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沙-21

在第三准团的脚步踏上加林南渡的同时,一个小队熟识水性的探嘹兵就已经无声无息的潜进了碧水河。沙加略略检视了一番渡口,又策马来到苇丛边的浅水中。战马不太安分的踩着小小的水花,沙加稳稳的坐在上面,借着暗淡的自然光线打量这片自己选定的战场。出发时从碧河行省急调来随军的三名水域向导异口同声的断言,最迟不过明天,也就是九月十四日的下午,河水就可以完全平复到允许大军横渡的状况。言下之意,一切的伏击工作都要在明天上午之前结束,才能够真正的将北奥丁的渡河军队打得措手不及。这项任务的时间虽然紧迫,却并没有超出能力许可的范围。令沙加煞费苦心的另外一个问题,是三百里外仍被北疆叛军盘踞着的海阳要塞。北疆叛军与北奥丁一直以来互通消息,这次秘密渡河也必然在双方知会之内。一旦己方在加林南渡设伏的消息泄露,北疆叛军自持有要塞作为依凭,必定拨人马来攻。这样一来,伏击的优势转而成为被前后夹击的劣势,危险境遇可想而知。“要在北疆叛军的卧榻之旁打一场悄无声息的伏击战。”沙加对手下的五名兵团统领下令,拨马离开苇滩。依水拒敌,在滩头设伏是兵家常用之计,同时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之一。由于加林渡口规模较小,北奥丁军队的渡河正面无形中被局限在了很窄的范围内。在石堤与苇丛中埋伏精锐,又在滩头前方以马蹄阵式罩了个滴水不漏。即使敌我双方存在着四万的军差,沙加仍对即将到来的这一仗信心十足。比较让他伤脑筋的,反而是如何在海阳要塞的叛军眼前进行这漂亮的一仗。思索了半宿,截断北奥丁与海阳叛军间的联系和不引起海阳一方的疑心仍是两者难以兼得。到最后,沙加仍只好派出三个大队封锁了海阳与碧水河间的大小道路,对北疆叛军派出的探嘹严阵以待,务求不使一人漏网。另一方面,又将大批船只拖入苇丛隐蔽,只待一将北奥丁军队剿灭,就立刻挥师北渡。这样即使海阳要塞的叛军回身反击,碧水河天险也足以使己方立于不败之地。安顿好这一切,西方早已霞光如火,沙加没有几分倦意的坐在渡口边,遥望北岸,心里反倒期盼起北奥丁军队早早渡河,好使第三准团避开两线作战的尴尬。河边的晨风湿意盎然,凉凉的在沙加的披风上打起一层水意。厚重的石青色丝缎隔开周身的凉意,但细细的露珠仍使额头和脸颊一片沁凉。沙加有意选了一处高地,让冷风驱散本来就没有多少的睡意。五名兵团长早已经各就各位的散去,只有亲兵队笔挺的站在一边随时等候着命令。苇丛中安静得不似有军队潜伏,只有许多水鸟毫无章法的在乱飞。沙加忽然一皱眉,抬手指了指:“派人,马上把那些能飞的水鸟套下来。不论死活,绑住翅膀放在水面上。这么乱飞一气,一里外就知道水上有埋伏了。”“是。”一名卫兵匆匆领了令离开,但刚刚下了土坡,迎面与飞也似冲上来的另一人撞了个满怀。双方都连退几步,险险就要坐到地上。冲上来的那人先站稳了步子,一把挥开挡路的士兵,继续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土丘:“沙加大人,出岔子了!”沙加听到嘈乱声扭头,认得来人是引兵在苇荡中设伏的第十二兵团长坎雷。英武的中年汉子此刻一头一脸急涨出的汗水,直冲到沙加面前五步才刹住脚,礼也不及行:“沙加大人,两拨探嘹报回来,加林北渡那边,从昨晚起,又陆续开进大批北奥丁军队。一直到今天早晨,加上原有的八万,大概已经增加到三十万之众。”九月十二日,穆早早派出与北疆军第二旗联系的远程探嘹终于成功的将第一批联络文件带回。里面除了这两个月来北疆前线与北奥丁军队的每一场战役战报外,还附有代统领凯德尔旗准的形势分析报告与西北疆政区各行省的当前情况。这一大批书面资料是自古兰卡起兵反叛后,希亚政府方面第一次获得的详尽的北疆一带的战事情报,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相关的资料片段被快速抄送给以克莱多金阶旗准为首的军官们,而穆更在意的,是一封凯德尔以图例形式勾勒出的北疆战事地图。代表北奥丁军队的银白色小星顽固的在夷滩一带盘踞,二十三万的数字以醒目的红色标出。而在另一份七月的战役汇报中,北奥丁此役的出兵数量一栏却分明的标着:十一面银旗,整编五十五万人。那另外的三十二万北奥丁军队在哪里?希亚穆觉得一股凉气从头到脚贯穿了全身。从九月十三日的半夜开始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十二批探嘹以每小时一轮的速度将对加林北渡的探察传回郢丘行营。十万、十五万、二十万……从北疆前线消失了的北奥丁主力近三十万军队,似从天而降般在加林北渡全部出现,整装待渡。消息确凿,郢丘行营的知情中级军官中似一锅滚油炸开。加隆连军服领扣都不及系上的冲进议事大帐时,才发现除了早已等候在里面的希亚穆外,克莱多竟比自己还早一步的站在帐中,额上一片冷汗涔涔。“殿下,这是怎么回事,北奥丁的主力怎么会在加林渡口出现了?”早把礼节抛到一边,加隆直冲到穆的桌子旁大叫。克莱多一把拉他下来:“加隆副旗准,不得无理,等林杰副旗准到了再说……”“林杰,林杰……那小子在蘑菇什么,怎么还不来!”加隆跳脚,又冲到帐门口去望,外面最后赶到的林杰刚刚掀开一角帘子,就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拖了进来:“好了好了他来了,可以开始了!”这个小型军事会议召开得极有效率。让加隆意外的是,穆不疾不徐的态度并没有因为沙加突然间转安为危的处境而失控,仍是以自己一贯的步调进行着。当务之急需要解决的,已经不是北奥丁主力军队如何出现在加林北渡,而是怎样才能将这支极具威胁性的军队圈控在碧水河以北,来保证希亚腹地的安全。大军调头,即使立刻抛开全部辎重全速前进,也要在十六日才能抵达加林渡口。而在这之前的整整两天,把守碧水河关口的重任就完全落在了也许还毫不知情的第三准团肩上。五万……不,加隆一捂额头,扣除海阳——萨图等战役的战斗减员,第三准团的实有兵力也就在四万上下。四万对三十二万,这是一个什么概念。艾俄洛斯在海阳一线以十万人马对抗近四十万叛军已经是战史上的奇迹,而沙加此刻要面对的,竟然是八倍于己的兵强马壮的北奥丁主力。整座大帐之中,一时间一片死寂般的沉默。然而,这阵沉默只持续了十秒钟甚至更短的时间,穆柔和的声音就再次响了起来。一份草拟的新战术计划摊开在桌上,穆以一贯的雍容态度讲出了自己的处理方案:“加隆卿,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叛军抢夺海阳要塞之后,杨歧卿带领的第五准团就一直孤守在卡斯兰市吧。”“应该是的。”加隆一愣,那名很有撒加行事之风的青年统领的样子立刻从脑海里跳了出来。穆点点头,看向克莱多:“克莱多卿,依我的看法,现在虽然似乎是我方的不利因素较多,但也不失为一个反被动为主动的契机,卿以为呢?”虽然是征求意见的口气,穆的态度却完全没有允许被否定的空间。克莱多忽然觉得有些口干,抓起茶杯喝了一口:“殿下说得有道理,但下官迟钝,一时间还没有想出可以一试的方法,还请殿下赐教。”穆环视了一眼帐中,起身走到挂壁地图前,用手指轻巧而果断的划出一个将斯尔瓦拉、撒普林赛、泰兰、汶瀛四行省全部包括在内的大圈:“既然机会来了,我就要打一场彻彻底底的大围剿,将他们全部逐出阳东!”“那沙加副旗准那里……”林杰问出三人的心声。穆扬眉一笑,果断的回身:“第三准团的压力最重,任务最艰巨,但因为是沙加卿在那里,我放心。沙加他,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初听到北奥丁军队的现有数字时,沙加也确实吓了一跳,但更快的,天生的果断冷静让他立刻沉着下来。扼守加林南渡,是比胆怯和害怕重要一百倍的事情。从小生活在史昂身边,他比其他人更懂得什么叫做“行动更重要”。坎雷看着沙加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脸,忧虑中又加上了一层担心。但第三准团中经历了海阳——萨图一战而存留下来的士兵们,从心底相信着沙加当初留给他们的誓言:“我的军队,不会在我手中被敌人摧毁。”果然,没有让他失望的,几分钟后,沙加站起身:“派快马向郢丘行营汇报情况,请殿下放心,有第三准团在,不要说三十万北奥丁军队,就是六十万,也休想跨过我的防线。”“是。”接受了命令的卫兵火速离开。坎雷仍在原地站着,等待沙加的下文。沙加沉吟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下令拆船。将征调来的渡船拆掉五十艘,各部分分别放在苇丛中,只许露出一点。五十艘船,我要你拆出五百艘船的效果来。只给你三个小时,能不能完成?”“下官一定完成任务。”“派两个士团,在两小时内建起一座临河大营来,要一个师团的规模。我不管后面怎么样,但从北方看,必须是一座真正的大营。”“是。”“将马蹄阵撤掉,那一个兵团,全部安放在从海阳过来的各条道路上,与先前的三个大队一起,一个叛军的探嘹也不许放过。从海阳到这里,最快也要两天。如果两天后,海阳叛军发觉不对派兵过来,你告诉他们,就是拼光最后一个人,也要将路口卡住。”“是。”“找两个大队,将圣都军第二师团的旗号打起来,越醒目越好,一定要让对方看到。其余的人,原地不动,没有我的命令,谁擅自离开埋伏地点,军法处置。你马上去办。”“是!”坎雷隐约猜到了沙加的意图,最后一声应得格外响亮,迅速去了。沙加目送他远走,长吁了一口气,又向河面上眺去。秋风不断将他的披风吹起又放下,猎猎有声。沙加又看了眼碧水河,转身步下土丘,一边走一边吩咐:“十个小时后,全体军官也加换战斗甲衣,准备肉搏。”将所有任务有条不紊的安排妥当,整座郢丘行营都飞速的行动起来。穆微笑着示意克莱多几人也可以离开后,步出议事大帐,回到了自己的寝帐。刚刚坐下,一名侍卫早已经按照习惯斟好了茶:“殿下,您的茶。”穆点点头,接过茶盏,却在握到手中的那一瞬间,“啪”的一声,连茶带盏翻了下去,在地上跌得粉碎。“殿下,您怎么样,烫到没有?”侍卫吓了一跳,忙抓过几上一叠擦手用的丝绢,裹在穆的手上。“没事没事,只是手滑了一下,再泡一杯就好了。”穆拿下丝绢将溅在手背上的几点水珠拭去,忽然发觉手心里竟然也是湿漉漉的,攥了满把的冷汗。苦笑一声,穆索性把丝绢握在手心吸去汗水。如果不是刚刚打翻了茶杯,穆一直没有发觉到自己的手指竟然抖得厉害,与自己的心的疾跳频率如出一辙。新的茶与器皿很快换了上来,穆叫住转身要走的侍卫:“去通知第三准团的人动身了么?”“殿下您从议事帐出来时就走了。”“这么快……”穆想了想,招招手:“你来,带上这个,马上动身去第三准团。”将腰上的伏魔解了下来。“给沙加少爷?”穆点了点头:“亲手交给他。”侍卫会意,双手接过剑:“殿下,还有什么要传给沙加少爷的话么?”穆怔了下,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侍卫揣摩着他的表情:“殿下,不如就说‘保重’吧。”“保重……”穆喃喃一遍:“好,就说保重。”“是,殿下。”接近中午时分,加林南渡的岸边已经是一片人欢马跃的沸腾景象。连绵的大营排开数里,红底金狮的圣都军军旗漫天招摇。渡口边的芦苇荡中,或隐或现的无数渡船整齐待命,仿佛只要一声令下,千军万马便可以挥师北渡,浩浩荡荡进入北疆叛军的心脏地带。能出现在这里的圣都军师团规模的军队,只有几天前还在海阳城外与北疆叛军相持的圣都军第二师团,那支统领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以坚稳如山的气度创造了一次次以少胜多的奇迹的军队。圣都军第二师团在碧水河南岸扎营,所带来的信息只可能有一种。正午,一直潜伏在水道下的探嘹回报,一只从北岸摇来的小船在河心调头,沿来路飞速遁回。第一步的计划实行初见成效,探报传回第三准团,沙加表面的不动声色之下,也微微的松了一口气。这种大规模疑兵之计的使用,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即使有再多的理论原理做为支撑,也难免有初用者的不安。所幸的是,沙加一向的自信自负使得他可以毫无犹豫的放手去做,这种毫不含糊的行令方式使得他的一众下属也抛弃了对于这种严峻对抗形式的忐忑,一股巍然不惧的信念在第三准团的营地中上下贯穿。相对而言,碧水河北岸的北奥丁营地之中,疑虑不安的情绪却突如其来的降临在指挥者头上。指挥这次北奥丁大军南进任务的指挥官洛基,出身教宗一派,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就已经担任了相当于手握半国军权的阿斯卡鲁特留驻官。有北奥丁第一屯兵要塞之称的阿斯卡鲁特地理位置偏南,是北奥丁各屯兵所当中最接近希亚边陲的地方。理所当然的,也就成为了每次与希亚王国交战的后方指挥中心。北奥丁国教的大神殿阿瑟加德神宫虽然位于国都亚斯格特,但阿斯卡鲁特一向是教宗一派握在手中据以与国主平起平坐的筹码之一。北奥丁在还没有摆脱希亚王国的统制独立时,王权与教宗并立的政权格局就已形成。北奥丁国教历任的大主教,也无不用尽心机将这种“无冕之王”的特权延续下来。大主教多禄巴鲁由于从小就被送入阿瑟加德神宫修持,并没有子嗣可以用来继承教宗一派。因此,他的族姐坦妮瑟芬唯一的儿子洛基,做为与教宗一派有血缘关系存在的族亲,在满月之后就被多禄巴鲁过继到自己名下,以教宗一派继承人的身份开始了新的生活。沿袭自古以来的传统,北奥丁对于优胜劣汰这一原则的信奉深入骨髓。即使继承人的身份难以动摇,洛基也并没有因此被免去那些严苛的训练。每年五月一日的北奥丁神圣祭日之后,就是为期一个月的,以为军队补充新血为主要目的的瑟尔大会。不仅神圣七军的军团长几乎都由此选出,一旦成为被冠以“瑟尔”之称的北奥丁第一勇士,也就意味着成为北奥丁贵族女眷的夫婿首选。北奥丁历十七年,前任北奥丁瑟尔铁尔亲王放手军权退居,双头龙家族的长子杰克弗里德以二十二岁之龄击败无数竞争者,一举夺取桂冠,获得北奥丁新一任瑟尔称号外,也得到了当时还没有继承国主之位的大公主希露达的倾心,成就了一段佳话。而洛基则以些微之差排名第二,虽与瑟尔之荣耀无缘,却凭此毫无阻力的接手了阿斯卡鲁特屯兵要塞,将半国军权尽括囊中。与他的父辈相同,洛基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巩固与扩展教宗一派影响的事业中。此次出兵希亚,国都亚斯格特方面并不十分认可,但基于教宗一方的压力,仍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放行。从洛基自身而言,开战条件是否成熟自然心中有数,不过多禄巴鲁持意抱定“就算无功,探一探希亚的深浅也好”的看法,责令他迅速回应希亚北疆叛军的邀请,南渡冰滩。七月开战以后,战果尚可,北疆叛军方面也是几起几落,深入到希亚腹地。直到北奥丁军队以二十一万前锋为诱饵将北疆军第二旗的注意力禁锢在夷滩,取道多利亚行省南渡碧水河后,洛基才重新审定了这次出兵的收获底线。虽然距离十一月雪封冰滩之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不足以大展拳脚重创希亚,但据北疆叛军方面传来的消息,希亚王国第一精锐圣都军为平叛倾巢而出,并以劣势被牢牢牵制在了阳东政区一带。如果再有外力在原本就勉强维持的平衡上加上一击,几乎是毫无疑问的,这支做为希亚王国手中王牌的军队的崩溃就在眼前。有这样一个诱人的战果悬在眼前,洛基在反复思考后,终于决定南渡碧水河。北奥丁方面的这一决定对于盘踞在海阳要塞的北疆叛军来说,无疑是一大喜讯。双方本议定在九月七日渡河,但碧水河上游涌下的洪峰使这个时间不得不推迟了一个星期。直到九月十四日上午,水复波平,风紧天晴,正是一个难得的南渡天气。洛基早早便命在营中做好一切渡河准备,谁想到,派出的探兵半途折回,带回来的,竟然是希亚圣都军兵临南岸,于己方隔河相峙这一大出他意料的消息。下午三点,加林北渡依然风平浪静,似乎蛰伏在那里的二十九万大军与几百只渡船都只是一个幻影。与其相反,碧水河南岸的大营中一直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遛马搬柴,好不热闹。那一大片连绵的却只有一个正面的营地中,也并非所有军帐都只是摆设。虽然是轻军疾行,那座位于营地正中的主帐,仍是配备了一切该有的应用物件。沙加坐在床边,表情很专注的擦拭着自己的军刀。雪亮的刀身虽然不如“伏魔”一般锋利,仍不失为一把上好的利刃。埋伏在岸边的三个兵团一直没有得到解除任务的指令,但身为统领的军官们还是有一些轮值的特权。除第十三兵团统领萨培兰德勋骑还在芦荡中坐镇,第十二兵团统领坎雷勋骑与第十四兵团统领卡诺兰准骑此刻都聚集在沙加的主帐中,与其说是在讨论敌情不如说是在看着他自得其乐的整理兵器。年轻一些的卡诺兰准骑是一名性格活泼好动的栗发小伙子,从海源政区的军官学校毕业已经四年,算得上是圣都军第五准团统领杨歧副旗准的小学弟。微卷的短发总是七翘八翘的顶在头上,除了睡觉时永远表情丰富的娃娃脸上趴着几颗小小的雀斑。沙加不开口,坎雷也一直很沉得住气的配合着沉默。但枯坐到第二个小时,卡诺兰的忍耐极限终于到了。这位年轻的准骑痛苦的在座位上以小幅度动作扭动了十几分钟后,还是不顾坎雷制止的眼神很没话找话的开口:“沙加大人,那个……”“什么?”沙加抬头。卡诺兰目光乱转,一眼盯到帐门边的传令兵:“大人,您做我们的统领已经好几个月了,怎么还不配备副官呢?什么命令都要自己下达给传令兵,很麻烦啊!”坎雷被他的问题问得满头黑线,沙加仍是不冷不淡的应了声:“麻烦?什么命令都要通过副官才能下达才是麻烦吧!”“啊……”卡诺兰哑口。坎雷无奈又责备的瞪他一眼,索性也开了腔:“沙加大人,到现在为止,北岸的北奥丁军队没有任何行动的迹象,我们的疑兵之计似乎已经奏效。大人,是不是可以把芦苇丛中一直在设伏的队伍拉回来休整一下了?”“唔?”沙加有些诧异,“我不是一直让那三个兵团在轮值么?“?”坎雷和卡诺兰也诧异的站起来:“下官们没有接到这样的命令,大人您不是只让我们三个兵团统领轮流在那里坐镇么?”沙加脸色一寒:“怎么回事?传令兵,我这条命令是谁传过去的?”站在门边的传令兵被他一瞪眼睛的怒气吓得打了个颤:“不是我……大人,我马上去问……”“快去。”“是。”传令兵一溜烟的跑开。坎雷与卡诺兰面面相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乌龙。沙加深吸了口气:“叫十五兵团的预备兵力先把你们的三个兵团换下来,休整几个小时。入夜后可能就会开战,你们这三个兵团的主力如果发挥不好,我问你们当统领的罪。”“是。”坎雷快步走到门边,揭开门帘对着外面低声吩咐了几句,又折了回来:“大人,北奥丁军队摸不清咱们的虚实,一直没有轻举妄动的迹象,为什么大人肯定在入夜后会开战呢?”沙加瞥他一眼,点了点地图:“到了晚上,如果我们按一个师团的规模举火照明,势必就要把位置泄露给海阳叛军的探嘹。如果控制了灯火的规模,北奥丁必生疑心。即使现在驻扎在这里的真的是一个师团,北奥丁仍占有人数上的优势,他们所顾虑的,无非碧水河而已。一旦他们生疑,派兵渡河来攻,我们兵力不足的情况早晚都会暴露。我上午让你们做的那些安排,无非就是尽可能的推迟暴露的时间而已。这一仗早晚要来,并且今晚和明晚尤其重要。”卡诺兰恍然大悟的点头:“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还有灯火这回事呢!不过大人放心,休整四五个小时后,保证咱们的兵又是生龙活虎的好汉。这一条天险横在这,北奥丁人再多也是用不上劲干着急,加林南渡绝对丢不了!”“要派人盯牢了对岸,有任何动静都要马上报告。尤其是在天黑之后,我要你们做到北岸一有出兵迹象,我这边就要得到情报。”“是。”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仍是平静,沙加浑不似大战将临般,让坎雷与卡诺兰离开后就合衣上了床,安安稳稳睡起觉来。直到晚上七点,一骑来自郢丘行营的快马冲进大营,把他从睡梦中拉了出来。传令兵带来的文书是穆亲手封好的作战计划,并无赘笔,简练准确的解释了新的行兵方案与第三准团的任务。遣走传令兵后,沙加摊开地图,刚刚准备要详细对照一下,第二匹传令快马已经来到了营门前。看清进来的人后,沙加很惊讶的挑起眉:“凯恩,怎么是你?”凯恩搔头笑笑:“沙加少爷,当然是殿下叫我来送东西。”一面从背后解下用素锦包裹的条状物,双手捧了过去。沙加接过,入手的重量与感觉无比熟悉:“伏魔?”“是啊,殿下吩咐了,一定要我亲手交给少爷您。”“他叫你把伏魔给我送来……”沙加忱思,手一顿,将剑拔出,雪亮的剑身透出如水的寒意,银子般的剑光耀眼生花,冷气森森。“殿下还有口信让我传给沙加少爷。”“是什么?”“保重。”“保重?”沙加轩眉,细细咀嚼这两个字,再看看手中剑,心中忽然升起几丝激荡:“让他费心了。”“沙加少爷,”凯恩又向前凑了凑,“殿下一直很挂心您这边的情况,请您务必保重。”沙加笑笑,将剑推回鞘中:“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几十万北奥丁军队,还奈何不了我!”北奥丁军队渡河的前哨战在夜间八点正式打响。无论沙加的疑兵之计被识破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熊熊火光映透夜色,来自北奥丁方的无数渡船排开一个宽阔的横面,开始了第一轮强渡。加林南渡上,做为前锋迎击的是最先休整完毕的第十二兵团。大量的弓箭兵在苇丛的掩护下箭如飞蝗,泼头罩下。坎雷亲自带领一个士团把守在渡口正面,加林南渡最大的登陆点,指挥三十艘配备着巨大撞木的简易战船将北奥丁一方的小型渡船撞毁。那些撞木巨大沉重,多数小型船只抗不住它连撞的威力沉没,但撞木船的缺点在于形体笨重,转挪不易,攻击力虽然强大,毁掉的敌船数量毕竟有限。第十三和十四兵团也在一个小时后参战,死死卡住每一个登陆滩头。加林渡口本身规模较小,即使包括可以强行登陆的浅滩,也不过只有十三四处。北奥丁兵力虽多,却不得不受到这些自然条件的影响,很难以一个压倒性的正面优势攻上滩头。激战一直持续到半夜,临岸的河水几乎都被染成了血红的颜色。北奥丁一方担任强渡任务的雪狼军,一向以军风彪悍迅疾著称,军团长法里路的缺席并没影响到他们发挥自己一贯强悍的风格。虽然有撞木战船封锁河面,许多战士还是凭借小型船只的灵活优势,从空隙中突上浅滩,与希亚守军短兵相接。坎雷并不担心目前己方与敌军在浅滩上的交手,北奥丁战士虽然勇猛,但一来不习惯水中交战,二来正面狭窄,想要突过防线十分困难。让他忧心的反而是河面上的恶战。在许多小型渡船被撞木船撞毁后,加林北渡方面加派出了几十艘中型大船,气势汹汹的围堵过来,在距离撞木船几十米外,架起抛石机。一时间,石弹如雨,将在船上没有防护壁遮挡部分的希亚士兵砸得人仰马翻,好不凄惨。船的甲板都是木质,经它这一番乱砸,也被破坏得一片狼籍。坎雷站在岸边,心急如焚的看着一艘撞木战船被围攻到桅折板裂,终于承受不住的翻沉。几十名希亚士兵被狠狠的砸入河中挣扎不出。那些中型大船攻击奏效,立刻凶猛的转向下一个目标。“叫他们避开那些船。实在不行,就撤回来!”坎雷扯过一名通讯兵大吼。那些从抛石机上射出的石弹,每一枚都像砸在他的心上,一下一下扯心的痛。“是……”“等等!”通讯兵被一只手快捷的扯了回来:“不能撤,撞木船下来,北奥丁的小船就都会突上浅滩了。”“卡诺兰……”卡诺兰笑嘻嘻的冲他挤挤眼睛:“看我的!”转身对着守军中大吼:“水性好的,给我站出来。他们敢用石头砸咱们的船,咱们就不会去凿他们的!”群声响应,几十名水乡出身的士兵立刻排众站出。卡诺兰脱下身上的战斗护甲,连军服也扯了下来,打着赤膊紧了紧单裤腰带,一扬从工兵队借来的铁锤铁凿:“走,凿船去!”眼下确实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坎雷只好放行,一面千叮万嘱的要小心。卡诺兰揉揉鼻子:“北奥丁来的几乎都是旱鸭子,还怕他们不成!”当先上了一只小船,插着空隙摆向河心。坎雷远远望着,只见那几只船出了浅滩,只微微晃了几晃,上面的人就都没下了水。动作灵巧,杀声震天的战场根本没有人有余力去顾及。虽然才刚刚入秋,半夜的河水同样透骨的凉。坎雷感同身受的揉揉双臂,继续将目光投著在战场上。十几分钟过去,二十几分钟过去……第二艘撞木船也已经险象迭生。坎雷手心捏了一把汗,连气息都不知不觉的屏住了。忽然,身后一阵小小的欢腾,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旁边的第十三兵团统领萨培兰德勋骑兴奋的一把抓住他肩头:“左边,左边!你快看,卡诺兰这小子真有一手!”坎雷急忙调转目光搜索,一艘北奥丁的中型大船上骚动隐隐可见,吃水线开始下沉到一个危险的刻度。似乎察觉到危险,许多小船团团围了过去。可大船的下沉速度之快,仿佛半边船底都被掏空了般。许多北奥丁士兵拼命的从上面跳下,但被周遭小船搭救上来的却只有少数的幸运者,其他的大多数,都在绝望的挣扎中被冰冷的河水没顶。变故突生,在北奥丁一方还没有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又有两艘中型大船遭受了同样的厄运。坎雷终于放心的松了口气:“卡诺兰果然办到了,谢天谢地!”萨培兰德高兴得连连猛拍他的后背:“这小家伙有一手,海边长大的孩子果然就是不一样,恐怕他在水里比在陆地上还自在几分呢!”坎雷也笑着刚想附和几句,目光及处脸色忽然一变:“不好,他们反应过来了!”随着第四艘船的下沉,大量北奥丁的弓箭手被小船摆到河心,对着水面张弓搭箭。即使距离过远看不清楚细节,也不难猜测到是卡诺兰一行的行踪暴露。北奥丁战士虽然水性不佳,但他们的强弓硬弩却是威力惊人。这样一番乱箭,着实让人为卡诺兰等的安危狠捏了一把汗。果然,凿船的进度开始明显下降,但却不见有一个人泅回。坎雷与萨培兰德在岸上看不仔细,连消息命令也传不过半个去,只急得团团乱转。抛石——凿船——船沉——放箭这个过程在不断的血腥的持续着,直到第十五艘中型大船不妙,北奥丁方面似乎终于放弃了这种使双方都损失惨重的坚持。余下的三十几艘全部掉转航向,放开希亚的撞木船,加快速度直向南岸冲来。“他们要干什么?”萨培兰德一愣,忽然大惊失色:“快,向浅滩加派人手!坎雷,我去滩头了!”也不待他答应一声,急匆匆抓过一匹马跳上去,离开了渡口。北奥丁的中型大船以义无返顾的势头直向南岸滩头冲来,甚至一些不及躲闪的小船也被带翻。萨培兰德飞马冲到浅滩阵地,人未离鞍已经先急急的大喊起来:“他们要用船冲上岸!弓箭手,马上到制高点准备放箭。堆起木蒺藜,架好长矛,压制住他们!”滩头的防守军队陀螺般忙碌起来。萨培兰德挽挽袖子跳下马,拔出军刀抡了抡:“老子当上勋骑后两三年都没自己动手砍过人了,北奥丁的兔崽子们尽管来,别以为希亚就北疆那一支军队了!”同样发觉了浅滩阵地面临的危机,坎雷离不开自己的驻守区,只能从已经很紧的人手中又抽派了三个大队过去支援。北奥丁的攻势一直咬得很紧,浓重的血腥气顺着风吹过来,让他连连皱眉。“报告大人,”身后忽然有卫兵大声开口,“卡诺兰大人他们回来了。”“在哪?”坎雷攸地转身,正对上一只青白色娃娃脸的水鬼,全身湿淋淋的呲着一口白牙对他傻笑。“我回来了,怎么样,战果不错吧!”坎雷生生退了一步:“冻成这样子?快穿上衣服!卫兵,把衣服和手巾拿过来。”“好久没下水,身手都不如以前了!”卡诺兰伸伸胳膊踢踢腿,原地蹦几下:“啧啧,北奥丁的长箭果然厉害。不过咱们也没有折损,只伤了八个,我都让他们上药去了。”坎雷这才把一口气彻底松下:“没损失就好。回头我找沙加大人给你报功……你左手怎么了?”“唔?”卡诺兰挥了挥左手,立刻倒吸一口气:“一下子没躲利索,被箭头刮了一下。没伤到筋骨,不碍事。”坎雷叹了口气,把衬衫递给他:“你穿上衣服赶快去上药,回来在这里替我一阵子。”“你干什么去?”卡诺兰快手快脚的套上长裤,接过上衣。“浅滩阵地吃紧,我过去帮萨培兰德一把手。左右你带着伤也不好上阵,就在这里替我指挥渡口的防守好了。”“我要去!”卡诺兰一跳多高,“拿刀又不用左手!水里冻得半死,正好活动活动回温……”坎雷一板脸把他后面的话瞪回去:“冷的话找后勤兵拿条毯子!你给我老实在这里守着。”“……喔!”卡诺兰不情不愿的答应一声,咕咕哝哝去找卫生兵:“两个勋骑亲自去砍人,倒让我一个准骑坐镇……”“你说什么呢?”坎雷又瞪他一眼:“快去上药!”“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卡诺兰立刻一溜烟的跑开。北奥丁军队抢攻滩头的冲锋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仍是以失败告终,但希亚守军中因为近身肉搏拼杀而折损的数目也十分惊人。由于加林南渡凭借地势,防守十分坚固,相较而言没有太多地利依凭的浅滩阵地就成为了北奥丁攻打的首要目标。到九月十五日深夜时,北奥丁一连组织了三次强攻,碧水河南岸几乎成为一条血河,无数尸体与船只残骸触目惊心的散布在水面与浅滩。第十二、十三、十四兵团以伤亡近四千的数字为代价,牢牢扼守在南岸,不许北奥丁军队前进半步。十六日凌晨两点,在北奥丁方发动第四次攻击的时候,卡诺兰终于如愿以偿的强制换下了全身挂彩不下七处的萨培兰德,站上了防守的第一线。北奥丁方此次仍是以大船的冲力强行突上浅滩,但出乎希亚守军意料的是,船门开处,蜂拥而出的并非雪狼军的敢死战士,而是一群形体略小,外貌却无比凶悍狰狞的怪马。马上的骑士装束铁色重甲,铁锈色的披风上绣着灰色的龙头马身的怪兽纹饰,手挥重剑长矛,吼叫着冲入希亚阵营。面对这批意外的敌人,希亚的阵脚被冲得大乱。除徒步与骑兵间的优劣差异,那些凶猛的怪马同样十分棘手。卡诺兰仗着身手灵活,一刀将一个骑士的半个头颅挥下,不想双脚落地还未站稳,左肩胛一阵巨痛,那名骑士的坐马竟用一口白森森的利齿狠狠咬了上去。卡诺兰痛叫一声,反手一刀,将马头砍下。好在身上穿着护甲,不然只怕连肉也被咬一块下来,可饶是如此,那利牙尚且深深嵌在肉中,马血喷了他一头一脸,煞是可怕。卡诺兰敲下马头,终于想起了这怪马的名字,失声叫了出来:“莱普尼尔!这是北奥丁的龙骑军团!”希亚的浅滩守军被这支龙骑军团的队伍冲得七零八落,紧随在后面的雪狼军沿着他们冲开的血路向岸上突去。坎雷同样陷于苦战,一面高声大喊:“挡住他们,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登岸!”但眼看那支龙骑军如入无人之境,已经突进得更深了。急切之下,坎雷不知哪来的蛮力将与自己纠缠的两名敌兵一挥四段,回身就要冲上岸去。才跑了两步,已经深入前方的龙骑军忽然一阵大乱,沙加清亮不含杂质的声音透过莱普尼尔的惨嘶远远传来:“下高低索。弓箭手,射人;长刀准备,砍马。”所谓“高低索”,本来是一种北疆军在与北奥丁军队的长期对战中研究出来的龙骑军的克星,不知沙加从那里学了来。这套用具是由每两根极坚韧的粗索配成一组,使用时高低分开,下面一条略细,功用与通常的绊马索并无两样,上面那条却多数以铁链制成,寻常兵器,拿它毫无办法。莱普尼尔跳跃力极强,遇索即起,这时另一条铁索就以按事先计算好的高度横在半空,马起在空中,前腿的空门正撞在索上,一绊即倒,百试百灵。而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长刀手立刻上前,飞快的削断马腿,射杀骑士。这套方法在北疆军对抗龙骑军团的战斗中屡试不爽,北奥丁几次大亏吃下来,也懂得了多加提防。但这次渡河战役中,由于对手是来自圣都的军队,防备上难免松懈,没想到却吃了这样一个暗亏。与沙加一同出现的是一直做为后备军的第十五兵团。这支生力军潮水般涌入战场,立刻将局势扳回了大半。沙加立马在稍后的高丘上,手中挽着一张硬弓。他自幼在史昂童虎的指导下文武兼修,骑射犹为出色,这时将三支锋利的长箭同时扣在弦上,拉弓放手。箭离弦摩擦出强烈刺耳的风声,狠狠贯入龙骑军中为首骑士和他左右护肋骑士的胸口。士气大振,借着第十五兵团的加入一口气将北奥丁军队逼回滩头。卡诺兰见局势已定,也捂着伤口退回到沙加身边:“沙加大人,多亏你来得及时,北奥丁的那些怪马果然不好对付!”沙加目光淡淡闪动,伸手理着弓弦:“那现在,你们有没有信心给我守住这里?”卡诺兰挥挥拳头:“下官早就有为王国荣誉战死沙场的觉悟了,死也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是不是,兄弟们!”最后一句话卡诺兰是大声吼出来的,在他周遭的士兵们都和声高喊:“为王国尽忠,死守加林!”沙加微微一笑:“不,我不需要这种觉悟。”他的语调沉稳却又偏偏能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我要的,是你们让敌人战死沙场的能力。”“佑我神圣之军!”呼声雷动,似乎碧水河的河水也因此激荡了起来。狂风沙第三十九章 叛亦有道“九月五日与六日,在原属第二、第三、第七准团的空营用七百人,布置三千四百六十面大旗,海阳方面没有疑心。”“九月七日,在原属第二、第三、第七准团的空营加灶六百,多使用柴薪两千担,海阳方面没有怀疑举动。”“九月八日,又加灶三百,柴薪一千担,锅一百口,海阳方面还算平静。”“九月九日,加丹小队长带领巡逻兵在营外抓到探子两人,审讯时缴获军刀两把、匕首四柄、探嘹备品包两个、制币三百元,一名下阶兵在交手时被割坏军服一件……”“停!”艾俄洛斯连忙的打住沙法尔的汇报:“后勤上的事,你全权负责,每月给我一个精简汇总就好。我只想知道咱们瞒天过海的法子究竟效果怎么样。”沙法尔眨眨眼睛:“既然这样,后勤上的琐事下官就不再拿来麻烦大人了。海阳方面似乎没有发现咱们营里已经调空了大半的兵力,并且据贝卡多副旗准说,叛军的攻打近来有些倦怠,似乎偷懒的样子。只要不是第六师团,大多数进攻都很好应付。蒂兰尼副旗准的战功也相当不错。”“粮草的情况怎么样?”“下官已经进行了定额配给,至少一个月是没有问题的。”“还有那么多?”艾俄洛斯很惊讶,手中的笔也放下了。沙法尔扶了扶眼镜:“因为殿下亲征随军带有大量粮草,所以在第二、三准团动身去绿沙山接驾时,下官扣下了他们的粮草,而是每人配给了两天的干粮份水。加隆副旗准的第七准团由于是急行军,路上时间大概会缩短一半,所以配给的是一天的分量。”艾俄洛斯大为惊叹:“你竟然能从加隆手里抢下饭来,难怪撒加推荐你来这里。”“战时一切以大局为重,当然也要归功于几位大人的配合。”沙法尔报以一笑,合上笔记本:“大人,还有二十分钟换防,之后贝卡多大人会来汇报战况;四十分钟后会送您的午饭过来。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下官就去盘点兵器库存了。贝凡小队长就在外面,要是有事,可以让他去找下官。”“你去忙吧,别忘了吃午饭。”“是。”沙法尔刚要离开,又站住脚步:“大人,等下后勤会送药来,排排雨季的湿气,饭前服用。”艾俄洛斯笑着连连摆手:“知道了,再被你这么养下去,我也要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了!”沙法尔也笑了:“下官不过是在尽副官的本分而已,大人指挥兵马作战,其它琐事上再操心,我这个副官就太不称职了。”“撒加当时要是知道你这些好处,大概就要自己留下了!”艾俄洛斯说笑一句:“照顾人习惯了,没想到被人照顾的感觉也不错。”贝卡多进来时,正看到艾俄洛斯喝下最后一口药汤,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清水连灌了半杯,才吐了一口气出来:“好苦!”贝卡多开玩笑的抱怨:“大人,您的待遇算好的了,还有水冲冲药味。你知道沙法尔竟然让贝凡堵在外面,灌了一大杯才放我进来,现在这嘴巴还木木的,也不知道后勤从哪里找来的这苦汤药!”“良药苦口。你连冲锋陷阵都不怕,还怕这一杯药!”“抱怨两句嘛!”贝卡多笑嘻嘻的找了个座位坐下:“大人,您不知道,我和蒂兰尼手下的那些小子们背地里都叫沙法尔什么呢!”“你们给他取绰号?”贝卡多“嘿”“嘿”笑了两声:“他们私底下,都叫沙法尔‘小妈’!”“……”艾俄洛斯半口水喷了出来,呛得一阵好咳:“仗没打够是不是,还有心思编派同事,什么都敢乱叫!”“又不是我取的!”贝卡多是艾俄洛斯的老部下,谈笑起来也就少了好多顾忌,“不过还真是那么个意思。那些小子跟我说,沙法尔来了后,大刀阔斧的清理好多乱糟糟的帐,后勤也是一把抓。你说他苛刻吧,哪一样都没亏到大伙,你看这驱风寒的药都想得到;但要说他宽厚,那些有毛病的也没见他轻下手整治,刀刀刮你你却挑不到短处。这可不跟那家里娶了个小妈似的,热辣辣风风火火,大小家用一把抓,还偏叫上面的贴心,下面的认服!”艾俄洛斯哭笑不得:“胡说八道!有时间去想想怎么对付海阳的叛军,尽在没用的地方花心思!”“兄弟们也都是随口说说。不过撒加大人真是好眼光,怎么就一下子算出来大人你身边缺个好副官,找了这么个精明能干的来,连我们都多少沾光。”艾俄洛斯想想也笑了:“撒加和加隆这兄弟俩骨子里一样,都不会照顾自己,不过看人的眼光果然高明……不说这个了,战线上怎么样?”说到战况,贝卡多也收起了玩笑的态度:“还可以。敌我双方的损失都不大,不过对方的倦怠表现越来越明显了。放在以前,双方从尖兵接触到主力开战不过半个小时左右,最长也没有超过一个小时的,中间持续猛攻可以达到三四个小时;而现在一个热身战就要拖到一个多小时,中间也是打不上两三个小时就疲软了。奶奶的,要不是咱们的人少又是防守,我早冲过去追杀他们个落花流水了。”“海阳的叛军究竟在想什么?这样僵持下去,等我们后方的援军到了,只有对他们更不利。”艾俄洛斯把空了的水杯在手中转来转去:“他们有什么目的?”“现在还看不出什么苗头来,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们打得越不认真,咱们就守得越容易。要是能再熬上十天半个月,援军一到,咱们也就算大功告成了。”艾俄洛斯脸色一整:“绝不能掉以轻心。对方这样示弱,不能排除是他们在做戏。一旦我方在防守上大意,他们人多势重,抓住了机会突然来个强攻,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最大的劲敌第六师团并不在松懈之列,拉吉特里的手段大家也都见识过。如果空营里的虚张声势被看破了,只他那支鹰隼之师,就没有我们的好果子吃。”“大人您放心,咱们都是外松内紧着,这条线有多重要谁都知道。不过说实话我还是有那么点气闷,凭什么咱们的精兵强将都要调去护驾,援兵又迟迟不到。十天半个月大家一咬牙能挺过来,可要是耗上两三个月,天知道结果怎么样。大人你明明军事手段那么强,给足了兵,一准把那些叛军打得头尾不顾,结果却只能困守在这里,半步都挪不了,天大的本事也没地方用。叫不知底细的亲王出兵,还不如把兵都放在这里,照样收拾叛军,说不定还更保准些呢!”“别胡说!”艾俄洛斯连忙喝住他:“殿下的长短还轮不到咱们来讲。退一步说,即使你不信殿下,童虎和史昂两位大人的眼光本事你还信不过?这些牢骚你和我说我知道你是好心,其他人听到了可不见得也这么想。这几天你也没少抱怨,以后不要再提了。”贝卡多一向对这位比自己年轻了不少了上司敬重有加,见艾俄洛斯放下脸喝止,立刻将半肚子不满塞了回去:“大人放心,下官不再说就是了。从中午到明天上午的防务是蒂兰尼副旗准负责,我想再试试向东的那条路,看能不能联络上卡斯兰。如果找到杨歧,咱们的底气可就足了不少。”“派探嘹可以,你自己不能离营。如果发生意外,你的准团随时都要上第一线,少了统领可不行。”艾俄洛斯放缓语气:“另外,也要注意海阳那边的动静。殿下绕道进了北疆,一旦和那里的北奥丁军队交手,海阳这里一脉相连,也必然受到震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反客为主的大好战机。”“我一直派人盯着呢。”贝卡多拍胸脯保证。艾俄洛斯又询问了些防线上的具体细节,总的来说并无大碍。眼看到了午饭的时候,一名勤务兵送饭进来,贝卡多也就借空离开,调派联络卡斯兰方面的人手去了。艾俄洛斯例行公事的向嘴里塞着饭菜,心思全然扑在战局之上。匆匆扒下两碗饭,还有大半的菜再也懒得吃,丢下碗叹了口气:“拉吉特里,我的瞒天过海也不知道能不能瞒过你的眼睛!”天高风紧,拉吉特里从自己的居处出来,才迈出门,披风已经被高高的吹了起来。外面高擎的鹰旗也被扯得胡乱飞舞,似乎风再大些,就要离杆而去。海阳城中一切的建筑布局都是严格以屯兵要塞的需求设计的。除城中央的一组中心建筑做为最高统领的居所,四下里又散布着八座大型兵营。占据海阳要塞的叛军三个师团,就分别驻扎在其中。拉吉特里的第六师团位于城南,三名准团统领也都随军住在营中。两地一来一往,至少也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其他两个师团一向都是每天早晚两次,由准团统领们到中心居所向自家上司禀报大小事宜。独拉吉特里亲力躬为习惯了,午饭过后,常常是自己带了亲兵队,在第六师团的驻地盘桓到深夜才回寓所休息。门外,亲兵卫队早已带好马匹等在那里。拉吉特里上了马,忽然觉得不对又扭过身子:“伦黛尔准骑呢?”“营里风吹折了旗杆,砸伤不少人,上午她就先过去帮手了。”“要是医护人手还不足,派人去第一师团借几个过来。”亲兵队长笑着点头:“伦黛尔就猜大人会这么说,上午还和我打赌呢!大人,同样跟了您这么多年,下官就怎么都比不上她事事猜得这么准。果然还是女孩子家心细,比亲生的女儿还贴心呢!”拉吉特里脸上略有些笑意,随后却又轻叹了口气:“走吧。”二十年前,圣都生变,首当其冲的拉吉特里在史昂与童虎的力保之下,才免了杀身之祸,避居北疆军。当时的北疆军军长伯达督统是童虎手下得力干将,与拉吉特里也有过合作之谊。尽心尽力为他周旋,终于以降级折罪为代价安置下来,扼守边防。也正因为如此,才造就了日后十几年中,令北奥丁忌惮如是的鹰隼之师的威名。拉吉特里的个性属于稳中争强那一类,到北疆军后,也一心建功立业,希冀能够早日重返圣都。起初几年,圣都中余波未平,拉吉特里只能全心扑在驻防之上,屡建功勋。他本来在军事上的天分极高,只可惜在希德伦保卫战之后才来到童虎麾下。之后七年虽然也是战功卓著,但毕竟与之前那几场真正大气魄大较量的战役失之交臂。反到是避祸北疆的这几年中,声名鹊起,一身见识手段声蛮两国,居于北疆诸将之首。史昂与童虎终于将圣都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中,已经是五年之后。这五年中,拉吉特里早已成为北疆军中扼守边塞的统领中不可或缺的一人。史昂再三权衡,终于按下将他调回圣都的念头,留在了北疆。童虎虽然出于私交对他的这一决定颇有微词,但一切从大局出发,也不能不承认,史昂确实没有做错什么。拉吉特里身在北疆,即使不满,也只能逆来顺受,断了调回圣都的念头。不过从此以后,心中多少存了些梗塞,常在无人时翻涌上来,着实痛快不了。他虽然心中有些不畅,北疆军军长伯达督统却对他十分赏识爱护。拉吉特里初到北疆军时,因为是戴罪之身,处境尴尬,伯达督统体谅他的心境,亲自指示在营外不远的平民居住区中选了一处住所,暂时充做军产分配给他居住。几年后,拉吉特里娶了镇上老学究的女儿为妻,伯达索性将那座房子当作贺礼送给了他。而在其它生活方面,也一直照料有加。伯达对他青眼有加,大多数原因也是出于爱材。拉吉特里在北疆军中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但他行事沉稳,在众人之中口碑倒也还不错。惟独当时同是准团统领的佛伦哥旗准,拉吉特里当时在圣都闯下的大祸,罪名之一行凶杀人,死者正是与佛伦哥有同窗之谊的少年时好友。佛伦哥本来是伯达督统一手指导出的学生,前途大好。可拉吉特里来后,明显将伯达的关爱分走大半。这两桩不满合二为一,越发与拉吉特里不合。他手中握着拉吉特里在圣都获罪的把柄,言语中经常拿来嘲讽。时间久了,连带着许多军官对待拉吉特里时也变了味道。这些事多少也传到伯达督统的耳中,但一方面是童虎史昂托付的爱将,一方是自己一直当作接班人培养的学生,佛伦哥又只是摆弄些言语冲突,并不曾牵扯到正事,索性也就由他们去了。至多私下安抚几句,又叫佛伦哥少生事端。在北疆军的最初几年,拉吉特里一心建功立业,并没有将佛伦哥的挑衅放多少在心上。后来又是新婚燕尔,娶的妻子从父亲那里继承来满腹的文才,妙语解颐,即使军中有什么不痛快,也都一笑而过了。所以起初的三五年中,拉吉特里与佛伦哥两人间并未生出什么大事。但在第六年上,先是调回圣都无望。年底的时候,妻子原本身体就不强健,在孕中受了一场大风寒,最后竟变成小产,流了孩子,自身也每况日下。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年春天,终于撒手过世了。这一连串的打击下来,拉吉特里被折腾得好不憔悴,有一段时间甚至自暴自弃起来。每天与各色烈酒为伍,自己手下的军队也懒得操练,过得实在荒唐。在这种时候,佛伦哥的嘲讽似乎也格外刺耳。两人间的摩擦不断升级,终于发展至大打出手。佛伦哥虽然一直与他不睦,却没想到他真会动起手来。拉吉特里的身手在整个北疆军中也是数一数二,又是酒劲上冲。这一下收拾不住,勉强被人拉开时,佛伦哥已经去了半条命,事后卧床三个多月也才恢复了七七八八。而拉吉特里酗酒行凶,怠慢军务,犯了的军规又何止一条两条。众怒难平,伯达也只好将他降级禁闭,又调入特伦德一线区两年,才算平静下来。不过经过这一番大闹,拉吉特里被罚在前线守边,一年中倒有大半要在伊瓦度过。那里是希亚极北的地方,百般艰苦,一入冬更是冰天雪地,风刀霜剑。拉吉特里咬牙在那里捱了下来,长夜无事,静下心反思,终于又将泯灭了的气性拾了回来。他骨子里性格其实十分高傲,但多年的稳重行事使这种脾性很难凸现。迄今为止,也不过爆发过两次而已。一次是圣都被贬,一次就是与佛伦哥的大闹。现在回头想想,新近这次自己也过于冒失,终于打点行为,再次全心将功补过。两年之后,回到希德伦时,手下军队已经初具了“鹰隼之师”的雏形。只是与佛伦哥间的那道裂痕,却是无论如何也抹除不了了。两人的关系一直如履薄冰。两年之中,佛伦哥的拥簇势力又增长不少。拉吉特里在希德伦,也确实住不痛快,索性常常请令行兵,到冰滩一带与北奥丁交手。他的下辖军队因此跟着他身经百战,渐渐的,“鹰隼之师”的名号越叫越响,俨然已是北疆军第一劲旅。而此时,一些微妙的人事调动也在北疆军中发生。原属金旗军的古兰卡旗准的调入就是其一。当时的亚历士主掌吏务部,还不是三辅三公之一,但野心已经隐然欲动。古兰卡做为他唯一的妹婿,又是他一手提携,自然成为心腹。来到北疆军后,古兰卡上下拉拢,手腕十分圆滑,妻子曼云•亚历士在军官家眷中也是左右逢源。很快,夫妻二人交结愈广,对佛伦哥来说,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古兰卡手眼精明,将拉吉特里与佛伦哥的交恶看在眼中。拉吉特里军威浩浩,以一当十,这样出色的助力古兰卡自然不肯放过。拉吉特里虽然清楚古兰卡的示好十之八九另有所图,但一来与佛伦哥着实相看两相厌,又乐得远离那些烦心的冷嘲热讽。一来二去,不知不觉间也就与古兰卡走得近了。伯达年岁渐大,健康情况也每日愈下。每两三年中,总有病得发昏的时候。偏偏他根在北疆,不愿离任修养。童虎写信劝过几次也不见效,好在北奥丁那时还算平静,也就由他去了。伯达管理一军事务渐渐力不从心,好些事情都交由佛伦哥处理。佛伦哥权柄在手,与拉吉特里的冲突再次尖锐起来。拉吉特里这十几年沉浮下来,对许多事不由心冷。自己年纪渐大,前线战事也少,对好多军中的明争暗斗并不太过问。独对佛伦哥一人,着实气闷。佛仑哥虽然貌似掌握全军大权,但多年来古兰卡小心经营,又兼佛伦哥行事疾辣,北疆军大小统领中,三分之二私下里却是倾向于古兰卡一方。惟独第六师团是拉吉特里亲手训练护持,如同整一个人般,以拉吉特里之命是从。圣都之中,亚历士有不轨之心,古兰卡正是他军中的呼应。二五七年夏初,伯达病逝,古兰卡蛰伏突起,接手军长一职,而将佛伦哥排挤到大权之外。拉吉特里初时并没有想到他们襟亲二人有逼宫之心,直到夏典之变发生,亚历士一党伏诛。古兰卡由密线抢先得到消息,为求自保,立刻要起兵反叛,他与北奥丁暗通等事才终于浮出水面。曼云夫人早在起兵之前已被悄悄送入北奥丁国内,而直到策划暗杀佛伦哥前夜,古兰卡才私下找到拉吉特里,争取他加入己方阵营。古兰卡如何巧舌如簧自然不必说,许下的好多高官厚禄拉吉特里其实也并未放在心上。答应古兰卡一同扯起反旗,骨子里的原因却只有三个。其一是与佛伦哥多年宿怨的爆发,不言而明;其二,却是几分不平,几分多年怀才运舛,几分对军中情况的心灰意冷,糅合到了一起。当年随在童虎史昂军中,就不止一人谈论过他与童虎十分相似的作战风格,但每到话尾,却总是认为童虎更胜一筹。其实两人年龄并不相差几岁,走的又都是疾稳正统的战术一路,这样被人拿来比较的次数多了,拉吉特里心中难免存了好强的念头。但自二二八年之后,气势恢弘的大规模战役难得一见,如希德伦保卫战与疆南大反攻那样举足轻重的战事更是不再有。拉吉特里空有与童虎较一较高下的念头,却也只能闷在心里。之后的战后重建,史昂童虎坐分大权,入主三辅,一时间位极人臣,而拉吉特里却因事变贬入北疆,两人时运相差竟至如此。其实仔细推究,青年时的童虎,气性暴烈远胜拉吉特里。但自从军以来,史昂万事与他同进同退,一有隐患苗头,千方百计也要除去。史昂一份七窍玲珑的心机,百年难见,明里暗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童虎有他全心全力的回护扶持,多少大小难关都一路闯了过来。拉吉特里在这上面比较起来,差了岂止一筹。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拉吉特里丝毫没有因妒生恨的心思,只是十几年郁结下来,当年一点好胜心渐渐积成了想与童虎沙场上痛快较量一番的念头。这份邀战的想法存在心中多年,不时冒出来冲得他头脑一热,再有古兰卡旁敲侧击的鼓吹,竟然默认了他的反叛行事。而第三点,则是另外许多纠缠纷杂难清的情分之事了。拉吉特里一同起兵之后,毕竟不是本意,心中时常也有些纷乱。但目前已经是骑虎难下的状况,也只能一直把这条路走到底再说。近日来,由于得到北奥丁军队不日就要渡河的消息,海阳叛军乐得有外来助力去啃艾俄洛斯这块极难咬下的骨头,攻打上也就懈惫了许多。唯有拉吉特里即不愿借北奥丁之手攻打希亚,又不满他人态度。几天来,心中倒有十分的郁闷。虽然是大风天气,第六师团的营地中仍在进行每天例行的操练。三名准团统领各自带队,好不认真。一行人进了营门,拉吉特里丢开马缰,驻足看了片刻,还算满意。目光一转,扫到营地西角,有三根对卡粗的旗杆只剩下半截,白花花的木碴还是新的。“大人,这就是上午风吹断的旗杆。”侍卫队长指了指那里:“今天的风虽然大,也不至于吹断这么粗的木杆,真是邪门!”“年久木朽而已。”拉吉特里不动声色,走向主帐:“等操练完了,叫他们三个来见我。”“是。”三名准团统领的住处旁边,更宽大些的一间砖房就是会议室。厚木门半掩,里面依稀有人走来走去。侍卫队长一把推开门,里面立刻有欢快的笑声响了起来:“拉吉特里大人,茶已经泡好了,我想您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过来。”拉吉特里的面部表情似乎也随着笑声柔和不少,迈步进屋:“丫头,你不是在帮忙处理伤员么?”“当然是已经收工啦!”伦黛尔从长桌的另一头跑过来,浅黄的长发高高梳成一个整齐的马尾,随着她的步子左右摆动。她手里的茶杯还在冒着热气,立刻献宝似的捧到拉吉特里面前:“喏,大人呢,不烫不凉,刚刚好哦!”拉吉特里笑着接过杯子:“多大的姑娘了,走路还蹦来跳去的,像什么样子!”“我还有一个月才满二十呢,不算大姑娘!”伦黛尔竖起一根手指晃啊晃,皱皱鼻子扮鬼脸。跟在拉吉特里身后的侍卫队长是在他左右已经五六年的老部下,相处起来十分熟悉,立刻搭腔:“咱们师团的小喜鹊要是哪天不跳了,一准是天塌下来砸到她的尾巴了!小喜鹊,大人有热茶,你好歹也给我准备杯白水喝啊!”伦黛尔对他吐吐舌头:“白水那边一大壶,自己倒着喝,我才不伺候你呢!大人,晚饭在营里吃吧?厨房弄到了好火腿,我给您煮火腿鲜鱼汤尝尝。”拉吉特里含笑点头:“去吧去吧,别在校场上乱跑。”“是,大人!”伦黛尔行个军礼,笑眯眯的眨眨眼睛:“六点开饭,大人您也不许拖过饭点啊!”侍卫队长一把捞住她:“剩下的下脚料,也给我弄碗汤尝尝鲜吧!”“美的你,除非再给我套两只麻雀!”伦黛尔敲开他,噔噔噔跑了出去,远远还能看到浅黄的小辫子晃啊晃的。“这个丫头,越大越淘气!”拉吉特里口头上责备,眼里的疼爱却半分也没少。侍卫队长连连点头:“小喜鹊真是和她哥哥半点也不像。苏洛像她这么大时,就已经像个小大人了,硬邦邦的。”“你能大他们几岁,说话的口气像他们叔叔!”见到伦黛尔后,拉吉特里的心情明显不错,向前踱几步坐下,继续喝茶。“下官当然够不上当他们的叔叔,不过大人您倒是像他们的父亲。”侍卫队长紧跟过去替他脱下披风:“小喜鹊啊,除了差叫您一声‘父亲’,其他做女儿的该做的,什么都不差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多废话!”拉吉特里笑叱他一句:“有时间磨牙,去给我看看那些砸伤的士兵都怎么样了。医药条件不好的,回来跟我说。”“是。”侍卫队长奉命去探望伤兵,拉吉特里一个人在会议室中,摊开满桌的地图,勾画北撤的路线。现在距离雪封冰滩只有两个多月,即使北奥丁主力渡河冲垮圣都军第二师团,也不可能有时间再继续向前推进,回师向北已是眼前之势。而北疆军余部,毫无疑问的要担起断后的任务。拉吉特里心知肚明,举起叛旗后,自己只能跟随古兰卡一路走下去,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而古兰卡拿住这一点,更是恨不得将第六师团的全部价值都挤压出来,以此对北奥丁一方炫耀实力。这次后撤,断后的军队由自己的第六师团担当几乎毫无疑问。如果不早做准备,到时候措手不及,脸上难看的将不止自己一人。拉吉特里用指尖在地图上虚虚画出几条线来,穿过希德伦直向东沙河上游,绕过由北疆第二旗防守的夷滩一带。这条道路上,疆南平原的离云行省是必经之路。当指肚拂过地图上那小小的一块时,拉吉特里全身一震,二十多年前的好多片段纷杂跳出脑海。明明满是沙土腥气的屋子里,似乎扑面而来一股淡淡花香,“长春谷”这个名字突兀的从眼前晃过,拉吉特里不由失神。“报告。”门外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把他惊醒:“大人,三位准团统领来了。”“进来。”拉吉特里飞快的收拾好心情,端正了一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第六师团下属的三名准团统领鱼贯而入,齐齐站成一排:“大人。”“坐。”拉吉特里指指旁边的椅子:“赫马多副旗准,今天上午的城防是你的十八准团负责的吧。”“是,大人。”“第二师团和圣都军的交手情况怎么样?”这名看起来有些文质彬彬的副旗准似乎为难了一下:“唔……总的来说,和前几次没有太大差别。对方防守的飞箭十分厉害,又不时派出小股轻重骑兵切割我们的进攻阵营……双方都有一些伤亡,孟达大人为了保留实力,在快中午的时候命令第二师团撤回来了。”拉吉特里掀掀眉毛,还没有开口,坐在赫马多对面的十六准团统领已经先“哼”了一声:“有什么好替他们遮掩的!上午的进攻,第二师团不过是跑个过场就回来了。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不说,大人就不明白?”赫马多只能报以苦笑。这种意料之中的战况让拉吉特里连生气的兴致都没有了,一边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一边看向第十七准团统领卡伦:“卡伦,把你的准团今天晚上的进攻提前两个小时,我要亲自去看一看对方的情况。”拉吉特里的决定很让三人意外,但基于多年来的习惯,并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自从进入海阳要塞以来,拉吉特里亲身参与的战事寥寥可数。圣都军第二师团的顽强出乎他的意料,但却并没有勾起他认真一战的心思。在北疆第六师团的三名准团统领眼中,似乎从举起叛旗,自家大人眼底的几分愁绪就从来没有真正的消失过。随着进攻步伐逐渐南进,只增不减。房间中难得的安静了片刻,拉吉特里放下茶杯,“咯”的一声轻响让几近凝结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怎么都不说话了?今天的例行汇报呢,谁第一个来?”“喔,”赫马多挺直身子,“由下官先来好了……”“呀!该死的鱼!啊……把它给我抓住……”营地的厨房里,伦黛尔一手举着菜刀,一手撩起围裙挡住水池中被一条大鲤鱼拍打出的无数水花,好不狼狈。侍卫队长本来倚在门边剥着新鲜出锅的白煮鸡蛋,眼见厨房中的人鱼大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终于放弃了看戏的打算,搁开鸡蛋撸撸袖子走过去:“小喜鹊,怎么大厨你连一条鱼都对付不了!唉呀呀,果然是眼高手低么!”“啪”的一声,伦黛尔把菜刀剁进案板:“本姑娘只是讨厌这种滑溜溜的活物而已!你再只动嘴巴,我叫你晚饭连一根鱼骨头都啃不到!”“是,是,下官不敢!”侍卫队长笑嘻嘻的举了举双手,过去一把从水池中拎出那条欢蹦乱跳的大鱼,“啪”一声摔在地上。这一下又准又狠,那条鱼只尾巴无力的拍动了下,就被摔晕过去。“喏,好了。”捡起鱼摆上案板,侍卫队长很得意的拍拍手:“怎么样,这一手很利落吧!”伦黛尔抿抿唇看他一眼:“总算还有点用处。那麻烦你把那边的火腿也剖开吧。物尽其用嘛,一身蛮力放着浪费也怪可惜的。”“啊,我是侍卫队长啊,怎么变炊事兵了!”侍卫队长半开玩笑的抱着屈,却还是走过去拎去那条硬得砸得死人的陈年火腿。“炊事兵怎么了,没有炊事兵你天天要喝西北风么!”伦黛尔手上熟练的把鱼剖开刮鳞,忽然又蹙眉叹了口气,“我倒宁愿做炊事兵,天天做些好的给大人补一补。”“大人的气色还可以……”“你这种心大漏风的家伙能看出什么!”伦黛尔哼一声:“这几个月来,大人明显心事多了好多,晚上也睡得不好了。有好多次早上我送茶水过去,桌子上的灯还是热的。前天我给大人揉肩的时候,才发现大人头发里面,都白了好多……”“呃……大人都五十多岁了,有点白头发是正常的……”侍卫队长扎着手,说着自己也觉得白烂的开解。伦黛尔瞪他一眼:“大人是武官。一副好身手,比你这种半调子的变老的速度当然要慢上好多啦!而且,最近大人的房间里又有纸灰了。以前大人都是心烦到极点的时候才在纸上写东西然后烧掉,这种情况已经好久没有过了……大人有事从来不对咱们做下属的讲,一个人闷在心里。他年纪又大了,这一路上不停的打过来,我怕万一……”伦黛尔眨眨眼睛。一滴眼泪就砸在了案板上。“哎呀呀,小喜鹊你怎么掉金豆子了!”侍卫队长凑过去,偏着头:“这眼泪掉在鱼上,再被你一起煮成汤,大人喝下去,不要说补了,一定难受得吃都吃不下去!来来,笑一个,小喜鹊可是要给大人说笑话开心的,哪能自己先破功呢!”“胡说八道!”伦黛尔呸他一口,揉了揉眼睛:“你哪看到我哭了,还不快收拾你的火腿去!”“是,是,下官遵命。”伦黛尔继续低头认真对付那条大鱼,小心的将每一根刺剔掉,又不破坏整鱼的形状。军中伙食一向从简,拉吉特里也从不在这上面花费心思。这样一碗鲜汤,已经是比较少见的加餐。伦黛尔慢慢的将切好的各种配料按小堆放好,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做一件天底下最重要的事。不远处瞥到她的表情的侍卫队长悄悄叹了口气,继续一心一意收拾手中的火腿。虽说是亲临战场,但以拉吉特里的身份,真正抡起兵器冲锋陷阵与他还颇有一段距离。与第十七准团统领卡伦副旗准并骑在后线观望,拉吉特里并没有插手他的指挥,只是不断的来回走动和思索。圣都军第二师团的防守进退有秩,粗看之下,很难相信是出自一名二十出头的的年轻统领的排布。拉吉特里忽然回忆起之前在华林和约特斯卡的那几场战役,虽说辛辣疾屑老练中有种种不足,但同样具有不可小觑的发展潜力。假以时日,这几名青年军官必然会有更大的成就。时间不过匆匆而过二三十年,后起之秀已经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拉吉特里慨叹一声,有些难以面对自己开始苍老的心态。“大人,您看,就是那两支骑兵。人数虽然不多,战斗力却惊人的强。”卡伦的话打断他的思绪。拉吉特里顺着他的指向望去,只见圣都军第二师团左右两翼的营盘前,各有一支轻甲骑兵队伍,操矛挎箭,来去如电的冲杀在进攻者的阵营中。那些骑兵的身手灵活得出人意料,骑射之精令人咋舌。更奇特的是,远射近攻中,不同种类的武器轮换得心应手。相互之间合作冲击,所到之处,如同滚汤泼雪一般,将两翼营盘防护得滴水不漏。“果然是一支悍军。”拉吉特里赞赏的点点头:“进退有序,合作无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但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练兵形式,看来,大概是那位年轻的师团统领私下训练出来的秘密武器了。”“据下官的观察,对方将主要兵力布置在中央,两翼的防护基本上都是由那两支特殊骑兵负责。不过,一来他们第一线封锁十分坚固,二来兵力也是轮换布防。很难摸清打到现在,他们手里究竟还有几张底牌。两翼相较起来看似薄弱,但下官恐怕其中另有伏兵,只不过一直隐忍不发,混淆视线而已。”拉吉特里点点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过……”“大人的看法是……”拉吉特里不予回答,只是吩咐:“等一下我叫赫马多带他的准团来顶你负责的正面攻击。你把自己的兵力分成两部分,每隔一个小时强攻一次两翼。注意,点到为止,不要真正的打进去,然后等我的号令收兵。尤其在掌灯之后,注意看着对面营地里的灯火走向,还有两翼兵力的增减。”“是。”“这一切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要多说,回来后和我汇报情况。”“是。”拉吉特里点头,拨马招呼身后卫队:“回去。”侍卫队长一脸谢天谢地的以手抚额:“大人您再不回去,小喜鹊大概就要水淹厨房了!”“如何,我这招釜底抽薪很可行吧!这叫虚中有实,套中加套,北奥丁的叛军要是能摸清我方的虚实才有鬼……嗳,童虎大人,你不要皱着两条眉毛啦,知道您堂堂之阵,正正之旗的打习惯了,不过敌众我寡,偶尔也要变通嘛!”“唔,小狐狸看来还是有些点子的嘛,难得想出一个中上水平的计划来。童虎,把你的臭脸色收起来,我说可行,就这么定了。”“史昂你……唉,好好好,我没意见。难得你们两人异口同声,我哪敢那么不识相……拉吉特里,你说呢,小列的计划如何?”“……真是狡猾得令人恼怒……”……拉吉特里猛的睁眼,一瞬间明亮的灯光取代了围坐在会议桌前的许多人影。拉吉特里摸了摸嘴唇,一时还有些恍惚最后那句话究竟是在梦中还是确实由自己的嘴说出。桌上的茶早就凉了,但还是摸起来灌了一口。苦苦的涩味让他清醒了不少,才想起来自己本来是在静坐思考下午的战事,不知不觉间竟小寐了一觉,梦了一场几十年前的往事。放下茶杯,拉吉特里轻抚着纸上草草勾画的战图,叹了口气:“相似的情况,同样的布局……这要不是出自你的教授,还有其他渠道可以把这套障眼战术完整的流传下来么!想不到,今天对上这招的却是当年的应用着。你说,我是该放手破解呢,还是该看在你的情面上手下留情……”“大人,您还没休息么?”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拉吉特里迅速将图纸一合:“进来吧。”伦黛尔应声推门而入,手中托着一个盖碗:“大人,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我在厨房煮了姜粥,趁热喝了驱驱夜寒吧。”“我还要再等一下……倒是丫头你怎么也没睡?”伦黛尔抿抿嘴:“我都睡了一觉了,结果发现您的屋子还亮着灯。大人,战局胶着不在一朝一夕,您何苦熬垮了自己。我看另两位师团统领大人轻松着呢,您干吗自己都揽下!也丢给他们去伤伤脑筋!”拉吉特里摇头笑笑:“白天说你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是小孩子家想法。打仗岂是儿戏,同一阵营还要推来推去的计较,让人笑话。”“哼!”伦黛尔不满:“那两位大人说得好听,背地里还不是算计着咱们第六师团。苦的累的都要咱们打头阵,他们在那里坐享其成,都是口蜜腹剑的假好人!”“伦黛尔,话不要乱说!”拉吉特里止住她的牢骚:“如何相处,我心里自然有数。你呀,管好自己的小嘴巴,少让别人拿住话柄。”“喔!”伦黛尔不情不愿的答应一声。拉吉特里叹了口气:“其实跟我走到今天这个尴尬地步,你们心中有闷气也是自然的……”“大人,我没有!”伦黛尔急急打断他的话:“第六师团上上下下,都跟大人一条心。只要大人说打,我们半句怨言也没有!”拉吉特里摆摆手:“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但边关将士,一夕之间成为叛逆。大好河山,生灵涂炭,同室操戈,其实也非我乐见。只能说是一步迈出,无路回头啊!”“大人……”“天很晚了,你回去继续休息吧。”拉吉特里转回头,示意伦黛尔可以离开了。伦黛尔很不情愿的又蹭了一分钟,犹犹豫豫的推门出去。走前仍不忘再三叮嘱:“大人,姜粥一定要趁热喝啊。不要再熬太久了,也快点休息吧……”听到门被关上,拉吉特里微微一笑:“小丫头!”端过粥碗浅尝了一口。绵绵的姜味在唇齿间化开,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不脱孩子气的活跃身影捏着姜片碟子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样子,得意的买弄着自己的见识:“早吃三片姜,赛过人参汤呦!拉吉特里,来一起吃嘛!”“你今晚是成心不许我工作了啊!”拉吉特里长叹一口气,推开桌子上的一堆资料,头痛的揉着太阳穴:“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动你的宝贝学生总可以了吧,小狐狸!”4月21日,悼念永远的开国国师江云昕。御苑春波来复去,楼台何处更为云,谁肩风月省晨昏……狂风沙第四十章 千金之子北奥丁龙骑军团的突袭攻势被遏制之后,双方的交战再度进入了胶着阶段。天微明,稀朗的晨光透出云层,照见碧水河南岸血腥的沙场。战况不断的由通讯兵籍小船传回北岸,并无多少突破的缓慢进展让洛基十分恼怒。自从南渡冰滩之后,北奥丁的军队虽然号称数十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入希亚境内,但实质上,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留在北疆叛军身后观望,并没有太多可以让洛基自傲的战果。这一次的南渡战役,在他的计划中,原本是要漂亮利落的做为一次实力的展示,但没有料想事到临头,却被一支来路不明的人马阻挡多时。损兵折将,战果寥寥。而参加这次渡河战役的军队,除阿斯卡鲁特调出的驻军外,尚有直接来自国都亚斯格特的部分黑虎军团。教宗与皇室之间一向苗头互别,即使斯多巴多目前都不在军中,洛基仍不愿被国都一派的军队看轻。这样一来,在凌晨战况仍无进展的情况下,洛基终于决定孤注一掷,将手中原本作为生力军保存的十几万雪狼与铜罴军大批调出,投入战局,以求必胜。九月十六日清晨七点,碧水河北岸风云突变,大批舟船黑压压放入水中,携着震天的战鼓声冲向南岸。这一去,一定要定夺胜负。突如其来的主力攻击,立刻给圣都军一方增加了数倍于前的压力。对方攻势未到,立马高丘的沙加已经看得明白。他身后被坎雷硬拖下战场的卡诺兰跳起来大叫:“大人,大家伙来了!”沙加极目眺望,几乎半条河水都被北奥丁的军帜遮盖,铺天盖地,来势汹汹。面对这样的人海战术,即使冷静如沙加,也不免在心中暗抽了一口冷气,按在腰间伏魔上的手微微握紧,一股冽冽的杀气腾现。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的卡诺兰被他散发出的煞气吓了一跳,试探着开口:“大人,要怎么办?”沙加闭目,冷哼了一声:“兵来将挡。看来北奥丁的将领也是计穷了,才会搬出这最后一招不入流的人海战术来。卡诺兰,和我下去,我倒要看看,他有怎样的三头六臂,来冲过我的防线。”“是。”卡诺兰大声回答,年轻人好战的勇气让他对即将到来的最大考验跃跃欲试,肉体上的伤痛早被抛到九霄云外。“传令十二兵团先顶住攻势,十三、十四、十五兵团,撤后百米,弧形布阵,等下对方主力一到,十二兵团再由左翼撤入后方,巩固防线。”“是。”“拼生死嘛,尽管放马过来!”沙加冷笑,紧跟着他的凯恩全身一阵恶寒,愁眉苦脸的谏言:“沙加少爷,您这样玩命,殿下那里我怎么交代啊!”“你认为我必败?”“不是,当然不是,沙加少爷您要守,能攻过来的人就只有两个,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还没出生呢……可是,少爷您什么身份,千金之体,战场上的撕杀还是让手下的士兵去就好,您只要在后方调度,也是胜券在握啊!”“千金之体的是你们家殿下吧,不也跑上战场了!”沙加淡然回凯恩一句,一手拉下披风,甩到他手上:“战场之上,生死各安天命!”头也不回将马缰一抖,冲下高丘。“沙加少爷……”马蹄声轰轰响成一片,卡诺兰与侍卫队随着沙加的脚步而去,将凯恩微弱的呼声淹没。马群过后,只剩他一人捉着披风,孤零零的站在原地:“殿下啊,看来沙加少爷的气还没全消呢……您自求多福吧!”第三准团兵力全部投入,在碧水河畔筑起铜墙铁壁,严阵以待。凌晨七点三十分,北奥丁主力舟楫逼近南岸,旗帜上的花纹已清晰可见。萨培兰德双眼紧盯前方,手臂用力挥下:“放箭!”一声令下,后排高坡上的弓箭兵开弓放手,飞箭如蝗,从尚在与坎雷部交战的雪狼军头顶飞过,罩向水中的渡船。北奥丁一方高擎大盾,冒着箭雨涉水上岸,一时间,喊杀震天,难以区分来自交战的哪一方,只见到长矛刀剑,雪亮的寒光耀眼生花。北奥丁的铜罴军团主要配备重型兵器,士兵大多是力大体强的壮汉,横砍竖撞,骁勇非凡。从体形上来讲,北奥丁一族本就比希亚国民来得高壮,这批铜罴军团的士兵,更是犹如巨人一样,暗黄色的战甲与古铜色的披风构成铁铸的洪流,当头压下。坎雷的第十二兵团已经遵令后撤,后方的卡诺兰不知何时站到了巨大的鼓架边,抡圆木槌,“咚”“咚”“咚”响声如雷,敲出前进的鼓点。“佑我神圣之军!!!”圣都军一方爆发出雄壮的吼声。卡诺兰丢下鼓槌,一跃上马:“兄弟们,杀啊!神圣之军必胜!”三个兵团的士兵挥刀跃马迎向甫登岸的北奥丁主力,第十二兵团退到指定距离后,立刻反身,也加入了战团。清早的碧水河,连晨风也是带着浓厚的腥味的,卷过浴血的战士。瑙红色的河水,翻涌着簇簇的浪花,承载着无数的生命消失。北奥丁方面虽然是主力大举渡河,但仍拘于碧水河天然的障碍,难以一举将所有兵力铺陈在战场正面,也正因为如此,只有三万有余的圣都军第三准团才可凭借地利与军威,死死扼住关卡,血战不退。秋风悲飒,秋草凄凄,面对数量相差悬殊的敌人,第三准团死钉在自己的阵地上,一步也不肯退让。北奥丁主力来势凶猛志在必得,一直在修养生息的新锐军队与久战疲累的圣都军在任何方面相比都优越了太多。第三准团中,所有的军官都已经投入了战斗,这个时候,任何技巧与战术都已经成为空谈,短兵相接,血肉之躯与血肉之躯的碰撞,鲜红是所有人眼中唯一的色彩。沙加凝视两军,眉峰骤挑,一寸寸拔出伏魔,指尖在剑面上一掠而过:“伏魔啊伏魔,碧水河,该是你大展神威的时候了!”剑向前指,马走如风,沙加带领自己的侍卫队全数冲入阵中。至此,圣都军第三准团再无任何保留兵力,全部加入了这一场死守碧水河的血战。碧水河之险破,希亚腹地,阳东政区再无任何屏障;碧水河之险破,北疆叛军与北奥丁主力会合,圣都军最大的主力将湮没不再;碧水河之陷破,百年王国,则大厦将倾……即使战至只剩最后一人,第三准团一方也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沙加亦是一身浴血,在万马军中如走白地,所到之处,人死刀折,北奥丁军团的鲜血渗透了他身上的护甲,原本粲然如金的长发上,也同样处处殷红。伏魔饮血,愈现锋芒,远远望去,犹如罗刹之神手中的夺命利器,使人胆寒。也许此刻正在舍命战斗的第三准团将士们并不知道,正是这场被后世以“血河”命名的战役,开启了希亚穆王驾亲征之途中最壮阔的序幕,而沙加“罗刹神”的称呼,也由此役在北奥丁的军中不胫而走,甚至一直流传到大神邦国一方。惨烈的撕杀一直持续到近午时,第三准团伤亡之重,自圣都军组建以来也属罕见。但即使如此,北奥丁一方也不过向前推进了几十米的距离。洛基在北岸连连催战,却依然得不到他最乐见的结果,暴怒之极。偏偏又在此时,一名讯兵匆匆入帐:“留驻官大人,探报,碧水河南岸东方出现大批希亚军队,打有圣都军旗号,大概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会来到南岸战场。”“什么?”洛基怒极反笑,“哼哼,竟然还有援兵,他们哪来的援兵,不是说圣都军的主力都被拖在海阳要塞前了么!再探。”“是。”探旗往来三寻,带来的消息仍是相同,唯一的区别,在于对方援军越来越近的距离。洛基烦躁的在地上兜着圈子,终于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将对岸的兵力调回一半,回防北岸,不要让希亚的援军返攻过来,其他各部,暂时留在战场,等候命令。”洛基的命令发出,虽然是出自对己方安全的周全考虑,但也同时卸下了圣都军第三准团肩上几乎喘不过气的重担。战局之中,压力骤减,沙加身在其中,自然感觉得到。微一思量,已经猜到了八九分,算算穆的信中所指的时间,差不多也就是此时了,心中一口气终于松下,渐渐收手,带领手下卫队从战局中退后几分,观望全局。果然,碧水河上,许多渡船已经开始转回北岸,而遥望东方,已隐隐可见红旗招展,金狮扬威。凯恩一直亦步亦趋的跟在沙加身边,好在被选入亲王府侍卫队,身手定然不差,虽然狼狈了些,倒也是全身而退,这时见沙加离开最激烈的战团中心,一颗心安回了肚子里,抹抹额头上的汗珠:“沙加少爷,这下殿下快到了吧!”“应该。”沙加的注意力早又转回战场,随口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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