地说:“请王爷点戏。”瑞王爷接过戏折子,随便看了看,就说:“我点个《青梅煮酒论英雄》,恭亲王,你说怎么样?”润玉又照样向恭亲王奉上戏折子,“请王爷点戏。”恭亲王不接戏折子,说:“我点个《古城会》吧。”恭亲王用眼睛盯着祁子俊问:“你也是戏班里的?”瑞王爷代祁子俊回答说:“这是义成信的少东家。”瑞王爷意味深长地说:“得谦虚。你知道什么叫谦虚,就是夹起尾巴做人,别太张扬了。”祁子俊赔着笑,不敢回话。恭亲王的脸却红一阵白一阵,十分难看。夜晚,北京义成信票号,灯一盏盏地熄了。祁子俊穿过大厅,来到分号后院的掌柜房里。伙计们都走了,只有袁天宝还在这里守候着。袁天宝欢喜地说:“恭喜少东家。家里捎信来,少奶奶生了,是个公子。”第二天,祁子俊捧着外裹黄云缎包袱皮的紫檀木盒,毕恭毕敬地立在恭王府门前。祁子俊说:“烦请大爷给通报一声。”夜色降临了。恭王府两扇朱漆大门已重重地关上了。立在门外的祁子俊能看到的,就只剩下两尊威严的石狮子。祁子俊不甘心地离开了。第十四章太原街道上人来攘往,一派繁华热闹景象。苏文瑞回到了自己住的那家破旧的小客栈,想躲开店老板的目光,赶快回屋。店老板一反常态,说:“苏先生,不忙,不忙。这儿有您的东西。”他把一个包袱推到苏文瑞面前。苏文瑞打开包袱,里面赫然是他当掉的那件蓝布夹袍,此外,还多了一身崭新的衣服、鞋帽。店老板说:“义成信的伙计送来的,说是有位爷替您赎出来了。”傍晚,苏文瑞来到太原义成信票号门口。他还是穿着那身旧蓝布夹袍,站在当铺门口,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进去,忽然看见祁子俊从里面走出来,热情地朝他打招呼。祁子俊说:“这不是苏先生吗,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酒足饭饱之后,祁子俊说:“忘了问您,在太原有什么事要办?”苏文瑞长叹一声:“一言难尽啊。三入科场,三次落第,一事无成,半生潦倒,我是再也不动这个念头了。”祁子俊趁机说:“苏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我身边正缺个出谋划策的人,您要不嫌弃,就给我当个军师,从今往后,咱们一起干,有我吃的,就有您吃的。”不几天,祁子俊带着苏文瑞一起回到山西祁县老家。骡车停在祁家大院门口,祁子俊走下车。苏文瑞还端坐在车里。此时关素梅也已知道祁子俊回来了。她心神不定,又喜又忧,把屋子里收拾得十分整洁。世祯低着头,趴在关素梅的膝盖上,片刻,抬起头来,脸上带着孩子特有的执拗。世祯说:“妈妈,他不是我爹。”关素梅耐心地劝道:“叔叔是你爹的亲兄弟,跟爹是一样的。”世祯固执地说:“不一样。”关素梅问道:“给孩子取个什么名?”祁子俊随口说:“按着家谱,叫世祺吧。”说罢才注意到,世祯一直跟在关素梅旁边。祁子俊打量着世祯说:“世祯又长高了。”关素梅望着世祯说:“这孩子,见了爹也不知道叫。”mpanel(1);第二天,义成信山西总号掌柜房里,祁子俊和苏文瑞相对而坐,正在商议事情。祁子俊说:“照票号的老规矩,东家和掌柜是分开的,总号这里,我爹一向是自己兼着的,我也不能破这个例。但我常年在外边,这里得有个主事的二掌柜,我想请您出马。”苏文瑞说:“我给你保举一个人,是你们家的远房亲戚,论辈分还比你长一辈。”祁子俊问:“您是说祁伯兴?”苏文瑞说:“正是。”祁子俊说:“人是不错,但他在大恒盛干得好好的,我岳父不可能放他。”苏文瑞说:“他在那边只是个档手,你想想,哪有档手不想当掌柜的?人往高处走,只要他本人愿意,关老爷也说不出什么来。”祁子俊第二天就来到岳父关近儒家。关近儒听祁子俊讲完,笑吟吟地看着他,说:“子俊,你好厉害,挖墙脚都挖到我这儿来了。”祁子俊不好意思地说:“要不是实在没人,也不敢跟您提,您就多担待着点。”关近儒说:“可以。但是有一样儿,祁伯兴最多只能借给你,他人还得算大恒盛的人。”祁子俊高兴得连连点头:“就照您说的办。”早晨,祁子俊来到义成信山西总号。祁子俊走进票号的时候,等候多时的苏文瑞迎上前来。祁子俊说:“苏先生,中午商会有饭局,您和我一起去吧。”苏文瑞说:“我听到一点风声,有些商家对朝廷加征厘金不满,想要推举个挑头的跟官府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