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热情地说:“打过了,打过了,其实,根本用不着惊动胡市长嘛,就是田秘书长和我打个招呼,我能不办吗?田大姐,你看看你,也是太认真了,来得这么早,一来就拖地,这让田秘书长知道了多不好!” 田立婷心里很反感,嘴上却说:“陈总,您真是太客气了,干点活又累不着。” 胖子倒了杯水摆在田立婷面前,又说:“田大姐,你也是的,咋不昨天来?接到胡市长的电话,我立即落实,当天下午就把原来那个收银员炒掉了,以为你会过来,结果你没来,当晚差点儿抓瞎……” 就这么说着,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明明开着门,却不敢进,轻轻敲着门问:“陈总,我……我能和您说两句话么?” 胖子一看到那个中年妇女,脸就挂了下来:“老孙,你怎么又来了?昨天不是叫你去结账了吗?!” 中年妇女眼圈红了,可怜巴巴地说:“陈总,我……我没去结账,您……您知道的,我家里太难了。我下了岗,我家男人也下了岗,男人身体又不好,这……这可怎么办呀?” 胖子一点不为所动,说:“你怎么办我咋知道?我这里又不是民政局。” 中年妇女乞求地说:“陈总,我……我不当收银员了,在娱乐城做杂工行不行?” 胖子头一摇,断然回绝:“不行,这里不需要杂工。” 田立婷这才知道,新天地娱乐城原来的收银员也是下岗女工,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心一下子被撕痛了,忙让那中年妇女坐下。 中年妇女不敢坐,感激地冲着田立婷点点头,又对胖子哀求:“陈总,您就当是帮我个忙好不好?让我再干几个月,不论干啥都行。有这几个月的时间,我也能再到别处找找工作……” 胖子火了:“老孙,你别再烦我了好不好?没看见我正和这位新收银员谈工作吗?你以为整个中国就你一人下岗呀?人家田大姐不也下岗了吗?你知道田大姐是什么人吗?他哥哥是咱平阳市委秘书长,人家该下岗照下!改革的阵痛嘛!” 中年妇女怔住了,盯着田立婷看了好半天,一句话没说,眼泪却下来了。 田立婷心里难受极了,也窘迫极了,对着这张善良的泪脸,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田立婷不知所措时,中年妇女突然一把拉住田立婷:“大妹子,我……我求求您了,您哥哥既然在平阳市委当干部,您就……就别和我抢这个饭碗了行不?是官大于民,你们干部家属想干啥不能干?哪里能少了您大妹子一碗饭吃?大妹子,我……我给您跪下了……”说罢,倚着田立婷的身子,真要往地上跪。 田立婷拼力支撑住那中年妇女全身的重量,脱口道:“大姐,您坐,快坐下,您这情况我一点不知道。这……这收银员我不干了,您继续干下去吧!” 胖子马上急了眼,对田立婷说:“田大姐,你可别和我开玩笑!你这工作可是胡市长亲自安排的呀,就是你不干,我也不能让老孙再干了!” 田立婷对这位只会看长官脸色的胖子实在是气不过,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指着胖子的鼻子说:“陈总,我告诉你,就是冲着少看见你这张脸,我也不想在你们娱乐城当这个收银员了!不过,我也把话撂在这里,你要是真敢不让这位孙大姐干下去,我就让我哥哥去找你们胡市长算账!” 胖子呆住了。 一不做,二不休,田立婷又把哥哥田立业的电话留给了中年妇女:“这是我哥哥在市委的电话,只要陈总无缘无故赶你走,你就打这个电话!” 中年妇女却又替胖子说起了好话:“大妹子,您误会了,真是误会了,其实……其实,我们陈总也是大好人一个,平常可关心我们下岗工人了……” 田立婷直想哭,连一分钟也不想再呆下去了,逃也似地冲出了办公室。 这一次的再就业饭碗可不是哥哥踢掉的,是她自己主动放弃的,可是,她仍然得找哥哥算账:哥哥不当这个市委副秘书长,那中年妇女说到干部家属时,她就不会这么难堪。当然,即使没有这个当副秘书长的哥哥,她也不可能去强夺人家的再就业饭碗。 中年妇女说得不错:有这样一个做官的哥哥,她找碗饭吃总比别人容易。 然而,把电话一挂到市委办公室,这个做着平阳市委副秘书长的哥哥就火了,说,田立婷,你以为平阳是我的天下呀?告诉你吧,我这市委副秘书长马上就要下了,要做待岗干部了,你就等着跟我一起到自立市扬摆地摊去吧! 田立婷还想再说几句什么,哥哥那边已挂断了电话。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十六时 滨海市金海岸 文春明原本没准备到金海岸发假区去,可是,在滨海市长江昆华的陪同下检查完滨海的防汛工作以后,江昆华要到金海岸去向王少波汇报工作,文春明想到姜超林也在金海岸,便随着江昆华一起去了。 一路上文春明一声不吭,别的事没顾多想,老想着高长河在平轧厂的指示,越想心里越气,因此,到了金海岸半山别墅见到姜超林时,一肚子火便发作出来了:“……老书记,你看看这叫什么事!这个高长河招呼都不和我打一个,就代表市委、市政府表态了,要按东方钢铁集团早些时候提出的方案进行谈判!这个方案我早就向你汇报过,也和何卓孝这些厂里的同志认真研究过,整个一卖国条约!搞兼并不算,一部分贷款要停息挂账,还问我们市里要优惠政策。这就是说,我们辛辛苦苦白忙活了十年,养大了姑娘,还是搭上嫁妆赔给人家。真这么搞,我们的面子往哪里摆?说句不负责任的话,我宁可让它先扔在那里,也不愿这样送出去!我们平阳不论怎么说还是经济发达市,别说只一个平轧厂,就是十个平轧厂也拖不垮平阳的经济。平轧厂与高长河无关,他当然不怕丢脸,就想赶快甩包袱!” 姜超林只是听,不发表任何意见。 文春明又说:“才几天的工夫,怪事就出了一大堆,满城风雨满城谣言。有些事似是而非,有些事事出有因。这些事先不说,还是说平轧厂——平轧厂也快乱成一锅粥了,老书记,你知道吗?孙亚东一直就没停止暗中对平轧厂的调查,也不知高长河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今天,何卓孝当面向高长河提出辞职,说是真干不下去了。” 姜超林仍是什么也没说。 文春明看着姜超林:“老班长,你说话呀!” 姜超林叹了口气,说:“有烟吗?给我一支!” 文春明诧然说:“你知道的,我又不抽烟?哪来的烟?哦,我去给你找一支吧!” 姜超林说:“算了,这里你不熟,我去找吧!王少波也在这里,他抽烟的。” 不料,到了王少波房里,正见着头缠绷带的王少波在给女儿毛毛洗脸,毛毛脸上有指甲抓出的血痕,头发乱蓬蓬的,一问才知道,是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 姜超林挺喜欢毛毛的,便说:“过来,过来,和爷爷说,是怎么回事呀?” 毛毛马上哭了起来,委屈地说:“我们同学说,你们这些当干部的都是贪官污吏,让你们站成一排挨枪毙,可能会有几个冤枉的,要是隔一个毙一个,就有漏网的。我就和他们吵,说我爸爸不是贪官,这阵子天天在江堤上抗洪,差点把命都送了。他们说那是假相,后来我们就打了起来。” 王少波尽量平静地说:“毛毛,我刚才不是和你说了吗?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爸爸的爸爸也被当成了反革命,同学也骂爸爸是狗崽子嘛,爸爸不也挺过来了吗?现在有些人是胡说八道,你心里要坚强……” 这时,文春明也过来了,站在一旁听。 姜超林忘记了讨烟,一把搂住毛毛,对王少波说:“现在怎么能和‘文革’那种时候比?‘文革’是有大气候、大背景的,好人都受气!现在呢?不是这种情况嘛!” 王少波一下子失了态,激动起来:“老书记,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呀?可我怎么和孩子说?说什么?更糟糕的毛毛还没说呢,毛毛找到了他们班主任老师,你猜老师怎么说?老师说:你敢保证你爸爸就是好人?烈山那帮贪官一个个不都抓起来了吗?滨海只怕也快了,不信你看着好了!” 文春明听不下去了,桌子一拍:“这个老师也太不像话了,别说没什么事,就是真有什么事,也不能这么和孩子说话嘛!少波同志,你不要老想着自己是滨海市委书记,你还是家长,你到学校找去,问问这个老师想干什么?问问他,什么叫滨海也快了?!” 姜超林摆摆手:“少波,你不要去。这不是那个老师的问题。” 文春明郁郁地说:“算了,不行我们都辞职吧,就让高长河这帮人折腾去!” 姜超林脸沉了下来,盯了文春明一眼:“春明,你是市委副书记、市长,怎么能这么不注意影响?对平阳九百万人民创造的这番改革大业,你当真就不当回事了?就算你不当回事,我姜超林还当回事呢!”说罢,从王少波那里要了支烟抽着,拨起了电话,“市委值班室吗,我是姜超林,给我找高长河,找到后请他打电话给我。” 等高长河电话的时候,文春明又说起了平轧厂的事:“……老书记,如果高长河硬要把平轧厂的包袱这么甩掉,我建议人大从不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角度提出议案,责问市委、市政府。” 姜超林摇摇头说:“我看现在还不至于搞到那一步!” 这时,高长河的电话挂过来了,开口就说:“老班长,你还真躲起来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好,这下子我知道你的根据地了,有事就往滨海打电话。” 姜超林冷冷地说:“你打也没用,我不会接。” 高长河说:“不公平了吧?老班长,你让我回电话,我马上回,我给你汇报工作你就不听?你不听我也得说……” 姜超林很不客气地打断了高长河的话:“长河同志,你不要再说了,就让我老头子说几句吧,我向你汇报!我对烈山耿子敬和那帮败类的态度你和市委是很清楚的,可现在事情怎么闹到这一步了?好像洪洞县里无好人了?怎么谣言满城风满城呀?向我姜超林身上泼点脏水不要紧,向其他无辜的同志身上泼脏水就不好了,会影响工作,尤其又是在这种主汛期,搞不好会出大事的!你知道不知道,滨海市委书记王少波的女儿今天在学校被同学打了,为什么?就因为谣言!请问:当你看到一个差点儿在江堤上送了命的市委书记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你心里是什么滋味?!如果不是凭着一份事业心,如果平阳这番事业真是哪个个人的,谁还会替你卖命?!当然,我也不敢保证除了烈山别处的班子就都是好的,我的原则是,腐败的,烂掉的,就去挖,就去抓,可是,无原则无根据的话少说一些,这很不好!你不必解释,长河同志,我完全相信,这不是你和平阳市委的意思。可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种样子?你这个市委书记不该问一声为什么吗?这正常吗?!还有平轧厂,如果何卓孝有问题,就立案审查,不要一边让人家工作,一边又不放心人家,至于怎么解决平轧厂的问题,那是你们的事,我不会多过问,可有一条:不要以党代政。就说这么多了,你口口声声叫我老班长,那我就当一次老班长吧,你可以理解为忠告,也可以理解为责问,可以听,也可以不听!” 说罢,姜超林根本没给高长河解释的机会,“啪”的一声挂上了电话。 房间里一时间静极了,连彼此的心跳声都能听到。 在吓人的寂静中,姜超林抱起毛毛说:“毛毛,你爸爸是滨海市委书记,他不能到学校去,明天爷爷陪你到学校去,就和你们的老师同学谈谈你爸爸,谈谈我们这个滨海市!爷爷要让你的老师和同学们都知道,共产党里的腐败干部不少,为老百姓拼上命干事的好干部也不少!没有他们,就没有平阳和滨海的今天!” 说这话时,姜超林眼睛湿润了,眼角有晶亮的泪珠挂落,在苍老的脸上缓缓流下。 毛毛看到了,仰起脸问:“姜爷爷,你怎么哭了?” 姜超林努力笑了笑,对毛毛说:“爷爷哪会哭?爷爷眼里进了粒沙子。”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十七时 平阳市委 高长河一放下电话,怒气就蹿上了脑门。接电话前,他再没想到姜超林会向他发这么大的火。尤其让他无法忍受的是,这位前市委书记竟连他的解释都不听就挂断了电话。高长河认定:姜超林这既不是忠告,也不是责问,而是发难! 看来,姜超林的失落情绪十分严重,敏感度也太高了,只因为自己在平阳当了十年市委书记,就觉得自己是天生的市委书记,永远的市委书记,就容不得任何不同的声音。接到姜超林电话前,高长河根本不相信什么“满城风雨满城谣言”,更不相信谣言会波及到滨海市。对烈山班子腐败问题的正常查处,怎么就变得这么不正常了?是真的传言四起,还是他姜超林借题发挥? 为慎重起见,高长河还是叫来刘意如和田立业,询问一下。 田立业马上来劲了,说:“高书记,您不问我我也不好主动向您汇报,您现在既然问了,我就得实话实说了,确实是满城风雨满城谣言嘛,传得真叫邪乎!说姜书记和耿子敬在家里订攻守同盟时被孙亚东当场抓获,说耿子敬是苍蝇,姜书记才是老虎——哎,刚才又传出‘绝密’消息了,说这些年姜书记提起来的干部大部分都有问题,省里已经把一个庞大的工作组派过来了,要彻底揭开平阳的盖子!” 高长河气恼地道:“四处讲这种话的人,我看是别有用心,惟恐天下不乱!” 刘意如看着高长河的脸色,小心地说:“是别有用心,这些谣言我也听到了不少,都是冲着姜书记来的,还有些匿名信寄到市委,全是些毫无根据的攻击谩骂,像‘文革’期间的大字报。” 高长河这才冷静下来。设身处地地想想,觉得姜超林这么做也情有可原,谁遇上这种事都难保不发火! 于是,孙亚东的面孔便自然而然浮现到高长河眼前。高长河本能地感到,这位市委副书记兼市纪委书记肯定没起什么好作用。烈山的案子是他一手抓的,耿子敬是他亲自领着人从姜超林家带走的,现在谣言这么多,这么邪乎,他孙亚东能没责任吗?更何况此人胆子也太大了,他再三要他不要多过问平轧厂的事了,他竟还是暗中盯着何卓孝不放。这一来,姜超林、文春明能没意见吗?就是他这个市委书记也忍无可忍! 孙亚东这么做,一方面公然向他的领导权威提出挑战,另一方面也势必要破坏他迅速解决平轧厂问题的设想。按他的想法,平轧厂必须接受兼并。他在现场办公会上的表态看似随意,实则却是精心设计的。他早看透了文春明的心思,知道这个市长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听厂里同志反映,包括厂长何卓孝在内的平轧厂干部都比较倾向于在东方钢铁集团的方案上谈判,文春明就是不干。他表了态,造成了一个既定事实,文春明不干也得干了。有情绪不怕,可以做工作。现在倒好,孙亚东暗查何卓孝,节外生枝,又给解决平轧厂问题设置了障碍。 真想不通孙亚东为什么非要这么干不可?这个口口声声支持他工作的老朋友,非但没支持他的工作,还尽给他添乱!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究竟是在和姜超林、文春明作对,还是在和他高长河作对?他究竟归省委马万里副书记直接领导,还是归他高长河直接领导? 越想越生气,高长河当即给烈山打了个电话,要孙亚东马上回来汇报工作。 孙亚东却又一次抗命,沙哑着嗓门,说省纪委的工作组已经到了烈山,他和同志们正和工作组的同志研究工作,实在走不开,要高长河有话在电话里说。 高长河真是火透了,冷冷地道:“好,很好,孙副书记,你就好好研究工作吧!不过,我提醒你一下,我高长河是平阳市委书记,背着我和市委搞小动作是决不能允许的,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另外还要提醒你的就是,不要感情用事,破坏平阳的大好形势,不利于平阳干部队伍团结的话少讲一点,尤其是涉及到姜超林同志的话!更不要向无辜的同志身上泼脏水!”说罢,挂上了电话。 孙亚东的电话马上打了过来,不是检查道歉,却是发火,开口就责问:“高书记,你刚才的指示是什么意思?我真是弄不懂。我现在毕竟还是平阳市委副书记兼市纪委书记,反腐倡廉是我分管的份内工作,可我怎么工作起来就这么难呀?什么叫感情用事?谁感情用事了?请问:烈山耿子敬这帮腐败分子不该立案审查吗?和姜超林、和你所说的那些无辜的同志到底有什么关系?是不是谁找你说情了?至于说到小动作,我必须声明一下,对平轧厂何卓孝的调查在你出任平阳市委书记之前就进行了,不是你高书记一声令下就能停的,因为此人有经济问题,现在已经掌握了证据。如果你想看,我可以请反贪局的同志带着证据向你做专题汇报!” 高长河吃了一惊,愣了好半天才问:“何卓孝的经济问题,确凿吗?” 孙亚东很有情绪地说:“不确凿岂不真成搞小动作了吗?” 高长河想了想,又问:“性质严重不严重?” 孙亚东反问道:“高书记,你仍然想保这个何卓孝吗?” 高长河斟字酌句地说:“有个特殊情况,平轧厂和东方钢铁集团的兼并谈判马上就要开始,不能再拖了。何卓孝一直是平轧厂的厂长兼党委书记,和东方钢铁集团有过多次接触,我和文市长都还希望他在这方面做些工作。” 孙亚东更不高兴了:“高书记,平轧厂除了何卓孝没别人了?副厂长牛千里他们就不能干呀?何卓孝虚开医药费报销,数额巨大,不是违纪,而是经济犯罪,你和文市长如果坚持让何卓孝继续干下去,那是你们的事!” 高长河忍着一肚子火气问:“那你的意见呢?” 孙亚东没好气地问:“我能有什么意见?谁嘴大我听谁的呗!” 高长河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亚东同志,我这是和你谈工作,你不要这么情绪化好不好!平轧厂的情况你清楚,是矛盾的焦点,我们必须着手解决。何卓孝的问题如果仅在医疗费报销上,我看就先不要动,有问题我负责!在这里我要说一句:孙亚东同志,不论是作为老朋友,还是作为平阳市委副书记,我都希望你能理解我,支持我,别老是给我添乱!” 话说到这份上了,孙亚东仍不退让:“高书记,我知道你刚刚上任,困难不小,碰到的矛盾不少,我能理解你。可我也请你理解理解我!人人都知道反腐倡廉要好好抓,过去姜超林逢会就说,现在你也是大叫支持,但实际情况又怎么样呢?动辄得咎!高书记,我给你添什么乱了?在这里,我以党性和人格向你保证,我孙亚东决没有利用烈山的问题做过姜超林同志任何文章,更谈不到向哪个无辜的同志头上泼脏水!我正是怕出问题,才亲自到姜超林同志家里宣布对耿子敬的审查决定的,从始到终,我对姜超林都恭恭敬敬。高书记,如果你发现哪句谣言是从我这里流传出来的,你撤我的职,开除我的党籍!” 高长河对孙亚东实在没办法,只得叹着气说:“你不说,挡不住你手下的办案同志都不说。姜超林同志在平阳工作时间比较长,工作力度又比较大,得罪一些人是不可避免的,这些人可能就会利用你们那里传出来的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趁机攻击姜超林和其他同志。这就把问题搞复杂了,势必要影响工作,也包括很正常的反腐工作。所以,我建议你们在内部再重申一下纪律,如果发现谁不遵守纪律,违反保密原则,立即进行严肃的组织处理!另外,对金华同志的举报更要严加保密,以免出现对她的人身报复和攻击。” 孙亚东口气这才缓和了些:“我今天就传达落实你这个指示,如果你高书记认为对工作有利,我也可以到姜超林同志那里当面做一下解释,仍然恭恭敬敬!” 高长河情绪沮丧地说:“算了,算了,姜超林同志那里,还是我抽空解释吧,你就安心抓好烈山的案子,一定要抓实抓细,办成铁案,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放下电话,高长河心里窝囊透了,禁不住一阵阵发呆。姜超林没错,孙亚东也没错,事情却闹得一团糟!想发火骂人,却不知道该向谁发火,该去骂谁?更要命的是,那个何卓孝还真就有问题,孙亚东背着他偏搞出了名堂,既成功的挑战了他的领导权威,又把他推到了一个非常窘迫的位置上。 正想着,刘意如进来了,迟迟疑疑说:“高书记,市民营企业家协会刚才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您答应的,要去参加他们和市交通局联合举办的跨海大桥营运庆祝酒会,不知有没有这事?我的工作安排表上好像没有。” 高长河想了起来:“对,我是在电话中答应过宏大集团于国强的。” 刘意如显然有些意外,怔了一下,轻声提醒道:“高书记,姜书记过去从不参加民营企业家的任何酒会、宴会,很注意影响……” 高长河面露愠色:“姜书记是姜书记,我是我。”看了看手表,快六点了,遂从办公桌前站起来,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文件,一边说,“刘主任,我这酒会也不是随便参加的,得让民营企业家协会的那帮大款们给我出点血,为下岗职工干些实事!刚到平阳嘛,大事一时还干不了,小事总还能先干一点!” 刘意如这才连连说:“那就好,那就好!” 收拾好文件,高长河努力抹去脸上的忧愠,振作精神出了门。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十八时三十分 平阳国际酒店 平阳市民营企业家协会和宏大集团总部都设在国际酒店二十四楼。高长河在刘意如和市委王秘书长的陪同下走出电梯时,二十四楼楼层里便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年轻精干的宏大集团董事长兼市民营企业家协会会长于国强和几个男女副会长风度翩翩地迎上来,一一和高长河握手,刘意如和市委王秘书长便在一旁介绍。 面对这帮年轻而有朝气的民营企业家们,高长河的心情一下子好多了,在宏大集团总部参观时就笑呵呵对于国强说:“……于董事长,你可是大名鼎鼎呀,以前在省委工作时就听华波书记说起过你,具体内容记不住了,只记住了一点,你这个人很难见。华波书记说,他三下平阳想见你,你都有事出国了,最后还是把你请到了省城,才见了你一面。是不是?” 于国强笑道:“那是不凑巧,也怪华波书记没事先打招呼嘛。姜超林书记哪次找我都找得到,高书记,不信您去问问姜书记。” 高长河感叹说:“都说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忙,我看你们这些企业家更忙!” 于国强说:“你们忙得比我们更有意义,没有你们各级领导同志的忙活,就没有我们中国二十年改革开放的伟大成就!” 高长河赞道:“说得好!可话也要说回来,中国二十年改革开放的成就是十二亿中国人民干出来的,其中也包括你们这些民营企业家的勇敢拼搏。就说你们这个宏大吧,一年产值二十多亿,生产的中央空调行销全球,经济效益综合指数全国第一,市场占有量全国第一,员工收入超过了外企,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呀!” 于国强马上汇报说:“高书记,这主要是因为我们在溴化锂直燃技术上一直处于国际领先地位。从九二年研制成功第一台直燃机到今天,我们宏大一直走着一条高科技开发的道路,七年来先后获得二十多项直燃机国际发明专利。前两天,中央空调城二期工程又上了马,顺利投产后,我们宏大集团将成为全球最大的直燃机制造商和国内空调行业产值最高的企业。”指了指正面墙上一行镏金大字,又说,“高书记,您看,这是我们最新拟定的厂训——” 两行大字金碧辉煌:“把卓越和荣誉推向世界,把财富和积累留在祖国!” 高长河连声说道:“好,好!把卓越推向世界,打振奋民族精神的中华牌,而把积累和财富留在祖国,留在平阳,这是何等好啊!”想了一下,又说,“于董事长,我再给你们加句话好不好——把精神和理想传给后人!” 于国强当即道:“好,高书记,我明天就加上这句话!” 走出宏大集团总部,来到民营企业家协会座谈时,高长河益发平易近人了,先是认真倾听民营企业家们的简短汇报,还听取了大家对民营工业园和跨海大桥营运管理工作的意见,明确表示:市委、市政府对民营企业的支持和扶植政策没有任何改变,今后只会越来越宽松,越来越有利于民营企业的发展壮大,而不是相反。 话头一转,高长河又说:“——不过,同志们,也得和你们说句心里话,今天到你们这里来参加跨海大桥营运庆祝酒会,我还真是有点犹豫呢!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现在老百姓可有个说法呀,说是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共产党也嫌贫爱富了,只想交富朋友,不愿交穷朋友了!” 民营企业家们都笑了。 高长河也笑,笑罢却说:“可我还是来了。我这个市委书记呀,既要交穷朋友,也要交富朋友。再就业经验交流会和自立市场开业我去,会会穷朋友没坏处嘛,能明白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会会你们这些富朋友就更没坏处了,有钱好办事嘛,有时候也能请你们这些富朋友帮我那些穷朋友一点忙。诸位千万不要误会,在下不是要开第二税务局,也不会狮子大开口,敲你们的竹杠,只是想请你们这些富朋友帮个小忙。诸位都知道,我们平阳虽说是经济发达市,可全市下岗职工仍然有十万,我们国家的改革已经进入了攻坚阶段,产业结构正在调整,这些下岗职工在忍受着改革阵痛。市里一直在想办法,做工作,搞了自立市场,许多下岗工人也走上了街头提篮小卖,有些地方有些乱,遮阳用品五花八门,影响市容。我看到这个情况就想了,我们能不能给这些穷朋友送点温暖呢?给那些在烈日暴晒下的下岗职工送上一把统一制作的遮阳伞呢?我的要求不高,在这里求捐两万把,这两万遮阳伞上捐赠企业可以做广告。当然,完全自愿,有实际困难的朋友也不必勉强。” 话音一落,民营企业家们都叫了起来,纷纷认捐,要高长河放心。 高长河马上笑着起身,给大家深深鞠了一躬,说是代表自己的那些穷朋友——下岗职工们,向诸位致谢了,转身便对于国强说:“于会长,那么,这事就由你替我落实了。” 于国强忙说:“高书记,您尽管放心,我明天就落实这件事。” 六点十分,酒会在国际酒店二楼宴会厅正式开始,高长河代表市委、市政府讲了话,高发评价跨海大桥的成功筹建、成功营运,高举酒杯预祝入股民营企业和市交通局都财源滚滚,日进斗金。在这之后,于国强和民营企业家们有的即兴走上演歌台讲话,有的唱起了卡拉OK,气氛一片欢快热烈。 这时,不知谁提议,要高长河唱支歌,宴会厅里一片呼应的掌声。 高长河见这阵势,自知推不掉了,潇洒大方地走到演歌台上,唱了一首《我的中国心》,唱得动情而投入,博得了满堂真诚的掌声,大家便要高长河再唱。 高长河笑了,说:“同志们,不要把酒会变成我的独唱音乐会嘛!我提议我们大家合唱一首歌好不好?《团结就是力量》!” 说罢,高长河带头唱了起来,众人纷纷响应,瞬间,激昂雄壮的歌声响成了一片。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十九时 车上 不管你看得惯还是看不惯,不管你是批评还是赞扬,这个既会唱流行歌曲又会唱革命歌曲的市委书记都成了既定事实。这个事实意味深长,既宣告了一种终结,又昭示了一种开始。 然而,很显然,高长河的开始并不顺利。在国际酒店听着那首熟悉的关于团结的歌,刘意如禁不住敏感地想:高长河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大家一起唱这首歌? 同车回去的路上又发现,高长河的潇洒像似都留在酒会上了,坐在车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刘意如小心翼翼地问起明天的日程安排,高长河才沉着脸交待说:“明天的日程改变一下,有的事往后推推,一上班我就要去一下滨海。” 刘意如说:“上午不是和文市长一起到镜湖的围堰乡检查防汛么?也改期?” 高长河略一沉思:“和文市长打个招呼,推迟两小时吧。” 刘意如又试探着问:“到滨海是看望姜书记吗?” 高长河点点头,叹了口气:“这个老同志对我有些误会呀!” 看来新旧交替中必然要产生的矛盾已经产生了,然而,刘意如脸面上却没动声色,只淡然劝道:“高书记,您也别太在意这种小事情。姜书记当了这么多年市委书记,下来后一时不太适应,加上现在又谣言四起,有些情绪也正常。再说,他也不只是对您一个人,对谁都一样,昨天姜书记也冲着我发了一通火哩。” 高长河注意地看了刘意如一眼:“哦,为什么事?” 刘意如苦笑道:“还不是烈山的事嘛。您和姜书记通报过烈山的情况后,姜书记就把我叫过去了,怪我没在金华向您举报之前先和他打声招呼,以为我故意出他洋相。高书记,您说我怎么办呀?通气不通气是你们领导的事,我能事先泄密吗?我对姜书记再尊重,也不能只讲感情不讲原则呀!” 高长河点点头,又问:“那么,刘主任,我也想问一下,如果现在的平阳市委书记还是姜超林,你会让你女儿金华同志来举报吗?” 刘意如摇摇头说:“高书记,作为一个党员,我得在您这个市委书记面前说老实话,我肯定会有很大的顾虑,相信你能理解。” 高长河沉默了好半天,才叹息着说:“是啊,我能理解。”看着街面上流光溢彩、不断驰过的街景,又说,“刘主任,你说说看,这不是超林同志的悲剧吗?像你这样长期在他身边工作的老同志都有顾虑,别的同志岂不是更有顾虑吗?作为一把手,在这种听不到真话的情况下,不就成了聋子和瞎子了吗?下面怎么能不出问题呢?!” 刘意如连声应道:“是的,是的。” 高长河话头一转:“当然,今天超林同志和我发火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有些谣言实在是太难听了。可怎么办呢?你根本不知道这谣言的源头在哪里,想找对手都找不到,尽让你和风车作战!我看,这也算是中国的一个特色吧!” 刘意如也随之感叹:“是呀,是呀,所以,高书记,您工作起来就太难了!” 此后,高长河再没多说什么,一路看着窗外,皱着眉头想心事。 车到市委招待所小红楼前,要下车了,高长河才想了起来:“——哦,对了,刘主任,有个事你得帮我盯一下,滨海市委书记王少波前几天在抗洪防汛第一线受了伤,我让市委宣传部和报社的同志搞个材料,配合抗洪防汛宣传一下,不知他们搞了没有?告诉他们,没搞赶快搞,发《平阳日报》头版!现在滨海市的谣言也不少,王少波的女儿在学校被同学打了,我们发这篇文章也能帮滨海方面辟辟谣!” 刘意如点点头说:“您放心,高书记,我明天一上班就安排这件事。” 第二天上班后,刘意如正想打电话给市委宣传部,无意中发现,写王少波的那篇文章已经在《平阳日报》上发表出来了,不过不是发在头版,而是发在三版上。头版头条发的是高长河在国际酒店的讲话,二条是篇题为《市委书记和他的朋友们》的通讯文章。文章配发了大幅照片,照片上的高长河神采飞扬,正和民营企业家们谈笑风生,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沮丧和困顿。 周梅森《中国制造》 第八章 意外的任命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九日八时三十分 滨海金海岸 虽说已经决定听从组织安排,田立业还是跑到滨海金海岸向老书记姜超林诉了苦。怕“叛徒”刘意如上眼药,更怕高长河找碴,白天没敢轻举妄动,下班后便摸黑去了,也没敢用市委小车班的车,而是让滨海方面派的车。 到了滨海,一见到姜超林和王少波,田立业便说:“嘿,总算到解放区了!” 姜超林当即责备道:“田秀才,又胡说八道了吧?!” 田立业根本不怕,拍着王少波的肩头问:“你们这里红旗还能打多久?” 王少波指着自己头上的绷带,笑道:“人在红旗在,轻伤不下火线!” 田立业连连道:“好,好,少波,那我也投奔你这解放区了!” 姜超林说:“田秀才,你不在市委好好工作,半夜三更跑到我这里干什么?当真想做待岗干部了?你当高书记也能容你当不管部长呀?!” 田立业这才说:“老书记,你真英明!要我说,可以称得起‘伟大的预言家’——你预言得不错,高长河和我谈过话了,我这不管部长马上要卸任了。” 姜超林显然有些意外:“哦,都和你谈过话了?这么快?” 田立业点点头:“人家可是有水平呀,整死你,还让你有苦说不出。” 姜超林认真了:“明确你离开市委了吗?” 田立业说:“不但明确了,还连讽刺加挖苦弄了我一通。” 姜超林略一沉思说:“田秀才,那你回去就和高长河同志说一下,调到我们市人大来吧,我说过不会看着你当待岗干部的,这话算数。你可以告诉高长河同志,就说我同意接收你。” 田立业苦笑起来:“我的老书记呀,你当我是傻瓜呀?这话我当场就说了,人家也就当场批评了,严肃指出:这是人身依附,要我有点志气!你说我怎么办?当真离了你老书记就不活人了?我就向人家表态,服从组织安排。看看这人厉害吧?他给你缝小鞋,还不亲手给你穿,让你自愿把小鞋往脚上套,服了,服了!” 王少波关切地问:“立业,你估计会把你弄到哪去?” 田立业摇摇头:“不好估计——弄到平轧厂当个党委副书记什么的,不可以吗?市委副秘书长副处级,平轧厂党委副书记也是副处级,你有什么话说?高长河把话撂在明处了,要我做好思想准备,等着脱几层皮!” 王少波说:“要是真去平轧厂的话,还不如到哪个县市干个副职。” 田立业“哼”了一声:“这种好事我想都不想,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就到平轧厂这种困难企业去,为国企改革做贡献!”继而,又埋怨姜超林,“老书记,这事我看也怪你!早几年我那么想下去,你就是不让,现在好了,听任高长河摆布吧!” 姜超林说:“立业,这你别怪我,去年调整处级班子的时候,我征求过你的意见,问你愿不愿意到镜湖市去,协助胡早秋同志工作,你自己不愿干嘛!” 田立业怨气更大:“我协助胡早秋?咋不让胡早秋协助我?他胡司令哪点比我强?上大学时他作业部抄我的!算了,算了,老书记,我不和你争了,别让你老领导产生误会,以为我想要官!我就是想干事,想问组织上要个舞台!” 王少波开玩笑道:“这回高长河给你舞台了,你老兄就好好唱一出国企走出困境的重头好戏吧!唱好了,我和老书记一起去为你祝贺!” 姜超林严肃地说:“少波,你别再夹在里面煽风点火!立业,你也不要胡思乱想,要我看,去平轧厂的可能性并不大。你从没在任何工厂呆过一天,既没这方面的经历,也没这方面的经验,从干部合理使用的角度看,一般不会这么安排。” 田立业叫道:“老书记,你说的是合理使用干部,是你的思路,不是高长河的思路。高长河的思路是拿我开刀,杀鸡儆猴!老书记,我算是被你坑了,人家明确反对新华社记者公开报道平轧厂,你还非要我搞到底……” 姜超林便问:“哦,对了,记者那篇文章怎么样了?” 田立业说:“采访和调查基本上结束了,李记者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写,这样干扰会少一些——我准备把她安排到镜湖市胡早秋那里去。” 姜超林点点头:“好。不过,你不要用自己的情绪去影响人家。不论高长河怎么想,我们心里要有数,公开平轧厂的历史内幕,并不是要和哪个人作对,而是总结过去的经验教训。烈山班子出问题是教训,平轧厂同样是教训,都要好好总结。”又交待说,“立业,不管组织上把你安排到哪里,你都先去干着吧!” 田立业神情沮丧:“不先去干着咋办?当真做待岗干部吗?!” 谈得晚了,田立业便在王少波挽留下住了一夜,说好第二天一早回平阳。 不料,却睡过了头。早上一睁眼,已经七点半了,洗漱过后,到餐厅随便吃了点东西,已快八点了。和老书记告别时又耽误了点时间,这就在金海岸度假区门口,和一大早赶过来的高长河撞上了。 这让田立业很意外,也让高长河很意外。 高长河一看见田立业就挖苦说:“田秘书长,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有出息,连夜来找老书记了!是诉苦还是求援呀?” 田立业窘迫地道:“不……不是,高书记,我……我是来看王少波的,少波同志伤得不轻哩……” 高长河像似没听见田立业的解释:“老书记给了你什么宝贵建议呀?” 田立业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得硬着头皮道:“老书记能说什么?他要我服从组织安排——其实,高书记,这态我也表过的嘛……” 高长河“哼”了一声:“能服从组织安排就好。你等着吧!我会找你的!” 田立业也不示弱,硬呛呛地说:“好,好,高书记,那我就等着你的召见,准备为我们的改革攻坚战做贡献了!” 话虽这么说,一钻进回平阳的车里,田立业的情绪还是十分低落,像被霜打过的树叶似的,蔫了一路。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九日九时 滨海金海岸 高长河是在半山别墅的客房里堵住姜超林的。姜超林虽说脸色不好看,可仍是客客气气,情绪并不像高长河预想的那么糟。当时,王少波也在面前,高长河和姜超林打过招呼,便询问起王少波的伤情,要王少波好好养伤。后来又谈起了防汛情况。 王少波说:“老天爷还算帮忙,第一次洪峰过去了,水位落下不少。” 高长河说:“看来,你们的精神感动了上帝呀。” 王少波说:“是老书记的精神感动了上帝,老书记每天都要去一趟江堤。” 高长河便冲着姜超林笑:“老班长,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们死活的,所以,滨海这边我放心得很,就是不来!” 姜超林也笑,说:“长河,你可别这么放心,我在滨海是休息,防汛的事还得你一把手挂帅抓。别以为晴了几天,麻烦就没有了,昌江水位可还在警戒线附近,大水患发生的可能性仍然存在。” 高长河便对王少波说:“老班长的指示听明白了么?不能麻痹大意,防汛工作丝毫不能放松……” 王少波说:“是的,高书记,昨天我就和我们江市长说了,抗洪防汛仍是目前的头等大事……” 姜超林又笑:“长河,你这市委书记当得可真轻松,一边赖我,一边赖少波。” 高长河说:“哎,老班长,你可别冤枉我,我今天就约了文春明检查防汛!” 姜超林说:“那好,那好!”说罢又道:“走,走,长河,既来了,就到海滩上遛遛去,看看王少波这片人造沙滩是不是有点意思!” 高长河以为姜超林想避开王少波,和自己谈工作,马上答应了。 王少波也很识趣,说是自己还要到医院换药,就不陪了。 出了门便是度假区的林荫小道,姜超林和高长河踏上林荫小道时,林荫小道上一片寂静。树林里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时而还可见到一两只小松鼠在松树枝梢上窜来跳去。海边吹来的风带着淡淡的湿腥味,挺清新,也挺好闻的。 漫步穿过林荫小道,一路向海边走,高长河便一路解释,说是昨天接到老班长的电话后,就批评了孙亚东。孙亚东对谣言四起也很意外,并以党性人格保证,决没有说过什么不利于安定团结的话,还表示要追查。又说,想不到平轧厂的何卓孝真是有些经济问题,从当前的工作出发,还是准备先保一下。 姜超林不作声,只是听。 高长河这才说到了实质性问题:“……老班长,至于说‘以党代政’,我知道你是指平轧厂的兼并问题。我为什么明知道春明同志会不高兴,还是要先表这个态呢?还是为了工作呀!东方钢铁集团提出这个兼并方案已经三个月了,平轧厂的同志们都倾向于在这个基础上谈,可就是说不通春明同志。春明同志的心情我能理解,可太不实际呀!老班长,你想想看,人家东方钢铁是大型轧钢企业,既有市场,又有专业管理经验,还是上市公司,我们让人家来兼并有什么不好?平轧厂在我们手里是包袱,在人家手里就是经营性资产;我们没有市场,人家有市场份额;我们生产成本高,一生产就亏本,人家有规模效益,开机就赚钱;不论从哪个方面讲,都是好事嘛。你说是不是?” 姜超林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在海滩上停住了脚步,指着大海前方的一块岩石说:“哎,长河,你看那像个什么景?少波说,他正悬赏征求风景点命名哩,帮我想想?” 高长河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顺口说:“‘猴子望海’,好不好?” 姜超林摇摇头:“不好,这种景点名太多了。” 刚刚九点钟,海滩上一个人没有,两位新老书记在沙滩上席地坐下了。 高长河又把话题拉回来:“老班长,现在,我也得和你说实话了,对平轧厂的问题,连华波书记都很关心,送我到平阳来上任的那天,华波书记就私下和我交待,要我立足于尽快解决问题,而不是进一步扩大矛盾——华波书记担心矛盾波及到省委一些领导同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