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替她捡起绸布,那是双骨节分明的手。她的心忽然揪得死紧,连站起的力量都没有。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容。这次没有隔着古镜,没有隔着遥远的两千年,没有战马嘶鸣,金戈交击,尘土飞扬……他的面容清晰而真实。不同的是,他没有穿着不离身的铠甲,只有简单的白T恤,蓝色牛仔裤。泪水悄然滑落。那人走到她面前,展开绸布,像是无意间看到才念着上面的字,又像是早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一样,用力地说道:“阿瑶,下辈子,我们一定要相见。”哑舍里的的古物,每一件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承载了许多年,无人倾听。但,它们都在等待……第二章 哑舍·香妃链2010年5月7日星期五大到暴雨苏晚落把书包抱在怀里,坐在广场的台阶上,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已经被雨水浑身淋湿了,行人打着伞匆匆走过,偶尔有人向她投以奇怪的目光。她也并不在意,只是呆呆地看着雨点打在光滑的青砖上面,溅起一个个皇冠型的水花。雨打在她身上,又冷又疼,但她一点都没有要躲雨的意思。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过脸颊,混合脸上的泪,再流进脖子里。苏晚落正茫然地看着水花一个个溅起又消逝,突然有人为她撑起一把伞,遮住了下落的雨。“已经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一个温柔好听的男声如此说道。她抬起头,一个穿着黑色唐装的男人,左手拎着环保袋,右手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关心地看着她。这个男人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明明是平凡得在街上匆匆一瞥就会忘掉的类型,却穿着一件令人移不开眼睛的唐装——深如暗夜的黑色缎子,对襟上的几颗盘扣深红如血,右手的袖筒绣着一条暗红色的龙,龙身蜿蜒,顺着袖子盘旋而上,龙口正对着领口,乍看如同活物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咬断他的脖子,这诡异而又栩栩如生的绣品,让人感觉到他有种说不出来的神秘气质。苏晚落很想说不用他多管闲事,但开口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沮丧道:“我把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丢了……”“真是可怜。”年轻的男人惋惜地叹道。苏晚落扁了扁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她把他借给她的雨伞弄丢了。放学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很大,同桌见她为难,好心地递过一把雨伞。她呆了一下,正要满心欢喜地追出去想要道谢,却看到他和另一个女生共用一把雨伞,有说有笑地走出校园。她的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崩塌了。于是干脆连伞也不打,一路走回家,半路上突然发现,他借给她的雨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丢了。其实雨伞丢了还是小事,最让她伤心的,是她意识到她的心已经丢了。年轻的男人并没有立刻就走,反而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很想找回它?”苏晚落使劲地点了点头。“那要不要到我店里坐坐?”年轻的男人轻声建议。苏晚落一愣,再次抬起了头。男人长得平凡,但此刻笑起来时,他背后浓重的乌云深处透射出一缕阳光,一下子扫除了天空中凝重已久的阴霾,让人不自觉地连心情都变得好转起来。像是被催眠了一样,苏晚落轻轻地点了点头。雨点渐渐变小,淅淅沥沥地打在伞上,清脆好听。苏晚落却在这时后悔起来,她怎么就突然鬼迷心窍,答应和一个陌生人走?不行,要赶紧编个理由溜掉!这时那年轻的男人柔声说:“到了。”苏晚落抬头一看,这是间店面狭小的铺子,布置非常古朴,门窗都是精巧的古典样式,夹杂在两家现代的快餐店之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门楣的牌匾上面写着两个漂亮的小篆书,依稀可以辨认出“哑舍”二字。“哑舍?”苏晚落满腹疑问。“这是我的古董店,这里的每件古董都承载了许多许多的故事,但它们都不会说话,所以也无法让人听到它们的心事。”年轻的老板推开陈旧的雕花木门,令苏晚落感到异样的是,店里并没有人,但他却没有锁门。“别担心,我从来不锁门,不会有小偷敢来这里偷东西的。”像是知道她心底的疑问,年轻的老板站在略暗的铺内,缓缓回过头,笑了笑。“欢迎光临‘哑舍’。”年轻男子的笑容,融在一片漆黑的背景里,让苏晚落怎么看怎么觉得非常的诡异。奇怪的古董店,神秘的老板。苏晚落吞了吞口水,并没有向后退,反而鬼使神差地抱紧书包,迈了进去。哑舍并没有外面看上去的那样小,反而像是一条细长的通道,黑黝黝的,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长。老板点燃门口处的两盏宫灯,苏晚落扫了一眼,差点吓得跳起来——这两盏宫灯,怎么和历史书上的那个长信宫灯那么像?是赝品吧……肯定是赝品吧……苏晚落的嘴角抽了抽,警惕地说:“那个……我没钱的,如果是想卖我东西,我可买不起啊!”老板闻言轻笑道:“我不卖你东西,我这里有件东西,倒是很适合你。如果你喜欢,就送给你吧。”送?居然还有这等好事?苏晚落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心想,先看看他能拿出个什么东西,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吧……她在旁边的红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不一会儿,老板便拿着一个盒子走了出来。幽幽的昏黄色光线笼罩下,他手中雕刻着龙纹的盒子慢慢打开,明黄色的绸布上面,躺着一条镶满宝石的手链。“这、这太贵重了!”苏晚落刷地站起来,瞪大了眼。“这条手链的第一任主人,是清朝乾隆皇帝的一个宠妃,也就是那位‘玉容未近,芳香袭人’的香妃。”苏晚落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老板倒也不急,悠悠地说:“据说她本是新疆回部酋长霍集占之妻,回部叛乱,霍集占被清廷诛杀,将军兆惠将香妃生擒送与乾隆。但香妃心怀‘国破家亡,情愿一死’之志,始终不从乾隆,相传乾隆为讨美人欢心,搜集了七颗颜色迥异、蕴含灵气的宝石,精心打造了这条手链送给她。”年轻的老板缓缓地讲述道,声音柔和动听,“这七颗宝石,分别是蛋白石、青金石、托帕石、月光石、橄榄石、石榴石和黑曜石,传说带上这条手链的人,可以找回自己丢失的东西。”“七颗?这上面有两颗宝石的地方空了。”苏晚落有些怀疑。“每找到一件东西,其中一颗宝石便会消失。香妃第一个想要找回的,是她丈夫霍集占的尸骨。而第二个想要找回的……”老板顿了顿,“是她的故乡,于是她被太后赐死,终于魂归故里。她的愿望相继实现,所以相应的蛋白石和青金石都已经消失了,现在只剩下五颗宝石。”年轻的老板拿起这条手链,放在手掌上,朝苏晚落递了过去,“你不是丢了东西吗?戴上试试吧。”苏晚落知道卖古董的往往都会说得一口好故事,但没想到还有这么离谱的故事。带上一条手链,就能找回丢失的东西?骗几岁的小孩子估计还有用,但她已经过了会相信神话的年纪了。可……就算是骗人的,就算手链缺了两颗宝石,也不能否认这条手链是多么的漂亮。每颗宝石都有拇指大,,细碎的宝石碎片作为点缀镶嵌四周,昏暗的灯光下仍泛着夺目的光芒,仿佛天然带着魔力。她带几天,应该没关系吧?“真的送给我吗?”苏晚落最后确认地问道。“是的。”年轻的老板笑了笑,“有一点请客人必须记住,这条手链戴上以后,就不能摘下来,否则你找回的东西,就会再次失去。”苏晚落点了点头,把左手伸了过去,老板低下头,在少女纤细雪白的手腕上戴上手链,并细心地系上了锁扣。手腕上一阵沁心的冰凉。外面的雨彻底停了,晚霞满天,如火烧般的红艳。2010年5月8日 星期六 多云转小雨 苏晚落是被楼上轰鸣的凿墙声吵醒的。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脑袋里仿佛也有个小人在拼命地凿着。 装修扰民!她无奈地伸手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手腕上叮当作响,这才想起,昨天莫名其妙有人送了她一条手链。 她把左手伸到眼前,就着射进屋内的晨光,欣赏着手链上的各色宝石——橙黄雪梨色的托帕石、葡萄酒般紫红艳丽的石榴石、青翠如祖母的橄榄石、泛着银蓝光晕的乳白色月光石……咦?怎么只剩四颗宝石了? 苏晚落立刻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收拾了房间,却没有找到任何掉落的宝石。她明明记得,昨晚睡觉的新峰网时候,手链上确实还有五颗宝石。 难道……真如古董店老板所说?每找回一个丢失的物品,就会消失一颗宝石? 消失的是有着双彩虹眼的黑曜石。 可阳台上晒着的书包里,还是没有她那把丢失的雨伞。 果然,是骗人的。苏晚落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被浇灭了。 居然把希望寄托于一条手链……她果然是没救了,还是再出门买一把雨伞还给他比较实在吧…… 苏晚落抓了抓像鸟巢一样蓬乱的头发,穿过客厅,想要到厨房找点吃的的时候,却听到门外依稀有狗叫声传来。 怎么回事?她记得这幢公寓是禁止养狗的啊! 苏晚落疑惑地打开门,马上愣在原地,随后惊喜地高呼:“妈!妈!可乐回来了!” “你在胡说什么?可乐怎么可能找到这里?它不是走丢了吗?”苏母擦着手从厨房走了出来。 “不!是可乐!这肯定是可乐!”苏晚落把朝她扑来的狗狗一把抱在怀里。小狗浑身雪白,嘴边一撮黑毛,像偷吃没有擦干净嘴一样调皮——这么独一无二的造型,除了她的可乐还会有谁? “可乐,你好脏啊!来,我带你去洗个澡!”苏晚落喜欢抱着汪汪叫着不停的可乐走向浴室,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母亲和平常不大一样的古怪脸色。 给可乐洗了个香喷喷的澡,苏晚落拿着吹风机给它吹毛,突然想到,可乐也是她“丢过的东西”之一! 可乐在她家要搬到新公寓前就走失了,已经两年了,它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难不成……真是手链的力量? 她低头看了看空了三颗宝石的手链,心脏突突直跳。 恐怕这手链真有魔力,只不过并不会很准确地找回她丢失的物件,而是会把她丢掉的东西一个个都找回来。 手链上还有四颗宝石,这就说明,她还有机会找回四件丢掉的东西。 四件,她丢掉过很多东西啊!都要找回什么好呢? 苏晚落激动地想着,可乐在她的床上快乐地滚来滚去,是不是凑过来舔舔她的脸颊,亲热得不得了。 “别闹啦!可乐!饿坏了吧?我去找找有没有吃的,好好呆在这里。坐下!”苏晚落一声令下,和以前一样,小狗乖巧地坐好,伸着舌头讨好似的看着她。 一瞬间,苏晚落依稀回到了几年前,当时父亲还没有升职,他们一家三口和可乐,挤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屋子里。生活清苦,虽然只有可乐陪着她,但苏晚落仍然觉得很快乐。 她的所有指令,可乐都会乐此不疲地遵守。每天傍晚,她都会带着它出去遛弯,一人一狗经常坐在长椅上,看着夕阳在天边隐去。 她孤单的时候,它就用暖暖的小身子靠紧她。她难过的时候,它就用热热的舌头舔她的掌心,用尽全力,想带给她哪怕一点点的安慰。 它总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不管她是喜悦,还是悲伤。它对她来说,是宠物,更像是陪她长大的弟弟。 被勾起了的美好回忆让苏晚落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了几分,拍拍可乐的脑袋,转身走向厨房,却发现母亲并不在里面。 走过客厅的时候,苏晚落不经意地发现大门虚掩着,她好奇地退回去,却听到意料之外的对话。 “孩子她爸,可乐回来了!怎么办?是!我没看错,的确是可乐!当初……你不是把它带到乡下了吗?它怎么又回来了?真是的!这幢公寓里不能养狗啊!要不,你再把它丢掉一次吧……就对晚晚说可乐又走丢了嘛!她很乖的,我们说什么她都会相信的……” 什么?站在门边阴影里的苏晚落,震惊得像被雷劈中那般。 那个压低声音讲话的人,是她母亲没错吧?那为什么……她会说这么奇怪的话?可乐不是自己走丢的?是她那个看起来慈祥和蔼的父亲丢弃的? 苏晚落几乎可以想象到,当年小小的可乐,追在父亲车后面拼命跑、拼命跑,最后只能趴在路边,微弱而绝望地低声呜咽的样子…… 泪水毫无预警地袭了上来,她伸手要抹去眼泪,却不知怎么的,手链勾到衣服上的线头,锁扣忽然就松开了。 手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古董店那个年轻老板的话,不期然地回响在耳边——“有一点请客人必须记住,这条手链带上以后,就不能摘下来,否则你找回来的东西,就会再次失去。” 她还没想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就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道白色的小身影穿过大厅,越过走廊,从没关上的门缝里穿了出去。 “可乐!”苏晚落急忙追了出去。 “晚晚!把拖鞋换了再出去!”母亲在她身后惊呼,听上去是那么的让人厌恶。 苏晚落抹掉眼中滑落的泪水,加快速度下了楼梯朝外面追去。她一定要找回可乐!绝对不能再失去它! 傍晚,两个买完菜回来的大妈在闲聊。 “那个小女孩怎么还在找她丢的狗啊?” “昨天晚上,听说前面那条街上,就有一条狗被车轧死了!我正好路过看到,真是惨不忍睹啊!白色的狗,嘴边还有一撮黑色的毛,挺可爱的!” 苏晚落失魂落魄地从她们身边经过,她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幻觉,哪个才是真实的了…… 外面的天气并不好,风很大很大,大得足以吹干她脸上的泪痕。 但没过多久,雨点就又滴了下来,代替眼泪从她的脸上流过。 【黑曜石:别名,阿帕契之泪。印第安传说中,一支队伍中了敌人的埋伏,寡不敌众,全军覆没。噩耗传来,家人们痛苦的眼泪,散落到地上,就变成了一颗颗黑色的小石头。也被称作不再哭泣的宝石,谁拥有了这黑色的曜石,便永远不用再哭泣,因为,阿帕契的少女已经替你流干所有的眼泪,将黑曜石送给自己喜欢的人,喻意不再哭泣,幸福快乐。】2010年5月9日 星期日 阴有时有阵雨苏晚落在天亮的那一刻就已经醒了。更准确一点,她昨天晚上就没有怎么睡着过。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可乐憨憨的模样。她昨天一直冒着雨在外面游逛到天黑,直到父亲拽着她的手腕拉回家,她都没有找到可乐。面对父母的担心,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她很害怕,问了之后又能改变什么?她怕心目中父母完美的形象就此消失殆尽。她宁愿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楼上的装修声准时响起,这回换成了更加吵人的电钻声。苏晚落头痛欲裂地坐起来,瞄了眼手腕上的手链。昨晚她挣扎再三,还是把手链重新戴上,她想,这样……可乐就会再回来吧?她数了数,果然又少了一颗宝石。这次,是橙黄雪梨色的托帕石。苏晚落赶紧下床跑到大门前,不断地看门关门,却没有发现可乐的身影。在大门口失魂落魄地等了一个小时,苏晚落才被母亲劝了回来。一推开房间的门,竟发现书桌上放着一盒小小的录像带。苏晚落把录像带拿起来,只见盒上写着——晚晚15岁生日聚会。对了,15岁生日时,她第一次和朋友们去KTV庆生。这卷录像带就是当时录下来的,可惜搬家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难不成……这就是托帕石换回来的失物?由于录像带不能用电脑播放,苏晚落只好翻箱倒柜找出来老式的录像机,插好电源后,把录像带放进去。琦琦、玫子、优儿……一张张熟悉又幼稚的面孔出现在摄像机小小的屏幕上,欢笑和歌声时不时响起,少女们早已模糊的面容,此刻又逐渐清晰起来。录像带里传来的欢声笑语让苏晚落暂时忘记了失去可乐的悲伤,笑意弥漫上嘴角,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关于三位好朋友的细节——琦琦总是很讨人喜欢,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甜得可以滴出蜜来;玫子则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是班里最能和男生打成一片的女生;而优儿是班里最爱漂亮的女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穿上最时尚的衣服和鞋子,就连包包都只背一季度就会换掉。而站在三位出色好友旁边的自己,留着齐刘海和傻气的马尾辫,明明是自己的生日聚会,却还是穿着一套皱巴巴的旧校服,既笨拙又害羞,除了优秀的成绩外就没有任何优点。录像带里腼腆笑着的青涩女生,在三个各有特色的女生之间,是那么格格不入。她甚至连一首歌都没有唱过,只是坐在角落里拼命地鼓掌。为什么明明是和朋友一起玩乐,自己看起来却是那么的拘谨呢?为什么这些所谓的好朋友,谁都没有拿正眼看过自己一眼呢?为什么,她记忆中愉快的生日聚会,在若干年后看来,却显得那么的尴尬难受?想到这,苏晚落的笑容渐渐僵住,好像自这次生日聚会后,她和朋友之间就断了联系。虽然也给她们打过几次电话,可是谁都没有答应和她一起逛街货出去玩……也许是她们都各自升上不同的高中,无暇相聚了吧,她如此安慰自己。苏晚落认真的看完录像,直到画面出现了沙沙的雪花点,她也没有急着关掉,而是陷入了沉思。“啪嗒!”手链的锁扣忽然松开了,掉在桌子上。苏晚落的心也随着这一声脆响而惊吓不已,古董店老板的那句话还回响在耳边,可她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了。至少,录像带不能自己跑出去吧?正在自嘲之时,屏幕上的雪花点都消失了,继而又出现了清晰的画面。在镜头前的,是琦琦。她脸上挂着的再也不是甜美的表情,却而代之的竟是鄙夷:“晚晚,也许你永远也看不到这段录像,但是我们还是要说出来。其实我们很讨厌和你做朋友!”“是啊!你是班长,老师的宠儿,不讨好你,我们上哪里去抄作业啊?”这会说话的,是看似毫无心机、喜欢大笑的玫子,那总是让苏晚落觉得像太阳般爽朗的笑容,此时此刻竟是如此刺眼。“其实我们都很讨厌你,你穿衣服有土,说话又一本正经,和你走在一起都嫌掉价呢!幸亏马上就毕业了,总算不用和你来往了!”一脸精致妆容的优儿对着镜头厌恶地说道。“哎呀!你说话这么直,晚晚会受不了的!嘻嘻嘻!”“怎么会?这主意不是你提出来的吗?”“快点快点!她结账快要回来了!”屏幕一阵摇晃,又恢复了沙沙的雪花点。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吵闹的声音是从里一个世界传来一样。苏晚落呆呆地坐在那里,直到录像带彻底走到了头,机器停止了运转。她们都在说什么?为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懂?当初非要和她做朋友的,不正是她们吗?楼上的电钻声毫无预警地再次响起,惊醒了噩梦中的苏晚落,她猛地抱住头,只觉得大脑和心口都好痛好痛……客厅里苏母和苏父正在看电视。苏父担心地说道:“晚晚这两天怪怪的,她不会再出去找可乐吧?”“应该不会,我刚刚收拾屋子,找到了她15岁生日聚会时拍的录像带,放到她桌子上了。”苏母高兴地说,“也许她很快就会去找琦琦她们玩了,这孩子啊,从小就没什么朋友,才会把一只小狗看得那么金贵。”“哦?那个丢了很久的录像带,居然找到了?”“是啊,但一直和一盒磁铁象棋放在一起,录像带也许会消磁,再也播不了了吧……”【托帕石:被誉为“友谊之石”,代表真诚和执着的爱,意味美貌和聪颖。象征富态有生气,能消除疲劳,能控制情绪,有助于重建信心和目标。】2010年5月10日 星期一 晴苏晚落恍惚地坐在教室里,她今天很早就到了学校,早得教师里除了她就再也没有别的人了。不过准确来说,有人比她更早到了。苏晚落看着旁边的书桌,同桌的书包静静地躺在里面。他早上为了练习篮球,一向是班级里来得最早的那个,所以教室大门的钥匙也一直放在他那里。苏晚落收回目光,看着自己带来放在书桌上的录像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把这件重新找回的失物带在身边,手链明明掉了一次,这盒录像带却仍然没消失。可这又能留住些什么呢?她一度以为找回的珍贵友谊,其实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被丢弃了。她们知道自己很懦弱,又很孤独,比谁都渴望得到友谊。她们也就抓住了这个弱点,半强迫地和她成了朋友。几年过去了,她还是没变,甚至连去理论的勇气都没有。就像她名知道可乐是被父亲丢弃的,却也选择逃避一样……她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苏晚落无意识地把玩着手腕上的手链,今天早上醒来,手链上的月光石,消失了。但是和前两次不同的是,这次,她并没有发现有丢失的东西再出现。至少,现在还没有。苏晚落正在发呆,同桌忽然抱着篮球推门走了进来。“怎么今天这么早?”苏晚落不自在地问道,他每天都会练习到上课前才回来。他露齿一笑道:“在操场上看到你已经来了。你呢?怎么也来得这么早?以前你每天都是踩点来的啊!”苏晚落赶紧低下头,手足无措地打开书包,拿出她特意新买的伞,可没想到,他从自己的书桌里掏出了一把伞。“你啊!亏我还特意把伞借给你,你居然忘了拿!”他没好气地说,“幸好遇到住在同一小区的女生,否则不仅好事没做成,还要被大雨淋成落汤鸡!”面对着他的控诉,苏晚落哑口无言。她明明记得自己是拿着伞下楼的,天晓得它怎么又出现在他的书桌里?难道,是手链替她找回来的?“我……我还以为我弄丢了……”苏晚落困窘地说,“这把新伞……是我打算赔给你的。”他脸上疑惑的神情一扫而空,摇头哈哈大笑道:“我真服了你了!你怎么能这么迷糊啊!那你是怎么回去的?”在他的笑声中,苏晚落的脸越来越红。她不知道那天和他一起回家的女孩究竟是他的谁?就像她不知道,她最后丢失的东西,到底是他的雨伞,还是他?苏晚落懦弱地不敢开口询问,甚至还特意确认了一下,手腕上的手链有没有戴紧。如果这次也一样,不管手链有没有掉下了,她都会失去重新找回的东西呢?她恍惚地想着,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他的?是在阳光照耀的操场上,他拍着篮球向她跑过来,脸上充满灿烂的笑容时?是他在几千人的礼堂里,毫不怯场地放声歌唱时?还是两人某次不小心的对视,近得可以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从此让她不敢再看他眼睛时?她很确定自己的心,但却不确定他的心。就像可乐或者以前的朋友那样,她太笨了,永远都摸不清自己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也许,得不到答案,对于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怎么了?今天好像很不开心?”他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沉默。她看着他微翘的发梢,静静的问:“你有没有一件东西,宁愿它丢了,也不想找回来的?”“嗯?”他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一个问题。“还、还是忘了刚刚那句话吧。”苏晚落知道自己说了很奇怪的话,不知如何是好地抿紧了唇。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地叹道:“小时候,我看到邻居的小孩子有一辆很帅的遥控车,我很羡慕,于是用全部压岁钱把它买了下来。我在外面整整玩了一个下午,那种满足感,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只是回到家里,我的表哥表姐知道我为了这辆遥控车花光了所有压岁钱之后,都笑我是傻瓜,并说那些钱够我买三辆一模一样的遥控车,我又羞又悔,当时就大声哭了出来。”他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这辆遥控车被我压到了箱子底下,再也没有玩过,每次想到这件事,所感到的耻辱和懊悔,都大大超出这个遥控汽车带给我的快乐。所以有时我不禁想,如果那时我不小心把这个遥控汽车弄丢了该多好。这样留在我心底的,也不过是淡淡的遗憾。”苏晚落若有所悟地看着他,直到把他盯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对不起,我先出去一下。”苏晚落忽然站起身,冲出教室。“喂!”他担忧地换了一声,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看着空无一人的教室,把想要把她追回来的念头压了下去。他把手中的篮球放在一旁,他并不是在操场上看到她来了才回到教室的,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把早上打篮球的时间缩短了一个小时。他从书包里翻出书本,很认真地开始学习起来。他知道,他的学习成绩,远远比不上同桌的她。但是,为了想要和她念同一所大学,自己要很拼命地念书。因为到那时,他会向她说出,自己一直不敢说出口的话……【月光石:亦称“恋人之石”,因为具有“月光效应”——宝石中心出现恍若月光的幽蓝或亮白的晕彩,而被叫做月光石。几个世纪以来,月光石就是人们喜爱的宝石之一,人们相信它能唤醒心上人温柔的热情,招来美好如月光般的浪漫爱情。】苏晚落冲出学校,一直跑到哑舍的门口才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又看了眼手中那只剩下了两块宝石的手链,深深地吸了口气,推开了陈旧的木雕大门。“欢迎光临。”古董店老板优雅的声音随之响起,当看到进来的是苏晚落时,脸上并没有惊讶的神情,反而更添了几分笑容。“我……要把这条手链还给你。”苏晚落把手链放到柜台上,然后像是如避蛇蝎般飞快地退了一步。虽然是清晨,但是店内仍然是一片漆黑,只有门口的两盏长信宫灯的烛光在宫女袖间幽幽跳动。“哦?是已经找到了您想要找回的东西了吗?”老板看了看只剩下两颗宝石的手链,细长的丹凤眼中划过了一丝失望。“不,没找回来。”苏晚落的头摇得像是波浪鼓一般,“不过我不想再找了。”“哦?”老板一挑眉,有趣地问道,“能告知在下,为何吗?”苏晚落凝视着柜台上闪闪发光的手链,心中掠过可乐和几位好友的影子,心痛的说道:“因为我明白了,失去的东西,其实从来未曾真正属于我,我不会追悔,也不必惋惜。”她甚至不去想同桌的他了。她从未得到过他,又何来失去?其实他刚刚说得对,他那辆遥控汽车模型代表的只是他不成熟的童年,就如同她的可乐和几位好友一样。她原本可以早些察觉到问题所在,如果当年就可乐的事情和父母好好谈谈,敞开心扉地和几位好友沟通,就不会有发现真相后的痛苦。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鸵鸟般地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手链什么都没有做,它只是在引导自己看清过去的道路。她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所以,手链对她没有作用了。“明白了。”老板微微一笑,“那么,祝你以后都不要丢失任何东西。”“我会的。”苏晚落悄悄地握了握双拳,坚定地走了出去。这次,她要用自己的力量,好好把握现在拥有的东西,努力争取让自己不后悔的未来。老板看着她坚强了许多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她的身影从窗格里都看不见之后,他才收回目光,拿起柜台上的手链,仔细端详。“喂,你就这么让她走了?”从古董店的深处,慢慢地走出来一个修长的身影。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发型时尚,长像俊美的男子。他打扮时髦,脖子上却系了一条土气的红绳,红绳末端,悬着一枚雪白的玉饰,光泽温润,以精湛的刀工刻着“长命百岁”四字。男子的臂弯上正抱着一只白色的狗狗,这只狗狗的嘴边一撮黑毛,十分可爱。老板轻笑道:“你也听见了,她自己说的,失去的东西,不会追悔,也不必惋惜。”“那这只狗怎么办?不给她了?你昨天急急忙忙地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救这只狗。我可是外科医生,不是兽医啊!”俊美的男子不满地唠叨着。他怀里的狗狗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手心。老板见状淡淡笑道:“她家里不让养,即使还给她,也一样是送人。不过它还挺喜欢你的,你就养着吧。”俊美的男子低头看着怀里的狗狗:“养你倒也行,不过可乐这名字太土了,叫你‘阿帕契’吧!”老板对狗的名字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重新回到他手中的手链。“咦?我昨天看到你,这衣服上的龙不是在你的右手臂上盘旋吗?怎么到了背后?”医生一直以为老板今天穿的只是一件素净的黑色中山装,直到他转过身才赫然发现,在老板的身后,一条深红色的龙盘旋着,占据了他整个后背,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老板白皙的后颈。由于绣工精致,昏暗的光线下乍一看,这条龙几乎就像是活的一样。“你看错了。”老板并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不,我怎么可能看错呢?”医生坚持道。他是个医生耶!怎么可能会看错一件衣服?尤其这件中山装上的龙这么栩栩如生,想让人忘记都难。老板沉默了一下,“这是另一套衣服,我昨天和今天穿的,不是同一件。”可疑的停顿……医生拧起他那双好看的长眉,慢慢地靠近老板,仔细研究起他身上的这条龙来。老板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岔开话题道:“可惜这串香妃的手链,只有宝石全部消失干净,才能修得圆满。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再见阳光,恐怕得要一百二十五年以后了。”医生嘴角抽搐了两下,讪讪地笑道:“你啊,就会说这些唬人的话。真像那么回事儿似的!”老板郑而重之地把手链重新收回盒子里,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我从不说假话,真的。”就在他说话此间,他身后的红龙悄悄龇起了利牙……第三章 哑舍·人鱼烛医生认识老板两年了,但他不知道老板的名字,老板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天知道,老板是怎么把刚出手术室的他叫出来救狗!他有手机吗?又怎么知道他手机号码的?当上在他手机上显示的,是个空号。 这时他新命名为“阿帕契”的那只狗狗,居然趁他一个没注意,就往古董店内间跑去了。 老板正在把香妃链收到柜子里,全神贯注,对此丝毫没有反应。医生朝狗狗追了出去,遇到一架玉屏风前。这架玉雕刻出来的屏风足足有一个人高。上面雕刻着一幅园林图景象。雕工逼真至极,巧妙地运用玉石的俏色,并且随着他的走动,山水能分得出来远近之趣,阁楼还能具现深邃之体。甚至上面所绣的人物表情丰富,能看得出来喜怒哀乐,花鸟鱼虫也绰越可见,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花间鸟鸣和鱼跃而起的水声。 医生一下子被迷住了,看着因为光线的变化,玉石呈现的不同晕彩,甚至还想伸手触碰上面的玉石。“汪汪!”阿帕契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医生正想喊老板帮忙,但回头一看,方才还站在柜台前的人居然一下子不见了。 算了,反正先把狗抓回来,若把内间的东西糟蹋了,他可真赔不起。据老板说,这里的古董可都是价值连城。 玉屏风后是一条极深的甬道,两旁全是一个个小房间,上面也没有标牌,光线阴暗,更显得阴森恐怖。 古董店里好像没有半个电器,连外间的照明,都是用那两盏长信宫灯。医生把手机掏出来照明,一边小声喊着阿帕契的名字,一边沿着甬道往前走。前面不远的某扇门是微微开着的,门有微弱的光传来。医生走过去,试着推了一下门。木门“吱呀”一生应声而开,因为一路走来的气氛太压抑,让医生的心不由自主地提到了嗓子眼,但是当他看清屋里摆着什么东西时,顿时松了一口气。 一个只有几平米的小屋子里,满室异香,却什么都没有,除了一支点燃的红烛。见没有狗狗的踪迹,医生打算再继续找,他一回头,却发现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身后,正在黑暗中幽幽地盯着他。 “你想要把我吓死啊?”医生半天才缓过神,他扶着胸口,觉得自己的心跳直奔120,这对他健康的心脏简直就是巨大的伤害。老板白皙的脸,在黑暗中看起来更显得苍白。他淡淡瞄了一眼医生,道:“谁让你随便进来的?” “我找阿帕契。”医生心虚地赔陪笑说到。 老板一挑丹凤眼,“那条狗吗?刚才它跳上我的柜台,正在吃你买的早饭。” “那死小子!”医生佯怒,为自己辩解道:“我什么都没动过哦!再说这屋子里也什么都没有嘛!” 闻言,老板的表情缓和了些,笑道:“古物都是娇贵的,自然都需分门别类放置。有些需要干燥的环境,有些要避开光照,有些要隔绝空气。这根香烛燃烧会产生温度、光线和灰尘,当然不能和其他古物同处一室。 医生不敢置信:“你是说,这蜡烛是古董?我还以为是照明的呢!“这根蜡烛通体红色,只要一尺多长,和平常的蜡烛没什么两样。细看,底部还缺了一块。 老板点了点头道:“这根蜡烛是深海人鱼的膏脂所制,能燃烧千年以上。现在,它已经燃烧了七百多年了。” 医生的嘴张成“O”型,心想骗小孩都不会信吧?老板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想知道这根香烛的故事吗?”“说吧,我想知道。”医生抱着听故事的心理,反正他今天也不当班,听听无妨。 看着香烛燃烧而产生的烛烟缓缓上升,老板幽幽地说道:“这要从七百多年前的一天说起……”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这个故事里,没有山,却有座庙,庙里也不止一个小和尚。当时战祸连绵,饥荒遍野,很多人都被饿死了。庙里有几个小和尚,都是家里穷,实在养不活了,才送到庙里梯度,求佛祖慈悲,勉强活着的。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小和尚,小和尚叫什么名字,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连寺庙的方丈,都管他叫小和尚。他的职责,就是看守伽罗神殿的香火。不管什么时候,务必要保持大殿之上的香火不断,香烛不灭。 白天有很多善男信女来烧香,他就躲在香案底下睡觉,晚上起来整夜守着大殿,添加香火,更换香烛。从来没人陪他说话,他也一向沉默寡言,甚至念经时都很少发出声音,所以被方丈认定是与佛无缘之人,被发配晚上来看守大殿。小和尚的世界里,就只有那熏鼻的香火味,和一个个跳动的烛火。 随着时局的动荡混乱,庙里来上香的人越来越少,供奉的香烛也越来越少。小和尚为了保持香火不断,只得减少摆放的香烛,到最后,每个晚上不得不只供奉一支香烛。 直到有一个晚上,小和尚从箱子里取出最后一支香烛,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明天要和方丈说,庙里的烛火要添了,但庙里还会有钱买香烛吗?小和尚一边忧虑,一边点燃最后的香烛,恭敬地放在伽蓝神像的右边。然后,他和平常一样,慢慢注视着火焰跳动的模样,什么也不想,把脑袋放空,真正地发呆。 “喂!小和尚!”这个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小和尚反应迟钝地抬起头。他的头顶上,是一个半透明的人,漂在空中。小和尚眨眨眼,发现这个透明的人,是一个女人。她眯起一双媚而细长的眼睛,低垂着眼帘,从高空俯视着他。“小和尚,人生究竟有多长?”她的声音虚无缥缈,就像环绕在她身旁的那些烛烟一般。“人生,或许就在几十年之间。”小和尚愣了一下,呆呆地回答。他很少说话,所以声音沙沙哑哑的,带着生涩和紧张。女子挑了挑她那双柳叶般的长眉,眼睛睁开了少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是你把我叫醒的吗?” “叫醒?”小和尚迟疑道:“女施主,你是怎么到那么高的地方的?” “你以为我是人?我才不是人呢!你不怕我是鬼?”她眨眨眼,本来就倾国倾城的容貌更是美得惊心动魄。小和尚很老实的摇了摇头:“这里是伽蓝大殿,妖魔鬼怪是进不来的。” “还真是虔诚啊!”她挑了挑眉,斜眼看了下不动如山的伽蓝神像,轻蔑的勾了勾唇。 小和尚虽然呆,但是他不瞎。他看到了这个女子没有脚,再往下就是他刚刚点上的那根香烛,香烛燃烧形成的烛烟冉冉升起,成了一个女子的身姿。“你......你是那根香烛?”小和尚又使劲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没错,我就是那根香烛。你可以叫我烛。”小和尚愣愣的看着浮现在半空中的烛。香烛上升的烟越来越多,她的形象也越来越分明。白嫩如玉的肌肤上,一对深邃而媚长的眼睛,像是可以勾去仰慕者的魂魄。她体态轻盈,姿容美绝,身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华贵衣服,而她那犹如锦缎般的发丝,就像有生命一般,漂浮环绕在她的周身。“嘻,小和尚,喜欢你所看到的吗?”烛在空中优雅的打了个转儿,轻轻的飘了下来,停在比小和尚略高一些的地方,俯视着他,轻勾唇角无限魅惑的说道:“只要你把这根蜡烛吹灭,我就会变成真的下来陪你哦!”烛的声音就像他小时候枕过的棉花枕头,柔软又舒服。她那由烛烟形成的发丝,氤氲的围绕着他。丝丝香线,隐隐没入了她的鼻尖,让他整个人都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小和尚足足 呆了半晌,才听明白她的要求,连忙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般。“不行......“他只说了半句话,就赶紧闭上了嘴。因为他发现他一说话,呼出来的气几乎把她吹动了几分。 他屏着呼吸,生怕把她吹散了。烛撇了撇嘴,瞪了小和尚一眼,又重新飘到了空中,背对着他。 小和尚努力的仰着头,他看不清烛脸上的表情,但也想象的到她必然非常的失望。他想安慰她,却嘴拙的不知道如何开口。不然她应该不会失望太久的,这根蜡烛,明日中午就会燃尽,到时候她就如愿以偿了。 整个晚上,小和尚头一次没有看着跳动的火焰,而是一直仰着头,凝视着烛的背影,片刻都没有移开过目光。 第二天清晨,小和尚睁开眼睛,发现他昨晚点燃的那根蜡烛还在燃烧着。但怪就怪在,居然还是他刚拿出来那么长,竟连一寸都没有缩短过! 怎么可能?小和尚揉了揉眼睛,可是他面前的画面并没有改变。“奇怪的小和尚,见到我的时候不惊讶,这时候反而这么激动。”烛躺在殿顶的梁上,一脸嫌弃地说道。 小和尚仰起头,“这蜡烛燃不尽?”烛大方地点了点头,“这蜡烛是前年人鱼膏所制,本应在秦始皇帝墓中长燃万年。我是遗漏在外的,不知道为何流到此处。” “人鱼?”小和尚虽然见识不多,也知道人鱼是一种极其美丽的传说,在大海里生活,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则是鱼尾……小和尚看着眼前的烛,由烛烟形成的她上半身是人形,而下半身则由蜿蜒而上的烛烟形成。 “烛,你原来是人鱼吗?” 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美艳动人地微微一笑,“小和尚,把这根烛灭掉吧,这样我就能永远解脱了!我要去捣毁秦始皇的墓。秦始皇想要长生不老,但是人生只不过在数十年之间,他又何必让那么许多人陪葬?”小和尚的头仰得有些酸麻,他几乎要被她的笑容所蛊惑,却一眼看到了在她身旁的伽蓝神像。 “小和尚,很简单的,只要你对着这根蜡烛吹一口气。”烛迫不及待地飘下来,整个虚幻的身体绕着小和尚。从他的左耳飘到右耳,来回地低声劝诱着。 小和尚眼见着她惊心动魄的美貌就在他眼前来回飘荡,连忙闭上了眼睛。为了不让她悦耳动听的声音动摇他的心,小和尚开始喃喃自语地念起《金刚经》。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烛飘荡的身影滞了一下,“小和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声色皆有相,有形有象皆为魔,如果一个人用色相引诱我,低声下气的来求我,是一个人走了旁门左道,不可见到如来真佛的。” 烛扑哧一声笑出来,笑声清脆动人,“笨和尚,平常都是谁教你诵经的?这句话的意思是:告诉你不能执着以相貌、声音去寻佛的心,否则就入了邪道,不能见如来。” 小和尚半信半疑地听着,他只是个守夜的小和尚,方丈说他慧根不高,也就没有教他经文的意思。他只不过听师兄们念得多了,会一些粗浅的经句,都一知半解。 烛绕到小和尚的面前,看着他闭着的眼帘下眼球乱动,不由得好笑道:“《金刚经》里还有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世间的一切皆是生生灭灭,皆是虚幻的虚相,每个人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即本来面目。所以要修回本来面目才是正道。” 小和尚呆着思索了半晌,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烛就坐在他的对面,浑身飘散着丝丝烛烟,烛烟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蜿蜒向上,盘旋回转,缠缠绵绵。清晨的缕缕光透过她的身影,直直地照射在地砖之上。 什么叫虚相?这便是虚相。烛见小和尚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不悦地撇撇嘴,“果然是着相之人吗?如你所愿!”说罢,她化作一团青白色的烛烟,重新幻化成另一个相貌。 华缨垂髻,黑须红脸,圆领宽大深绿袍。和大殿上的伽蓝神像一模一样。“怎么样?小和尚?我就是伽蓝菩萨,我不缺你那一根香烛的供奉,去吹了吧!”烛幻化的伽蓝菩萨连说话都粗声粗气,在大殿中还有着微微回响。 小和尚直视着面前的伽蓝幻像,半晌才眨眨眼,双手胸前合十,缓缓地诵道:“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许久许久之后,一个嗔怒的娇叱声在殿内爆发:“木鱼脑袋!” 从这以后,小和尚的生活开始变得多姿多彩起来。他其实是一个普通的小和尚,生活的范围还是在伽蓝神殿,作息时间也和原来一样。 只是,他的身边,多了一个烛烟化成的女人。虽然,她所求的,只不过是让他吹灭他点上的那根蜡烛,但是他无法答应。他对自己说,这是因为她是庙里的最后一根烛。 这最后一根蜡烛,静静地在神殿中燃烧,没有人关注这根蜡烛为何从来没有减短过,为何永远都是那么长。 他们关注的是伽蓝神像,是佛经,或者,是明天是否还能化到缘来果腹。 “小和尚,人生究竟有多长?”这是烛最爱问的一个问题,也是她每次出现之后,必问的问题。 “大概,在几十年之间。”小和尚总是这么回答她。 烛听了,便闭上嘴。不过也只能维持半天安静,便开始磨他把蜡烛吹掉。 小和尚有一次还真的被她说动了。可是当他刚要开始和方丈说,就发现方丈在为吃什么而发愁。 他开不了口。生不逢时啊!各地的起义军越来越多,大家都不耕种了,也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就更要起义。 “哼!所有朝代的更替都需要战争,但是战争史需要老百姓来承担的。”烛如此抱怨道。 小和尚静静地听着,在心中默念了两遍,似懂非懂。 他确实是不懂。但是有几个师兄却待不下去了,扔下佛经,还俗去加入了起义军。 “小和尚,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烛问道。 小和尚仰着头,他习惯总是仰着头看她,一开始脖子会比较酸,但是在不知不觉中,他的脖子也习惯了这个动作。“我不去,我的任务是不能让伽蓝神像面前的香火断了。”小和尚回答道。 “木鱼脑袋,你就是去了,我也不会灭的。唉,不行不行,万一你这个笨和尚死在战场上,我岂不是永远都无法解脱?你还是留在这里的好。”烛来来回回地抱怨着。既不爽小和尚没有远大目标,又怕他真的去参加起义军。 小和尚默默地咬着手中发硬的馍馍,觉得她好吵。 又好可爱。小和尚,人生究竟有多长?烛每天还在问着这个问题。也许,在饮食之间。小和尚看着碗中减少的食物,有感而发道。“小和尚,人生究竟有多长?”烛每天还在问着这个问题。 “也许,在饮食之间。”小和尚看着碗中减少的食物,有感而发道。烛听了之后,沉默的时间比以前长上了许多。 庙里走的人多,剃度进来的人更多。很多人走投无路,就剃度当了和尚。方丈慈悲为怀,纷纷收容在寺内,虽然还是吃不饱,但是寺内大家自己种的地开始有了收成,勉强可以维持下去。 小和尚一下子多了许多师弟。但他的职责还是在伽蓝神殿守夜,他本就是一个容易让人遗忘的人,但是师弟们都知道他。因为如果白天他不睡觉的时候,他总是会坐在香案前,虔诚地看着伽蓝神像。一看,就是好久。没有人知道,他其实看的,是在伽蓝神像上面的她。 庙里经常有祈求伽蓝神保佑的香客,只是很少有深夜来拜的。某天夜里,小和尚正对着烛发呆,不知道身畔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这人一身黑衣,样貌像笼罩在虚幻中一般,怎么都看不清楚。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身黑衣上绣着一条深红色的龙。龙首绣在右手的袖口,龙神蜿蜒盘踞在他的右臂之上,龙尾正好是绣在右肩。 小和尚本来不应该盯着人家不放,但是这条龙确实绣得栩栩如生,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小和尚才发现,这位香客并不是盯着伽蓝神像,而是一直看着放在香案上的香烛。 “这根香烛不错。”低沉的声音忽然传来。 小和尚的眼皮抖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烛现在并没有出来,这根香烛看上去就只是普通的香烛。他为什么要夸这么普通的一根香烛? “小和尚,如果你不想要它了,可以把它转手给我。”这个男人自顾自地说,“别担心怎么找我,哪天你不想要她了,我自会出现。”然后他反复地说着香烛很不错地走了。小和尚追了出去,敞开的庙门外空无一人。男人来去无踪,小和尚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鬼神。他连续许久都没睡好觉,每天每天都看着香案上的香烛,生怕她不见了。 小和尚突然成了众师弟崇拜的偶像。他不知道他们问的佛经是怎么回事,反而被师弟们当成是高深莫测的禅语。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他还是只喜欢和烛说话。 虽然他和烛说话,烛三句都离不开劝他吹灭蜡烛这句,但是他还是喜欢。 一天晚上,他被几个师弟缠着讲佛经,一直缠到入夜,都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师弟们知道他的职责是看守神殿,有一个叫重八的师弟自告奋勇地替他去了。 小和尚想阻止,却又找不到理由。他怕别人看到烛,也怕烛是他幻想出来的,他怕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梦。复杂的心理,让他根本开不了口。他被热情的师弟们缠着聊佛经聊了一个晚上。其实都是他们在说,他在听。 准确的说,他也没在听,全部心神,都已经不在这里。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立刻跑到伽蓝神殿,却发现方丈在严厉地训斥着昨晚替他值夜的重八师弟。 小和尚一惊,以为是方丈发现了他的烛。但事情比他想象得更严重。昨夜重八师弟在值夜的时候,睡着了。 老鼠吧香烛啃了一个缺口,在底部。 小和尚心痛得几乎要死掉。重八师弟被方丈当众训斥,小和尚却恨不得他训的是自己。重八师弟在晚上偷偷地用扫帚打伽蓝神像,说伽蓝神连自己面前的东西都管不住,还怎么管殿宇,怎么管天下?重八师弟不知道在哪里找来一支笔,在伽蓝神像背后写上“发配三千里”。 小和尚都看到了。但是他却没有出声阻止。因为那天以后,烛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虽然小和尚再也没有见过烛。但是这根蜡烛还是一如既往地燃烧着。一份都没有减少。小和尚吧老鼠咬的缺口转向了背面,用以前蜡烛燃烧过的蜡泪填补了这个缺口,看上去就像崭新的蜡烛一样。没有人发现这根垃圾仍是原来那根。烛没有出现,小和尚却还是夜夜守着神殿,夜夜看着香烛。 终于在一天晚上,烛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美貌依旧,艳丽逼人。只不过,她左手的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掉了半截,代替她袖子的,是一层极丑的红色蜡布。 “木鱼脑袋!你说!你怎么赔我的裙子?”烛恨恨地说道。小和尚傻傻地笑了起来……她还在,真好。 “木鱼脑袋,你不是说没钱买香火代替吗?如果我教你怎么赚钱,你不就能大大地赚上许多,给庙里添香火了?”也许是这次事件让烛心惊肉跳,所以她就越发地劝诱起小和尚来。 可是那些香火,都不是你。小和尚心里默默地想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烛气得在大殿内乱飘,然后停在小和尚的面前,认真地问道:“小和尚,那你想要什么?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想要什么?小和尚愣愣地看着她精致好看眉眼,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第二天,重八师弟凑过来,小声地问道。“师兄,你为什么不答应她?金银珠宝,权势地位,你都不想要?” 小和尚一惊,知道重八师弟肯定是听到了他和烛的对话,他淡淡地回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若不是真心供奉在佛祖案前,那要之又有何用?” 重八师弟默然走掉。 烛没有放弃说服小和尚的工作,“小和尚,很多人都想当皇帝,如果你想当皇帝,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当!” 小和尚无动于衷。烛以为他不相信,便忙详细地把怎么当皇帝的过程全说了出来。现在天下大乱,她身在孤庙之中,居然能把所有势力都说得清清楚楚,如何加入其中一个势力,怎样进行下一步,竟然巨细无遗。 烛说完之后,看着毫无反应的小和尚,顿时泄了气,“小和尚,刚刚弄坏我袖子的师弟,就在门外偷听。现在估计已经打点行装上路了。你就甘心让他当皇帝?”烛懒懒地坐在香案上说。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小和尚想了半天,才挤出这句听来的古文。烛扑哧一声笑了,头一次觉得,这个小和尚还是挺让人刮目相看的。 “重八这人贫苦百姓出身,如果他真的做了皇帝,也是百姓之福。”小和尚认真地说着,虽然他不信照着烛说的几句话去做,就能当皇帝,但他打从心底里希望能有人拯救这个乱世。 朱重八果然当上了起义军的首领,推翻元朝,建立了明朝,改名朱元璋,当上了皇帝。而小和尚在的寺庙,便是天下闻名的皇觉寺。伽蓝神殿从此香火旺盛,香客不断,再也不需要那根燃不尽的香烛,上百根的香烛取代了它。 新帝登基不久后,驾临皇觉寺,下令在这上百根的香烛中,寻找一根被老鼠啃过的香烛。 当小和尚被带到重八师弟面前时,他看到了那根被官兵抢走的香烛,静静地燃烧着。烛台底部的伪装被识破拿掉,露出了那里丑陋的缺口。 “你能让那个女人再出现吗?”以前是师弟,现在是皇帝的重八,急切地问。小和尚诚实地摇摇头。烛出现与否,都是她自己的意愿,他无法控制。 皇帝皱起了眉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也不追问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这蜡烛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想要自由,想要解脱,只要吹灭了蜡烛就可以吗?为什么朕却吹不灭它?用水泼都没用!” 小和尚恍然,这才知晓为什么烛一直缠着他。原来只有点燃这根香烛的人,才能把这根香烛吹灭。 “师兄!快想办法让她出来,朕要见她!”皇帝还称他为师兄,这已是难得的待遇。但小和尚还是诚实地摇摇头,他真的做不到。皇帝曾经在伽蓝大殿外偷听过烛用钱财劝诱小和尚,用金钱利诱这个办法自然是不行的。 但是,皇帝还可以想其他办法。皇觉寺的密室里,小和尚被皮鞭抽打得遍体鳞伤,皇帝本想着这样就能把烛逼出来,可密室的案上,香烛只是静静地燃烧。 小和尚咬紧牙根努力地不发出声音,他不知道烛能不能看到,但是他不想她听到。重八师弟变了,不仅仅是他的头发长出来了,也不仅仅是他改了以前的名字。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皇帝吧小和尚独自关在密室里,他快晕过去前,一丝烛烟飘荡在他面前,化成了烛关切的脸,“小和尚,人生究竟有多长?”他听到她像往常那样问道。 她怎么这么喜欢问这个问题?小和尚迷迷糊糊地想着,勉强提起一口气道:“人生……就在……呼吸之间。” 烛一惊,目光变得复杂起来。而小和尚却并没有力气细看她的神色,无奈地闭上了眼。 昏迷中依稀问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檀味,小和尚努力滴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被一团浓郁的烛烟包围着。 他还躺在密室内,身上皮开肉绽,疼痛难忍,但他还是露出了笑容,因为桌上燃着的,还是那支属于他的香烛。 他没有看到烛的身影,围绕着他的只有这团烛烟。但是香烛像是发觉了他醒转,火焰摇晃了两下,烛烟变得细长,蜿蜒地从门缝钻了出去——是烛指示他逃跑的路线,小和尚意会地站起身。虽然他每天都在伽蓝神殿里,但是他从小在这座庙里长大,对暗道还是了熟于胸的。 也许是上天保佑,也许是没有人把他当回事,小和尚居然强撑着伤重的身体,把烛从守卫重重的寺庙中带了出去。“为了我,离开了侍奉多年的寺庙,你不后悔吗?”烛飘荡在他身边,飘渺地问道。 “不悔。”漆黑的夜里,小和尚捧着香烛,在深山里跑着。那寺庙,因为师弟,已经变了味道。他想起那尊被重塑金身的伽蓝神像,心下不禁黯然。不管外表多光鲜,那金漆之下,还是一尊破败的神像。 “把我吹灭了吧,否则他们迟早会循着火光,找到你。”烛在小和尚耳边劝道。头一次,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这个呆子。 小和尚深深地看着她,终于举起了手。烛的脸上划过释然和难舍的复杂神色,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终于结束了。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一刻,为什么心中还会有着不舍呢?烛的眼前闪过第一次见到小和尚的画面,那是,他还只是个少年……半晌过去了,烛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她不解地睁开双眼,她的面前一片漆黑,没有了半点火光,她却接着月光看的一清二楚。 构成她的缕缕青烟从小和尚的手掌上方腾然升起,他竟然直接用整个手掌包住了香烛的火焰!无情的火焰正吞舔着他的手心,几乎在指缝中,都可以看得见肆虐的火光。 “为什么?”烛急忙地在他的身边飘来飘去,想把他的手掌移开。可是她无助地发现,自己的手碰到他之后,就化为了飘渺的青烟。小和尚满头大喊,疼得脸都扭曲了,但却维持着柔和的笑容。烛呆住了,她此时才注意到,她记忆中的那个小和尚,已经长大了。 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成一个英伟的男人,原本稚嫩迷茫的表情已经被坚毅所取代。汗水顺着他端正的脸庞流淌下来,可以想象他正忍耐着说不出的难受。 但是他的双眼却一直对着她笑着。烛突然想起来,这么多年,小和尚一直都是这样。在庙里,他是最虔诚的一个,满脸漠然,尤其是那双眼睛,没有焦距,空寂一片。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又仿佛什么都看在眼中。只是每次当她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目光瞬间就变了,变得温柔似水。 “烛,我知道你想解脱。我不知你是什么,但对我来说,你是真正活着的。我又怎么能杀生?”小和尚轻柔的声音不断地传来,他笑了笑,“我保护不了你。所以,只好把你托付给能保护你的人了……你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