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首们这几天可是坐卧不安,频频地核计着他们今后的命运,纷纷争吵着他们将来的出路,耽心着他们的生死存亡。奶头山、威虎山、神河庙、大锅盔,这些老巢都覆灭了!四外的土改又像潮水一般的冲向山区,再建新巢连粮食也弄不到,更可怕的是小分队眼前就要他们的死活。按侯殿坤的意思,是要全部放下武器,把所有的人混进各大小都市,改名换姓,打入共产党的各要害部门——铁路、矿山、工厂、军队,进行秘密活动,组织地下“先遣军”。有机会就进行暗杀破坏,等待时机,准备暴动,迎接“国军”。他所以这样主张,因为他向杜聿明从来是报告他的赫赫成绩,雄厚的实力;而如今上十万的大军仅剩下这可怜的二百多人,连他苦心发展的那些地下“先遣军”的名单也落在共军之手。如果这样狼狈地回到沈阳,不但是党务专员作不成,要革官削职,甚至连脑袋也保不住。谢文东则主张想办法抢一笔横财,先瞒着上司,到南方哪个城市先躲躲难。来春再返回来,重整旗鼓。他所以这样主张,因为他现在除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婿以外,再没有一兵一卒。像这样一个光杆司令,他深知到了国民党那里是根本吃不开的。况且又是个将近六十几岁的老头子,连一个班长也当不成,说不定还要判罪。可是马希山一意反对。他定要去吉林,背靠“国军”主力,扩大武装,进取图们、东京城一带,将来充当“国军”的先锋,攻打牡丹江。争来吵去,还是因为马希山的实力雄厚,所以侯、谢二匪无可奈何,只得依从马匪的主张。特别是侯殿坤,此时只有抱马希山的粗腿了。侯殿坤向来摸透了马希山的性子,知道他一戴高帽就喘,一激就怒。因此他就玩弄开了老党棍子的手法。是在第五天晚上,一阵争吵之后,侯殿坤殷勤他向马希山道:“希山仁弟!你的主张我依从了,不过你的威名左右四方谁都知道,就是杜长官也对你寄有很大的信任和希望。”他停了一下,斜眼瞅了瞅马希山捋着仁丹胡子傲然自得的神色,“难道你就甘心败给一个共军的小分队?特别是那个少剑波,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娃娃,是个小小的共军团参谋长,怎么能叫他在你面前逞能耍威风!”马希山一听,愤然站起来一拍小桌:“侯兄!我马某要去吉林,是为了长图远举,我向来没怕过共军的强大,更不要说这小小的一股共军小分队。至于那个少剑波,在我马某眼里不过是个虎口中的小牛犊子罢了。哪有猛虎怕牛犊、蛟龙怕鲤鱼的道理。”马希山这一席倒驴不倒架子的大话,正是侯匪所希望的。侯匪心想:“对付他必须高帽子里面加点利刺,才能叫他又喘又发火。”于是便向马希山叹了一口粗气道:“不愧马弟之英雄!可惜崔、许二兄相继遇难,他们为蒋总裁献出了自己,实为党国忠烈之士。我侯殿坤失去了得力的臂膀,”说到这里,侯匪奸猾地长叹一声,“退一步想,不为事业,也为死去的朋友,应尽大义。这一小股共军不灭,使我侯殿坤死不瞑目。可是现在只有马弟你才能担当这一重任。”他看了看外强中干胆虚皮肉壮的马希山,“目前按兵力讲还胜过这一小股共军数倍,可贵的更是我们的弟兄中全与共产党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们和我们一样要从死地里向外冲杀。常言道:‘兵置死地而后生。’妈的!四个人干他共军一个,拚也拚没了他。现在的问题是一切取决于马弟你的指挥了!”马希山听了这番话,咬了咬牙根,拳头一握,满身杀气地敲了一下桌子:“侯兄放心,我马希山不消灭这一小股共军誓不为人。”胸膛一拍,大拇指一伸,“堂堂的国军副司令,掐不死个共军小小的参谋长!哼!我要用牛刀杀鸡,泰山压猴子。”说着掏出他的左轮手枪,将把子一撅,七颗子弹骨碌碌在桌子上滚动。“看看!我宣誓,秉蒋总裁的训示:‘不成功,则成仁。’这几发子弹不是少剑波的,就是我的。我消灭不了他……”侯殿坤、谢文东一齐伸出大拇指头,“有气魄,有胆量。”寡头专员和光杆司令乐了。屋子里争吵的空气,顿时变得和谐起来,匪首们又进入意志统一的欢乐中。少剑波率小分队在离大甸子三十里的一个小山半腰扎下帐篷,实行短时休整。在休整中少剑波详细地分析了敌情:“敌人的老巢被毁,屁股又被切掉,现在敌人的困难更多了。住的没有,吃的困难,行走我们又跟迹追逐,骑兵在森林地带不如我们的滑雪队,步兵更是些雪地的蜗牛,不仅不是敌人的力量,相反地成了敌人的赘瘤。因此,敌人可能藏枪化装隐蔽,从事地下活动;也可能利用我们尚未土改的边缘区空白村屯,抓住群众没有发动的弱点,和我们周旋坚持,等候着明春到来;也有很大可能脱离这个地区,向敌占区靠拢,最近的地方当然是吉林。不管他怎样,在有雪的季节里,要想逃脱小分队的追踪奇袭,是完全不可能的,因此敌人一定要先拚掉咱们小分队,否则什么计划他都要落空。我们应当足够地估计到,敌人为挽救他的死亡,会更加凶残。这也决定了我们的斗争任务将更加艰苦,任何的自满轻敌,都会换来失败。”因此小分队休整的期间内,全体战士着重讨论了林海雪原机动作战的战术,和战士们的小群战斗动作。第四天晚上,少剑波换了药布绷带,叫来各小队六个干部和姜青山,向他们分析了敌情,并确定了他下一步的指挥意图。他说:“敌人的创伤,我们不能允许他安安静静地医治,需要想办法迫使这群受伤的野兽,离开大甸子的热炕头,逼迫他们陷进雪原的冰床。这任务很简单:不是把敌人撵走,就是把他引来,反正要叫他起窝。去的人还不能多,因为大甸子是平原,我们的滑雪是赛不过骑马的匪徒的……”说到这里,六个小队干部一起争吵起来,“这任务给我!”“这任务给我!”少剑波微笑道:“我要听听你们的计划。”六个人一一把计划说了一遍,剑波听了都有长处,因此集中了他们的特长,变成一个基本计划。总因为刘勋苍吵得又急又凶,剑波批准了他。可是姜青山一意地坚持,不管哪位队长去,他都要去,剑波也就批准了他。刘勋苍和姜青山回到自己帐篷去,带了三个滑行最好的青年战士,交代好了任务就要走。剑波滑着雪来到刘勋苍帐篷跟前,正碰上。战士们一看剑波又滑雪了,一齐喜欢地问道:“二○三首长,伤好了?又能滑啦?”“谢谢同志们的关心,”少剑波笑着亲切地回答了战士们的问候,并摇了摇他那尚未痊愈的伤臂。刘勋苍逗趣地道:“这是小白鸽的功劳。”引得大家笑了,剑波有点不好意思,马上转了话头:“你去和敌人逗趣去吧,咱们回来再谈。今天晚上你的任务,是激怒敌人,要他来追我们,或者是驱走敌人。这两方面必须办到一方面。我在这里等着你,看看你这个坦克的威力。”“放心好了,我会逗乐了敌人,或者逗哭了他。”“当心你的粗脾气,”少剑波瞅着他这个猛有余、智不足、粗细不均的战友叮嘱道,“如果你完不成这项任务,我将罚你一个月不许你当先锋!”“我若完成了,可得每次让我打头阵!一言为定。”“好!祝你成功!”“我们可以走了吗?”少剑波点点头,刘勋苍喊声“立正”,向剑波行礼告别。少剑波瞅着他这些生龙活虎的战士喊了声:“同志们再见!”“首长再见!”刘勋苍等五人变成几个黑点,消逝在森林中。大甸子的二月十五,晴空雪地,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东南天上,放出清冷的寒光,映照着雪地上如同白昼,一簇簇的集团家屋,看得清清楚楚。匪徒们所驻的大甸子中央,还闪着晰晰的灯火,刘勋苍顺着林边,选择了一个伸入大甸子的小山嘴,悄悄地向三个战士道:“你们三个,就在这里,我和姜青山进去。”说着他和姜青山翻过了衣服,全身成了白的,头上包一块白毛巾,摘下滑雪板,穿上带毛的羊皮鞋,试了试,这带毛的羊皮鞋,软柔柔的,毛沾雪地一点没有声响,这是姜青山来后想的法子,又把手枪推上顶门火,检查了腰间短刀和手榴弹,他俩便向匪徒驻区走去。在离匪驻地二里路的地方,忽然耳边听得咯吱咯吱的响声,两人急忙躺在雪地上,用力手扒脚蹬,蹬了一个雪窝,就势悄悄伏在雪窝里。然后仔细地向响声窥去,发现十个匪徒在巡哨游动,朝他俩这面走来,越走越近,只离十五六步。他俩紧贴雪地,屏住呼吸,紧抓好了手榴弹,准备应付即将来的、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十分不希望的拚杀。这时,他们前一秒钟就不知后一秒钟可能有的变化。巡哨的匪徒一直朝着他俩掩蔽的地方搜来,更逼近了。正在离八九步的地方,走在最前头的那个匪徒,被一个水田棱绊了一个跟头,这匪徒爬起来丧气地骂了几句:“奶奶个熊!倒霉……”因此匪徒便绕过田棱,改变了前进的方向,沿着刘勋苍身后十五六步的地方向北去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愈去愈远。刘勋苍、姜青山相对一笑,都轻松地喘了一口气。收起手榴弹,弯着腰尽量压低姿势,向匪驻区快步前进。刚走不远又是一队匪徒过来,他俩又用前法,躲了过去。等匪徒去远,他俩爬起来,一阵小跑靠近了屯边上的一个马架房。现在他们正前面五十几步远处,有两个集团家屋大院,一在东南,一在东北,和这所马架房摆成等边三角形。两个人为了商量眼前的行动,于是向一块靠拢,不巧,踏上了几捆被雪埋在底下的高粱秸,哗哗一阵乱响,两个人急忙滚下来。这一滚压的高粱秸大响了一阵,接着从东南角大院门口,发出了一声吼声:“干什么的?干什么的?”接着叭的一枪,子弹掠头而过,在静静的夜里,枪声格外清脆,四外山上发出一阵混浊而强烈的回声。刘勋苍正掏手枪准备应战,突然自己身旁的姜青山卧倒处,发出汪汪的几声犬吠,引得几个大院子的狗狂吠了起来。接着,北边的一队巡哨匪徒,匆匆地向那大院跑去,只听得纷纷质问道:“什么事?什么事?”姜青山接着又学狗吠了几声,并故意地把高粱秸用手一扒拉。只听得那边一个匪徒骂了声:“他妈的,癞狗,把老子吓了一跳!”又几个匪徒齐声骂道:“你这小子,真他妈的脓包,狗都把你惊到这个龟孙样。”接着另一个道:“快叫你们连长起来换哨,十二点了,该你们连。”说着,十几个巡哨的匪徒向东南甸中心走去,不多时从大院里拉出十几个大概是换哨的匪徒,向北去了。刘勋苍爬到姜青山身边,对着他的耳朵低声道:“好机会,动手!”在匪徒走远了的时候,全甸子吠声停止了,大甸子安静下来,他俩几步窜到大院的门口,只见院中央一盏大保险煤油灯,旁边堆着一堆马草,一口大铡刀,还有一麻袋马料,只听得里面传出唿喳唿喳马吃草的声音。两人正要向里进,突然正间门吱的一声开了,闪出一个人来,披着大衣,走到院中央,提上保险煤油灯,走向大院东侧的一个大马棚。在灯光的照射下,刘勋苍和姜青山看清楚了,有十几匹马拴在里面,马眼在灯光照射下,反射出星亮的黄光,刺人的眼睛。刘勋苍一摆手,两人一个箭步窜上去,那人提灯刚一回头,刘勋苍一手掐住了那匪徒的脖子,姜青山用剥兽皮的锐快的尖刀插进了匪徒胸膛,匪徒一声未叫,就倒下了。刘勋苍两人迅速摘下捆在腰上的十六个手榴弹,捆成四束,放在长约十五米的马槽下,用一根细绳拴了拉火线,把绳头拴在尽外边靠出口的那匹马的马鞍环上。然后把那个匪徒的尸首扔到西墙根月光的阴影下,把灯又放在院中央,便走了出来。刚转到大院的北边,忽听得北边大院有铛铛的击铁声。姜青山忙跑过去,看见一个人正在院中央挂马掌,姜青山几步窜进去,拉着那人向外就走。刘勋苍三步两步的迎上去低声道:“不要活的,快给他一刀。”说着举起匕首向那人心窝就刺——姜青山拖着那人急忙一闪,笑道:“这是朋友,别开刀!”原来这人,正是从前放走姜青山和赛虎的曹瑞昌,本来因放走了姜青山和赛虎以后,马希山要枪毙他,可是因为他是匪营中唯一的一个马掌匠,所以才没被杀害。此刻相见,也来不及亲热,姜青山只是道声:“老曹,快弄三匹快马,马上走。”曹瑞昌早已明白。可巧这两天马希山催促快挂马掌准备行动,所以曹瑞昌得连夜干,刚挂好的四匹马,匪徒们还没牵回去,正好,曹瑞昌拉了出来,并带上他自己的步枪,三人飞身上马。刘勋苍在前,曹瑞昌在中,姜青山在后,为了不引起巡哨的匪徒过早地发现,所以他们故意抑制着急躁,向原路方向缓步走去。在走离大院半里路的光景,刘勋苍接过曹瑞昌的步枪,当当当……向匪徒驻区一连射了几枪,接着又是一排手枪,只听得大甸子一片犬声狂吠,四处打起枪来。巡哨的匪徒一急隆地跑了回来,奔向他们的射击掩体。刘勋苍朝着慌乱的匪徒一连又是几枪,接着三个人一起高声喊道:“共军向西跑了!快追快追!”喊了一阵,三人拍马就跑,这时西山嘴上的三个战士射击开了,子弹嗖嗖地掠过头顶,喊声和西山上的枪声,吸去了匪徒们的全部注意力。巡哨的匪徒跑回大院,马希山也带着他的马弁赶来,凶凶地问道:“什么事?什么事?”一个匪徒连长答道:“共军进来了,又听弟兄们喊向西跑了。”恰在这时,西山上又射来十几粒枪弹。马希山一拍屁股命令道:“上马追!快!快!大甸子里,不同山上,跑不了他。”十几个匪徒接到命令,钻入马棚,各人带上自己的马嚼口,靠门的一匹马,是匪连长的,他不拉出去,谁也拉不出去。匪连长戴好了马嚼口,拉马向外就走,突然,轰的一声剧烈的爆炸,马棚全掀了盖,十几匹马、十几个匪徒,和马棚、弹片、马粪一样,炸开了花,飞腾起来。马希山吓得像只惊枪的野兔,目瞪口呆,蹲在墙根下,一动不动,直愣愣地望着他眼前的浓烟。马棚起了火,他回身往后就跑,迎面碰着匪徒们四处奔来。马希山也不顾别的,连连喊道:“快,往西跑了,追!追!”匪徒一涌向西追去,这时西山嘴上的三个战士不断的射击着,匪徒们朝着枪声冲去。正冲到将近山根处,只听得大甸子的东面,匪徒的驻区背后又是一阵乱枪,接着大声喊嚷:*在东面,共军大队从东南进来了!”最初是刘勋苍等三个人的喊声,接着便是屯里混乱一团的匪徒的喊声。冲到西山根的匪徒们听了这喊声,扭回头又向屯东扑来。原来刘勋苍等三人,在西边喊了一阵,随着手榴弹爆炸,驰马顺甸子北边,绕到东面,向着屯里乱哄哄的匪徒又是一阵乱枪,大声喊起来。这一喊引起了匪徒一块狂喊。他们三人在喊声中,驰马回到西山嘴去了。绥芬大甸子埋入一片慌乱中。直闹到半夜,几个匪首回到屋里,丧气万分地围着一盏孤灯。侯殿坤伏在桌子上,谢文东、李德林坐在炕里边,马希山站在地上,像根木桩,一动不动,屋子里像死一般的静,只有马希山的眼中吐出凶光。侯殿坤发出不知是气愤还是悲哀的两句话:“八斤重的狸猫,斗不过几两重的一只小耗子!”马希山一转身向侯殿坤射出更凶的目光,干拉拉地粗声躁气地说:“什么斗不过个小耗子,我定要少剑波上我的圈套。”说着头一点,“好!就这样。”转身又向外面的马弁喊了声:“请老郑来。”不多时,郑三炮进来,马希山向他嘟囔了一阵,郑三炮狠狠地点了点头道:“好!就这样!” 第三十二章 大周旋太阳刚出山,匪徒的大队已离开了他们的驻区,沿着大甸子向王茂屯方向窜去。刘勋苍等在西山嘴上看到敌人逃窜了,便从雪窝里跳出来,向五个人命令道:“敌人逃窜了!瞄准射击,标尺定到一千二百米。”六个人一起向正走在开阔地带的匪徒一阵猛射。可是因距离太远,气候又冷,杀伤力太小,几乎等于零。也许敌人知道距离远,不怕射击,或因为怕再被切掉尾巴,割掉屁股,任凭你怎么射击,他是头也不回,枪也不还,甚至连掩护部队也没有。只是增加了一点速度。刚掠来的老百姓的马匹,听到枪声,有些发惊,簇拥成一团。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匪徒们完全脱离了刘勋苍的火力控制,窜到了射程以外。刘勋苍见匪徒去远,便带上昨晚缴来的三匹马,急忙赶回小分队的大本营,向剑波报告了他的槽头炸马和敌人的去向,并介绍了姜青山的朋友老曹。少剑波略一思考,心想:“敌人为什么白天逃窜呢?是有什么诡计吗?还是自恃其力量大于小分队?或者是自恃他的骑兵在草原行进,胜过小分队的速度?分明是后者!”他这样判断后,便立即命令追击,以便揪住敌人的尾巴。小分队拔起帐篷,顺着绥芬大甸子西山岗,向王茂屯方向扑去。傍晚,在王茂屯西南的大山沟和匪徒大队遗留下的脚印相碰。发现敌人是顺着王茂屯西南的大山谷,向西窜去。匪徒经过这多次的失败教训,变得更加狡猾了,这次的逃窜,除了山沟雪地上留下了匪徒们的脚印之外,其余各方面的条件都对小分队不利。僻如匪徒们所选择的道路是:节节登高坡,步步上水头。两边的山头也是一个比一个高,一座比一座大。这样匪徒的马匹前进倒不是十分艰难,而小分队的逆坡滑行却十分费力气,速度将大大减低。这条上坡路又是漫长二百里开外的巨大山谷,要越过谷源的分水岭才能到达便利于小分队的滑行区。夜晚,赛虎在前边嗅迹当向导,小分队艰难地一杖一步地滑行着。一连三天,也不见敌人的队伍,也不见敌人有掉队的,只有沿途的马粪和烧尽了的火堆残灰,标志着匪徒们吃饭和宿营的地点。从这些遗留下的痕迹中,证明了匪徒的马匹比小分队用了最大努力的速度还快得多。第四天,到了谷源分水岭,迈过分水岭,再向西全是顺坡路,林子也略稀了一些,观察也便利得多了,雪层又厚,这对小分队真是一大喜讯。战士们个个挥舞着雪杖,喜笑颜开地说道:“这可来了咱的天下啦!看你往哪跑!……”少剑波命令三个骑兵在谷底跟踪前进,滑行队伍登上北山岗,顺坡下滑,这样一来可增加更大的速度,二来追上敌人马上可以先敌展开,占领有利地势,开火射击,牢牢掌握住这先机之利。又追了一天,第五天的上午,小分队正在紧张地滑行中,突然三个骑兵由谷底转回马头,向回路奔驰,奔驰了一里多路,顺着一条小山沟奔上北山岗,他们紧张地向剑波报告道:“二○三首长!已经追上了,匪徒就在山下一个小屯落里,所有的马匹都喂上了,看样子敌人在休息,屯子里很安静。”少剑波马上把部队隐蔽在山后,自己同各小队干部登上山顶,向西南谷底一看,原来是个小屯落,零零散散五六十户人家。屯落周围是一小片谷底平川地,山坡上也开了几级梯田。屯内匪徒的马匹一行一行地拴在老百姓的露天槽上。也有的拴在零散的木桩上,跟前放着草料袋,马匹在安静地吃着草料。除了三五个喂马的匪徒之外,其余的匪徒都看不到。从这个情况看来,匪徒确像是已经在睡觉,甚至连一个警戒的哨兵也没有,毫无逃窜后的狼狈状况,也没有作战的准备。杨子荣搓了一下满脸的胡须笑道:“二○三!我看匪徒们一定是自信他已经摆脱了我们的追击!所以才……”“二○三!二○三!”刘勋苍拳头一攥脚一跺,“好机会,咱们再来一个被窝捉死猪,裤筒里抓……”“别忙!”少剑波眉头一皱阻止了刘勋苍的急躁,“绥芬大甸子的经验不能在这里重复,因为那是割尾巴,切屁股,这是打敌人的全身。现在敌人的全部兵力要比我们多好几倍,那样下去势必硬拚。”说着剑波指了一下正在喂马的几个匪徒,“看到了吗?坦克!不等我们捉死猪,这几条活猪就会把死猪唤醒。那时不硬拚又怎么办?同时这里匪徒的组织已不是绥芬大甸子了,那是掉队的无组织的匪徒,这却不是掉队的。”刘勋苍红了一下脸,朝身旁的杨子荣一伸舌头,“又冒失了!又冒失了!”少剑波蹲在一棵大树后,向小分队干部一拢手势,他们全到他的跟前围了个半圆蹲下,剑波摸了一下他的右腮道:“现在的打法,是组成十个火力点,瞄准射击,把敌人叫起来,在敌人慌乱中给他一个大大的火力杀伤。也不过高要求,每人保证打中他一个,这样就可以杀伤敌人四分之一,当然超额更好。然后对击散的匪徒就可以一小伙一小伙地给他个零碎吃掉。如果敌人真的逃向吉林,势必过滨绥铁路,那时王团长的主力就可以伏击一下。”各小队干部接受了任务,分头布置好了自己的小队。所有的步枪,加一挺机枪,组成了十个火力点,剑波刚要发出射击信号,突然他内心一怔,想着:“是否是敌人的诡计,为什么这样安静,应该先……”他刚想到这里,突然从右边正西方邻近的一个山头,一阵密集的火力向小分队阵地射来。小分队受了侧射火力的突然袭击,处于无法隐蔽的状态。当时就有几个战士负了伤!少剑波证明了自己最后这一闪的思考,已知中了敌人的埋伏,立即命令:“栾超家小队掩护,其余向东北的高山上转移。”当栾超家小队调过枪口,向敌人一阵猛烈的射击,小分队主力已转过东山坡,登上东北山头。正在这时,遥见屯南的半山腰跑下来五十几个匪徒,跑到屯内解马。少剑波笑了一笑向杨子荣、刘勋苍道:“匪徒埋伏错了,他是估计我们会冲向屯里,然后用南北两山的兵力来夹击消灭我们。”“幸亏没冲下去。”刘勋苍以检讨似的口吻看了一下剑波。这时南山下来的匪徒,已经上马出了屯西头,转过山嘴,向小分队的侧后包围过来。又有一股显然是留在屯内的匪徒,向正北方小分队的正面冲来,少剑波看到这些,判定是敌人临时调动了战斗部署,向小分队开始包围。因此他命令道:“同志们瞄准射击,杀伤一阵,准备转移。”战士们一阵激烈的枪声,射向匪徒。正射的起劲,赛虎突然在小分队来路的东山头上一阵狂吠,接着跑回来。少剑波回转身去刚向吠声看去,突然从那里一阵密集的火力射向小分队。接着便是几十匹骑匪涌上东山头。火力更加密集了,小分队已处于匪徒的三面包围中。这背后来的威胁使少剑波有些焦急,“这一股匪徒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毫未发觉就到了侧背呢?”一时得不到答案。少剑波见到这一股匪徒对自己的威胁最大,便立即命令杨子荣带他的小队和伤员、马匹占领北边高山,那是唯一的一个摆脱敌人的缺口,可以掩护小分队撤退。杨子荣小队刚登上正北的高山,栾超家小队对付的那股匪徒已在向他们冲锋了,屯西窜出那股骑匪又向栾超家小队的侧面包围上去。十个人的火力,阻止不住两股上百匪徒的猛冲,栾超家小队已处在十分危急中。杨子荣立即指挥马保军的机枪和全小队一起,居高临下,一阵猛射,压倒了冲向栾超家小队的匪徒。少剑波在三面受敌的情况下,他已决心迅速撤退,否则敌人三面一起冲锋,小分队的力量是难以支持的,于是他便发出撤退信号。在小分队的火力一阵猛烈射击后,栾超家、刘勋苍的两个小队滑上杨子荣的阵地,占领了那个制高点。只有少剑波自己和姜青山及两个警卫员留在后头。当杨子荣发现首长没到,一阵焦急,正要反冲回去,突然在剑波原来的阵地上,一阵剧烈的手榴弹爆炸声。白茹急得抓住杨子荣的手,“子荣!子荣!他还没回来!他的伤还没好!……”杨子荣把大肚匣子一挥,刚喊了声:“冲回去!”突然从树缝里发现了剑波等人飞滑的影子。他是用手榴弹打退了东山上敌人的一阵冲锋后,在高山小分队全部火力的援助下,撤到了制高阵地。这时三面的敌人已向这个山头疯狂地冲来,总共二百多人,这大概是匪徒的全部人马了。战士们面对着这优势的敌人,紧张地射击着,从脸上严肃的表情看来,他们内心对着这场不利的战斗,都在准备着即将来到的最后的拚杀。陈振仪已把剑波公文皮包里的文件全部点上了火。只有手枪的战士,已在射击短小的空间,用战刀砍下几条木棒,准备肉搏时拚打。几次猛烈的射击后,步枪的子弹已消耗大半了,虽然战斗的时间并不长。手枪和冲锋枪在较远的射程中威力是太小了,因此为了节省子弹,提高命中率,只有等敌人靠近再打。因此敌人的包围圈缩的更快更小,敌人的兵力也随即更加密集,敌我之间的距离也就更近了。每次的反冲锋,大多是在手榴弹的投掷距离内,枪和手榴弹一起交响,一起使用。少剑波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这个年轻的指挥员,在四倍以上的敌人面前,在几乎是四面被围的情况下,在密集的火网笼罩下,他像一座坚固难奇的岩石,像一株冰霜不惧的青松,不慌不忙地指挥着。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刻里,他任何一点慌张都会使战士们失去斗志,失去沉着,失去胆量。他必须沉着,只有这样才配称是一个人民解放军的指挥员,也才配称共产党员。他沉着而细致地观察着他所需要的一切情况。他看了自己所占领的制高点连着的大山背,至少也有七八里长;又看了自己的阵地的高度,在这周围的山头来讲,它是最高的一座,也是最威严的一座。所以匪徒的枪弹不是掠空而过,落在远远的后方,便是落在阵地前边的雪地上。在这个安全的角度下,只要敌人不真正地冲上山头,任何密集的枪弹,杀伤力也不会太大。他看了自己战士们准确射击的杀伤威力,特别是姜青山这个青年猎手,真可以说是枪枪不空,弹弹咬肉。当他看到这一切,又确信他的战士们的巨大威力后,他在激烈的枪声中想着:“此刻虽然是不利的被包围的战斗,但就有利的地形来看,还是杀伤敌人的好机会!”于是他满腔欢笑地喊道:“同志们!打得得劲吧?”“太得劲啦!”战士们在剑波满腔欢笑声浪的激荡下,发出爽朗自信的回声。“同志们!再练上几十分钟的打活靶。”战士们听到他们首长各种幽默的词句,和兴高采烈的呼声,战士们的心,好像和剑波的声音一样,坦然无恐,泰然无惧,好像满山遍野都是自己的人马,浑身都充满了胆量。战士们的呼吸也平静了,真像在安静的打着活靶,从不同的战斗位置上发出一起响亮的喊声:“太得劲了!二○三咱比赛吧?”“不成!同志们,这一点我比不过你们!”“那我们给你代劳吧!”“谢谢同志们!”当少剑波确信自己的战士和自己的心完全一样后,便转回身爬向栾超家,“超家同志,趁敌人还没有占领我们后面这条大岗,现在你迅速率马匹和伤号顺大岗一直向西北大密林撤退。动作要快,再停一会儿,恐怕就出不去了!”栾超家爬起来,执行着他的任务,离开了阵地。当少剑波看着栾超家的队伍已走到安全地带。他内心像去了千斤的重担一样地轻松,但是突然他听到自己小分队发出的枪声渐渐稀疏下来,而敌人却更疯狂了,甚至在喊:“弟兄们!共军的子弹完啦,冲啊!”少剑波迅速将步枪手、机枪手集中到东面和南面,命杨子荣指挥,把这两面的敌人阻止得远一些。又命所有的短枪手都拿出两枚手榴弹,整理好滑雪具,让刘勋苍率领着,准备杀开一条血路。西面的匪徒,一看小分队对这里停止了射击,一阵乱叫冲了上来。“投弹!”少剑波命令一声,自己先投出了第一枚,接着便是四十多枚手榴弹向冲上来的五十几名匪徒群里落去。一阵剧烈的爆炸,匪徒们有的活着连滚带爬,有的死了滚下山头,道路打开了!“同志们,找地方休息一下。”少剑波手一挥。小分队在暂时寂静的枪声中,顺着大雪岗飞滑下去,为了避免匪徒的火力追击,他们都蹲在滑雪板上,像无数的礌石一样,激冲直下,滑进山谷,翻过一个小山包,进入密林了。匪徒登上山头时,小分队已无影无踪了!只留下长无尽头的滑雪板的痕迹,安静地卧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岗雪床上。他们得到的只是四十几名匪徒的死尸。小分队在一个密林里扎下帐篷。在战士们的休息中,少剑波开始了他第二步的部署。在干部会上他首先指出了敌人的诡计,接着十分严肃地指出,绝对不能轻敌。今天要是大意一点闯进屯去,就会吃大亏。同时也指出了刘勋苍侦察不细致,在敌人逃窜时没有点清敌人的兵力,也就是没发现敌人分出了将近四分之一的兵力,尾随在我们的背后。然后他眉毛一耸,抬了抬还没有完全痊愈的肩膀道:“敌人在这块地面是立不住脚了,可以说没有他容身之地。因此是必然要离开这里,重建匪巢。但是敌人深知:不消灭我们他是走不清闲的,或者确切一点说,他是走不掉的。所以敌人一定要仗着他的优势兵力,和我们自己弹药不足的缺陷,来追击我们。”他笑了笑环视了一下杨子荣等人,“那正好,我们现在很需要匪徒们追击,这样我们可以大大地制造敌人的弱点,一方面打击敌人,另一方面我们需要他的弹药补给我们,因此我们要来迎接一连串的战斗。”这时他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地图,反反复复地扫视着他那条已经标好的红线,好像他要在红线上找什么,又要向这条红线要什么,又在疑虑从这条红线是否能找到什么,是否能要到什么。最后他眉头一皱自语了一句:“从现在地图上看,只有这里恰当……有利……”他抬起头来向干部们笑了笑,“现在我们要选择一个良好的战场,要选择一条良好的道路,这里!”他把红铅笔尖在红线上往返地摆动了几下,干部的眼光早已顺着他的笔尖在地图的红线两侧,仔细地看着一切,好像要把那上面的山峰呀,山谷呀,密林呀,稀林呀,一下子印在脑子里,使自己的脑子也成为一张活地图。“怎么样?可以吗?”少剑波微笑地问着他的战友们。“好!”杨子荣、刘勋苍一起向剑波赞同地答道,“论条件,这条线最好。”“好!确定了!”少剑波肯定了自己的战斗计划,回头命令杨子荣,派三个骑兵,和卫生员小刘以及姜青山的朋友老曹,又挑选了一个会用指北针的战士,带着马匹帐篷和五个伤员先走。自己带着小分队,在等候着敌人。果然,第二天马希山等匪首率领着他的“倾国”人马,沿小分队留下的踪迹追来。刘勋苍和姜青山被留在小分队的最后头,一会儿打上两枪,一会儿跑一阵,一会儿又滑一阵,一会儿又停一阵。匪徒的骑兵贪馋地尽量加快着他的速度,想吞吃他前面这一支人疲弹尽的小部队。哪怕吞不了,即便打散了也好给自己“保太平”,也可以捞个“一路平安”。一连两天,都是玩着这个“捉迷藏”。第三天上午,小分队登上了一座高山,向山下一看,整个的大山洼一棵树也没有,净光光的一片白雪。在大洼靠北一点,是一个光秃秃的山头,像一个巨大的雪人坐在大洼里。奇怪!为什么在这渺无边际的林海里,会有这样一片连一棵树也没有的大山洼呢?大家都十分好奇地巡察着这个怪现像。经过仔细观察研究,推断出这里在两三年前,曾燃烧过一次大山火,火是从洼底烧起的,当时刮着西风,风引火头一直爬上周围偏东的大山,洼内和老秃山的大森林全部被烧光,后来因为一阵大雨,熄灭了这场大火灾。这个结论是从这里残留下未被烧尽的树干上得来的。这些残留的痕迹都是西侧烧得重,东侧烧得轻,那被烧的木炭的特征显然是被大雨浇灭的。少剑波看着眼前的情景,向杨子荣一点头道:“好战场,就在这里。”说着他分配了孙达得和两个战士留下,等刘勋苍和姜青山上来和他俩一起完成一项重要任务。自己率领小分队滑向对面光秃秃的那座雪人山。在这座大雪人山顶上又留下了十五名步枪射手和一挺机枪,由栾超家和小董任正副指挥。少剑波和杨子荣率领剩下的全部,绕了一个大圈,回头向东南自己来的方向滑入密林。马匪沿着小分队的踪迹,节节追击,傲然以胜利者的姿态追得又凶又猛,可是老追不上。匪徒们由于人困马乏,时时打击着他们的贪心馋欲,有些灰心丧气。正要打算转路西进,回到他们的老道,不料在他们不远的地方出现了五个人在疲惫慌张地逃跑着。马希山一见,立即大呼一声:“弟兄们,快点,捉那五个掉队的共军,共军被追垮啦!我们疲劳,共军更疲劳,我们是四条腿,共军是两条腿!追呀!”匪徒的大队一起向这五个人扑来,五个人更加慌张,回头乱射了几枪,又向前拚命地跑,可是总不如匪徒的马快,眼看快被赶上,五个人雪杖一撑,向前一倾,滑进了净光光的大山洼。马匪到了山顶,看着雪洼里的五个人影,立即命令郑三炮:“这里没了森林,马可以跑得快,快点!带全部人马追,一定捉到,一定捉到!捉不到打死!打死!”郑三炮石手一挥,匪徒们一起向山洼驰奔,山上只剩下匪徒司令部的匪首和他们的家属以及护兵马弁等三十几个人,在了望他们徒子徒孙的威力。刘勋苍、孙达得等五人,看着匪徒袭下山来,一阵急速度的飞滑,绕到大雪人山的背后,不见了。当匪徒们追到洼中心,正在观察五个人的踪影,刘勋苍等五人已经出现在光秃秃的大雪人山顶上,并向匪徒密集的队伍中心射了几枪。郑匪马上驱动他的全部人马,向山顶猛袭,刚冲到山半腰,匪徒们正在内心庆喜自己马上就要成功时,未料遭到一阵大大超过五个人火力的猛烈射击。栾超家和小董的部队在雪战壕里施展了巨大的威力。这阵射击,把匪徒连人带马打回大洼,留在半山腰的只是一些尸体。郑三炮这个惯匪,向来是不甘心吃别人的枪下亏,何况这又是被他们追击的一股小部队。马希山又把前线指挥的大权交给他,当然他是不甘服输的,于是就组织了第二次的冲锋,想利用他马匹的狂奔速度,来战胜小分队的射击时间。但在他刚拉开架子的时候,匪阵中已有几个匪徒,在姜青山准确的射击下落马。他们虽然又冲上山半腰,可是又遭到同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