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处长问:“这二百多亩地林萍干什么用了?她的公司搞了什么开发?是不是都转让出去了?这转让的差价款起码在六百万以上吧?” 赵成全想了想,老老实实说:“按当时批下来的地价和现在的实际地价看,可能还不止六百万,起码也在八百万左右。” 钟处长说:“是呀,差价八百万,你们搞所谓的福利,实际分了不到四十万,还有三十万挂在帐上,这就是说耿子敬和林萍弄走的差价地款多达七百万?” 赵成全吓白了脸,呼吸也急促起来:“钟处长,你……你的意思是……是不是说,这七百万被耿子敬和……和林萍合伙贪污了?” 钟处长说:“这个结论现在我们还不敢下,组织上正在深入调查了解。” 赵成全紧张地回想着,仍是半信半疑:“不太可能……耿子敬这同志挺热心,就是想为大家搞点福利,不会这么大胆,不会!……七百多万呀,抓住那是要掉脑袋的呀!…… 钟处长叹了口气说:“赵县长,我劝你现在不要再说什么福利不福利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这不是什么违纪搞福利的问题,而是一起重大经济案件,涉嫌经济犯罪!” 赵成全木然地点着头,不做声了,脸色很难看。 钟处长又问:“对这种不正常的情况,市委领导同志就一点没察觉?” 赵成全木然地摇了摇头,仍没说话。 钟处长穷追不舍:“这么长时间了,市委领导连一点怀疑都没有过?” 赵成全几乎要哭了:“你们纪检机关都……都没察觉,没怀疑,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又……到哪儿去察觉?又从哪里疑起呀?这……这次若不是内部有人捅了出去,谁……谁会知道呢?!” 钟处长这才问:“那么,赵县长,一次次这么分红时,你害怕不害怕?” 赵成全犹豫了一下,说:“有些担心,说不上怎么害怕,就以为是变相搞福利……” 钟处长紧盯着赵成全:“就没想过把这些不该拿的钱寄到有关部门去?” 赵成全摇摇头:“我真这样做,不就把耿子敬和其他同志害了么?那时我真觉得耿子敬是好心,心里还认为耿子敬有气魄呢!……钟处长,我糊涂,我真糊涂呀……。” 钟处长再次问:“就是说,你从来没有把这些不该拿的钱交到纪委去?是不是?包括省纪委?” 赵成全不知发生了什么,茫然地看着钟处长,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时,医生来查房了,见钟处长和记录员拿着笔记本守在赵成全床前,马上不客气地对钟处长说:“你们现在就不要再和赵县长谈工作了好不好?人都病成了这个样子,你们就忍心呀?!” 女医生话未落音,赵成全再也支持不住了,抱着头哽咽着抽泣起来。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七日十七时 平阳轧钢厂 耿子敬被立案审查的消息,当天便四处传开了,各种版本的说法都有。 下午四点,田立业陪着李馨香采访轧钢厂厂长何卓孝时,手机突然响了,是夫人焦娇打过来的。焦娇在市政府“扭亏办”工作,办公室在市政府主楼上,接近中枢,历来是小道消息的发祥地和转播站之一。 刚接电话时,田立业还没当回事,以为夫人打电话来是向他请安,关心一下他的请调问题,便开玩笑说:“怎么了,老婆?你早上留下的批示我已经认真学习过了,原则上同意你的意见,由于现在的平阳还不是我的天下,所以,我决定继续苟且偷生,日后再图大举。” 焦娇格格笑着说:“我知道你酒一醒就会学乖的。哎,听说了么?出大事了!” 田立业仍没当回事:“出什么大事了?是不是你们‘造亏办’又制造出什么新亏损单位了?向我们市委报喜?” 焦娇说:“田大甩子,我不和你开玩笑!知道么?烈山的耿子敬被立案审查了!现在烈山正抓人呢,经济开发公司的一个女经理、国土局局长还有不少当官的,都被扣起来了,简直是风扫落叶……” 田立业吃了一惊:“我这个市委副秘书长都不知道的事,你们咋就知道了?该不是路透社消息吧?” 焦娇道:“告诉你,百分之百新华社消息!更严重的是,耿子敬是在姜书记家被堵住的!据说正和姜书记订攻守同盟时,被当场抓获……” 田立业没听焦娇说完便道:“这不可能!姜书记是什么人,我们还不了解吗?焦娇,我可警告你,这种话你可千万别去四处乱说,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焦娇不悦地说:“我傻呀?会去传这种话?!不过,立业,你真得小心点,别再和新来的那个高长河过不去,这个人可是不简单,杀鸡给你们这些猴子看呢!” 田立业没好气地说:“那是妄想!我们猴子根本不看!” 焦娇说:“那你当心人家杀猴!” 田立业心里乱极了,说:“好了,好了,焦娇,你少啰嗦!你放心,我不会以卵击石的,我现在正陪同李记者采访,就是要伺机做她的工作,帮她改邪归正,以挽救我的政治前途。” 刚合上手机,还没回到何卓孝办公室,胡早秋的电话又来了,开口就抱怨说:“田秘,你看你这个人,就是不够朋友!今天一早我还帮你办事,平阳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也不和我通个气!” 田立业说:“早秋,不瞒你说,我也是刚才才知道的,说是烈山班子出事了。” 胡早秋说:“是呀,你说姜书记咋这么糊涂?咋把耿子敬藏到了自己家里?你说说看,让人家堵到门上算哪一出?万一耿子敬今天真从姜书记家跑了,姜书记可怎么交待!” 田立业哭笑不得,“早秋,你这都是从哪来的谣言呀?啊?对老书记我了解,你胡市长也该了解呀,他是这种人吗?!我和你说,就算耿子敬是老书记的儿子,只要犯了法,老书记都不会藏他!” 胡早秋那边沉默了片刻:“倒也是,没准又是谁恶意造谣。” 田立业忿然说:“肯定是造谣嘛!老书记在台上干了十年,又是那么个不给人留面子的工作作风,能没有冤家对头?这种时候人家能不兴风作浪?胡市长,你不是一般群众,可得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能在这种时候给老书记新书记添乱!” 胡早秋忙说:“对,对,你老兄说得对!这么多年了,你也就是这一会儿像个市委副秘书长了!” 再次合上电话,田立业陷入了沉思:今天这情况太奇怪了,怎么这多脏水都泼到了老书记头上? 耿子敬这种人出事并不奇怪。八年前,田立业在烈山做县委副书记时就认识耿子敬。那时,耿子敬只是个副县长,就要权不要命,常跑到老书记面前打他的小报告。他最终被调离烈山,除了自己的原因,也有耿子敬的原因。老书记不相信别人的话,却相信耿子敬的话,耿子敬表忠心的本事大得惊人。当了县委书记,耿子敬大权独揽后,田立业曾多次提醒过老书记:失去监督的权力会十分可怕。老书记不听,反倒说:班子不团结尽打架就不可怕?! 现在,耿子敬终于被他自己葬送了,也坑死了老书记…… 尽管这样,田立业仍是想不通:耿子敬出事归耿子敬出事,这种事过去也不是没出过,怎么现在一下子都冲着老书记来了?这一天之中平阳怎么就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针对老书记的谣言怎么会这么凶猛?这就让他不能不怀疑新书记高长河了。高长河在里面起没起作用?起了多大的作用?高长河是不是因为老书记坚持要公开平轧厂的内幕,才突然来了这一手?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田立业现在已处在漩涡之中了!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田立业才想起给老书记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七日十八时 滨海市 金海岸 姜超林在滨海金海岸的人造沙滩上接到了田立业的电话。 听完田立业激昂慷慨的宣泄,姜超林才平静地说:“田秀才,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知道。其他同志也和我说了,传得更邪乎的还有,我不想再接这种电话了,正准备关机,可你又把电话打了进来。那么,我也和你说几句吧。首先,耿子敬确实是从我家被带走的,这是事实。可是,我既没把耿子敬藏起来,更没和这个人订立什么攻守同盟,我既不要攻,也不要守。对此谁有疑问,就请他到孙亚东同志那里去了解一下。二、长河同志在此之前和我通过气,我对立案审查耿子敬包括烈山班子是坚决支持的,这是很正常的反腐倡廉工作,不存在什么做手脚之类的问题,你们这些小官僚们都要有点头脑,不要无端地中伤长河同志。三、一定要全力支持高长河同志的工作,不要感情用事,让屁股指挥脑袋,更不要轻信谣言,破坏我们平阳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至于说平轧厂的采访搞不搞了?我的意见是搞下去!记者同志和他们的领导说得很对,这不仅仅是个平轧厂的问题,是旧体制下发生的具有典型意义的大问题,只要你有党性,有良心,对改革还有点责任心,就不会反对这么做。好了,田秀才,我就说这么多吧。哦,对了,还有一点,提醒你一下,那个记者把平轧厂的稿子写出来后,不论记者是什么态度,你都一定要把稿子拿去请长河同志和春明同志审阅一下,这是组织原则问题。” 关上手机,姜超林长长叹了口气,对头上缠着绷带的滨海市委书记王少波说:“少波,你看看这事闹的,才一天的时间,就折腾得满城风雨了!这个耿子敬真气死我了!” 王少波笑了笑,说:“老书记呀,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这也是自作自受。” 姜超林嗔怒地盯着王少波道:“怎么?你也气我呀?” 王少波笑着说:“不是,老书记,我是想帮您总结一下经验教训。您回忆一下,对耿子敬,同志们是不是提醒过您?我记得田秀才和文市长就和您说过好几次,有一次我也在场,您不听,被耿子敬哄得团团转。耿子敬会奉承您呀,落实您的指示不过夜,哪像我们,老给您提点不入耳的意见,有时候还敢和你顶几句。所以,见到我们您脸板得像火石,动不动要把我们撤了,我请您给金海岸奠基,您能从始到终不理我,真做得出来。可见到耿子敬,您就喜笑颜开。耿子敬和田立业,和三个县长都处不好,你咋就这么迁就他?不是太过分了嘛!” 姜超林叹了口气:“是呀,看来这个人是用错了,教训深刻呀!” 王少波又说:“不过,老书记,在平阳干部队伍中,耿子敬只是个别的,您也别太放在心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姜超林忧愠地说:“一颗老鼠屎会坏了一锅汤呀!更何况,耿子敬这种时候还跑到我家里来!竟在我家被孙亚东堵住了!少波,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 王少波沉默了一下,说:“老书记,你不觉得这里面有名堂么?” 姜超林问:“有什么名堂?” 王少波说:“为什么一定要在您家动手?他孙亚东就不能等耿子敬回烈山再动手吗?耿子敬的问题暴露了,已经在孙亚东和有关部门的监视之中了,还怕他逃了不成?我看孙亚东是别有用心!联想到一天之中又出现这么多似是而非的谣言,我更怀疑这里面有鬼!” 姜超林停住脚步,久久目视着大海,一言不发。 王少波又提醒了一句:“老书记,您要警惕!” 姜超林这才缓缓转过头说:“少波,这些话现在都先不要说。就算孙亚东故意看我的笑话,给我制造麻烦,我也得先好好想想,总结一下教训。是教训呀,家长制,一言堂,权力失去监督,不但害了耿子敬,也害了赵成全和烈山这么多干部!” 王少波显然十分惊讶:“老书记,你现在怎么这样想了?你过去不是一直强调班长的领导权威吗?不是最讲雷厉风行吗?说您家长制,是孙亚东他们的攻击!” 姜超林苦笑起来:“所以呀,我这个大家长,就带出了你们这一批小家长!我口口声声撤了你们,你们就口口声声撤了人家。现在,我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你们反倒想不通了,是不是呀?” 王少波说:“实际上您这十年在平阳真没为工作撤掉哪个干部嘛!” 姜超林摇摇头:“不在于撤没撤哪个干部,而在于我们这种传统的用人思想和思维方式有问题……” 就在这时,文春明的电话打来了,是打到王少波手机上的。 文春明向姜超林通报说:迄至半小时前,烈山涉案干部已有十人被隔离审查,问题相当严重,可能是平阳二十年来空前未有的大案要案。除县委书记耿子敬,县长赵成全、两个县委副书记、三个常委和副县长涉及此案。领导班子之外,国土局局长、县委办公室主任和经济开发公司经理林萍问题尤其严重。仅利用职权倒卖土地一项,即涉及非法谋利六百万以上。 姜超林忧心忡忡地问:“这么说,烈山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都垮了?” 文春明情绪也不好:“这还用问吗?县委常委中,除了刘意如的女儿金华,全卷进去了,非常委副县长中可能还会有人陆续卷进去。老书记呀,你有个思想准备就是了,这下子咱平阳可要名扬全国了!” 接完电话,姜超林愣怔着,好半天没一句话。 王少波关切地问:“老书记,看来人家要做大文章了,是不是?” 姜超林一下子火了:“少波同志,你们怎么老是这么想问题?!这是为我着想吗?你们就不想想,我现在是个什么心情?烈山那帮败类给人民造成了多么大的损失,给党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影响!我心里愧疚不愧疚呀?!” 周梅森《中国制造》 第七章 同志之间的战争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八时 平阳市委 田立业早上一上班,还没走进自己办公室,就在走廊上碰到了刘意如。 刘意如故作惊讶地问:“哟,田秘书长,你看,这还差五六分钟呢,你咋就跑来上班了?就不趁着早晨凉快多睡一会儿?” 田立业一本正经地说:“改邪归正了,从今以后要向你刘主任好好学习了……” 这时,高长河夹着只公文包上了楼,看见田立业,马上说:“哦,田秘书长,我正要找你呢,你过来一下!” 刘意如冲着田立业诡秘地一笑,走了。 田立业忐忑不安地跟着高长河走进办公室,问:“什么事,高书记?” 高长河自顾自地在办公桌前坐下,也让田立业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往桌面上一放,说:“随便和你谈谈。” 田立业注意到,高长河拿出的那本书正是自己的第二本杂文集《也算一说》。 高长河指著书笑道:“田秘书长,你这书不送我雅正,我还是雅正了一下,让刘主任到接待处要了一本。不错,不错,催眠效果比较好,没雅正完就睡着了。” 田立业心里很火,却不敢表露出来,只道:“能让你们领导同志睡个好觉,我也略有安慰了,也算没白写吧。” 高长河拿起书翻了翻,看了看版权页:“哦,印了两千本,是不是都卖给了我们市委、市政府接待处了?” 田立业摇摇头:“接待处买了一千本,那一千本我自己买了,怎么?高书记,是不是也要反反我的腐败了?” 高长河笑了:“我没这个考虑,真没有。一千本书不过几千块钱,就算要反你的腐败,也用不着我亲自抓嘛,杀鸡哪能用宰牛刀?再说了,让同志们多读点书,哪怕是让人打瞌睡的书,也总比多喝酒好。几千块钱喝酒一次就喝掉了,倒不如买点你的书送送人,也显得我们平阳市委人才荟萃嘛,是不是?” 田立业虽说知道自己的麻烦迟早要来,可是真没想到来得会这么快,而且会是在这种事上。由此看来,知识分子整知识分子,那可真是整得得心应手。老书记就说不出高长河这么内行、这么“风趣”的话,让你恨得咬牙,却不好发作。 高长河给自己倒了杯水,也给田立业倒了一杯,话说得那么尖刻,脸上笑得却非常自然:“当然了,田秘书长,你心里也可以不服,也可以认为自己这本书写得很好,甚至和鲁迅先生的杂文一样好,那是你的权利。可我作为一个读者,得出的结论只能是:你这个田作者并没有多少才气嘛,这种文章有空闲写写也可以,没时间不写也不是损失,一般来说不会影响中国文坛的繁荣局面。声明一下,这完全是一个读者的意见,不是一个市委书记的意见。讨论这种学术问题的时候,咱们完全平等。” 田立业却根本没发现这间市委书记办公室里有什么平等的气氛! 高长河当完了读者,马上又当起了市委书记:“哦,今天也向你表个态,田秘书长,只要你还愿意写下去,再出书时,我们市委接待处还可以买一千本,老班长鼓励写书、鼓励读书的好风气在我的任上决不会中断。” 田立业勉强笑了笑:“高书记,我看我直接去研究安眠药算了!” 高长河戏谑道:“不一样,不一样,安眠药对身体有副作用,读你的书催眠没有什么副作用。” 田立业实在忍不住了:“高书记,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呀?” 高长河这才切入正题:“谈谈你的工作。按说,这也用不着我和你谈,咱们市委王秘书长和你谈就可以了。可你这情况比较特殊,好歹也算是我到平阳来最早交下的一个朋友,就想和你直接谈了。你好像也四十出头了吧?” 田立业郁郁地说:“四十二岁。” 高长河点点头:“小我五岁。这个岁数一般来说经验比较丰富,也正是能干点事的时候。从写作上看,我估计你不会有大发展了,——至少成不了鲁迅、高尔基、马尔克斯那样的大文豪。那么,何不做点扎扎实实的工作呢?我们市委的每一个副秘书长都跟着一个副书记做协调工作,你六年来谁都没跟,也没具体分管过哪个口子,是不是?” 田立业脸色阴沉下来:“是的,打了六年杂,尽分苹果,管卫生评比什么的,算市委机关不管部部长吧。不过,要声明一下,这可不是我不愿干,是老书记姜超林同志不让我干。我三番五次要下去,姜超林同志都不批准,我想去当个乡镇长都没戏,只好在机关当撞钟和尚了。 高长河注意地看了田立业一眼:“为什么?” 田立业自嘲道:“老书记怕我一不小心吐出个象牙来!” 高长河哈哈大笑起来,笑罢,说:“田立业同志,我不怕你给我吐象牙,你嘴里真能吐出象牙来,那可算得上特等保护动物,够国宝级。告诉你吧,我个人有个想法,准备让你动一动,到下面干活去!别再在机关里泡了,再泡就泡馊了!你回去后也想想看,有没有点吃苦精神?能不能多做点实事,少空谈误国?!” 田立业试探地问:“高书记,你的意思是说,要我调离市委机关?” 高长河点点头,很明确地说:“是的,你不能在市委机关这么混下去了。” 田立业马上悟到,面前这位新书记向他下手了,想都没想,当即表示说:“那么,高书记,我就调市人大吧,这话我早想说了,连请调报告都写过。不瞒你说,就是在和你一起吃过饭后,我准备去市人大的。” 高长河冷冷一笑:“田立业同志,你就这么点出息?离开姜超林书记,你就不会工作了?再到人大去当不管部长吗?就没点做人的志气?就这么人身依附?” 这话说得太刻薄,也太一针见血,田立业觉得自己一下子被逼到了墙角上,呆住了。 高长河又盯了上来:“怎么?你还非要去追随姜书记吗?” 田立业想了好半天,终于狠下了心:“好吧,高书记,我听从组织安排!” 高长河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口气也舒缓了:“就是嘛,你田立业是党员干部,就是要听从组织安排嘛!你自己刚才也说了,早就想下去,现在我满足你的良好愿望,真让你下去了,你又吵着要去人大了,是不是存心和我过不去呀?” 田立业愤懑地想,高大书记,不是我存心和你过不去,是你存心和我过不去! 高长河却没有什么和田立业过不去的样子,离开办公桌,端着水,走到田立业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说:“听说六年前你在烈山干得还是不错的嘛,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嘛!我要是姜书记就不会把你调回来。” 田立业言不由衷地应付说:“那你早来平阳就好了!” 高长河含意不明地笑笑:“说说看,当年你为什么大闹县委常委会?” 田立业忿忿道:“怎么是我大闹县委常委会?我是坚持原则,不同意耿子敬一手遮天,胡作非为!起因就是查小金库嘛,他耿子敬县政府的小金库掖了十七万,谁都不敢提,我还就不信这个邪,就是把问题摆到桌面上了嘛!不应该吗?” 高长河似笑非笑地问:“结果怎么样?” 田立业没好气地说:“十七万追缴上来了,老书记却把我调到市委当副秘书长了。” 高长河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说:“在这件事上,老书记赏罚不明啊!” 田立业马上警觉了,高长河是在离间自己和老书记的关系!于是便说:“这不涉及赏罚问题,县委副书记是副处级,市委副秘书长也是副处级,而且许多同志还宁愿调上来做副秘书长呢!” 高长河看着田立业,问:“如果当时调走的不是你,而是耿子敬,又会怎么样呢?” 田立业仍保持着应有的警惕:“高书记,任何事情都没有‘如果’。” 高长河问得益发露骨了:“这么多年,你对姜书记就真没有一点意见?” 田立业硬生生地说:“姜书记一直对我挺好,又没打击报复我,我能有什么意见?” 高长河“哼”了一声:“那是,姜书记一直帮你卖‘匕首和投枪’嘛!” 田立业反唇相讥道:“高书记,你不也要帮我卖‘匕首和投枪’吗?你刚才不也说了么,我再写书,你也要接待处继续买?!” 高长河把手上的茶杯往茶几上一顿:“田立业,你还真想再搞安眠药?啊?我可警告你,这种梦别再做了!下去干活就是下去干活,要准备脱层皮!”说罢,挥挥手,“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马上要和文市长一起去平轧厂!” 田立业也不惧怕,起身掉头便走。出了门就想:高长河离间失败,那将要套到他脚上的小鞋只怕会很小、很小。然而,心里却不后悔,甚或有点悲壮——为老书记这样的老领导,值得!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八日九时 烈山县委招待所 从二十七日上午九点,到二十八日上午九点,在这二十四小时中,孙亚东带着一支由三十多人组成的队伍紧张工作着,忙得像打仗。这仗打得实在漂亮,已被初步掌握的十名涉嫌者全部落网,可能留存赃证的场所全贴上了封条。第一轮突击审查在凌晨五时结束,烈山经济开发公司这座藏污纳垢的巨大冰山浮出了水面。建筑在这座冰山上的中共烈山县委和烈山县人民政府轰然垮落下来。 尤其是县委,硕果仅存者一人:金华。 现在,这位硕果仅存的烈山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正站在孙亚东面前。 孙亚东熬了一夜,两眼血红,忍不住直打哈欠。“金县长,有事么?” 金华请示道:“孙书记,您看这事闹的,这么多领导同志突然出问题,我们烈山的工作可怎么办呀?谁来主持?您看看,今天一天就有三个重要的会,原来都是耿子敬主持,下午省里还有个检查团过来……” 孙亚东不经意地说:“金县长,这事我昨天不就代表市委和你说清楚了么?在烈山新班子确定之前,由你临时主持工作嘛。” 金华说:“孙书记,您这话是昨天下午三点说的,可三点之后,县委这边又被你们叫走了一个,政府那边又是两个,我真是没法应付了哩。” 孙亚东叹了口气说:“我知道,都知道,事先情况估计有些不足,加上事情发生得也太突然,所以,市委有点措手不及。不过,你放心,这种情况只是暂时的,市委马上要研究决定烈山新班子,就是这两天的事吧。你再坚持一下,尽量不要影响日常工作。有些可开可不开的会先不要开了,有些不是太急的工作可以往后推一推。金县长,你看先这样好不好?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处理。” 金华不好再说什么了,点点头出去了。 正走进门的市反贪局刘局长冲着金华的背影笑笑,对孙亚东说:“这个小女人可真不得了啊,一份举报材料端掉了烈山两套班子。” 孙亚东脸一绷:“刘局长,你这话说得可不好呀,好像缺点原则性嘛!怎么,这两套腐败的班子不该端吗?如果我们能早一点接到这样有名有姓的确凿举报,我们的干部队伍中能多几个像金华同志这样的反腐英雄,烈山的盖子早揭开了!” 刘局长说:“也没这么简单,孙书记,你知道耿子敬和姜超林的关系嘛,现在是因为姜超林下了,他不下,就算有这种举报,只怕也查不下去。” 孙亚东挥挥手说:“这你就错了,怎么会查不下去?我们不是一直就在查嘛,包括平轧厂!烈山的班子群众反应这么大,请客送礼之风这么盛,送礼收礼动辄几千几万,正常吗?没问题真见鬼了!不过,这个经济开发公司倒也是太隐蔽了,好像连匿名举报都没接到过吧?” 刘局长点点头:“没有。上个月倒是接到过一封反映耿子敬生活作风问题的匿名信,也不知怎么寄到反贪局来了,因为是匿名,又是生活作风问题,我们也就没当回事。现在想想,如果当时就动手去查,没准就把耿子敬和林萍都查出来了。” 孙亚东说:“是啊,是啊,做我们这种工作,心一定要细,眼一定要亮。”停了一下,又问,“平轧厂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啊?” 刘局长说:“我正要向你汇报呢,现在基本可以断定平轧厂厂长兼党委书记何卓孝有经济问题。孙书记,你都想不到这个何卓孝能搞出什么鬼来!” 孙亚东注意地看着刘局长,“哦?是不是那六十七万请客送礼账目有问题?” 刘局长摇摇头说:“根据我们深入调查,那些帐目看来出入不大,毕竟是十年的费用,大多数用项又是购买实物送关系单位,何卓孝经手也不多。何卓孝的问题出在医药费上。最近两年,此人利用职权在平轧厂报销的医药费高达三万九千多元。我们在乎轧厂副厂长牛千里等同志的配合下,比较彻底地查了一下,把原始证据都搞到手了。孙书记,何卓孝这人你是见过的,壮得像头牛,哪来的癌症啊?他胆可真不小,竟敢自己签字把这三万九千多元悄悄报销了!” 孙亚东“哼”了一声,“不是都说平轧厂没什么经济问题吗?连高长河也跟着这么说!好,就这么继续查下去,马上到一家家医院去落实,看看何卓孝这三万九千多块钱的医药费单据是怎么开出来的?谁给他开的?再重申一下,在调查取证的过程中一定要注意严格保密!” 刘局长不无担心地说:“孙书记,对平轧厂,从姜超林、文春明到高长河的态度都这么明确,我们还是这么干,万一……” 孙亚东平静地道:“万一出了事,由我这个市委副书记兼市纪委书记负责,我决不会把任何责任往你们做具体工作的同志身上推,这一点请你们放心。前年在昌江市查处那个腐败副市长,我压力小了吗?光恐吓电话就接过好几个,还碰到一次奇怪的车祸,最后怎么样?我孙亚东不还是孙亚东吗?!” 刘局长婉转地说:“孙书记,这次不太一样,这次咱是私下里查,再说,你和高长河同志过去关系又很好……” 孙亚东手一摆:“不论我个人和高长河是什么关系,只要涉及反腐倡廉这种原则问题,我孙亚东就六亲不认!我一上任就和你们说过,我这个人就是倔,就是要做平阳的反腐之剑!组织上把我放在这个岗位上,我就别无选择;你老刘做了这个反贪局长,也别无选择!谁也别指望我们把手上的剑换成鲜花,剑就是剑,不是鲜花!” 刘局长不敢再说下去了。 孙亚东却又说:“老刘,我再强调一下,责任我来负,具体工作都得你们做,现在情况又比较复杂,所以,不论是烈山还是平轧厂,都不能掉以轻心啊!” 刘局长点头应着,出去了。 恰在这时,省城马万里的长途电话打了过来。 马万里一开口就表扬,说是在对烈山班子问题的查处上,长河同志和平阳市委决策果断,措施得力,头开得很好。并要孙亚东不要有任何顾忌,要一查到底,不论涉及到什么人,涉及到哪一级干部,都不要怕。 孙亚东说:“马书记,您是了解我的,怕我倒是不怕,可也非常希望省委能在这种时候多给我们一点实际支持……” 马万里在电话里爽朗地笑道:“亚东同志呀,我打电话给你,就是要告诉你,省纪委的工作组下午就出发,今天将在烈山和你们共进晚餐。” 孙亚东高兴了,问:“马书记,这事通知平阳市委没有?” 马万里说:“我已经和长河同志打过招呼了。” 接下来,孙亚东就案件的最新进展情况向马万里做了汇报,特别提到,早些时候汇到省纪委的十四万赃款仍然没有线索。 马万里说:“那就加大力度,继续调查,如果这十四万的线索不在烈山,那么,就把视野放开些,把调查面扩大些。但是,一定要注意掌握政策,无论如何都不要搞得满城风雨,平阳班子刚刚交接,大家都很敏感……” 本来,孙亚东还想向马万里汇报一下暗查平轧厂的事,可话到嘴边终于没说。这倒不是怕日后查不出厂长何卓孝的问题,而是不想把平轧厂的难题过早地交给马万里,引发出马万里和高长河的矛盾。 因此,和马万里通过电话好久了,孙亚东还在苦恼地想着:我们今天面对的腐败现象真是太复杂、也太难查处了,有时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关系套着关系,利益联着利益,再加上有些领导干部既有私心,又有顾虑。纪检部门工作起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正这么想着,省城钟处长的电话又打来了,把赵成全最新交待出来的线索汇报了一下,又说,这个案子对赵成全的刺激和压力都很大,赵成全的情况很不好,病情趋于恶化。 孙亚东心情有些沉重,沉默了片刻,指示说:“钟处长,请你代表平阳市委告诉医院方面,对赵成全要像以前一样全力抢救,该用什么药用什么药,该享受什么待遇还享受什么待遇,一点都不要变!另外,你们绝对不能对赵成全搞疲劳战,也不要讲任何刺激性的话……这个同志是老先进,是一步步干上来的,和耿子敬不是一回事!”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八日九时 平阳轧钢厂 从副厂长牛千里这阵子的反常态度上,何卓孝预感到自己将面临一场风暴。昨天烈山一出事,厂里也谣言四起了,说是孙亚东和市委正在暗中调查他,他这个厂长兼党委书记没几天干头了。何卓孝发现谣言的源头在牛千里那里,便连夜把电话挂到文春明家,问文春明这是怎么回事?文春明断然否定,说市委绝没有做过这类决定,要何卓孝在高长河到平轧厂现场办公时,直接向高长河反映。 于是,高长河和文春明一到平轧厂,何卓孝马上把这一情况向高长河反映了,满腹委屈地说:“……高书记,市委怎么查我都可以,该立案立案,我能理解,可暗地里来这一手,厂里又有人兴风作浪,我就实在没法工作了。高书记、文市长,今天当着你们两位领导的面,我正式提出辞职。” 这时,高长河正和文春明一起在偌大的厂房里巡视,高长河一边走一边说:“何厂长,你反映的这个情况我不太清楚,市委确实是没做过这种决定或类似的决定,这一点你可以请文市长证实。至于说有没有人背着市委搞点名堂,我不敢向你打包票。我要强调的是,就是真有谁背着市委这么做了,你也要坦荡一点,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嘛!你急着辞职干什么?啊?心虚了?” 何卓孝不敢做声了。 高长河指着空荡荡的厂房又说:“你看看,你看看,十二个亿呀,就这么不死不活的扔在这里,你何厂长就看得下去?就不着急?虽然说投资责任不该由你负,其他责任你就没有一点吗?所以我说呀,你这个同志要把精力放在改变这种被动局面的大事上,不要老想着个人的委屈。要说委屈,文市长不更委屈?文市长这委屈又说给谁听了?” 文春明这才说:“老何,高书记说得对,我们现在必须立足于解决问题。” 接下来开会,以往各种讨论过好多次的方案又拿了出来,从和省内有关钢铁企业联合组建集团公司,到种种兼并破产和资产重组计划,几乎没有什么新内容。 让何卓孝想不到的是,得意忘形的副厂长牛千里突然拿出了个新东西。 牛千里说:“既然市委、市政府这么重视从根本上解决平轧厂的问题,高书记和文市长两个一把手一齐到场,我就有个新想法了,而且,保证一实施就见效!” 高长河、文春明和所有与会者都把目光转向了牛千里。 牛千里侃侃而谈:“现在,国营企业的股份制改造是个热点,三天两头有新的股份公司在上交所和深交所上市。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把平轧厂改制成上市股份公司呢?当然,这里的前提是省里、市里支持,能给我们平轧厂上市额度……” 与会众人先是窃笑,后来,便哄堂大笑起来。 何卓孝没笑,且于众人的哄笑声中冷冷开了口:“牛副厂长,你是不是炒股炒糊涂了?睁着眼睛说起梦话来了?我提醒你一下,我们平轧厂根本不具备变成上市公司的起码条件,迄今为止没有一分钱利润,只有债务!” 牛千里不满地瞟了一眼何卓孝:“何厂长,声明一下,作为副处以上的干部,我没炒过股,但是,我对中国股市倒是十分关注,还小有研究!”声明过后,又继续说,“同志们,大家都不要笑嘛,我这个想法不是凭空而来的,是有根据的,因此,也就是可行的。这段时间,我研究过一些去年上市的股份公司,上市报告写得都天花乱坠,一家家都溢价好多倍往外卖股票,一块钱的净资产敢卖到五、六块。深入了解一下,嘿,不少都是严重亏损企业,情况甚至比我们平轧厂还糟。后来才知道,这叫‘包装上市’。所以,只要能到证券管理部门争取到上市额度,把平轧厂好好包装一下,做出盈利报告只是个技术性问题……” 高长河听不下去了,摆摆手说:“这个设想不要谈了,完全没有实施的可能性,这是弄虚作假,祸国殃民!牛千里同志说的这种情况有没有?有,还不是一家两家。这种所谓的包装上市公司,我省就有嘛,因为涉及到我们和兄弟地区的关系,我在这里就不点它的名了。不过,请同志们记住:这种事我们平阳不能搞!不但是今天不能搞,以后也不能搞!” 文春明马上赞同说:“对,当真把我们的老百姓当傻瓜玩了呀?” 高长河看了文春明一眼,说:“文市长,你可别说,还就有人把老百姓当傻瓜玩嘛!前些时候我看到一篇经济理论文章,大讲中国老百姓手头有几万个亿,并由此计算出能把多少陷入困境的国营企业改造成股份制公司。同志们,不瞒你们说,我看了这篇大文章真是吓出了一头汗呀!大家设想一下,如果像平轧厂这样的企业都包装上市了,我们会面对一种怎样的局面?从表面上看,国家的包袱是轻了,可别忘了,这一个个包袱并没有消失在大气层中,是背到我们老百姓身上去了。当我们的老百姓背上了这一个个包袱,发现自己上了当,危机就会像火山一样爆发,情况将比前不久发生的东南亚危机更严重,甚至会动摇国基!” 大家都被高长河的深刻见解震慑住了。 高长河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所以,这种祸国殃民的事想都不要想。当然,我说这番话不是针对牛千里同志个人,是针对这种经济现象。牛千里同志这个设想不可取,可启发作用还是有的。刚才有个兼并方案引起了我的注意——就是上海那家上市公司提出的兼并方案。” 何卓孝问:“高书记,是东方钢铁集团吧?” 高长河点点头:“对,就是东方钢铁集团公司,他们不是对平轧有兴趣吗?不是正在搞资产重组吗?市里给优惠政策,你们好好和他们谈下去,不要一开口就否定了人家的方案,也不要怕脸面上不好看。我看,没有什么不可以谈的,兼并可以谈,减免税费可以谈,部分贷款挂账也可以谈。我们要是这也不谈,那也不谈,老想赚人家的便宜,那就只能把包袱背在自己身上,而且越背越重。在这里说个观点:我一直认为,这个世界上的好生意都是双赢的,单赢就不是好生意。我们一定要搞清楚,人家是来兼并,不是来济贫,我们一定要充分考虑人家合理的经济报偿!” 与会者都没想到,高长河对经济工作这么内行。 更让与会者——包括文春明都没想到的是,接下来,高长河竟明确指示何卓孝在东方钢铁集团的方案上立即开始谈判。 高长河说:“老何,你们就不要再瞻前顾后了,马上以东方钢铁集团提出的方案为基础开始谈判,可以在平阳谈,也可以到上海或北京谈,马上谈!市委、市政府领导只要有空就去参加,我和文市长有空也会参加。”转而又问文春明,“文市长,你看呢?” 文春明觉得高长河没征求自己的意见就表态,实在太轻率,太不把他这个市长放在眼里了,心里很火,可当着这么多与会同志的面又不好反对,只得支吾着,违心地点了点头。 文春明的暧昧态度,何卓孝看出来了,何卓孝便不敢轻举妄动。文春明刚回到办公室,何卓孝便把电话打了过去,请示文春明,这事到底怎么办?和东方钢铁集团是不是真的马上开谈?文春明的回答仍然很暧昧,要何卓孝看着办。 何卓孝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放下电话,当即失态地骂起了娘。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八日九时 平阳 新无地娱乐城 田立婷可不知道新天地娱乐城是上午十点上班,八点整就到了,前门进不去,就从边门找到了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办公室锁着门,田立婷先在门口等,后来就帮着值班看门的师傅拖起了地。地快拖完时,一个胖子摇摇晃晃来了。看门师傅悄悄说,这个胖子就是陈总经理,田立婷便怯怯地喊着:“陈总经理”,跟着胖子进了总经理室的门。 胖子几乎没用正眼瞅一下田立婷,表情态度也很不耐烦,没容田立婷开口就说:“又是来找工作的吧?我们的广告上写得很清楚,是招小姐,不是招杂工。” 田立婷有点发愣,说:“陈总,您……您可能搞错了,我……我是你们胡市长胡早秋同志介绍来的……” 话没说完,胖子的态度就变了:“哦,你是不是姓田?田大姐?你哥哥是不是平阳市委的田秘书长?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呀!快坐,坐,田大姐!” 田立婷坐下了,小心地问:“陈总,胡市长给您打过电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