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雪原》作者 曲波-22

“要是我们埋怨群众,歧视群众,正合了国民党匪徒的心意,也正中了他们的诡计。“因此任何急躁的情绪和粗鲁的态度,都是与党的利益相违背的,都是客观上帮助了敌人,危害了我们自己。“目前敌人是更加狡猾和毒辣,给我们带来的,不仅是战斗更加残酷,就是群众工作也更加艰巨了几十倍。因为这是决斗的时候。不错!这里一定会潜伏着匪徒们的地下力量,或者肯定一点说,这力量会比起他任何地区更加雄厚,因为这是他的最后巢穴。但绝不能说成是所有的群众都是坏人。“现在我宣布一条军纪:‘任何违反群众利益的言论行动,和伤害群众感情的情绪,都要受到军纪的制裁。’今后做好群众工作应列为我们立功的主要内容之一,我们要和匪徒展开争取群众的争夺战。”党的小组根据剑波的指示,每个党员都订出了群众工作计划,都检查了自己的急躁情绪。明确地认识到,脱离了群众就是帮助了敌人。第三天的黄昏,老百姓家家仍是关门闭户。少剑波住的那个房东,紧闭着东屋的房门。群众情绪和前两天一样,一点没有变化,少剑波更加重了思想上的忧虑。西间里一盏孤灯,发着暗淡的光亮,炕上摆着一张小炕桌,桌上放着少剑波的笔记本,和他那不平凡的笔和表。少剑波在地上沉闷地踱着,白茹盘腿坐在外间地下的铺草上,腿上垫着背包在写日记。陈振仪、李鸿义、刘清泉三人在看着识字课本,相互低声地问着,有时三人都不认识了,再问一问白茹。写字声,呼吸声,滴嗒滴嗒的表声,都听得十分清晰。屋内的空气是那样的沉闷。因为少剑波有一个习惯,当他思考问题的时候,谁也不许有一点声响。白茹等都摸透了他的脾气,所以他们此刻在正间屋里,活像老私塾里的小学生,一点不敢吭声,有时他们只是关心地望望他们的首长。此刻少剑波正在考虑着群众的情况,分析着群众的顾虑,他想:“可能存在汉朝两族间的民族隔阂?也许群众中有特务分子在暗地里威胁……”他想一阵伏在小炕桌上写一阵,有时低头静默,有时踱来踱去。夜渐渐深了,正间的四个人,已经睡下了三个,只有陈振仪值班,还在看着识字课本。少剑波也有些疲倦了,坐在炕沿上,两腿垂在炕下,身子一扭,两臂伏在炕桌上,头偏枕着双臂,迷迷糊糊地似睡没睡,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鼾声和表的均匀的滴嗒声。突然当的一枪,炸开了沉闷寂静的空气。陈振仪等忽拉爬起来一步闯进屋里,见剑波已掉在炕沿下,白茹哇的一声扑到剑波身上,陈振仪端着枪往外就跑。此刻当当又是两枪,在寂静的深夜枪声格外响亮,震得屋里的尘土刷刷下掉。只听外面刘勋苍在大喊:“陈振仪,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喊声中夹杂着拚命的厮打声。陈振仪等跑到外面,见两个人一白一黑,滚在地上。从喊声中,从厮打的喘声中,辨别出白的是刘勋苍翻穿着羊皮大衣。三人一起扑上去,掐住了那黑人的脖子,扯开了他的手,夺下了一支日本式的王八匣子。刘勋苍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刚从那人身上夺下来的一把朝鲜式的切菜刀。当杨子荣小队听到枪声赶来时,刺客已被绑在正间里。他紧张地命令把刺客带到东厢房。“二○三怎么样?怎么样?”所有的干部和战士都万分惊恐,纷纷低声问着首长的情况,屋里屋外一阵急躁而惊恐的骚动。“不要紧!同志们!大家放心吧!只在右肩上穿了个小眼,没关系。我们的敌人还是失败了!……”少剑波的回答声,是那样的坦然而镇静,和往常一点也没有区别。全体同志们才轻松地喘了一口气,每个人都露出了笑容相互对视着,屋里的空气和缓了。少剑波坐在炕沿上,白茹在给他那受伤的右臂缠绷带。杨子荣站在他的面前,报告外边已警戒好,剑波微笑着点点头。这时战士们都奔到东厢房,把那刺客围了起来。只听得那厢房里吵骂成一团。白茹缠好了绷带,迅速地倒了一杯子水,正在往里放一点食盐时,剑波已站起来要往那押凶手的屋里去。白茹一面拉扯阻止,一面嘟囔着:“刚负伤!又那么任性,什么事让子荣同志代办还不成!”剑波连理也没理,好容易说服得使他喝了一杯食盐水,就披上了大衣走出门去。刚走出门他又走了回来说:“大家应该注意,不能让凶手知道我已负了伤,因为让他知道了对我们审讯是不利的。子荣同志!要秘密地传达下去。”“是!”杨子荣严肃地答应着。这时陈振仪跟在剑波后面走了出去。当他们走到那个院里,只听到屋里有人嚷:“日你奶奶!鳖犊子!找死啊!你这狗日的!大卸你十八块。”并听到有乱纷纷的拳打脚踢声。陈振仪抢着说:“我也进去揍他一顿!”这时剑波想到同志们在高度仇恨的驱使下,完全陷入了感情用事,这也是难免的。但这违背政策,也解决不了问题。他紧走几步推开了门,战士们尚没发现是他进来,还是你一拳我一脚地在打那个凶手。“同志们,不要吵,也不要打他。”少剑波的命令声音,使大家才住了手,屋里即刻肃静下来。战士们都急瞪两眼,呼呼地喘着粗气,全屋人的视线,就连那个凶手也在内,都集中到剑波身上。这时杨子荣把刘勋苍等叫到屋外,传达了对剑波负伤保密的命令。少剑波泰然而沉静地走到围着凶手的三盏油灯前面,用他那锐利的眼睛从上到下地打量着那个凶手。这凶手身材高大,脸腮上是一条指头粗的紫疤,一个鼻孔被什么撕豁了,也长了个紫疤。身穿大裤裆的黑裤子,脚上穿一双朝鲜式的胶皮勾勾鞋,上身穿一件特别小的朝鲜袄,胸前结着两个皮带。总之头上脚下,全是朝鲜装。两只贼眼怒气冲冲地瞅着剑波。他见空气和缓,就开始顿足嚎叫,叫些什么却听不懂。但从他的嚎叫和表情中,可以看出他是仇大恨深,破口大骂的样子。战士们更不耐烦了,要拉出去活活地打死他。少剑波严肃地命令大家回各小队休息去。他把杨子荣叫到院子里,和他耳语了几句,少剑波就走开了。少剑波回到了小分队部,白茹正劝他躺下休息,杨子荣走进来报告道:“二○三首长,一切都安排好啦,这家伙挺凶,所以又绑了他几道绳子。”“好!”少剑波说着,就吩咐陈振仪去把刘勋苍等找来。等同志们到齐了,少剑波像往常一样坦然而镇静地说:“今夜这件事情,不仅对敌人要保守秘密,就是我们内部的人,也只限于今晚在场的和已经知道的人知道,这是纪律。因为这很可能是特务的诡计,我们不要上当,千万不能冲动。我们革命军人应有这样的素养,就是情况越紧张,越复杂,我们就越要理智,越冷静,越沉着。”少剑波说完后,战士们的愤怒情绪才安静了一些。刘勋苍开始报告事件的经过:“太阳刚落山,我由东北面一家老乡家做群众工作回来,走在一个漫甸里发现一溜脚印,是顺着一行枯柳条走的,仔细一看还是新踩的胶鞋印。我就很疑惑,便打发三个战士先回去,我顺脚印走来。路上我想,此地老乡从下了这场大雪后,出门的人很少,尤其咱们来了出门的根本没有。而且这里的人出来都是穿杌鞡或蹓蹓牛,为什么这是胶鞋脚印呢?我们的人都穿大头鞋!……我就趁傍晚还有点亮,急忙地跟来,可是跟到东头没有人住的马架子里,看来像有人在那里吸过烟。我就又跟,这脚印又转到朝鲜居民区,顺着房脚,从一个集团间屋,又到了另一个集团间屋。可是都没进家,一直是走向西北,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子,又从大西边绕过来,到了汉族居民区,在西边一个四合大院的东脚门下,再没了踪迹。我断定是进了这个屋,我就在草垛后隐蔽起来,把白羊皮大衣翻过来穿上。点灯的时候,前大门吱的一声,从里面闪出了一个黑影。我怕棉鞋踏雪有声,就脱下鞋赤着袜底悄悄地跟在他后头。这家伙熟得很,一直朝这走来,等到靠近这座房子的后头,这家伙顺墙根像一条狗一样溜过来。我一看不好,就窜了上来,此刻已经晚了,第一枪已响了。当时我真急坏了,后悔我下手太晚,枪一响我心里唰地凉了。心想:二○三首长完了。我顾不得使枪,就拚命地扑了上去,抓住他的手,这时又是两枪,幸而都打在屋檐上。这家伙身大,力气大,幸亏我占了他那个后搂腰,被我摔倒,滚了几个上下。陈振仪他们出来才把他逮住。一看是个刺客黑炮手,可气急了。奶奶!当时我拿着从他腰里搜出的那把朝鲜刀,真想朝头上给他一下子……”“好了!”少剑波用眼盯着刘勋苍微笑着说,“你看他真是个朝鲜族人?……”“没错!说的是朝鲜话,穿的是朝鲜衣服,还有这把朝鲜刀。”刘勋苍自信他的见解是对的。说着又激动起来,“二○三首长!宽大政策对这样的敌人是不能讲的呀!若是今晚你有个好歹,党的损失多大啊!我们小分队又怎么办哪!”大家的情绪又是一阵激怒,都同意刘勋苍的说法。少剑波微笑着摇摇头说:“勋苍同志!你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这是由于你太冲动的缘故。没有别的再讲,就按照我刚才的指示执行,丝毫不能打折扣。”刘勋苍急躁地把嘴张了两张,显然看出他要反驳剑波的意见,可是还没说出来。少剑波把左手一摇,“就这样,快回去!”刘勋苍十分不满地把头一低,“宽大!还有这样宽大的!”把冲锋枪懒懒地一提,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刚一跨门坎,他马上蓦一转身,回头气汹汹地对着陈振仪、李鸿义斥责道:“你们这些警卫老爷,也不知是干什么吃的!今天如果出了大事,我看你们的责任可怎么负!现在我规定除了白茹外,你们三人轮流站岗。听见了没有?要不我回去派人来!”陈振仪站在墙角,一动不动地抽抽泣泣,正在责备自己的失职。“回去吧!不要怪他们,这毕竟是意外的事。”少剑波瞅了瞅每个人的脸,温和地对刘勋苍说。白茹守在剑波的身边,不时地问他是否痛,喝不喝水,又给他试体温。她那对受惊的大眼睛注视着剑波的每一微小的动作,好像她在想尽办法来分担他的痛苦。少剑波却毫不介意地在继续思考,几乎和没负伤一样。相反地,他倒露出了笑容,这种笑容是每当他对情况、对战斗方案考虑成熟时才出现的。他看了一下表,已经下一点了,让李鸿义把杨子荣叫了来。杨子荣进来后,少剑波低声向他道:“子荣同志!很明显,这大甸子里埋伏着匪特的力量。甸子里的十几个尸体,以及老百姓不敢接近我们的这种情绪,肯定说是完全与这个有关。”杨子荣点点头。“现在马上需要……”少剑波端了端他那沉重的伤臂,“需要快些迎接一下姜青山等三人五马,以免有失,否则会暴露我们整个意图和行踪。这个任务需要你去……”“好!我可以马上就走。”“注意!遇到敌人能打则打,不能打就躲。现在我们要解决的问题不是打,而是捉和查,我想你是知道的。别的等回来再谈。”杨子荣领受了命令,当夜带着五个滑雪技术较好的战士向绝壁岩方向滑去。第二天上午,虽有太阳,可是天气格外冷。好似从雪里钻出来像尖刀般的寒气,专往骨头里刺。常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寒。”真是一点不假。一夜的滑行,战士们已经十分疲劳了。每个人的嘴里喘出一股股的白气,在眼前一绕便成了霜渣,冻贴在皮帽的耳扇上。如今每个战士的皮帽,不管原来是什么色的,此刻完全都变成白的了。眉毛、睫毛和胡子上都挂上了白霜。他们在甸子里滑着,不时地向远方张望着。杨子荣不断地用望远镜向西北方山脚下观察着,战士们心里都十分焦急。滑滑停停,停停望望,啃着冻成冰块的饭团。啃一口,那饭团上便留下一排牙痕,渴了就抓块雪团吃。下午了,太阳已贴近大完颜分水岭的峰顶,一会儿只剩下半个脸,一会儿全不见了。六个人已滑行在没有阳光的高山阴影里。正在休息的时候,突然一个战士喊了一声:“队长!看!”大家跳起来,顺他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山根处有几颗黑点,蠕蠕若动。杨子荣用望远镜一望,距离顿时缩短了十几倍。他那嘴一咧,满身兴奋地说:“来了!来了!”没等他发出行动的命令,大家都像赛滑似的行动起来,向黑点迎去。这时杨子荣反落在后面。汇合了!在大家的欢呼声中,杨子荣却注目着赛虎,它在用鼻子嗅着什么,好似在寻什么吃的,或是寻什么踪迹。嗅嗅走走,走走嗅嗅。杨子荣仔细一观察,原来它嗅的是两个人走过的脚印。细致的辨认了一下,这脚印又是朝鲜式的胶皮鞋。大家都伏在地上看着,有的战士说,“妈的!这不是好蹄子,又是和昨天刘队长说的一样。”杨子荣沉思了一会儿,蓦地抬头盯着战士们,“同志们!我们要再忍受一下艰苦!捉住这两个家伙。”“没问题。”战士们异口同声回答着。此刻天已黄昏,直起腰来脚印已有些模糊难辨。姜青山自信地说:“不成问题!有赛虎领道。”说着他把手向前一挥,吹了两声口哨。赛虎摇摇尾巴,向前跑去。战士们随着赛虎向东北滑去,马匹跟在后头。半夜间赛虎从前面百米处转了回来,向姜青山摇摇尾巴,吻吻他的手,姜青山马上报告杨子荣:“队长,赛虎找到了!”杨子荣果断地低声命令:“扑上去!”姜青山拍拍赛虎的脑门,赛虎便一步一步地领着向前面几棵大树走去。好像它完全懂得需要静悄悄的。当离大树还有三十几步远,它伏下身子,亮亮的发着夜光的眼睛,怒视着前面。姜青山蹲在它旁边,向它的目光所示的方向仔细一看,在小林边一棵大树下,有黑乎乎的一个小洞,被白雪衬托出来,看得清清楚楚。姜青山见赛虎在轻轻抽着鼻子,因此断定已到了目的地。他用手向那小洞指了两指,战士们一起扑上去堵住洞口。“赛虎进去!”姜青山发出了命令。聪明机智的赛虎马上变得像一只猛虎,扑进了洞,接着听到洞里的两个人惨声嚷叫,和赛虎的猛烈扑咬声搅在一起。姜青山一声呼啸,震动得整个山林树木发出飒飒的回声。赛虎全身乱绞,撕叼着一个黑东西,拖到洞口。到了姜青山面前,摔在地上,用它猛利的前爪,踏在正在挣扎的猎获物的身上,张着那排利牙发出咆哮可怖的吼声。姜青山拔出短剑,用一只有力的大脚,代替了赛虎前爪,赛虎交了任务返身又扑进洞里。只听得洞里又是一阵惨叫,赛虎和上次一样又拖了一个出来。战士们拥上前去,绑起了两个猎获物,仔细一看,一点不差,是两个朝鲜族模样的人。“完了!就这俩!”姜青山看了赛虎的平静神气后,向杨子荣报告了一声。“进洞!”杨子荣命令后,战士们搜进洞去,点上一块大松树明子,火光照着洞子的四壁,洞内有两间房子大小,看样子是好久没人住过了。捉到的这两个家伙,问了他两句普通话,他们不答,而这里又没有一个人会说朝鲜话。于是杨子荣命令大家休息一会儿,吃了干粮,便连夜往回赶。杨子荣走后的第二天,小分队的战士们纷纷向剑波报告,汉旅居民都在传说:“有个朝鲜族人刺杀共军当头的。”而朝鲜族居民却纷纷传说:“共军要来洗屯了。”经剑波调查,果真朝鲜族居民人心惶惶,几家挤到一家,用大木头顶住门。妇女都把孩子背在背上,好像是随时准备着逃命。一会儿汉族居民传说:“起哄了!起哄了!快准备准备吧!”闹得十分紧张。少剑波见此情况,立即命令小分队向汉旅居民宣传共产党的政策,宣传两族人民应该团结,反对和揭露各种谣言。决定暂不到朝鲜族居民区,因为语言不通,在这紧张的情况下,随时会引起误会和冲突,造成不良后果。随后就把那个凶手押了来,决定用日本话审讯,如果真是朝鲜族人,大部分都会日本话。孙达得会说日本话,便充当了翻译。一连串的审讯,凶手只是叫骂不休,有时说朝鲜话,有时说日本话。口口声声表明他是一个朝鲜族勇士,朝鲜族不能受汉族人管,说共产党是杀朝鲜族人的,所以见了汉族官府的人,有一个杀一个。说前甸子的工作队就是他们杀的。一直审了一上午,毫无结果,这个刺客,凶得厉害,暴跳起来,两个战士都把不住,看样子想把捆着的绳子挣断,来一个拚命厮打。下午正在审讯中,杨子荣和姜青山闯进来。一进门姜青山见那凶手在大骂,几步抢到他的左侧,上下一打量,朝那凶手的左肩狠狠的一拳头,厉声骂道:“杨三楞!去你妈的鬼,你装什么洋蒜!”凶手感到这声音像是一个铁棒击打在他的头上,他转头一看,大惊失措,张口结舌,那漆黑的脸,变成黑紫黑紫的颜色,一屁股坐在地上。姜青山狠狠地一脚,“起来!”两个战士一把将凶手扯起。“你放明白!”姜青山凑到凶手跟前,双目发着凶光,“今天你说了实话还罢!你不说……”他回头喊着:“赛虎!赛虎!”赛虎汪的一声,扑将上来,两只肥大的前爪搭在凶手肩上,和那凶手脸对脸张开了大嘴,露出了锐利的狼牙,大舌头触到凶手的腮上。“你不老老实实,我就叫它扒你的心吃,给你个大开膛。”在姜青山那凶猛的眼光威逼下,在赛虎锐利的牙齿的威胁下,这个凶手的满身凶气被拿得干干净净,代之而来的是全身乱抖。凶手马上像一只绵羊,口称:“姜老弟!饶命,我说……”他开始说起汉话来。从这个凶手的供词中,得知了姜青山所以能毫不费力地降伏刺客的秘密。原来这个凶手是匪军一旅马希山的部下——杨三楞。身强力大,一手好枪法,能喝酒,是个不怕死的亡命之徒。在匪军营里,他就怕两个人,一个是郑三炮,因为他的枪法好,匪伙大。再一个就是姜青山,因为有一次他酗酒踢了姜青山的赛虎一脚,当即被赛虎撕倒。经匪徒们说合,姜青山才唤住了赛虎,可是他爬起来端枪就要打死它,被姜青山一把将枪夺下,严厉斥责道:“三楞!打狗你也要看看主人。”杨三楞顿时咆哮大骂:“什么他娘的龟主人,我连龟主人也一块揭了盖。”骂着拔出刀子,向青山扑来,姜青山往旁边一闪,一个飞脚踢掉了刀子,再一拳把他打了个仰面朝天。赛虎扑上去,一口撕破了他的腮和鼻子,所以留下了现在的豁鼻子和大紫疤。从此以后,他见了姜青山再老实不过了。从杨三楞的供词中得知,前甸子十几个尸体的恶剧,以及剑波遭刺的事情的根底来由。原来阎部长等从夹皮沟回牡丹江后,便向所有参加土改工作的干部,报告了小分队的胜利,并介绍了小分队在夹皮沟的群众工作经验。便决定组织武装工作队,深入山区。绥芬大甸子南边一个王茂屯,距绥芬甸子四十八里,也是绥芬大甸子最近的一个邻屯,派来十五个人的一个工作队。因为这里有朝鲜族人,所以十五个人中有八个汉人,七个朝鲜族人,副队长是于登科。于登科原来是一个汪精卫的伪海军,一九四四年,刘公岛伪海军起义他随队而来,这个人生就的两片巧嘴,巧嘴滑舌,能说会道。父亲是个商人,奔跑于津沪之间,家中生活奢侈下流。他自幼游手好闲,后来因火车路常被八路军切断,他父亲买卖不好做,就让他去干伪海军,企图借他的势力从海上走私,于是给基地司令一笔贿赂,所以于登科很快的当了甲板官,就大肆海上走私。于登科随伪海军起义后,也同样的在我党的政策下,仍保留着原职,当了我们整编后一个连的事务长,在形势的逼迫下,表面看起来,他也有着进步,特别是嘴甜舌巧,来东北后很善于做扩军工作,在部队扩大干部缺乏的情况下,便当上了民运干事。这次从部队抽调一批干部参加土改,他便被调。因为他是军队来的,懂得些军事常识,所以让他当了这深入山区的武装工作队的副队长。专门负责武装自卫和工作队的军事行动。来后全队同志都投入紧张的土改工作中,而他工作马马虎虎,住在一个地主家,整天吃喝,弄点人参、鹿茸等山中珍贵的药材,想回城市后拿去出售,发笔大财。第六天的拂晓,突然遭到匪徒的袭击,工作队的同志们被堵在屋里,情况虽然万分紧急,工作队的同志沉着而坚定地据守抵抗。坚持了将近一小时,终因寡不敌众,在弹尽援绝的情况下,他们和敌人交手厮打了,在拚命的厮打中当场牺牲了八位同志,其余的被俘了。阴愁的天空,笼罩着这披了“孝衫”的白色大甸子,在漫天大雪的飞扬中,被俘的同志和几个接近工作队的汉、朝两族的贫雇农,被拉到大甸子的雪地上。匪首侯殿坤、马希山命令把绥芬大甸子方圆数十里以内汉、朝两族的老百姓都逼迫前来,把工作队的同志们诬蔑了一番,并声言要杀头示众。工作队同志们表现得非常勇敢,他们高呼共产党万岁!人民解放军万岁!向老乡们宣传,不要受骗,不要害怕,要打倒反动的国民党匪帮。在慷慨的喊声中,七名同志和几个被捉的贫雇农,在匪徒那血腥的枪口下,一块儿壮烈牺牲了。最后侯殿坤穷凶极恶,提起嗓子宣布:“谁也不准埋,谁埋与共产党同罪。”整个工作队,只剩下一个投敌的于登科,他在被俘的紧急关头,跪下向敌人求饶。于登科到了匪营大锅盔时,把许大马棒、座山雕等的覆灭,老妖道宋宝森的落网,全部告诉了敌人。更可恨的是他为讨好敌人,把在几次战斗中,我军只有一个三十六人的小分队的情况也告诉了敌人。匪首侯殿坤,在得知这个噩耗之后,特别是知道了老妖道的落网后,当即呆如木鸡,也活像个赌钱鬼把家产都输光了,傍天亮又押上自己的老婆,把老婆又输上了一样。当时他抽了几口大烟,暴跳起来,像一个魔鬼,也像是个被堵在夹道的癞狗,急急地追问这小分队都是些什么人,是谁指挥的。叛徒于登科,又告诉敌人,小分队全是二团的一些出色的战斗模范,特别详细地说了少剑波的一切,和小分队已经掌握的滑雪技术。当侯殿坤、谢文东、马希山等匪首得知少剑波就是当年破袭莲花泡、猛攻舞凤楼和鹿道追击战先头部队的指挥员时,可气炸了!因为这三次战斗,是对匪军多次战斗中打击最重的歼灭战。在这几次战斗中,马希山挂了花,侯殿坤在狗窝里藏着才免于被捕。从此只剩下这几股残匪,窜进山林。匪首们好像把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到少剑波身上,叫骂了一阵后,咯咯地咬着牙,决心用一切手段消灭少剑波和他的小分队。并发了誓:“不消灭少剑波,誓不为人。”凶恶的匪徒,十几天前精细地安排了他们消灭小分队的计划,凡是小分队可能来的道路,都派出了一些精熟山林的惯匪侦察,只是漏掉了绝壁岩的方面,因为那里谁也没想到还能走人。侦察了十几天,一无所得。匪首马希山在焦虑中突然想到,小分队的来路一定是绝壁岩,他说:“少剑波的三十六人所以逞凶,就是因为他们像支暗箭。许旅长、崔旅长、徐旅长、宋参谋,光防了明枪,没躲暗箭,所以失利。现在共军的来路,不会是我们耳目甚众的地方,一定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这个地方正是绝壁岩。”“对!一定是那里。”侯殿坤完全赞成马匪的见解,“现在要立即在绝壁岩下设埋伏。”“不!”马希山胸有成竹地否认侯殿坤的见解,“共军已掌握了滑雪技术,在山林丛里,深深的雪地上,骑兵是赛不过他们的。在山林里打上去,也不会一网打尽,他们会滚得无影无踪。现在我们要来个‘守株待兔’,叫他自投罗网。”“这是什么意思?”谢文东追问道。“这意思很明显。”马希山傲慢地把仁丹胡子一理,“宋参谋遇难,共军一定知道我们的下落,少剑波这个得意忘形的娃娃,一定要凶狂的来袭。古人云:‘骄兵必败。’这就是少剑波致死的原因。他还仗着他滑雪能在山上飞,必然更加狂妄。现在我们偏不要他占这个上风。”马希山把两只手向前平伸,手心朝上,抓了两抓,“要叫他来!要叫他来!要叫他到我们的脚下来!”他把两只手在跟前桌上划了一个大圈,“要叫他闯到绥芬大甸子来,那时平平的大甸子,却要难为他的滑雪兵,我们的骑兵,却要逞能,可以一扑疾下,这叫做‘顺手牵羊’。那时给他来个‘铁锤砸鸡蛋’。”“高见!高见!”侯殿坤甜嘴甜舌地奉承着马希山。“还有!”马希山更自得地握着两个拳头,“我要在大甸子布上刀山,让共军自坠刀尖,然后我又要对这刀尖上的共军头顶,压上‘泰山’,这叫做‘刀山加泰山’,两下一压,嗯!”他挥动了两下拳头,“给他砸的泥烂。”就在马希山这个计划下,匪徒们前七天,用了恐吓的手段,制服了群众,布置了杨三楞几个亡命徒,充当第一把刀,先刺杀少剑波,使小分队失掉指挥官,以引起混乱。再挑拨起朝鲜族人和小分队的冲突,这是第二把刀。然后所有的地主特务趁势动手袭击小分队,这是第三把刀。到那时,匪徒的骑兵,就可以从山上破袭下来,一鼓作气消灭小分队。当杨三楞刺杀少剑波的时候,其他潜伏的匪特地主,便在汉朝两族人民中,大肆造谣挑拨,制造紧张空气,阴谋引起冲突。当匪特们知道杨三楞被擒,便打发两个人完全朝鲜族装扮,企图连夜回山报信,好让匪首们压下“泰山”。可是他们没想到,两个报信的匪徒却落在杨子荣和姜青山手里,成了舌头。 第二十九章 调虎离山从对三个俘虏的审讯中得知,匪滨绥图佳党务专员侯殿坤、司令谢文东、一旅旅长马希山、二旅旅长李德林,在大锅盔、中锅盔、小锅盔的全部阵势。这里是滨绥图佳地区匪徒的大本营,也是他兵力的集中点。他们依靠着富饶的绥芬大甸子,远处边界险恶无隙的锅盔山林,在策谋着他们的一切。本来从前马希山是独占山头、霸据一方的。后来只是因为青年猎手姜青山的逃跑,而深感他的巢穴难保,便在前几天自己焚毁了巢穴,趁着大雪合并到大锅盔。现在匪徒们的全部人马已集中在大中小锅盔的山上。匪首和他们的司令部驻在过去日本鬼子修的一个山洞里。这个山洞是日本关东军所属的特务机关三一八七部队的一个实验所,专门研究细菌战的。他们在这里用俘虏和中国人作细菌武器的试验品,外面打的招牌却是“矿业株式会社化验站”。当初修这个地方时,捉来三百多年轻力壮的中国青年,干了三年。完工后,这三百青年全部做了他们的试验品,他们的尸骨完全被日寇用火焚化,骨灰还埋在大锅盔后山的深谷里。全部匪军的兵力共有三百余人,其中绝大部分是马希山的骑匪。除了司令部五十余人外,其余二百五十多人,编成五十个连,每五个人编一连,分驻在大中小锅盔三个山上。大中小锅盔三座弟兄山,是一座巨大的连座岐峰,三角式地排列着三个险峻的像钢盔一样的山顶。地形十分险要,只有一条隘口能通山里。山上又是原始的处女林。周围距离最近的屯落就是绥芬大甸子,也有一百二十里远。匪徒们在小锅盔驻十个连,中锅盔驻十五个连,大锅盔驻二十五个连加司令部。每连驻一个住战两用的地堡窝棚,修的十分坚固,圆木立壁盖顶,周围垒石培土。既能扼守隘口,又有纵深布置,射界开阔,火力交叉。为了马希山部并入此山,地堡窝棚不够住,还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匪首们把三十几个重伤久病对他们失去用处的匪徒,假借化装遣送回家为名,在大雪纷飞的深夜里,全部刺死在远离大锅盔的一个山沟里,被大雪覆盖了他们的尸体。干这件事的屠手,就有杨三楞在内,并且是一个主要的操刀手。少剑波面对着这些情况,他的思量是格外重,一连两天两夜他几乎一点没睡觉,甚至连眼皮也没阖一阖。他首先承认面前摆着的敌人,对他的小分队来讲,是一股劲敌。按人数六倍于小分队,按阵势确是十分严密,远非奶头山的天险所能比,也非威虎山烂泥塘所能比。既不能一鼓歼灭,又不能各个击破。增兵吧,敌人会闻风逃窜;自己打吧,小分队的胃口又太小,况且这里的群众和夹皮沟的群众比起来又是那样的悬殊。怎么办呢?这位青年指挥员,向来也没感到自己的智慧这样的枯竭过,在他那刚毅果断的面孔上,几天来浮上了一层犹豫的愁容。脑海里像冲进一股浓烟,心腹里像汇聚一团污气,搅乱着他的思路。战士们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首长,来怎样对付目前的这股强敌。这天晚上,少剑波正在和杨子荣低声而紧张地讨论着几个不成熟的方案。白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汤进来,她先把杨子荣触了一下,杨子荣会意地咧嘴一笑:“嘿!好鲜的鸡汤!”顺手掏出自己的小烟袋,对着灯火吸起来。他俩的本意是让剑波暂时停止思考,好好地进一顿晚餐。因为这几天他俩特别耽心着剑波伤后的健康。加上这两天剑波的全副精神集中在思考上,饮食量大大地减少了,有时一天到深夜只吃一顿饭。当白茹把鸡汤放到小炕桌上,少剑波几乎一点也没发觉,依然聚精会神地瞅着地图,和他自己测绘下来的敌人阵地的草图。“吃饭吧!”白茹胆怯地推了剑波一下。“不吃!”他依然看着地图,头也不抬。“为什么?”“不饿!”少剑波不耐烦地搔了一下头发。“你的健康我有责任,我是卫生人员!”白茹故意装着不愿意的样子。“你管得真宽,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又没住你的医院和保育院。”他回过头依然看地图,并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草草的字。“我坚持原则。”白茹有些批评会上的口吻。“我没原则吗!你指挥我,还是我指挥你?别罗嗦!拿出去。”说着他把碗一推,鸡汤溢出了一点,流在小炕桌上。“怪脾气!什么时候也不改!”白茹自语着,回头向杨子荣道:“杨队长,你给评评理,是谁不讲原则!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这是列宁同志说的,难道不对吗?”杨子荣老是微笑不语,白茹更急了,心想:“他怎么还不帮忙呢?”她贴近杨子荣的耳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出来:“杨队长,你看是不是可以回去一个人,报告司令部换换他,让他入院,伤好后……”“什么?”少剑波十分严厉地瞅着白茹,“你认为我不能胜任这个指挥吗?嗯?”“我向来也没这样认为,”白茹似有委屈地低着头,“我只是担心你的健康……”“现在不是发保健费的时候,更不是休假期!”“可是你不要忘了,”白茹显然已有些对抗的口吻,“你身上刚增加了一个伤口。”“伤口!伤口!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向来还没感觉我身上有什么伤口!”“可是这是事实。”“事实?你了解什么是事实!”他端了一下那只初伤沉重的右臂,“事实不是我身上多了一个伤口,而是我头上少了几个脑袋,脑子里少了许多智慧……”“动脑子,也要大家动。动脑子也不能不吃饭哪!”好像白茹的“大家动脑子”这一句征服了剑波,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所得的微笑。“对!二○三首长,”杨子荣好像抓住了时机似的,拿下嘴上的小烟斗,“白茹说得对!大家动一下看看!”“好!”少剑波亲切地看着杨子荣道,“来一个军事民主,我们开动起五十个脑子,让大家出主意,就这么办。这叫做官兵共谋破敌良策。”“那么吃饭吧!”白茹胜利地微笑着。“二○三首长!凭着白茹这句有价值的话,也得饱饱地吃上一顿了!”“好吧!这句话参谋得有价值,来!一块吃!”白茹笑着把筷子递给剑波和杨子荣,得意地笑道:“还是子荣同志教给我的办法妙!”“什么?”少剑波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杨子荣只是笑。白茹倚在杨子荣身旁,边笑边说:“杨队长教给我说,让我把你惹火了,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你就能吃了!”少剑波听了笑道:“哟!原来如此呀!这么说,子荣同志是个‘捣乱分子’了。”“不!”白茹笑道,“子荣同志是一个伟大的心理学家。”少剑波用筷子挟起一块又肥又大的鸡肉,送进杨子荣的碗里,他边放边说:“这么说,我今天被你们一个伟大的心理学家和一个还不太伟大的医学家战败了?”白茹调皮地一歪头:“正确的当然要战胜错误的啦,错误的也必然要败给正确的。子荣同志正是因为他处处正确,所以他就处处胜利。对同志,他没有解决不了的思想问题;对敌人,他没有战不胜的恶敌;对你,当然也是如此。”少剑波喝着鸡汤,微笑着撇了白茹一眼,“怎么也是如此?”“当然也是如此啦!”白茹立即陈述自己的见解,“因为你违反一条原则: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所以你就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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