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79

她坚持着扫地。但是院子很干净,不需要打扫,院子只有迷龙回来了才会变脏变乱,迷龙会和雷宝儿一起把什么都倒个个,把什么都搞脏搞乱。但是她回身时发现我父亲起了。我父亲悲伤地看着她。她并没在人前显得悲伤,但她那种悲伤不需要拿眼睛看。我家的死老头开始叹气,发出他的感慨,“……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我一向顺服的母亲居然拿一本书要轻不重地打在我父亲身上,我父亲赶忙地把书夺了过来,看一看幸好不是孤本。我父亲:“不要拿书打。”然后他居然也就此收声。而上官戒慈逃跑一样去了厨房,再出来时她把做得的早饭放在小桌上。上官戒慈:“可以吃早饭了。”然后她逃跑,在这个小小地世界里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她去逃跑。几乎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她拿着簸箕和扫帚抹布上楼梯。然后遇上了刚刚睡醒,睡眼惺忪揉着眼睛哭泣的雷宝儿。雷宝儿便向他妈妈提出今天的第一个要求:“我要龙爸爸。”上官愣了一下,放下了手上的家什,把雷宝儿领往桌边,那包括把他安置在一张小凳上坐下。迷龙总在不经意的小事上显出他的厚道,譬如坚持在爸爸的称呼上冠以一个“龙”字。以便雷宝儿记住他的生父。我所知禅达最皮的孩子现在成了最爱哭的孩子,他妈妈从没告诉他已经失去了随时可踢地屁股和随时可骑的肩膀,可小孩子也许用鼻子闻闻便真相大白。雷宝儿被安置在凳子上,吃地放好了,我母亲帮着喂。上官戒慈便告诫——对儿子她并不像迷龙那么溺爱,这导致迷龙迅速占据了雷宝儿心中的第一位置。这倒也好。以前的上官想起来就会甜丝丝地告诉自己,这样最好。上官戒慈:“吃早饭。”她没种和三个人一起吃早饭,我父母偶尔的眼神总是提示她关于悲伤,于是她离开了桌边,又一次去拿起了簸箕。该打扫了,睡房无论如何是该打扫了。上到睡房,一看那些被迷龙炸过的家什,上官戒慈就又一次崩溃了,她放下了手上的用具。在楼梯上坐了下来。上官戒慈:“别想了。别想了。”但是她仍然坐在那里发呆。上官戒慈坐在那,没啜泣,是比啜泣更要命地发呆。上官戒慈:“别闹了迷龙,求求你别再来了。”可是迷龙并没有来,她最后还得起身,去打扫那张根本无从下手的床。最后她就看着那张床发呆。她只能看着那张大修过三次的床。这张床让我们一帮人全部累折。但记载着她已知的全部疯狂和欢乐,她和迷龙全部徒劳了的辛苦。迷龙光着个膀子在屋里踱。大发感慨,踱得也纵横捭阖,在他正计划的事情上他的威风怕顶得两个死啦死啦再加两个虞啸卿,原来迷龙也有龙行虎步的时候。迷龙:“……这种事我第一眼瞅见你就定啦!咱们再要三个儿子,老大叫了雷宝儿是吧,老二叫龙宝儿,老三叫虎宝儿,老四就叫慈宝儿。你要是不乐意,老二就叫慈宝儿那也是好商量。”上官戒慈:“那要是女儿呢?”迷龙:“我生不出女儿来的。有你一个女的就够啦!”对着这种疯话,上官戒慈就只好就叠衣服:“迷龙啊迷龙。”迷龙:“咋地啊咋的?”上官戒慈:“这里是插根筷子就成竹林,可你也不是种竹子啊。”迷龙:“嗯哪,我东北人种竹子干啥玩意啊,要种也是白桦树。”上官戒慈:“迷龙迷龙,我在说种树?我在说你的三个儿子。你要真想他们来这世上,就得在家呆住了,半个月,一个月。你在家种麦子是这么种的?撒把种就跑?”迷龙:“嗯,我们那土可肥啦。”上官戒慈:“……迷龙!”迷龙:“嗳呀不好了,今天发饷,我得去盯着,不盯着他们就能把欠我的钱猫了,猫了就没钱进货了,咱家就断顿了。王八蛋也断顿了。还真是少不了我啦。”他是满屋里奔忙着说地,收拾点这个,收拾点那个,死啦死啦要来行贿的零碎、拿来跟我们得瑟的食物、欠条子,收拾出一个包来。上官戒慈就瞪着他,刚开始是生气的,后来简直比看雷宝儿还要多了些溺爱。上官戒慈:“……迷龙,你娶了几房老婆?”迷龙:“啥?啊?……嘿嘿。“他介乎于打马虎眼和感慨之间:“命真短哪,人命真短。”上官戒慈:“所以你想要儿子。”迷龙:“嗯,嗯。要儿子要儿子。”嘴上飙劲,脚下也飙劲。踢里空通地便下了楼梯跑作没影。后来上官戒慈便倚在窗户边看,迷龙早已跑出了院门,顺带着给雷宝儿狠狠啃一口,然后就望了祭旗坡跑得像个疯子,跑出很远了再回头望一望,蹦两下招一下手。然后再跑得像个疯子。于是迷龙在阵地上就疯狂地想念老婆,再加个儿子,便拿铐子也没法把他铐住,他要回家,回了家又疯狂地想念阵地上的人渣,再加上个他崇拜地死啦死啦,他的妻儿便拿铐子也没法把他铐住。最后他永远顾一头拉一头地奔忙。生命很短暂,迷龙要繁殖,只是他的繁殖永远只能做足热身工夫。上官戒慈木在那里,所有这些的琐碎让她分崩离析。每天一百遍,然后还得让人看见一个完整地自己。上官戒慈:“别来了别来了,迷龙,这房子得收拾。这是咱们家,这家不能这样。”那近乎于告饶了。迷龙没有回应,于是上官戒慈迟疑着去碰那张现在也许连猪都不乐意睡的床,迟疑得像是我们去排除踩在脚底下的一个地雷。她当时没时间收拾,等她有时间收拾时迷龙已经死了,她再也舍不得收拾——也许她这辈子再也无法收拾。但是上官终于从床上拖起一床被子,那被子象从泥沼里拖出来的。上官便无法不想起迷龙那天像个熊瞎子一样拆自己的房子。她便扑的一声笑了。笑完了,便是哭。“别来了。求求你。走吧,迷龙。“上官戒慈哭着对自己的笑说。然后她迅速擦干了眼泪,因为她听见有人在敲家里的院门。院门在被敲响,不轻不重,不疾不缓地三声,节奏有些机械。上官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上。我的父母亦在看着院门,雷宝儿看了她一眼,掉了头乖乖地吃饭——乖得有些阴郁。上官站了一会,回去。她不打算开门,于是那三个也就当没听见人敲门。门沉默了很久,不轻不重不疾不缓地又被人敲出三响。我比上回离得更远,离了个拿手枪打估计得精瞄的距离,瞧着死啦死啦又把门敲了三响,然后退到一个手榴弹爆炸的安全距离之外……也就是对街。门仍是没有动静,死啦死啦仍是像个鬼,只是有一双越来越像人的眼睛。我们看着门像看一个点着的炸药捻子,可它他妈的一直不炸,后来我决定走过去。我:“你想什么想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嘴里那股药味隔三米还能熏人一跟斗?”死啦死啦就有些迟疑,他一直在迟疑,可就是不生退缩之心:“……炮弹总不能两次落一个坑里吧?”我:“谁说不能?我们就见过!亲眼!”死啦死啦想了想:“嗯,是常有的事。”“日子很难过,我知道。“我宽容地拍打他,就像他曾经拍打我一样:“想喝酒我舍命陪,要烧云土我都去给你找来,非得跑来喝耗子药?”他不吭气,只是站在那里,望着门。门没看,他望了很长的一气。死啦死啦:“我不是寻死,我是求活。”“我知道。“他盯着门,我就盯着他:“只是全民协助那块的药已经快用完了,这是实话。”死啦死啦:“哦。”我:“我走了。”这是实话,我走了。这是假话,我走到巷子的拐角就站住了,我开始抠老百姓家的墙皮。他又去敲了一次门,然后退回足一条街的距离。后来下雨了,我看着那只落汤鸡蹲在雨地里。用树棍和手指头在捣腾什么。我悻悻地偷窥了很久,发现他是在用树棍和手指头抢救落水的蚂蚁。后来我也看着我脚下,那里也有在雨水中挣扎求存的蚂蚁。此时此地,我是它们的上帝,我可以救它们或者不救它们,现在我地心情很坏,坏到我希望它们像迷龙家门外蹲的那个人一样死去,我不想救它们。后来我蹲下来使用树棍和我的手指头。对错很重要,做虞啸卿是不好的……我救了它们。我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死啦死啦正踩过水洼。去敲他的又一次门,门没被敲到便开了。于是死啦死啦便看着上官戒慈平静的脸。似乎她从来不曾为了一个叫迷龙的死鬼伤恸,似乎她从来不曾刻意谋杀眼前落汤鸡一样的家伙。我就站在拐角的雨地里,呆呆地看着。死啦死啦也呆戳在那里,他的智慧又成了已经剁碎的猪头。“我来看看。”他再度干瘪地说。门里地那个谋杀犯一点也不像谋杀犯。“下雨了。”谋杀犯如是说。“团座进屋避避雨?”死啦死啦便茫然地用目光追随雨点:“喔,下雨了。”他很快就看不见雨点了,因为上官戒慈递过来一把打开的伞。遮住了纷纷落落地天空。上官戒慈:“团座进来避避雨。”连问式都省了,死啦死啦便疲惫地抹了抹脸,说真的,一个刚死过一次的家伙不该这么快出来淋雨:“谢谢。”我站在那,看着他进了院门,消失,我动了哪根筋,猛冲向那院门,但门在我面前轻轻地关上了,我想敲开它。但举起手来却没有敲开它的勇气,最后我退回了雨地里,把脸上地雨水舔进嘴唇里解渴。我只好喃喃对着雨水祈祷:“老天保佑,炮弹别炸一个坑。”死啦死啦小心地走过院子,似乎怕被地上的雨水溅湿了脚。他真怕的东西就在他的身后——上官戒慈一直为他打着那把伞,她小心到没让一滴雨水落在死啦死啦头上。然后便进了堂房,坐在桌旁。死啦死啦听天由命地看着上官打着一把雨伞在院子里忙碌,她进了厨房,厨房里冒出了蒸汽,在雨幕中飘散。又要喝茶吗?死啦死啦便对自己苦笑。然后便瞧着雨地发呆。窗明几净。连刚把他淋透的雨也成了景。迷龙老婆有象死啦死啦一样的素质,只要她愿意就能让一个人如沐春风。一块湿热的毛巾递了过来。那是上官刚才在厨房里忙碌的内容之一,“团座先暖和一下。”死啦死啦:“不了,不用了。”上官戒慈就没听见一样,“湿的先就点暖气,干的你呆会用,这地方淋了雨大意不得,湿气太重。”死啦死啦:“弄脏了。”他确实很脏,还套着从南天门上穿下来地破布,我们现在就没人不脏。上官连瞄都没瞄一眼,收拾家务去了。上官戒慈:“都是迷龙的,没关系。”死啦死啦便有点惊,偷觑了一眼,因为迷龙的名字如此轻松地从那位遗孀嘴边滑过,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好吧,那就擦,他擦了擦脸,望着毛巾上蒸腾的热气出神。死啦死啦:“我特别爱看下雨的时候什么东西冒着热气,一个飞起来,一个就落下来,好像老天爷想跟人说点什么。不过这辈子都飘忽得很,能看到地机会不多。”没声音,死啦死啦抬头望了望,没找着人。过了会上官戒慈拿了一套干净衣服从这院里四通八达的某一道门里出来,放在他身边的桌上。上官戒慈:“团座要换衣服吗?迷龙有衣服。”死啦死啦摸了摸那套衣服,站起来开始由下往上解衣服扣子。上官戒慈打算出去。死啦死啦:“别走。我不是要换衣服。”他解开几个扣子是方便掏出裤腰里别着的手枪,他把那支枪拿出来:只……这是柯尔特,我那枝落在南天门上了,这是跟美国人借的。点四五口径,一发子弹比一块银元轻不了多少。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要是恨谁,拿它轰掉那个人的脑袋,非常解气……解气到以后你一想起那人地脑袋,就不再恨他。”上官戒慈看了一会,便伸手来拿。死啦死啦把她的手挡开了。死啦死啦:“不不,我不是要你现在拿它轰我的头,谋杀战地长官。“他做了个自嘲地表情,“还是一个功臣,这罪名不是你草民担得起的。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拿这支枪,找个绝不会连累到你的地方,我自己轰掉脑袋……我保证找个你看得到的地方,这样你就解恨了。”上官戒慈瞧着那枝枪,琢磨了一会儿,“你要什么?”死啦死啦:“只要你别这么活。”上官戒慈:“我活得很好。”死啦死啦:“我瞧不出人怎么死,可还瞧得出人怎么活。”他忽然觉得背上发毛,回头瞧了眼,雷宝儿站在一道门里阴郁地看着他,死啦死啦脖子僵硬地掉回头,小孩的阴郁实在比什么都可怕。死啦死啦:“……你还有儿子,迷龙的儿子。”上官没有笑,但给人的感觉是忽然笑了一下,那让死啦死啦背上发毛的同时,正面也不寒而栗。上官戒慈:“团座要不要喝杯茶?”死啦死啦愣了会,他能剩下的只有苦笑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茶已经上来了,很酽的一杯,雨还在淅淅地下,死啦死啦端详着面前那杯浓琥珀色的液体。并没人管他,上官麻利地在忙着一应家务,那意思你爱喝不喝。温馨得很,于是死啦死啦也就加倍地感伤。死啦死啦:“淡了点。”上官戒慈:“已经很酽了。是普洱。”死啦死啦:“少放了点东西。”上官戒慈:“普洱也就是茶叶和水。”死啦死啦就不再罗嗦了,拿起茶茗了一口,很香很酽,让他忍不住想舒散一下筋骨,能让人喝成这样的茶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哪怕他是一个很少有机会喝茶的人。于是他像是庆幸又像是抱怨:“还真是茶。”上官戒慈没理他。他就又享受又受罪地喝着那杯茶。茶里除了茶叶和水真的没有什么,我的团长欢欣兼之失望,如果这样就被谅解,他又如何谅解自己?然后他就闻到了那个他永生难忘,并且一次就熟悉之极的气味。死啦死啦回过头,雷宝儿给他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刚冲的荔粉,小孩子阴郁,但是有礼彬彬——什么让他成了这个样子。雷宝儿:“叔叔,甜的。”一个已经喝过一次的人,离几米远也闻出那股子热气一蒸,刺鼻之极的味道了。死啦死啦苦笑着,回头看了眼上官戒慈,人并没看他,也并没人管他,还是那样,爱喝不喝,由你。于是死啦死啦由得那碗藕粉放在桌上,茫然地摸了摸雷宝儿的后脑勺,“小孩子,头真圆,跟你爸爸一样圆。”雷宝儿:“爸爸的头是扁的。”死啦死啦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就他一向拍人脑袋的习惯来说,那么他的手心怕就是八角的。雷宝儿:“龙爸爸的头才是圆的。”死啦死啦就很崩溃了,再一次看着那碗味道扎鼻子的藕粉发呆,想上吊时没有绳子,不想上吊倒就有了绳子。雨已经不那么下了,滴滴的,答答的,我跟那块抠着我面前的墙皮。老百姓家的墙是就的土坯,下过雨之后质地松软得让人就忍不住去抠,我已经把它抠出一个大坑来。有个老太太出来跟我急:“抠啊抠啊,再抠就要被你抠倒地!”我就半死不搭活:“不会倒。倒了把我埋这。”然后我立刻活了起来,我从老太太身边蹦开的时候差点没把老太太吓得跳了起来——因为我等的人出现了。死啦死啦,猛然打开了院门,然后从里边冲了出来,我父亲追在后边嚷嚷。我父亲:“怎么又没把书带来?!”死啦死啦:“下回下回!”他径直扎向我这里,离得老远我就闻到那股熟悉之极也难闻之极的气味,他跟没看见我一样。像是被鸟枪打了的野兔子扎向巷道深处。他迅速把我抛在身后,而那老太太还抓住我不放。我:“打过来啦打过来啦!”老太太便失了惊。那速度冲南天门都绰绰有余:“鬼子打过来了打过来了!”她人也没了,门也闭了。我蹦着颠着去追我的团长,他都已经跑过巷角了。转过角,就听见呕吐声,看见那家伙把脑袋狠顶在墙上,一块松动的墙砖都被他顶得掉下来——比我抠抠的威力大得多。然后又是那一套,挖和吐,并且是吐不出来什么的。我:“别吐出来啊!别吐!别吐你就成啦!你就总算弄成一件事啦!你弄成啦!偿了心愿啦!”我一边捡起砖头,平拍他的脊背,帮着他催吐。“帮帮我,水。”他抬起一张暴汗淋漓地脸对我呻吟。我瞪着他发呆:“……我们回南天门吧?我们干嘛从南天门下来?”他应该是压极没听,因为我没去找水,他就一下子猛扑在地上,像狗一样,猛喝地上水洼里的积水。我瞧不下去。我拖起他,去能救他地地方,“……你让我怎么跟全民协助说?!”全民协助坐在门槛上,皱着眉,要通不通地抽着水烟筒。据说他将在下一个节日的下一个节日的某一个见鬼的下一个节日回去,但现在他烦心的怕不是这件大事,而是死啦死啦又占了他的吊床。全民协助向我抱怨(英语):“他们告诉我要到圣诞节才会考虑我的回程。我看我要在中国做一个农民了。”我只能厚着脸皮(英语):“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全民协助。”全民协助(英语):“……刚洗过胃又喝了同一种毒药——两发子弹钻进同一个弹孔也不会比这个来得荒唐……他是在尝试自杀吗?”我摇头,全民协助也用不着看我的摇头。他自己摇得更狠(英语):“如果他也会自杀。那我现在一定在月球上……我要在月球上做一个农民了。”我也气得在含讽带刺(英语):“他最近有了良心,现在在洗涤灵魂。他如果不这么干。刚换的良心就会死掉。”全民协助(英语):“这是宗教吗?释迦牟尼?中国道士?伏都教?”我没好气地(英语):“是他一个人的宗教,叫心安教。他是他自个的教宗。”全民协助(英语):“我很想加入。”他站了起来:“药不够了,我也许只好用枪药给他洗胃了。”我(英语):“用什么都行。”全民协助就小跑开了去做预备了,我瞪着吊床上的那个家伙,他汗湿得把吊床都给浸透了,可清醒得很,瞧着天顶出神。我:“你到底想做什么呢?”死啦死啦:“我想让她离开禅达……这地方死的活的全混作一堆了,在这呆着的人总有天要把自己耗死……她该死吗?迷龙我救不下来,可是她该死吗?”我哑然了很长时间:“……没有别的办法?”死啦死啦:“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是地,既然他带着我们在长久的一筹莫展中活到今天,那确实是他说没有就是没有。我:“已经没有药了,再来一次,我们只好给你上大粪了。”他没吭气,摸着火烧火燎的肚子,看着天顶。他大概是像蟑螂一样抗药的吧,这回他连幻觉都没有。他什么也没说。于是我知道大粪他也无所谓。我们攻上了南天门,我们甚至能让怒江改道,但我们没法让人偏离他要做的人。我搀着那个又一次大病初愈地家伙进来,找了张椅子把他放下。我觉得不大以劲,每个人都看着我们,每个人都不说话,看得出他们曾在讨论的话题在我们进来时被打住了——我以为说的是死啦死啦。我:“他没事。今天不会暴毙,明天就不好说。”丧门星直冲冲地:“张立宪说我们快可以回家了。”我愣了一下,我现在知道他们在怔忡什么了,我看张立宪。张立宪大概是从放了这谣言后就没插嘴过,坐在那发怔。我:“扰乱军心吧。哪来地谣言?”张立宪瞧我一眼便转开了头。给我一个不屑回答的表情,余治过意不去,一五一十地复述:“跟我们要好的军官都跟他们带地兵交心窝子了,没实说,可让他们想想仗打完以后地事,别只想回十万八千里外的老家了。那些地方都教小日本榨干了也打烂了,想想有没可能卸了这身皮做本地人地倒插门,可能还要好一点……我们也就是带个话。”没人说话,有人叹气,不会喜悦的,已经适应了这么多年,这种消息扑过来就是让人失落。我:“……倒插门也是个去处,这地方男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你们洗干净了也能吃香。”丧门星下意识地摸了摸他贴身装的兄弟:“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克虏伯就忧心忡忡地:“我怕卸了这身皮连饭都没得吃。”我就看阿译,阿译正入定。好像他耳朵里听见了谁都听不见地《野花闲草蓬春生》。阿译:“……我不想回上海。你会想回北平吗?孟烦了?”我脸上僵硬了那么一会儿:“……谣言。等真脱这身皮的时候我才说它不是谣言。”我回头去瞅死啦死啦,他安静地坐在那养着神,好为下一次的服毒做预备,这一切与他基本无干。我远远地跟在死啦死啦,他已经恢复了一些。不成人形但眼睛象疯子一样炽热,他现在去迷龙家脚步都不带犹豫的。我跟在那么个似乎与他无关又实则有关的距离,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只是跟着去。回家不是谣言,用我们动物一样的嗅觉也能嗅出它绝非谣言。只是回家和他无关,他是个连祖籍都没有的人。我又一回在那抠着墙皮。墙上那个土洞已经被我掏得越发大了。那家伙又一次从迷龙家里撞出来,我父亲又一回在后边嚷嚷着徒劳地想要追上他。我父亲:“我的书到底被你做什么用了?”我又一次架起那个跌跌撞撞地家伙去找救治的地方。后来他又去了几次。我想他怕是喝药都喝出抗体了,且死不了,我不用去了,可我还是跟着去。我觉得迷龙老婆的怒气不会歇止了,摧塌八百里长城也不会歇止,可他总会告诉我某个他认为大有希望的细节。那家伙,腹痛如绞,冒着冷汗,被我架着,还要跟我唠叨:“……她儿子裤子上的破洞今天给补了,不是补丁,补了个花。”我:“……又怎么样?”死啦死啦:“今天她门上多挂了个小镜子,是本地人拿来照妖的。”我:“那又怎么样?人兴许就是说你别来烦啦。”死啦死啦:“不是的,你不懂,她一直着意让院里跟迷龙死的时候一个样,连一片树叶都不肯多落的。”我:“你跟迷龙说照顾她们……就是这么照顾的?”死啦死啦想了想,嘴里喷吐着毒药的气息:“……不算照顾吧?”我:“……你看上她啦?”死啦死啦,我也真服了他,答得真是毫不磕巴:“恐怕是。这辈子打过交道的女人怕也有几十号,拢一块怕还比不上人家一根小指头。”我:“有希望吗?”同样的绝无磕巴:“没希望。”我就沉默地架着他去找洗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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