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舍-11

子,更要坚决打击那种汉奸走狗帮助日本帝国主义残杀中国人民的刽子手。他现在又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匪帮的党国要人,隐影更形,指挥他那些杀人凶犯和抢劫的强盗,来与人民为敌。这你心里清清楚楚吧?”妖道灰色的脸上,看来已有几点冷汗,可是他还格格地苦笑了两声:“你说这些与贫道无关。本道自幼脱离凡尘,素来是正身修心,一心向善,讲道德,重礼义,敬神仙,爱生灵。怎么谈那些与我……”“算啦!”少剑波愤愤地瞅了一下老道,“你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满脑子的杀人放火,满手是屠刀鲜血。”老道把脚一跺,“你简直是血口喷人,诬蔑贫道。”少剑波把桌子一拍,“你别牙关硬,我有你宋宝森的活证。”“请你拿来。”“马上就到。”两个战士押着一个二十八九的日本女人,推进修善堂,把妖道撞了一下。妖道一回头,嘴咧了两咧。少剑波站起身来,向妖道逼近一步,一手叉腰,威严地向老道一瞅。“看看,宋宝森,你的修善堂藏着女人,你的修善榻睡着女人,还有连你们党子党孙栾警尉和一撮毛的老婆,你也……”“宋宝森,你这奸淫掳掠的妖道,”伤刚好的栾警尉的老婆和白茹一同闯进来,她像发疯似的扑向妖道,把妖道的斗篷一把扯下来,把他颈上的数珠一把扯断,数珠撒得满地,骨碌碌地乱滚。她伸手又要抓妖道的胡子,却被白茹拉开,搀到院子里。这个无耻的妖道毫不在意的奸笑了两声:“这是贫道的生活小节,犯了道戒,由道规制裁,这与你们的国法无关。贫道出家以来,不问凡事,不干国政,当然犯不了你们的国法。”“说得轻快,”少剑波讽刺地笑了笑,然后双眉一耸,厉声喝道:“你是屡犯国法的罪魁!”“什么?”妖道瞪目张口后退了两步。“你是关东州的日本间谍,”少剑波逼上前去,“你是三一八七部队大佐,你是国民党的军统特务,你是滨绥图佳国民党专员侯殿坤的高级参谋。”“完全是诬蔑,贫道从不通凡,更不通官。”阎部长站起来冷笑了一声:“你不通凡可通帝国主义。以往你通东京,现在你通南京,又通华盛顿。”“有何为证?”妖道还以为他的机密难搜。“有你的活证据,人证物证样样俱全。”正说到这里,栾超家押着那个小道,两个战士拿了一架无线电收发报机走进来,放在桌子上。妖道一看到这个,满身的劲头失散了,像一个泄了气的球胆,倒空了粮食的麻袋,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了。“怎么样?”阎部长从容地吸了一口香烟,“还要证据吗?”妖道满身已在颤抖了,越抖越厉害。这时杨子荣和许多战士,从各个搜索点把枪支、子弹、电报稿、文件、大烟土拿进来,堆放在桌子上、床榻上。老道的颤抖渐渐地微弱下来,松软得像一摊泥,低声哀求地嘟囔着:“我没有杀人血债!没有……没有……”“说得太轻快了!”少剑波怒气冲冲的,好像“杀人血债”这四个字引气了他怒上加怒,“远的不讲,从前这个庙里真正的定河道人韩荣华先生就是你亲手杀死的,他的女儿韩慧玉姑娘就是你亲手逼死的。恶鬼!”“哎!”妖道长叹一声,“你们都知道了!”“都知道了,请看你的罪恶录。”阎部长把一袋公文向桌上一掷,抽出一纸命令宣读道:“查宋犯宝森,乃日寇关东军大本营三一八七部队大佐谍报主任,今又为国民党匪帮滨绥图佳党务专员军统特务侯殿坤之高级参谋。该犯罪大恶极,血债累累,现潜神河庙,假冒道人,进行联络土匪、阴谋叛乱,死心塌地进行反革命特务活动。兹依法予以逮捕。”“走吧!”少剑波严厉地命令道,“现在座山雕和九彪在夹皮沟等着你。”杨子荣把妖道先押进罚恶司。警卫人员收拾好文件,剑波安排了三个民兵留下看守庙宇,便一起登上火车回夹皮沟。阎部长对宋宝森这个案件完整的奇获,深感满意,因此他对小分队的战士们更加喜爱,坐在小火车里,他把战士们拉到自己的跟前,给他们讲述着宋宝森的经历。原来假妖道宋宝森,是个三朝老特务,又是一个杀人不眨眼、依靠杀人起家的凶手。他在日本时代,每到一城一市,必然要杀人示威。所以他每到一处,人们都恐怖地说:“凶神降临了!”当年他为了取得日本人的欢心,对中国人民施用了一个毒辣的政策:“宁肯错杀九十九,不肯漏网一个。”和蒋介石真是衣钵真传。远在张作霖时代,他就是大帅府参事院的一个文官。当时年二十八九,聪明能干,会吹善拍,颇得重用。正因为这个而引起了日本特务机关和国民党的注意。当时他洋洋得意地对人说:“狡兔有三窟,即得免其死。聪明的人要多寻靠山,方为将来之福。”因而他就加入了国民党,也和日本特务机关秘密来往,如是他政治上有了三座靠山,经济上可以四路进财。这个狡兔的头脑越老越猾,当日寇在亚洲越来越疯狂,对中国的野心越来越露骨的时候,他便在大连——当时日寇称之为“关东州”,参加了日本特务机关。当时他以大帅府外交联络员的身分,经常出入日本“关东州”司令部。他在总领事的办公厅,结识了一个海军大佐梅津太一郎,经过他的引荐,和日本关东军大本营的一个老间谍佐佐木太郎挂上了钩。“九一八”事变的前两天,帅府找不见他了,同僚中因为他的失踪,深为悲痛惋惜,曾募集巨资,抚恤他的家属。哪知这个汉奸,在事变中充当着日本强盗的忠实向导。因为他对日寇的忠实,讨得了他主子的欢心,因此就在日本关东军大本营三一八七部队任职。当时就作了一个小佐组长,活动在东宁、绥芬河、密山一带的国境线上。因为他搜集情报有功,特别是惨杀抗日联军有功,日寇一年年加官升职,几年后升到大佐,任牡丹江省谍报主任。日寇投降后,这个大佐特务,被人民撵得鸡飞狗窜,他的党羽,纷纷落网。正巧在这时来了他的救命恩人,东北国民党军司令长官杜聿明,派了一个滨绥图佳党务专员侯殿坤,到牡丹江来接收,便把宋宝森收容在翼下,保护起来,并接受了他的残烂摊子。从此宋宝森由日本间谍一变而成了国民党的军统特务,为侯殿坤大批收罗了伪满的官吏、警察宪兵、惯匪恶霸,大大充实了侯殿坤的实力,成了侯匪的红人,一跃而升为少将高级参谋,坐上了滨绥图佳地区国民党的第二把交椅。当人民解放军开到牡丹江,国民党的十万武装基本上被消灭了,侯殿坤和宋宝森带着他的电台和机要秘书,加上他的日本翻译小姐,来到神河庙。一来为了潜伏待机,二来指挥联络他那些残余的匪徒骨干,更重要的还是指挥他那些地下“先遣军”分子搜集情报,策划叛乱,奇坏土改,与人民继续为敌。他一来到这个深林孤庙,就先枪杀了真正的定河道人和水安道童。那是一九四二年的时候,牡丹江市东朝阳街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朝阳街路南向北,有一家中药铺,药铺主人是有名的医师韩荣华先生。这个药铺和他高明的医术一样,是祖传下来的。韩先生的医术有些祖传秘方,百治百效。他又有一副慈善的心肠,据说这是因为他没有儿子而行善积德,想生个儿子。真正的穷人无钱看病求药,他就看病干尽义务,甚至连药钱也不要。他常说:“钱没有用,人有用。财宝有价,人无价。”又说:“为救无价宝,情愿舍本草。”因此穷人都称他为“救命的活菩萨”。老两口年过半百,没有儿子,只有一个闺女,乳名慧玉,年方十八,生得十分美丽,举止文雅,聪明贤慧。从小喜欢跟父亲读诗念赋,虽然没进过学校,可是学问超群,尤其是文学和医学,更为出色。韩先生老夫妇,爱如珍宝。自从鬼子来了,韩先生就不让她出门。她也立志要学会父亲的医学,继承祖传秘方,作一个女医师。所以她多年是深居闺房不出门,养成她古典式的女人羞怯幽静的性格。和她一块儿跟父亲学医术的,是她那心爱的表哥文昭。她姑母的独生子,长慧玉两岁,生得文质彬彬,像个大姑娘似的。他也立志学会舅父的医学,来供养他的守寡的母亲。初时慧玉和文昭,两人的诗赋、医学不相上下,可是到了十七八岁,慧玉就有些逊色了。他俩学习、工作、吃饭都在一起,相亲相爱,他们的老亲人,也酷爱着这对如意的宝贝。是在一九四二年初春的一个晚上,慧玉和文昭代替她父亲到皮鞋匠董义家去急救病人,回来的路上,碰见这个喝得醺醺大醉的宋宝森,带着几个便衣特务挡住他俩的归路,硬说他俩是半夜行走,深更活动,必有不轨,定是反满抗日分子,反对“大东亚圣战”。慧玉、文昭两个吓得不知怎么对答,被这帮狗徒一吼二吓唬,弄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颤抖哭泣。他俩就这样被捉进了特务机关。韩先生见他的两个心肝深夜没归,到处寻找,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知被捕了。于是他奔波全市工农商学界为他担保。当全城人们知道这个消息,顿时出来呼吁,纷纷派代表签名来打救这家善良人。可是万恶的宋宝森借故生非,把韩先生又加了一个“借行医收买民心,反满抗日,反对大东亚圣战”的罪名,说他此举是煽惑叛乱,马上又要逮捕。这一下引起了全城人民的激愤,首先是铁路工人罢了工,学生罢了课,街道市民到处集会,一起围上伪市公署示威。日本军司令部一看火车停了,工厂停了,市内乱了,不利于他们的“大东亚圣战”,便戴上一副假面具,当着请愿团的面,拿起电话耳机:“八格!八格!”也不知把谁臭骂了一顿,答应立即放出慧玉和文昭。可是放出来的文昭已经是他的尸体,慧玉被群众抬回来时,已不能说出半句话,只是呆望着她的父母和姑母落泪,半夜也就死去了。宋宝森的这恶行完全是为了慧玉。这个老色鬼早就对他的老婆这样说过:“时髦的女郎我已经玩够了,现在只想一个古典式的深闺小姐,在牡丹江这样的小姐只有韩慧玉一个。”当时被他的那个所谓的老婆还骂了一顿,可是这更激怒了他,朝他老婆一个耳光子,“瞧吧!我宋宝森弄不到手甘愿给你臭娘们提鞋。不出三天!”果然三天后的晚上慧玉和表哥就被捕。文昭和慧玉惨死了,文昭的母亲疯了十天,投到牡丹江淹死了。慧玉的妈妈哭得死去活来,五六天抱着姑娘的尸体不放,当群众埋葬慧玉和文昭的时候,她就气死在他俩的墓前。一家慈善人只剩下韩先生一个了!这个文质彬彬的老人,现在像爆炸了一样,放火烧了他自己祖传下来的房子和他的药铺,他所有的医学书籍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他奔到野外,狂吼狂骂,对着天地日月来倾吐他的愤恨。群众的悲伤转为了愤怒,愤怒又化为力量,在文昭、慧玉埋葬的那天,在韩先生火烧药铺的那天,开始了游行,但是游行很快就失败在日寇宪兵、特务、警察的机枪下。群众为了挽救这个善而好施的“救命活菩萨”,想出了一个办法,找了他的十几个老友,连天连夜把他苦劝着送到这深山密林的神河庙。这庙里住着他童年的老师,这位长老,是一个道教的虔诚的信奉者,也颇通医术。后来群众又把他老伴和妹妹的尸骨,把文昭和慧玉的尸骨运来这里,埋葬在一棵古松下。在这以后长久的日子里,韩荣华先生伴着晨钟暮鼓,伴着他躺在地下的亲人,白雪皑皑,山谷空空,松涛飒飒,孤庙寂寂,消磨着他那无限凄凉的时光,吞咽着全家的奇冤大仇。只有长老和水安道童的经声,分担着他的一点痛苦。只有迷信的宿命论,减轻他一点碎心的悲痛。韩先生的奇冤大仇,时时在他心灵中爆发,常梦见他贤慧的老伴和心爱的慧玉、文昭,又梦见他那从未见过、也从来没有过的小外孙。这一切也只能成为他的梦中幻想,可是这些对他的报仇的心情却起着极大的刺激作用。但是一看到自己年近六旬,须发斑白,又心灰意冷了。这使他更加痛苦,他只有拚命地替人治病,治好别人的慧玉,治好别人的文昭,他心灵才得到一点安慰。他时时对着庙前的江水狂吼,对着庙左庙右的岩石乱骂,他希望十四年前的霹雳重炸,希望十四年前的山洪再发,淹没世界上的罪人,击烂日本强盗和宋宝森,洗去他的心头之恨。“十四年前的霹雳重炸,十四年前的山洪再发。”成了他默诵难停的经声。这两句话里包含着这里曾出现过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神河庙座落的地点,是牡丹江和它的支河二道河子的交汇点。在这交汇点的两侧有两座陡立的奇峰,一名葫芦头,因状似葫芦而得名,这峰是千万块巨石堆成的,高插云端。右边的一座是耧斗,因状似农具中的耧斗而得名,是一块独个的巨岩陡立冲天。这两座奇峰一般高下,恰似双姐妹,所以人又称它为姐妹峰。在牡丹江和二道河子的外汇处冲成一个小小的三角洲,土地肥沃,靠山傍水,旱天自来返潮,涝天自动渗水。这里原有一百多户人家,靠洲种地,依山牧畜,临江打鱼,真是想像中的世外桃源。“九一八”后,日本鬼子开来了开拓团,便从中国人民手里夺去了这块美好的家园,我国同胞年老的被驱逐,年轻的成了日本人开拓团的奴隶。十四年前的一个盛夏,两片乌云,由左右两方驰来,正在姐妹峰顶交汇了,一声霹雳,天崩地裂,太空中射出万道火光,把葫芦头这座烂石峰炸得粉碎。亿万块巨石滚下峰来,堵断了牡丹江的江流,将大片的小三角洲的黑土地砸得稀烂,三角洲变成了烂石川。紧接着姐妹峰的山洪暴发,洪水像破了天一样地冲下来。这股硬流,和牡丹江流正成九十度的直角,冲断了牡丹江的江道,把汹涌的牡丹江水堵住了。这股激流横冲牡丹江,袭向对面的大砬子山,三天三夜的冲击,把座大砬子山冲去了半边,因此后人都叫这个大砬子山为半拉砬子。小鬼子的开拓团,完全报销了,他们乘着这愤怒凶猛的激洪滚到东洋大海。远近老乡听到这个可贺的消息,都狂喜地说:“东洋小鬼,强占咱们的河山家园,伤天害理,这一下真是善恶有报。”百姓在庆喜之下,又开始重建这片家园,这个神河庙就此诞生了。百姓们请来这位长老,为他们祈祷太平。可是日本鬼子兵又来行凶,鬼子们为了消灭抗日联军,在一九四○年,大队的人马开到这里,一阵屠杀后,烧毁了百姓们重建的家园,从此这里就渺无人迹了。那位长老活到一百零三岁死去,剩下韩荣华先生和水安道童,看守着这座孤庙。韩先生报仇之心像霹雳和山洪一样地激烈奔腾,他恨不得自己有霹雳和山洪的本领,他希望十四年前的山洪重发,他希望十四年前的霹雳再鸣。是在去年的盛夏,宋宝森来到这里,韩先生一看到这杀人的魔鬼,立刻疯狂地扑打起来。这个杀人的凶神宋宝森,咬了咬牙,一脚踢倒了韩先生,接着便是两声手枪,韩先生和水安道童躺在血泊里。宋宝森穿上了道袍,冒充着韩先生的道号“定河道人”。今天这个妖道,杀人的凶神,落到人民的巨掌里。小火车欢腾地驶回夹皮沟,夹皮沟所有的男女老少,像一群狂热的娃娃,迎接着阎部长和剑波等人,眼巴巴地等着看那即将捉回来的妖道。夹皮沟的猎手为他们的客人猎来新鲜的兽肉,妇女们为客人做了一顿丰美的午餐。夹皮沟的今天,到处是说笑欢唱,空气中散满了芳香,什么节日也没有这样的景像。今天确是一个可庆幸的日子,小分队的三路大军超额完成了剑波的作战计划,胜利地会师了。剑波心里是那样地热爱着他的小分队和夹皮沟所有的勇敢而善良的群众。座山雕、九彪、一撮毛、妖道也在这里会面了!他们和他们罪恶的勾当一样,在共产主义战士们的手中,毁灭了。为迎接司令部政治部给小分队的庆功授奖大会,战士们愉快地整理着军容。妇女群众用滚开滚开的水,给战士们洗涤衣衫,她们说要和小分队消灭座山雕、九彪一样地替小分队战士消灭身上的虱子。战士们互相剃头、刮脸、剪指甲,白茹一个一个地严格检查,战士们乖乖地听从着这位小姑娘的卫生指导。少剑波在阎部长等休息以后,老用手理着自己的头发,神情上显出对他那头乌发深厚的留恋,舍不得剃去。可是这林海雪原里,又不能专为他带个理发员。他为什么这样留恋他的头发呢?而且剃与不剃会影响他的情绪呢?在这样一个标准军人风格的青年军官来说,确有些令人奇怪,也许有人会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更美一些,或者使白茹更爱他?白茹却像检查战士们一样来检查他了,又是在上次督促他洗脚的地方,白茹连蹦带唱地跑进来,显然看出她是为自己对战士们的卫生推动工作而满意。她进门就向剑波报告道:“报告二○三首长,全队我都检查了,理发、洗衣、指甲、脚丫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杨子荣的胡子刮了又刮,每个同志都年轻了五岁。”她那美丽的大眼睛紧盯着剑波,可是剑波头也没抬,只是在默默地理着他的头发。“不过……”白茹看到他又在沉思什么,按他的老习惯是谁也不敢打扰的,所以她发的声音是忐忑而又低微的,“不过只有一个人,还没……”“我知道。”少剑波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头,可是马上又发了悲伤的音调,“只有我一个人没理发……”他站起身来凝视着眼前的墙壁。白茹锐敏地意识到剑波是在深沉而痛楚的回忆,她顿时好像心中恍然大悟,没头没脑地说了声:“我倒没想到,一切由我来办。”说着转身跑出去。是的,只有白茹才能深切的了解他这时的心情。剑波父母早亡,他那慈爱如母的姐姐,千百次地给他洗过头发,直到剑波当了营长,每逢作战回来,他去看鞠县长,她差不多总是要亲手给他洗洗头,剪剪指甲,哪怕是他自己刚洗过。所以说他每一根发丝都捋遍了姐姐的手迹。今天他却失掉了她,如今他怎么能舍得剃掉这满是姐姐的手迹的宝贵的东西呢!当白茹给鞠县长当勤务员的时候,看到这种情景,也不知是什么感情竟使她自己流出泪来,她深深地羡慕着人间有这样的好姐姐。白茹拿着梳子和剪子跑进来,让剑波坐在凳子上。“白茹!还是剪去吧!”少剑波低沉地对白茹说。“不能,绝对不能。”白茹的答声,又肯定,又坚决。她细心地、几乎是一根一根地、按着鞠县长生前所一向喜欢的样子,为剑波剪理,她生怕有半点差错。此刻他俩完全沉入对鞠县长的思念中,室内只有剪刀声和他俩的呼吸声。正月十四日的大会上,再次祭奠了高波等牺牲的同志,阎部长读完了祭文,沉入默哀中,又听到小分队战士和夹皮沟群众的啜泣声。然后开始了庆功授奖,首先是阎部长宣读了省委的表扬信,表扬了小分队的英勇的行动和辉煌的战绩,表扬他们处处关心群众的优良作风,又表扬了夹皮沟群众协助子弟兵作战的英勇精神。接着王科长、黄科长分别宣读了司令部政治部的嘉奖令和功劳簿。小分队全体战士各记一大功,杨子荣记三大功,刘勋苍、栾超家、孙达得各记两大功,并当场佩戴了奖章。蘑菇老人和李勇奇各记一大功,并奖给夹皮沟群众步枪六十五支、子弹五千发。特别亲切地慰问了从三百里外赶来赴会的蘑菇老人。热情地感谢夹皮沟群众对小分队的帮助。大会自始自终,白茹一直陪着她的蘑菇老人爷爷坐在一起。庆功会后群众纷纷要求枪毙匪首,和匪徒中罪恶深重的分子,杀头给烈士祭灵,还要求扒神河庙奇迷信,小分队的战士也大多数同意。阎部长耐心地向群众解释道:“罪魁恶首,死心塌地的特务,坚决与人民为敌的反革命分子,一定要坚决镇压,血债定要血来还。我们要为所有受害的人讨还这笔血债。可是现在我们还得要他说出我们所需要的东西。”接着阎部长十分幽默地说道:“庙是不能扒。不错,以往反动阶级利用庙堂宣传鬼神,愚弄群众,让我们甘愿受穷,听天由命。而今天我们却要利用它来奇除迷信,解脱愚昧。庙堂本身是无罪的,有罪的是那些反动派,特务宋宝森这个妖道。他曾杀害了韩荣华先生,潜伏庙里,指挥土匪杀人放火。可巧我们又利用了他这一点,奇了威虎山,伏击了九彪,捉到了大特务,消灭了妖道。”他吸了一口香烟,用手指磕掉了一段长长的烟灰。“正像剑波同志所说的那样,‘它是个钓鱼的饵子’。也像小分队战士们所说的那样,‘他是摊引屎壳郎的大粪’。对我们剿匪起了很大的作用。“何况这神河庙,又是我们这一方劳动人民修起来的,这显示了我们劳动人民的能干。看到它我们就会想起伟大劳动人民的艺术天才,看到它就会永远不忘我们受苦的日子,不会忘掉日本鬼子抢劫我们的田园。它是一座文化古迹,我们要利用它,要珍贵它,替我们将来做些有益的事情,尤其在这大山林里更有它可利用的价值。我们不仅不能扒掉它,相反的,我们要像保护森林一样地保护它,不让任何人奇坏。它现在是属于我们的。”白茹听到这里,张开小嘴道:“对啦!阎部长,庙里最好住上人,好给咱们来往的工作人员烧水喝,招待住宿。还可以在这里交流山地土产和城市产品,免得这里的人有事就得进城。还可以给民兵打猎时放东西,生炉子烤火吃干粮。再要有国民党土匪来,我们可以在这捕捉他,当成我们的小基地。将来山林工人多了,还可以在这办个医院,那有多好呀!我看这事除了民兵看守以外,还得请我爷爷来当管理员,我保证他能当得好。”说着她转身把蘑菇老人一搡,“爷爷你说好不好?你别再进山采蘑菇啦!你这一辈子够苦的啦!夹皮沟的叔叔哥哥们可好啦,他们会和我一样地亲你,你在那养上一些鸡,养上些小兔,那该多有意思。再说我剿完土匪好来看你,这里有小火车,又便利。要不,你进了大山林我到哪找你呀!”这姑娘一口气说完了这一大堆话,引得大家笑起来。阎部长笑嘻嘻地走上前来,拍了一下白茹的肩膀笑道:“好姑娘,你的心太好了!到底没忘你的爷爷,你为他想的真周全,太好了,就这样办。”“赞成!赞成!”大家异口同声地表示。蘑菇老人感激得说不出话,眼泪夺眶,喉头呜咽,扶着白茹,摸着她的小辫,站在阎部长跟前,多时才说出了:“恩人……恩人……我六十八岁这才有了个归宿。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今生还会有今天……”老人说着,逐渐转悲为喜,然后大笑一阵,手挽白茹,向群众唠唠叨叨的道:“乡亲们!你们看,我这个小孙女儿像不像灵芝姑娘?”群众中顿时一片亲热的欢笑声:“比灵芝姑娘还好十分……”白茹却被这赞美声,羞红了脸,扯了一下爷爷的衣襟,羞怯地道了声:“爷爷……” 第二十七章 青年猎手导跳绝壁岩少剑波同阎部长,王、黄两科长及小分队的全体干部,细致地研究了下一步的计划,然后交清了俘虏及所有缴获的文件,他们马上就要告别。十四日晚上,天空的月亮喷射着寒光。车站上挤满了送行的人。俘虏紧紧地装满了五车厢。阎部长等和小分队的战士们一一握手,亲切地鼓励他们继续前进,争取功上加功,并说回省后马上向他们的家属送立功喜报。战士们喜欢得跳起来。白茹把蘑菇老人爷爷这次又给她的鹿胎膏,交给黄科长带回,并再三嘱托让他回去分给部队的女同志,这是她们所需要的。少剑波和阎部长紧紧地握手后,小火车长嘶一声,载着大宗的战利品,荣耀地奔向牡丹江。它的声音是那样清晰和骄傲。正月十五,夜深人静,瑞雪纷纷,无风坠玉,是那样的柔软和缓。夹皮沟一片太平气象,人们酣睡在自己温热的炕头上。整个屯落和山林是那样的舒坦和平静。小分队装备上司令部刚发来的新皮鞋、新雪具,静静地肃立在高波等同志的墓前,向他们的英灵告别。在寂静的默悼中,又听到白茹的啜泣声。三分钟过了,他们披着瑞雪,踏上新的征途。好像每个人都觉得,高波等同志依旧走在他们的行列中。战士们走得是那样的肃静,生怕惊醒了他们酣睡的朋友——夹皮沟的人们,夹皮沟的每一所房屋和每一件东西。小分队的行列比过去增长了一点,马保军的半个班和一挺机枪正式编入小分队。这半个班的战士都合乎小分队战士应具备的条件,并且二道河战斗失利后,一直和小分队同时苦练了滑雪,目前他们已熟练地掌握了滑行技术。王团长又给剑波带来了久经训练而且来东北后学会滑雪的警卫员陈振仪。他的相貌很像剑波,有人说他是剑波的弟弟。王团长又派来一个善于滑行的卫生员刘清泉帮助白茹,好让白茹多帮剑波写点东西和照顾他的生活。本来王团长准备把白茹调回去,因为他从白茹托小董带给他爱人的信中得知,又听小董含糊地讲她爱上了剑波,因此王团长就更加关怀白茹。尤其觉得年轻轻的一个女孩子,怕抵抗不了的酷寒环境,生怕她中下什么病。可是白茹怎么也不回去,这个勇敢的少女,现在无论什么力量也夺不走她对小分队的感情,什么力量也吸引不去她在小分队的幸福,在白茹的心眼里,小分队和它的事业是她最幸福的小天下。尤其对她那心爱的少剑波,好像此刻她一步也不能离开他。小分队又增加了缴获来的三匹山林马,驮载着司令部发给他们轻便的帐篷和铝锅,因此又增加了两个有多年饲养经验的骑兵。只是他俩不会滑雪,好在他们善于飞马,也倒无碍小分队的神速。小分队战士们在行进中,每个人都预料着新征途上未来的一切,借以来增加他们的信心,和正确认识这更伟大的任务的艰巨性。自己要贡献出多大的力气来完成它。战士们对剑波所分析的,反反复复地咀嚼着,像吸食美味一样地品着滋味。现在已是公历的二月中旬了,雪朋友很快将要告别,这位贵宾是人力无法挽留的。没有雪朋友的帮助,我们会连匪徒的踪影也找不到,更不能行走如飞。这就决定了小分队要在短促有限的时间内完成干净彻底消灭匪徒的任务。这个任务在他们自己的党性上,是不允许丝毫打折扣的。这次的这条秘密路,最低的行程有七百里,才能到绥芬大甸子。从妖道的所有文件中证实了滨绥图佳党务专员特务头子侯殿坤,匪司令谢文东,匪一旅旅长马希山和二旅旅长李德林的老巢是在那一带。至于究竟在什么地方,那还要一番十分艰苦的侦察工作。这条路全是少有人迹的原始处女林,只有通过这里,才会最大限度地出敌不意。路上将不知要碰到多少自然气候和地理环境所给予小分队的困难。至于敌人,在我们消灭了许大马棒、座山雕、九彪、宋宝森之后,匪徒对天险的依赖已大大地丧失了信心。可是这些坚决反革命的匪骨头,又不会因为这一吓而死亡,势必拚命挣扎。这就决定了敌人极大的可能在和我们周旋。要是这样,小分队的兵力就显得太单薄了!战士们对这些情况的细嚼和玩味,都是在锤炼着他们更刚毅更坚韧的意志,也在增进着他们的智慧。小分队夜离夹皮沟,瑞雪盖没了他们的踪迹。第二天清晨,雪止云散,小分队行进在日明地新的世界里。现在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天下人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他们白天滑雪飞行,夜晚安营扎寨。乘马的两人,老是落在后头一段。直至一点钟后才能赶上。四十几个人分宿在四个帐篷里,猎兽当菜肴,采蘑菇调味料,融雪当水,吃自己背上背着的粮米。五天的行军,十分安泰平顺。第六天,在一片稀薄的曾被荒火烧过的残林处扎下帐篷。帐篷刚扎好,战士们正在吊锅造饭,突然山后一阵狂风呼啸,刮的漫空雪尘,整个的山林像沸腾了一样,冒出无边的雪气,整个的大森林像煮沸在雪气里。这阵狂风稍一停息,西北天上涌上了一片乌云,向他们的头上直压下来,它飞驰倾压的速度,使人看了就要头晕欲倒,像整个的西北天塌下来一样,眼看就要把整个的大山压平,把所有的森林和小分队一起挤压成柴末肉饼。战士们对这突然袭来的凶恶气候,都有些恐怖。少剑波仰望着压下来的乌云,皱了皱眉头,叹息地自语道:“暴风雪就要来了!”在战士们阴郁的目光下,他立即命令:“快些!再牢一牢帐篷!”战士们十分紧张地动作起来。这里如果没了帐篷,大风雪袭来,一切东西都有被掩埋的危险,人和马匹也将无法幸免。战士们一阵紧张的劳动,把帐篷的大半截培进雪里,把所有的绳索完全用尽,把帐篷的拉绳拴在几十棵大树根下,基础四壁都加固了!号啸的大风随着云头的下压来临了,好像塌下来的西北天把所有的空气一点不漏的驱赶着挤过来,狂风好像在拚命地反抗这种逐赶和挤压,发出暴烈的狂吼,这吼声好像是在拚尽平生的所有力量要把西北天鼓破。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任何声音比它再大了!大炮弹大炸弹的爆炸,火车的吼鸣,暑天的霹雳,海洋里的惊涛骇浪,这一切如果和这里的声响比起来,只不过和折了一根小树枝、咬了一粒黄豆粒、一声牛叫差不多。都会被这暴风的号啸淹没得一点声没有。小分队已经不能用语言来传达他们的决定、命令和行动号令了,因为此刻说话的人就是把嘴像电话耳机一样紧贴在听话人的耳朵上,也不可能听见他说了些什么,甚至连声音也没有。狂风卷来的暴雪,它的密度向来没有见过,空中几乎拥挤不下了,两人相隔三步的距离,这密雪就像一堵雪墙一样把两个人隔开,谁也看不到谁。天、地、空、雪,成了无空间的一体,小山沟填平了,百年的老树折断了腰,人在帐篷外甚至连几秒钟也立不住。在这里,人和雪花的重量几乎是相等了!谁也不敢说可以凭着自己的重量,而不会和雪花一样被大风刮跑。一连三天三夜,连一分钟也没有停息。小分队无时无刻不在和风雪搏斗。五个人轮番地把守住帐门,把冲积封堵帐门的大雪堆,推翻出去,保持通路。否则就会连帐带人一块埋葬在雪坟里,像沉入海底一样。帐与帐之间的通路两侧,已形成了一人多深的雪沟,这标志着雪的深度。帐篷外面满是刮折了的树枝,可是要去拿到帐篷里做饭或取暖,那比火线上在严密的敌火封锁下爬行还要困难。出去时首先要把绳索拴在腰里作为保险带,回来时需要帐内的人努力拖拉外面已经冻得半僵的人。第四天清早,风消雪停,东方的一轮淡淡的灰色太阳,疲乏地挂在天空,好像它也被这狂风暴雪打击的筋疲力尽,夺去了它无限的热量。它对着大地也是冷冷淡淡的没有神气,无精打采。整个的山林被酷寒的威严吓的寂静无声。只有天空剩下的雪粉碎末,像霜渣一般下落,它遮蔽着太阳的光芒。显然初雪之后马上滑行是不可能的,尤其暴风雪后滑行是更危险的,时时可能陷没在铺满松软积雪的深谷陡壑。小分队在静等着他们所希望的暖太阳。借它的热来改变地上积雪的浮力。是在十二点左右,天空所剩下的零碎雪粉碎末,已经在阳光的照射下,和大地的吸引下完全降落干净了!太阳的光热直射向雪地,映射出刺目的白辉,大森林呈现出白世界的美景。这新鲜的天、地、阳光和空气,诱来了小分队的歌声和欢笑。篝火中喷出了肉香饭香。每个战士的饭量比在暴风雪的几天里增加了若干倍。到底是晚冬,只经过太阳五六个小时的照射,雪地已改变了它过于松软的状态。傍晚的寒气又把它冻成了一层薄薄的硬壳。太阳将落山,西天上映出一片火红火红的彩霞,这在普通的冬天里是看不到的,任管是什么城市和乡村。只有在这海拔几千公尺以上东北的里,才能观赏到这奇特的美景。在彩霞的光辉映照下,整个的,完全变成了红色,连白雪也染上了橙红的颜色。小分队的战士完全沐浴在彩霞里,他们自己也变成了红色的彩霞。刘勋苍选了一块地方,小分队就在这彩霞里练开了滑行技术。战士们踏在滑雪板上,像踏浮着两叶小舟,荡游在彩色夺目的湖面上。他们喜欢若狂地滑着,唱着,说着,笑着,你一句,他一句,凑出几句美丽的小调:“二十七八月黑头,”“暴风送来雪朋友。”“溜溜滑,滑溜溜,”“雪板一闪飞山头。”“捉拿国民党,土匪特务头。”“无尽头!”“赛不过小分队有劲头。”“咱能撵瘫匪徒骑的千里马,”“咱能追上匪徒射出的子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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