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58

蛇屁股:“你最好就什么都不要说!你就站在那里卖呆,什么都没有做!”我:“……没一个做像样的!”不辣:“那你来罗!”迷龙:“你们都一帮欠埋的!”豆饼:“嗯!”蛇屁股:“你是迷龙的死屁精,乡巴佬势利眼!”迷龙:“动他一下我整死你。”克虏伯:“别吵啦,别吵啦。”不辣:“死猪脑壳!”克虏伯:“嗳嗳?”蛇屁股:“嗳嗳也是死猪脑壳。”死啦死啦蹲在旁边,一声不吭,玩命地挠着自己的头发。挠得头皮屑满天飞舞。我们在郝兽医墓前争吵。已经有点推掇动手地意思。郝老头也许该料理好自己的葬事再去,他是我们中间殡葬经验最丰富的人。我发誓我们都想把自己那份做好,可最后就做得越来越糟。我们只剩下把事情搞砸的经验。丧门星:“人来了。”言简意赅,他说的是虞啸卿一行已经下山。正走过我们视野中的空地。我们立刻安静了,没人想也没人敢在那帮冷面煞面前吵闹,何况虞啸卿那一行心情明显糟透了。虞啸卿步子很僵直,两条腿倒像是弯不过来,走得也打晃,倒要他几个瘸着的手下搀着。他们走得很悲愤。冷峻,目不斜视,倒像在寒江边冰冻了整个晚上的丹顶鹤。迷龙只好把笑闷在嗓子里:“……那孙子,一直跪着吗?”我也同样,笑得好像咳嗽:“他恐怕……干得出来。”克虏伯:“三个多钟嗳。乖乖弄里个冬。”但我注意到一件不好的事情。死啦死啦猛烈地挠着头,越挠越挠。我觉得他差不多要把自己的脑花给挠出来了。虞啸卿们迅速上了他们的座车,虞啸卿不愿意坐。僵硬地站着,扶着枪架,唐基坐在张立宪旁边地副驾座上,然后死啦死啦猛地站了起来——我就知道他要惹事。死啦死啦:“师座!”虞啸卿回头,眯缝着眼瞧着他,泥人也要早被惹爆了,何况虞啸卿不折不扣是个火人。死啦死啦就把一只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他手上拿着什么,挥了一下,手上的那玩意划着抛物线向虞啸卿的吉普车飞了过去。那是一枚MKII型破片杀伤型的手榴弹,而且我肯定就是几天前他从迷龙手上下的。准得要命,“当”地一声,那玩意结结实实砸在吉普车的后厢,从椅背土弹到椅垫上,又从椅垫上弹到虞啸卿脚下,然后在虞啸卿脚下滴溜溜地打转。一秒钟的哑然,然后那个小车队上的人们哄的一下作鸟兽散,和虞啸卿不一辆车的何书光们猛翻下车,藏在了车身之后,和虞啸卿同车的唐基以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敏捷翻身下来,他老精得很,一头扎进了车下。张立宪为自己找的是车头位置,但他刚藏好又跑了回来,想把他的师座扑倒。——他的师座一直冷冰冰地看着那枚手榴弹在脚底下打转,然后随手把张立宪摔开。虞啸卿:“别出洋相。”他弯下腰,拣起了那枚没拉弦的手榴弹,对着死啦死啦摔了过来。死啦死啦没怎么丢脸,伸手接住。虞啸卿:“你什么意思?”死啦死啦:“有件不怕死的事情,要找不怕死的人一起做。”虞啸卿嘴角都没动,可给人的感觉是他好像有个半个笑容:“你何不再来一次?”死啦死啦:“不敢。”——可他还真就把那枚手榴弹给扔回去了,这回虞啸卿有预备了,伸手接了。然后那家伙下车,过来,顺便把手榴弹拍在死啦死啦手上。虞啸卿:“上哪儿?”死啦死啦指了指我们在山下的临时住处,虞啸卿一马当先地去了。死啦死啦拿着手榴弹碍事,随手又甩给了我,我连忙紧紧握住保险夹一一那玩意被迷龙整,再被他们当棒球扔,保险销已经有点松了。我们所有人,鸦雀无声地看着,虞啸卿先进了那间屋,然后死啦死啦进去,虞啸卿的手下慢慢回神。我们的人也慢慢回身。阿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把唐基从车下扶起来。再出现在门口叫我的居然是虞啸卿:“中尉。进来!”然后他消失了,我并没有立刻进去,我拔掉了手上那个烫山芋的保险销。把它往无人的地方投去,轰然的一声爆炸响彻了山谷。这玩意是惹祸精变的,而我听见命运的回声。然后我进那间我非常非常不想进的屋子。我进屋时虞啸卿正把大氅脱扔在一边,死啦死啦正在桌上摊开那张在南天门下画得的地图,一边寻着各种各样的零碎,不光用来压地图。还得用来扮演各个攻与守地分部。那两个好斗家伙正撩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而我只能在旁边呆看。偏生这原为美国人盖的房子就没怎么用,零碎奇缺,我的团长开始做伸手派。死啦死啦:“来点东西压着。”我都懒得理。虞啸卿这事上老实,枪也下了。中正剑也卸了,死啦死啦还伸着手。虞啸卿看着我们两个死样活气地干瞪眼。虞啸卿:“你当我出门还带褡裢啊?没有啦。”他看眼我。我知道那是指责,可我身上最重的东西恐怕是老泥:“我让他们拿。”死啦死啦:“把门关上。这事绝密你哪都别去。就这听着。”他的强调让我觉得好笑,如果不是虞啸卿在我就真会笑。而虞啸卿可笑不出来,他咧咧嘴,看起来很想不轻不重地再照我的团长来一下。虞啸卿:“你自己不有吗?”死啦死啦:“我呆会要用的。”我知道那又是一个小圈套,从小便宜着手,让你步步失据,最后忘掉原本要坚持的是个什么,但虞啸卿可不知道——丫气得想哼哼,但是低了头跷了脚,过一会“咚咚”两声,两个马刺扔在桌上。死啦死啦把他的地图压得平平整整:“师座也不骑马,总戴两个马刺做什么?”虞啸卿:“……”死啦死啦:“倒是蛮好看的。嗯,师座还没成家的。”虞啸卿脸上就有点青青红红白白的架势,我直瞪我们那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家伙。虞啸卿:“你管得着吗?……老子的心愿是有一天纵马挥刀在中原痛斩日军的头颅,提前戴你管得着吗?”死啦死啦:“也提太前了吧?而且……戴来踢坦克?”虞啸卿:“你……再多嘴就自求多福吧!”他一只手指头快戳到正忙地死啦死啦后脑上,死啦死啦却猛一下转了头,让那只手指对着自己的鼻梁:“必须在大雾天开始进攻。”虞啸卿愣了一下:“什么?”死啦死啦:“你说什么。”虞啸卿:“你说什么?”死啦死啦:“进攻啊。师座。”虞啸卿现在开始快要因自己的失态而羞愧了,几乎有些讷讷地缩回手:“哦,进攻。”我冷淡地看着死啦死啦的小花招和虞啸卿的进退失据。故伎重施,绕你个七拐八弯,然后猛扑自己要去的方向。他已经醒来了,并且振作,然后带我们按他的计划去死——当然,他会尽可能想办法让我们活。虞啸卿已经镇定并且正经,用语言对付这个油滑家伙他实在力不从心,他唯一的办法是比正经更加正经,比虞啸卿更像虞啸卿,这让我几乎觉得他有点可爱。而死啦死啦已经在说他的第二个必须“必须抵近到拼刺刀的距离才能开火,甚至不要开火。”还好,我觉得虞啸卿也是反应相当快的人类,他已经开始反问:“等等。大雾天进攻是为什么?滇边的大雾天飞机起飞等于自杀,大雾天表示炮兵压制威力至少去其三分之二,空中打击完全失效。我们等这么久等的是什么?单发步枪和刺刀?”死啦死啦:“我只知道竹内连山一直等着,在某个万里无云的天气应付美国飞机和师座的大炮。”虞啸卿便不再说话了,至少这一切都已经在沙盘上印证过了,不会有人比他印象再深。然后一枝铅笔戳在地图的怒江分界线上,那个点就是我们一趟趟下水过去西岸的地方,我们所知的第一个渡过那里的人是早死得尸骨无痕的小蚂蚁,但之前那些同样死了的红色游击队也早已走过。那枝笔一划拉便过了江,但愿我们过江时也能那么轻易。尽管我们知道。就算过江轻易,往下也不会轻易——然后那枝笔沿着江岸。在南天门之下,在我们曾往覆爬行数次的滩涂上推进。“……不进入竹内在怒江上铺的射界,用曾经的渡江路线过江。重武器不要想。几条渡索也最多只拉得动两百个脑袋往裤腰上系的家伙。照经验日军在大雾天一定会猛打盲射,带多了人是嫌他们命中率太低。我运气好的话,可以和两百个家伙摸到这里。”死啦死啦说。我轻微地打了寒噤,我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虞啸卿也知道。虞啸卿:“然后,拼刺刀?”死啦死啦耸耸肩。他的回答属于一个有什么用什么地家伙:“有啥使啥呗——两百人,必须全是打过四年以上的老兵。”虞啸卿蹙着眉,让他放弃准备了两年的飞机和大炮他眉头都没蹙得这么紧。我们的战争法则里新兵就是用于头阵,炮灰中的炮灰,打四年还没死没残的老兵。全是瑰宝,太过金贵。虞啸卿:“你老兄要第一阵就报销完我师的骨血?”死啦死啦:“我不想被新兵的尸体堵住甬道——甬道很重要。往下全靠它。”他很平静。有点悲伤,因为决心已定。这样的决心让虞啸卿没再反驳。而我又一次打了个轻微的寒噤。死啦死啦的笔推进得很慢,笔尖虽然在地图上标出地甬道上,但他的心思在黑暗的地底穿行。虞啸卿和我也是一样,我们都摸着黑暗,不见阳光。那只会让心情更加沉重,即使他是虞啸卿。虞啸卿:“没光,缺氧,只能靠嗅和听,只能用肘和膝爬行,一枪能打穿好几个人一这样地地方,一个日本兵能挡住我们一个连。”死啦死啦:“那是好的,这样地地方很容易被炸塌,里边的人就是永远没人来开的罐头——我听说憋死的人会把脸抓烂。”虞啸卿皱了皱眉,他对血腥并无想象的兴趣:“你适可而止。”死啦死啦:“我是说,一个中国兵也能在这种地方拦住日军一个中队,只要他把自个当个死人。”虞啸卿掏出块手绢擦了擦汗,他当然想得到,我们都想得到。我也很想擦汗,只是我只有脏乎乎的袖子。虞啸卿:“……这是两群疯老鼠在打仗,不是人和人——你这妖孽。”死啦死啦苦笑:“谬赞。”显然虞啸卿并不是在赞扬,所以他又强调了一下:“恶毒,龌龊。”死啦死啦:“日军的战斗技能和文化素养都强过我们,这样打,我们其实是占了便宜……”虞啸卿:“很不要脸的便宜。”死啦死啦:“不。无可奈何的便宜。”虞啸卿:“继续。还有什么便宜可占的?偷鸡摸狗的天才。”死啦死啦:“我们是偷袭,在老鼠洞里不用摸着对方来确定身份。”虞啸卿:“不够。”死啦死啦:“我们可以学几句日语。在每一个转岔的通道口放一两个人,让他们根本搞不清我们进攻的方向,可我们要拿下来的当然是……”虞啸卿:“南天门——还不够。”死啦死啦:“我们可以混用一部分日军枪械。反正大家都只好听声辩敌。伸手不见五指,只要够胆把自己扔进黑暗,心里有数的人总能占到便宜。”虞啸卿:“还不够。”死啦死啦:“我们必须得保密,绝密。这事对上峰都不能明细。我们多少事就败于泄密。”虞啸卿便看着我:“那我该杀人灭口吗?”我戳直了让自己面对,反正他看我从不会顺眼,而我知道我的团长也绝不会让他把我怎么着。死啦死啦:“这个人不好,可也能派个孬用场。他有用。”虞啸卿:“继续——还不够。”死啦死啦:“必须训练。这是赌命,输不起。得搭出场地,让两百人能把汽油桶当家。”虞啸卿:“一个闲人免入的禁地和汽油桶,我解决。可是,你用两百人去钻汽油桶,一个伤亡一具尸体就能拦住前路,你怎么办?”死啦死啦没犹豫,他当然早已想过:“后边人炸开。”虞啸卿:“封闭的地方,汽油桶里的一串人,爆炸必然波及他人,怎么办?一串人,没退路,没进路。”死啦死啦:“离炸点最近的人拿身体阻拦爆炸……以免波及他的袍泽弟兄。”那是一个疯子和英雄的想法,加上了死士和白痴,以至虞啸卿和我都有想哭的冲动。虞啸卿:“谁会这么不要命呢?”死啦死啦:“我会,你也会,师座,谁都会,连这个孬家伙都会。因为我们早钻在汽油桶里边了,没进路,没退路。”虞啸卿沉默了会,那是为了让他的注意力回到现实,而非壮怀激烈的空想。虞啸卿:“汽油桶只通到二防的半山石,这里有日军的机枪群,两百人绝摸不过去。硬撼?你死的时候会有六条胳膊也捂不过来的枪眼——怎么办?”死啦死啦:“只好打了。”虞啸卿:“两百人?在两千多日军的包围中?”死啦死啦:“有条地道,是正经的永备工事,有灯有电,有水有通讯。直通主堡,离这只五六米的土层。我抄特务营张营长的打法,以半山石为救命石,据石为守,明火执仗,掘进去。”虞啸卿:“直取主堡?”死啦死啦:“要不疯个什么劲呢?做了那么些不是人做的事。”虞啸卿现在介意的已经不是这个了,“拿下主堡,然后死守。两百老兵。挟精良器械,据险要坚实之地,大有可为。可压制正斜,可遏制反斜,是强灌到竹内肚子里的毒药。这时候……不,这之前,你们刚打到半山石的时候,我这便开始渡江总攻。”他兴奋着,而死啦死啦现在的神情介乎期待和逃避之间,或者我更该简单地称之为侥幸,他问得都很是犹豫:“……怎么样?”虞啸卿就一绷脸:“漏洞太多。破绽百出。”死啦死啦:“要说到行军布阵,联合攻击,我可连海团长的一半也赶不上。只是个异想天开,硬撼是绝对不行,就是看看这样有没有可能。”虞啸卿:“很异想天开。所以……两百人。两个主力团、特务营、搜索连、警卫连,不乏骁勇善战的家伙。你只管去选。”可死啦死啦也并不以被相信为荣幸。他总有那么多要与虞啸卿对着干的由头:“那不行。那是在给竹内送点心。我要用我自己的人。”虞啸卿于是又怒了:“我的人是点心?那你的人只好是发霉的窝头。”死啦死啦:“他们很好,都很了不起。可他们不听我的。”虞啸卿:“令出如山。你拿了我的枪,阵前谁不听你的,连我也照毙。”死啦死啦:“师座,咱们实打实说,令出如山,可这是打仗?哪国军人打这种仗?人进了老鼠洞,命令还管得用?这是擦屁股好不好?没人帮你擦屁股,只好用自己的手。”虞啸卿犹豫了一会,他还没固执到把死啦死啦的话当作胡柴,但这也离他一开始的预想相差太远。虞啸卿:“……那就全无胜算了。你的人是一无用处,可我也无心让他们去送死。”死啦死啦:“孟烦了!”我愣了一下,主要没曾想他和虞啸卿顶着还有隙给我来一枪……虞啸卿倒笑了:“这种神憎鬼厌的调门回过来,你还指望带这种部下打仗?”死啦死啦:“孟烦了,我做每件事都是别有用心的。谁都没叫,叫了你来,听这本不该你听的事情,是要派用场的。”我:“我知道啊,我不想听。”死啦死啦:“你现在知道我要你派啥用场了。你很烦,烦啦,先别烦,告诉我,你看着南天门长成妖怪,也在妖怪脚底下活来死去,死去活来,现在,我们要去打妖怪。对,又是我们,不是别人,不是那此你觉得亏了人了你的人,还是我们这些九条命打死八条穷剩半条的野猫野狗,别说怎么又是我们,就是我们,怎么着吧?这战没谱,败就是日军把我们的尸体扔进怒江,我们追着康丫走,南天门还在他们手上,胜就是你不喜欢的那些同僚们踩着我们的尸骨,他们上了南天门。生也有时,死也有日,每个人造的孽,每个人欠的债,每个人自己还。现在你告诉我,我们,我和你们这些人垢子,兵渣子,我们去打这场仗,用我的办法,能不能赢?”我:“……别问我,……问我干嘛呀?”死啦死啦:“没问你,想想你的袍泽弟兄,无分你我,同一块泥巴,掘出来,被造化烧成了砖,哪里还分得开?我只在扪心自问,你也要摸着心问一问。。”我:“我不想说……你带我们去死好了!你有这权利!上峰给你的!我们也把命交给你了!”死啦死啦:“我没有的。以前我做梦都想有,现在我惟恐我有。老头死啦,以前我怕他。是啊,我没你坦直,他是我最怕的一个人,我不爱跟他说话,因为烂得没脸见他。现在他死啦,我想我该掏枪把自个崩了,因为是我的疏忽。你呢?孟烦了。你怎么想?”我大叫起来,是尖叫,嗯,是的,这就是他步步紧逼的目的:“能赢!能赢!你不就是要我说这个吗?!我说啦!放过我好不好?不是你带我们去,是我们一起去,还你说的债!错不了,我们能赢!赢死了!杀光他们。我们赌自己的命!这么疯怎么可能不赢?!”死啦死啦拍了拍我,转了身,看着虞啸卿。虞啸卿一直在旁观。并不冷眼,而是观察。死啦死啦开始说话,背着我,却是对我说的。死啦死啦:“出去吧,孟烦了,找你见着觉得轻松的人。现在你可以说你想说的话,你已经把最不想说的话说过了,你派了用场,你对得起你自己。走吧。”我真想谢谢他。总算说了一句我想听的话,我觉得很累,像一具被人推着的骨架子那样晃了出去,而我出去的同时,虞啸卿一直在和我的缺德团长对视。虞啸卿:“为什么?”死啦死啦:“为什么的事情多了去了。师座说哪一桩?”虞啸卿:“我不要脸地追着你,不要脸地问你怎么打。你都不说。为什么现在会跟我说?”死啦死啦:“因为师座也是个不怕死的。”虞啸卿:“胡扯。不怕死就能受你个妖孽如此器重?我的亲随个个砍头只当揭锅盖。结果?被你当小丑耍。”我站在门口,我打算离开。我回头看了看他们俩,一个佝偻,一个笔挺,那个佝偻的竭力想挺直自己,但他已经驼成习惯了。死啦死啦:“我投降了,师座,再顶不住了。谁都信你,把命交给你,谁都是。我交给谁?我信什么?空心人,再一压就破了。胡思乱想很累(发四声)人,也很累(发三声)人,我不胡思乱想了,投降了。就这样,找个信得过的人,把事做了。”虞啸卿:“真的假的?”死啦死啦:“把事情做了就好,有个交代就好。管它真的假的。”虞啸卿:“……我从来没指望过你跟我说这话,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恼火。我们这些年誓发得太多了,我不想发了,我只能说尽力,好对得起你不知道真假的信得过。”他拍了拍死啦死啦的肩,因为我的团长现在看起来很茫然,而虞啸卿笑了笑:“我得让你知道,信得过就是信得过,它不叫投降。”我觉得他好像就很想拥抱一下他永远不驯的对手,但那之前他一定会讨厌有第三个人看到他的流露,我抢在他瞪过来之前离开了这里。我在空地上深深浅浅地晃荡,狗肉颠了过来,用它的方式给我打了招呼,我蹲下抱了抱它,摸了摸它的牙——我也很觉得自己需要拥抱点什么,后来它就跟在我身边晃荡。真还是假,富足到写个名字要费半砚台墨水的虞啸卿才有空去想。我只知道他早顶不住了,这老骗子最羡慕的是个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红脑壳,红脑壳已死在西岸,像我们的答案一样,我们的答案也早埋在西岸。张立宪、何书光们瘸着,但仍试图让自己像他们的信仰一样笔直,他们也知道师座大人一时半会不会出现,就在他们停车的旁边燃了篝火,顺便烘热一下带来的干粮以打发今天的晚饭。唐基不知去了哪,据我猜测一定是又拉了阿译去了解我团劣迹,没个把稳的,那些家伙看我的眼神就更不友善。我把本来就没扣好的军衣拽了一下,拽做披风,让他们更加悻悻。我摸了摸狗肉的头,以让他们明白这回我并不那么弱。不辣从我身边经过,不辣的步子很怪,僵硬笔直得像两腿间夹着什么似的。我拿脚绊了他一下,他居然没扑过来,而是庄严地冲我点了点头。我:“你发什么嗔啊?”不辣:“军装不是这样穿的。”然后丫伸了只手过来,把我衣服上能扣的扣子全扣上了,让我们本来就很破的衣服更加像块破布。我真的诧异起来了:“淋雨多啦,脑袋里进水否?”不辣:“有外人在。不能输给那帮小鸡雏。”他瞄一眼永远笔挺的张立宪们,并且还用力地挺一下单薄的胸脯,让自己更像个破布架子。我哑然了,也无心再去解开被他扣上的扣子,往我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晃开。但不辣还有闲散的兴趣,晃着他的巴掌:“团长今天挨了几下五百个?”我答非所问地:“我们快要做英雄了。”不辣:“哈?他们看得起我们了?”好在天很黑。我可以离我这些不知死活的同袍们远点。我又瞧见把自己堆得像要就去打仗的蛇屁股在那拔胸脯亮相,丧门星武教头似地戳那站着,刀柄上的红布在脑袋上展得似旗,一二三四五地数,豆饼像个类人猿或猿人类一样地在大翻筋斗。丧门星声大如嚎:“虞师还有没有人能这样翻的?”蛇屁股:“没有啦!再有我把菜刀吞啦!”豆饼就摔了个嘴啃泥:“……翻……翻不动啦。”蛇屁股丧门星一起捂了他嘴,小声窃急:“再翻,再翻。”虞啸卿在屋里叫:“纸!笔!六号地图!张立宪!进来!——余治,把美国人叫来!”我回头看了眼。虞啸卿又回屋了,和什物并列的张立宪再不瞪我们发狠,并且不捂屁股就跑了进去。何书光余治们开始忙碌虞啸卿所要的那些东西,他们也不怎么捂被打烂的屁股。炮灰团今晚过得不好,因为精锐的存在。再破的炮灰也想从虚空中抓住从没有过的尊严——可那不是我们。虞啸卿立刻就把指挥部搬到了这里,精锐们像杂役一样进进出出。我不知道今晚怎么睡得着?——有人正在计划我们的死亡。”余治领着麦克鲁汉、柯林斯从路上匆匆走过,柯林斯只来得及对我“倪号”了一声,于是我也同样怪声怪气地回了他一声哈罗。我瞧他们也没空回头,就一头扎进了他们的帐篷,狗肉给我望着风。我再出来时就是一个贼了,一路忙着把麦克鲁汉的威士忌塞进衣服里。我站在郝兽医的墓前,太好了,这周围没个人,尽管郝老头的墓碑还是墨写的。没做更正。我愣了一会,眨巴着眼。想酝酿点眼泪。但眼泪这玩意也不是那么好酝酿的——最后我放弃了。我:“得了吧,老头。我哭不出来,可不是说我不难受。我现在也知道了,你偷摸地拿我当儿子,我也没怪你,我也没披麻戴孝来看你。你老将就着凑合吧。”我猜老头也一定喜欢我凑合,我就坐在,我坐在那块偷工减料的墓碑前,我揽着它,就像揽着老头瘦得露骨的肩。我把酒拿出来,喝了一口,很难喝,但是我没吐,因为我知道它很贵,我往地上洒了一点,不多,因为我知道它很贵。我:“……老头,老头,得了吧,老头……”然后我就只好拿袖子擦自己的眼睛,因为像所有事情一样,你不想它来的时候,它就来了。我:“……得了,老头。你瞧,来了。十足真金,货真价实。人难搞懂的就是个真假,可我给你的是个真的。就两滴,可是个真的。”我把脸在那块鬼木板上贴了一会,很凉,有点潮湿。我:“老头,你冷冰冰的嗳。这个好,那边的家伙很热,烧得慌。等我们烧完了,你也就有伴了,说不定我也下来陪你。说不得,到那边有病还得你个烂兽医治,就再给你喝点。”我又倒了那么一点:“不多给,洋酒你也不爱喝,又贵,还是我偷来的。”忽然周围传来一个声音:“谁说我不爱喝啊?你个娃,连我死人便宜也要占啊?”我瘫了一样靠坐在坟头地,我一下吓直了,我四顾,无人,我爬转了身子看着坟头,还是那座坟头。我:“你……你少来啦!你吓不到我……活着时候就那么个人,死了又能坏到哪去?我、我见过死人的,不是你这样的,你个死老头子有点公德心好不好?”可那个西北口带着土味,确实是从坟头方向传过来的:“可我想喝酒啊。”我:“……你活着也没啥毛病,怎么死了倒做酒鬼啦?”我想试着再往地上倒点酒,这回我想多倒点,于是一个家伙从坟堆后扑了出来,西北黄土腔改做了一口东北大碴子——迷龙伸手就从我手上抢走了瓶子,我爬在那儿发愣,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而迷龙咚咚地就往嘴里灌了一口。迷龙:“是酒啊!你喝不了也别往地上整啊!——哈哈,吓晕菜你啦!整迷糊啦!我报仇啦,上回上回再上回还有那回你们都合了伙整我!”我也不知道他在扯个什么劲,他只是灌了自己两口,然后便苦着脸研究酒瓶子,“这咋整出来的?马尿对粮食?”我有点茫然,我又摸了摸那块墓碑,从心里想着得把老头子被我们惊扰了的灵魂安顿下来,“反正有粮食。酒是粮食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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