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勉力挤出一丝笑容,继续把自己的讲稿演出完毕。“我担心你会说,未成年少女不准独居外宿,所以我帮你留一间卧室,喏,这是你的钥匙、你的生日礼物。”她打开掌心,把礼物递到他面前。厉平冷哼一声,抬眉,道:“你还真是锲而不舍。”说完,他转身回屋。匆忙间,她拉住他的手,急问:“我要怎么解释,你才愿意相信,我没骗过你的感情?”“也许你连自己都骗过,你不爱任何人,除了你自己之外。”他抬高手,将她的五指从手臂间拔开,头也不回离去。看着他的背影,她苦笑,第二次,又失败了。再次提勇气时,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医院打过几次电话给她,她置若罔闻,她是一种龟缩动物,以为藏着躲着,就能安然无事,可是,这个理论在厉平身上不通用。这个星期,他一样到方家,一样对侑萱视若无睹,也只和“那家子”说话,他又站回他们那一国。她堵过他好几次,他总是冷着面容,静静地等她说话,可是面对那样一张脸,谁都没办法把话说齐全。星期天中午十二点五分,周叔和厉平又到家里吃饭,周方两家的世交关系不是说假的。这次,他们专门来品尝林静雰新学的万峦猪脚。从二楼落地窗望下去,她看见方侑亭勾着厉平的往屋里走,两人说说笑笑、态度亲密,侑萱心底激起两分怀疑,他们之间真是厉平说的那种兄妹关系?侑萱再看一眼收拾好的行李,抿了抿苍白的嘴唇。第三次,放下骄傲、鼓起勇气。下楼梯,她突兀的出现,让气氛瞬间尴尬,但她看不到别人,笔直走到厉平面前,一瞬不瞬地看住他,像孩子似地,任性。“我要和你谈。”她眼底只有厉平的身影映在双瞳里。“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有,我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现在不说的话,以后我们都没机会了。”她固执地站在厉平面前一动不动,用态度表明了坚持,如果不谈,谁都别想吃饭。周信彬看看侑萱又看看儿子,拍拍厉平的肩说:“去吧,有什么事情,心平气和谈开,不要存着疙瘩,不管怎样,以后都要经常见面的。”厉平的眼底透出冷然,他淡瞄侑萱一眼,起身。没有打招呼,侑萱跟在厉平的身后走出家门,不懂礼貌是她的特质,所有人都很习惯她的突兀。走进院子,厉平在一棵大树前停下,没回头,语调平板。“有什么话,说吧。”“我生病了,可能会死。”上网查过,她所有症状都是骨癌的征兆,尤其,她丢不开遗传这一项。他没回身,但肩膀明显震了一下,她可以因此认定他对她仍然关心?侑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说不定,只是会错意。“是医生说的?”“不是。”他松口气。须臾,温顺好看的浓眉蹙紧。“我常常摔倒,可能是骨癌。”跳舞的人哪个不摔,她从小摔到大,如果是骨癌,她能活到今天?要说谎,她该打点草稿,而且不应该在医生面前说有关医学的谎话。“那天我在舞台上摔倒,师丈送我去医院,医生语带保留的口气让我很害怕,我吓坏了,才会对侑亭说出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对侑亭泄恨,我没有不爱你,真的没有。”回身,厉平脸上带着一丝鄙夷。“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招数,好把我从侑亭身边抢走?”招数?他把她的病看成招数?她在侑亭面前的一个谎言……“不是招数,是实话。如果你还在乎我,请你在最困难的时候陪着我对抗病魔,我需要支持和鼓励。”她不要一个人寂寞死去,像母亲那样。“没错,前提是——如果我还在乎你的话。重点在于我已经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像你这样的女生,不值得在乎。”“你不在乎了?是气话还是真心话?”她锲而不舍追问着。“我没生气,事实上,我很感激你让我看清楚这一切,让我明白谁才是我该用心思追求的女生,我本来想晚一点于告诉你的,不过为了不让你老是编些无聊的谎言试图改变,我还是先告诉你好了。“两个月后,我将和侑亭订婚,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姨子,届时,不管你会不会含着眼泪,都请你祝福我们。”绝然的话,像一把刀斧狠狠划过她胸口,侑萱死咬住下唇,不让尖叫声脱口而出,这刻,她再不能假装看不见他对她的恨。低头,她把泪水锁在胸口,任它发酸发臭。她艰涩开口,“求你原谅,我试过三次了,这三次,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的,或许你不相信,但我无愧于心,再重申一次,这三次我说的每句都是真的,爱你是真的、买房子是真的、我会死……也是真的。”厉平没反应,她吞入哽咽,继续往下说。“妈妈教我,凡事试过三次就对得起别人和自己,我并没有你想像中那样固执,对于和爸爸建立感情这件事,我试过三次,可惜他视而不见;我试着把你从身边推开,也试了三次,但你不为所动,继续待在我身边,一点一点用温柔煨暖我的心,我是人、不是木头,所以,我会爱上你,理所当然。“我不对爱情用心机,是因为我亲眼看见母亲在爱情上面花尽心血却徒劳无功。我很小便学会,爱情是勉强不来、无法要求,不能一分耕耘就得一分收获的事情,所以……对侑亭说的那些话,纯属气话。”话说完了,她抬头看他。厉平也回看她,目不转睛,许久,他露出一抹笑容,但那个笑里,没有温柔。“你有很好的口才,可惜说服不了我。”低眉,她懂了,点点头,“不管怎样,我试过三次,够了。”她没哭,反而轻笑出声,“我不会含着眼泪祝福你,我要笑着祝你幸福。”“我很高兴,你是提得起、放得下的女人。”他说反话,反得想拿刀痛砍自己,但他不会改变、不会再度伤害侑亭,他会完成自己对方叔叔和静雰阿姨的承诺。至于侑萱……他看清楚了,最爱的女人不见得是最适合自己的女人。“我是。”她用力点头,像赌气似地。“很好。”说完最后两个字,他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侑萱站在树下,骄傲地挺直背脊,她将眼睛瞠得大大的,不准泪水下滑,她逼自己记忆,收集他的背影,轻轻地对着夜风低语。“再见,我的爱情……”第6章(1)故事说完了,筱优合上相簿,有一点点的小失落,她的相本里面没有厉平的相片,但即便如此,他的身影未曾在她心底黯淡过。小记美丽的嘴巴扁扁的,她不懂得何谓伤心,但心重重的,好像有东西卡在那里,眼睛酸酸的,好像有什么想要流下来。“姐姐,你这里……会痛痛吗?”她指着筱优的胸口问。她浅浅笑开,摸摸她的头,“以前会,痛得不得了,现在渐渐不痛了。”光阴是种还原剂,它能把人们的痛苦记忆消弥于无形。“姐姐,你还喜欢厉平哥哥吗?”“喜欢。”她偏头想想,又接着说:“很喜欢,非常喜欢。”好像光是喜欢,没有办法形容自己的感情。她再也不是那个高傲女孩,再也不害怕对人透露真心。“我们把他抢回来,好不好?”“姐姐后来学会,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很幸福的事,不见得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有时候,放手是种更好的对待。”她在妈妈身上没学到的,在另一个妈妈身上学到,放手,不是放了别人,而是放过自己。小记似懂非懂,好半晌,爬到沙发上,自筱优身后抱住她,她的脸贴着筱优的脸颊,软软甜甜的声音说:“要是姐姐还会痛,就告诉小记,小记给姐姐呼呼。”“好啊,姐姐痛的时候,一定告诉小记。”她拍拍小记的脸,这就是家人,无条件为你的痛而痛、为你的愁而愁,筱优很开心,在失去家人多年之后,她又有新家人。“姐姐,你和相片长得不像。”“是不太像。”这点连她自己都发觉,打扮有一些关系,以前的她,除了制服、舞衣,只穿黑色洋装,头发永远梳成髻,严谨刻板得不像十八岁少女,现在她什么颜色的衣服都穿,且因为腿不方便,她习惯长袍,遮掩住不美的部份。除此之外,随时随地挂在脸上的笑容改变了绝大部份,就是一成不变的天空,阴雨天和太阳天看起来也大不相同。“为什么不像呢?”“因为……”筱优笑笑,说:“再讲个故事吧,那是一对双胞胎姐妹的故事。”“快讲,小记最爱听故事。”她抱住筱优的手,扭两下,催促。“从前有对双胞胎姐妹,姐姐长得很美丽,她脾气好,成天笑眯眯,全村都喜欢她,妹妹却长得丑,脾气又坏,大家都讨厌她,有天,妹妹又发脾气,她跑进森林里,却在森林里碰见一个老婆婆,她向老婆婆抱怨老天爷不公平,为什么给姐姐那么美丽的脸,却给她那么丑的脸,让大家不喜欢她。”“对啊,不公平,老天爷真坏。”小记同情妹妹。“老婆婆对妹妹说:“我有办法把你变成美女,只不过,你必须完成一个功课。”“什么功课?”“老婆婆要妹妹回去,开始对每个从身边走过的人微笑,不管大人小孩、老人还是乞丐,都要笑,并且这段时间不可以照镜子,三十天过后,再回到森林里找老婆婆。”“妹妹有照做吗?”“有,三十天后,她回到森林里找老婆婆,老婆婆看着她,神秘的一笑,带着她到森林深处的小湖泊,当她从澄澈见底的湖水里看见一张和姐姐一样美丽的脸庞时,终于明白,原来她一点也不丑,她是用坏脾气把自己变丑了。以前,姐姐脾气很坏,现在正在慢慢改进当中,脸当然也变的不一样喽。”她的确和以前不太像,有几次在路上碰见过去舞团里的朋友,截至目前为止,没有人认出她。这让一心想与过去断线的她,省去许多麻烦。“姐姐……”小记迟疑道。“怎样?”“就算以前姐姐坏脾气,还是很漂亮。”她抱住筱优的手加重力道,表示支持。“谢谢小记。”她笑得甜蜜蜜,和小记脸上的笑靥有得拼。从头到尾,小录不发一语,倔强漆黑的双眼里,有一种叫做心疼的东西。真好,有人心疼她了呢!筱优一手勾住一个,把小记和小录搂在怀间,认真的说:“以后,姐姐有家人了,小记和小录当姐姐的弟弟妹妹,好不好?”“好啊,我喜欢当妹妹。”小记大声的喊叫。“我有姐姐了!”小记太高兴,忍不住在沙发上跳舞,嘴巴里唱着乱七八糟的歌,歌词东拼西凑。“厚,你很吵。”小录故意对她吼叫,掩饰从眼角涌上的潮红。“不吵啦,小记唱歌很好听,小记以后要当歌星。”这是妈妈常对她说的话,小记记得很牢哟。“才怪,你唱歌全世界最难听。”“不对……姐姐,小录录坏坏,小记唱歌很好听,对不对?”听见小录录三个子,小录吐舌头、好想吐,他最讨厌妈妈和小记这样喊他,恶心死了。“对呀,小记唱歌很好听呢。”筱优看着横眉怒目的小录,笑着当滥好人。“听到没,姐姐说小记唱歌是全世界最好听的。”小记叉腰,抬高下巴,很骄傲。哇哩咧,好听已经很过份了,还全世界最好听,头壳坏去了哦。“姐姐才没说。”“姐姐有说,这个耳朵有听到。”她拉拉右耳。“这个耳朵也听到。”她再拉拉左耳。“姐姐没说。”“姐姐有说。”两个孩子斗嘴吵嘴,安静的屋里多了人气,她微笑,她喜欢热闹,喜欢家的感觉。两个星期之后,筱优办好领养手续,筱优给他们的叔叔十万块钱,让整个领养过程进行的非常顺利。小录的叔叔说:“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那小子有先天性心脏病,照顾起来很麻烦,你不可以领养之后又把他送回来,我不接受退货的。”筱优没有被吓到,听到当时只是沉吟了一下下,心想,哦,是心脏病啊,然后笑开,说:“这种病多麻烦,我很有经验。”小录和叔叔见她没退货的意思,都松了口气,他们不知道,在领养的同时,筱优已做好心里准备,准备负担起两个麻烦家人。这个早上,她和小录僵在门边,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小记看看小录再看看筱优,再看小录,再看筱优,一颗脑袋转来转去,转的头晕脑胀,烦啦,她用力跺脚,大喊一声,决定投靠筱优那个阵营。她抱住筱优的手臂,嘟嘴,把脸贴在她的肩膀上,。“姐姐,小录录好讨厌,我们不要带他去吃蛋糕。”筱优也学小记,嘟起嘴巴对小录说话,“对,小记乖,小录录特别坏。”“我已经十岁了,不要再叫我小录录。”小录绷脸。“十岁?你有吗?十岁的“大”男生怎么会耍小孩子脾气。”筱优笑的很让人想揍两拳。“我没有耍脾气。”他转身背对筱优和小记。真受不了女人这种罗嗦动物,他闷闷低语。“你在说什么?”筱优问?“小录录在骂我们啦。”小记落井下石。“没有,我哪有骂。”他用力抓抓发麻的头皮。“生病就应该看医生,不看医生就是耍脾气。”“我好好的,又没有哪里痛,干么看医生。”“心脏病不会每分钟都让人痛的,你必须把它医好,走,去医院。”她翻着包包,手机、保健卡、皮夹……钥匙,啊有了,她抽出家中的钥匙。钥匙圈很别致,是个造型特殊的钢制芭蕾舞者,不是市面上看得见的东西,应该是手工艺术品。“不去。”小录把下巴抬高六十度。“要去。”筱优拉拉他的手。“不去。”小录把头往右转开,不看她。“要去。“筱优绕到他前面,眼睛和他正对。“你很吵耶。”小录又把头转开。“如果吵死你就可以带你去医院,小记,我们一起吵他。”筱优伸手,小记紧紧握住她的,十指紧扣,她和姐姐是同一国。“好,我们一起吵他。”“一、二、三,开始吵!要去、要去、要去,小录录要去医院,要去、要去、小录录要去医院……”在筱优的带领下,小记一面跳舞、一面拍手,绕着小录喊得超起劲。“很烦耶,你不知道看医生要花很多钱哦,开刀更恐怖,会让我们家破产,笨小记,什么都不懂,只会吃蛋糕!”小录被逼急了,用力捂住小记的嘴巴,大声嚷嚷。是因为钱啊,筱优懂了,她还以为他害怕看医生。酸酸的,是心情,她以为十岁的孩子不应该把钱摆在生活的最前线。轻叹,把男孩搂抱在怀里,轻言缓语同他说:“谁告诉你,开刀会让我们家破产的?”“妈妈说的。”小录没说话,小记抢着回答,惹得小录瞪她。“好小录,你知不知道当男生很辛苦?男生的肩膀要宽,脑袋要清楚,手臂要很有力气,才可以保护女生,再过二十年,姐姐和小记老了,两个老老的女生要靠小录,如果你没有一颗健康的心脏、一个强健的身体,怎么照顾我们?”她放开小录,凝视他倔傲的脸。“我会照顾你们。”他说的毫不犹豫。“我知道你很想,可是你如果没有办法恢复健康的话,说不定我到六十岁都还要照顾你,想想一个又瘦又小,又断了一只脚的老太婆,要扶一个年轻力壮,身高一百八的大男人上医院……姐姐好可怜,对不对?”小录还是没说话,一样是小记回答,她一面玩辫子、一面说得很委屈。“对啊,姐姐好可怜哦。”她对小记微笑,感激她的鼎力相助。接着说:“小录,告诉你一个秘密,不可以告诉别人哦。”她凑到小录耳边,轻声说:“姐姐是亿万富翁,很有钱哦,对姐姐来说,看医生、开刀都只是小钱,不会破产的啦。”他低头,筱优勾起他的下巴,恳求。“小录,把病治好,以后好好念书,等你长大后再赚钱还给姐姐,这样好不好?”小录想过老半天,终于点头。筱优松口气,这家伙是个固执小子。“那我们先去看医生,然后去吃蛋糕。”筱优大声向小记宣布。“耶耶耶!吃蛋糕、吃蛋糕、吃蛋糕……”小记一兴奋,又开始跳舞,她真的超喜欢唱歌跳舞。筱优满足地牵起“弟弟妹妹”,她想,未来有人可以让她依恃,她再不必害怕孤独。”厉平走下讲台,将资料收进包包,今天下午还有一个心导管手术要做,他得预做准备。他是个知名的心脏科大夫,也是大学里知名的教授,对他而言,下午的手术只是个经常做的小手术,但他习惯在每次进手术房之前,做好充分准备。他很斯文,有一头浓密鬓发和一双深邃眼睛,以男人的标准而言,他的皮肤算是相当白皙,虽然没有男明星那种帅到会让人尖叫的长相,但整个人上上下下散发着一股让人心安的温柔。这股温柔气质,能让忐忑不安的病人得到安慰,让周遭人们如沐春风。是了,他还有一副温柔的好嗓音,再严重的病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好像都不必担心。他出身医师世家,爸爸妈妈都是医生,妈妈是胸腔外科主任,爸爸是心脏科权威,就是这样的遗传和家庭环境造就了天才医生周厉平,他好像一出生就注定该拿手术刀。有人问他,妈妈是胸腔外科主任,你没想过走胸腔外科吗?他不是没想过,妈妈去世的太早,不像爸爸,有充足的时间向他洗脑。周厉平收妥包包,走出会议室,一路上,他对几个迎面而来的医生护士点头微笑,他的温柔,医院上下都知道。这里是间由财团出资,筹划四年,才开设刚满三年的新医院。院长是厉平的父亲,而厉平担任心脏科主任,医院创立的时间并不长,但已经是台北颇负盛名的医院。“周医师,梁小录来医院了。”一个年轻护士匆匆走到厉平身边,欣喜道。“你是说梁小录?那个小男孩?”厉平相当关心梁小录,事实上,他只帮小录看诊一次,但他的状况让人印象深刻。他有个长不大的母亲,陪儿子来看病时,甚至想要勾引儿子的医生,他还有个智能不足的姐姐,不断在旁边吵着要吃糖、吃蛋糕。在诊间,梁小录的眼睛充满防备,他才说这个病需要动手术,他二话不说,拉起母亲、姐姐就要离开。他阻止他们,试着解释小录的病情并不严重,只要动个小刀,他就可以和普通孩子一样活蹦乱跳,但即使他费尽唇舌,也等不到他们再度就医。厉平曾经按着病历上的住址去找过小录,没想到推开门,只看见一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邻居说,酒鬼丈夫把老婆打跑了,于是他猜测,小录已经跟着母亲离开。他分析过自己,病人那么多,为什么独独对梁小录上心?后来,他找到原因,因为他有一双愤世嫉俗的眼睛,曾经……他爱上这样一双眼睛。“没错,就是他,他那个智能障碍的姐姐也来了。”"谁带他们来的?他们的母亲?”“不是,是一个女生,看起来很漂亮、年轻,他们叫她姐姐,今天周医师没排诊,他们挂李医师的门诊。”护士小姐解释得很清楚,她知道周医师非常关心这个小病人,那次,还是她自告奋勇陪周医师去找梁小录的。“李医师帮他们看过了吗?”“看过了,李医师要他们办住院,我刚过来的时候看见他们在住院组那里排队。”所以梁小录已经决定做手术?“有病房吗?算了,我直接过去住院组。”他走的飞快,小护士欣赏的眼光追逐着他的背影,一个这么关心病人的好医师……要是,要是他们不只是朋友,不知有多好。当筱优转过身那刻,厉平被定身,他的眼睛、他的心,被制约了,再移不开眼。是侑萱?他的心狂跳不止,失速的频率让他喘不过气,五年了,他找了她整整五年,全无音讯。没想到,她居然出现在这里!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到了底,愿意让他重见天明?曾经,他恨透自己,为什么非要失去,才晓得自己没能力适应,为什么非要生活里没有了爱情,才知道自己无法呼吸。是侑萱啊!他日思夜想的女生,那个在舞台上放光放亮的精灵小姐,不笑的她、忧郁的她,紧紧印贴在他胸口,她的身影从未与他的心失联过,他记得她愁眉不展的笑容,记得她的忧愁。迈开长腿,厉平朝她走去。猛地,他停住脚步。她在笑,笑得那样甜美开心,眉头松开,眉梢上扬,嘴角拉出幸福洋溢,仿佛世界很美丽……那是侑萱吗?不像,那不是侑萱的表情。他迟疑了,裹足不前。侑萱不爱笑,多数时候,她脸上刻划着浓浓的失意,即使逗出她的笑容,她也是笑的很压抑,笑得嘴角微掀,却眉心郁郁,侑萱不懂得什么叫快乐,只理解何谓成就,她习惯性的表情是骄傲,不是微笑。所以……不是她?微微地,失望,抬眉,他认真再看向对方,她似乎比侑萱矮点、胖两分,头发比较多,额头……看额头不准,侑萱总把头发绾到后脑勺,露出光洁的额头,而这个女孩的刘海盖掉半张脸。“姐姐,小记好饿,好饿哦,我们先去吃蛋糕再住院好不好。”小记扯扯筱优的衣袖。“贪吃鬼,我们才吃完饭。”小录只有和小记吵架的时候,才会表现出十岁小孩的童真。“臭小录好笨,饭又不好吃、蛋糕才好吃,姐姐,姐姐……小记要吃蛋糕、要吃蛋糕啦。”“好,等手续办好,我们就去吃蛋糕。”她笑着哄小记。来的途中,他们在医院附近看到一家连锁蛋糕店,刚经过的时候,小记的眼睛就黏上了,她的生肖是属蚂蚁,不吃甜食会让她活活饿死。“耶!姐姐最好了,小记最爱姐姐,好爱好爱好爱好爱……”小记说了一大串好爱,筱优没有不耐烦,只有满肚子欢喜,她从来就没有被人“好爱好爱过”。“知道了,姐姐知道小记最爱我。”她一手拉起小记、一手摸摸小录乱七八糟的头发,心想,该找个时间带他去把头发修一修。柜台小姐把几张单子交给筱优,叮咛,“你们回去等候通知,一有病房,我们会打电话给给你。”“需要等很久吗?”手术日子已经排定,听说有些大医院,病人在手术当日还等不到病房。“不一定,有人出院才会空出病房。”小姐回答的很公式。“好吧,一切麻烦你了。”她转头,对小记说:“走吧,去吃蛋糕。”“耶,蛋糕,我们来喽,我们要把你吃下去喽。”走了几步,当筱优看见挡在他们面前的厉平时,霍地,呼吸喘促,心脏漏拍,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不然就会知道自己表现得多茫然,若非厉平也是满肚子乱,他一定会看出破绽。筱优以为再见面,她可以大大方方、态度自然,就像对待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那样,点个头、微笑、寒暄几句,擦身离去,可事实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小姐,请问你是梁小录的……”他认不出她?缓缓吐气,幸好,她不喜欢复杂、麻烦、下意识地,她碰碰刘海,确定它为自己遮住大半表情。筱优深吸气,灿烂笑开。她朝他点头,笑着对他打招呼,仿佛这样的笑容就该配上她这样的人,仿佛她天生就是来笑的。“我是他的监护人,你好,我叫顾筱优。”她伸出友谊之手。她果然不是侑萱,侑萱从不对人主动。但即使如此,厉平的眼光仍然离不开她的脸庞,他透过他看着思念已久的方侑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