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沙-20

“我可是全优生,这点小任务当然不在话下!”米罗很神气的挺胸:“我们到探嘹指出的地方后,果然有好几批士兵打扮的人分散在各个村子购买粮食。探嘹盯上的那个士骑看来是他们的头,却偏偏一个人落单进了村子。我们截住他的时候,周围连个鬼影都没有,绝对是神不知鬼不觉,没让任何人发现行迹。”撒加微微沉吟了下:“只是个士骑?那最多也不过一个士团了。不过也差不多,你去把他押进来吧。”米罗出去片刻,和两名军法队的士兵带了一个人进来。撒加斜倚在床边,大半的脸隐在阴影中,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那名士骑不过三十出头,一身的风霜泥土使原本平凡的相貌更多了几丝狼狈。双手被剪在身后,却很稳当的站在那里,努力的分辨着撒加模糊不清的轮廓:“撒加大人?”“贵官是圣都军的士骑?”撒加不意外他认得自己,扫了一眼他的军服和肩章。“下官海普士骑,是圣都军第四师团二八零士团统领。”“也是优莲战场上的逃兵,对吧!”撒加微微坐直身子,从阴影中露出脸。海普的眉骨突跳了下,昂起头:“下官虽然离开了优莲战场,却并不是贪生怕死的逃兵。”“开小差也有伟大的理由么?”撒加饶有兴趣的支着头,“那贵官不妨说给我听听。要是情有可原,说不定会网开一面呐!”两名军法队的士兵也退了出去,只有米罗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懒散的倚着,根据海普的叙述暗自在心里揣摩撒加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海普的二八零士团负责的是优莲主战场偏西的一个小型阵地的防御,再确切些说,是圣都军第五十六兵团侧翼防御线的西侧终点。两军相持旷日持久,北疆叛军不止一次试图在这条侧翼防线上打出迂回缺口。但在第十二准团塔伦副旗准的调度之下,这条散点式防御带始终固若金汤,以全兵团伤亡三分之一的代价打退了北疆叛军十几次的攻击。进入八月中旬,原本势均力敌的平衡被悄无声息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的一支北奥丁军队打破。北奥丁族大叛乱已经结束近三十年,在这期间,圣都军中的军官与士兵一批批新旧更迭。士骑以上的军官中,拥有与北奥丁对战经验的人已是寥寥可数;而普通士兵中,更是很难找出一个。因此,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彪悍铁骑,许多力量较弱的防御点纷纷崩溃,整条防御线被平均压后了近十里。不过三万余骑的墨绿披风横扫整个优莲战场,遇到的阻力小之又小。在一开始,二八零士团设防的村落并未引起斯多太多的关注,只是出于它的战略作用而派出一面紫旗协助北疆叛军行动。但接下来,一连串的事实表明,斯多显然低估了这颗小小的钉子的坚固。在优莲战场全面开花的同时,圣都军第十二准团的防线却几乎寸土未移。二八零士团的设防村落在五经易手后,仍被牢牢掌握在圣都军手中。这个不大不小的挫折终于成功的吸引了斯多十分之一的注意,而在他调派人手攻坚的同时,圣都军第四师团统领中心发出指令,将各防区军官召集到一个较隐蔽的后方战场村落,重新审定分配了针对北奥丁黑虎军团的作战计划。当然,这种做法在目前的紧迫局势下虽然过于仓促草率了些,也并无太大的不妥。前提是,北奥丁的白虎军团没有阴差阳错的将偷袭目标也锁定在了这个原本应该是相对安全的小村庄的话。接下来主战场发生的一系列巨变海普并不清楚。北疆叛军与黑虎军团联手发起的猛烈攻势暴风雨般降临在了这个弹丸之地的设防村落。而原本的直属上司,第五十六兵团统领在奉命参加军官会议离开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三天之后,与其他防御点的通讯也被掐断,二八零士团真正陷入了孤军奋战的困境。双方一直血战到八月三十一日,兵力仅余三分之一的二八零士团终于决定弃守,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西突成功,脱出了那个噩梦般的修罗战场。“然后呢?”撒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前一半听起来应该是发给军功章的英雄,不过来到泊尔库行省后,突围的味道就变了吧!”“下官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一直在以重返战场为目标努力。”“就算这是你的目标,那其他人呢!”撒加又拢了拢火堆,“离开了生死难料的战场,回到了相对和平安全的自己的家乡。到现在为止,还和你抱有相同目标的,又有多少人呢?”海普一震,微低下头:“他们都是在优莲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好士兵……”“在面对敌人时的英勇只能算是英勇的一部分,在面对生存的吸引时仍能保持英勇才是真正的英勇。”“大人……”撒加一抬手拦住他的话:“你们在九月二日已经进入泊尔库行省在这附近落脚,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丝毫返回优莲的意向,并且行踪隐蔽。如果不是你们到村中买粮,恐怕我也找不到贵官吧!这种情况,贵官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么?”海普沉思了下,抬起头:“大人,也许您对我们的行动产生了怀疑,但下官可以保证,我们绝没有逃离战场的意思,只是需要一个体力恢复与精神缓冲的时间。并且,我们现在只有不到五百人,想要绕过叛军的封锁回到优莲也并不容易,所以才耽搁下来。现在既然大人带领援兵前来,下官这就可以回去召集大家,一同随大人前进。”撒加挑了挑眉:“贵官这么有把握?”“下官愿意以军人的生命和荣誉担保我们的忠诚。”撒加笑了一声,站起来:“既然贵官这样有把握,这样的气度我也不得不欣赏了。海普士骑,如果我给你一匹快马,现在放你离开,你能保证在明天中午之前,将你的士团带回我的营地么?”海普惊讶的看着撒加温和的笑脸:“如果大人肯相信下官,下官一定完成任务。”“我相信贵官的诚实与誓言。”撒加微笑着走过去,亲手解开他的绑绳:“所以,希望贵官也不要让我失望。”海普顾不得手臂的酸麻,行了一个笔挺的军礼。撒加点点头,米罗立刻开门叫了几名士兵进来,让他们去为海普准备马匹。撒加走出木屋,看看漫天星斗,再看看整齐待命的流动巡逻兵小队,笑着转头:“海普士骑,愿你能马到成功,与我们那些忠勇的士兵,尽快回到这里。”“你叫王虎是吧,来一下。”撒加还在情真意切的为海普送行,侍立在一旁的一名上阶兵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耳边传来米罗刻意压低的声音。两人走到较远的角落,米罗上下打量着这名二十七八的高大青年,黑眸黑发神采奕奕:“很精神呦队长大哥,带上你的小队,我去召集学员军官,十分钟后在这里集合,尾随那名海普士骑,明白么?”王虎一怔:“对不起,米罗大人,没有撒加大人的命令,我们不能擅自行动。”“怎么这么呆!”米罗叹气,“命令不是只能用嘴发的。你快去,不然耽误了事,你的责任我的责任!”“对不起,米罗大人,我不能接受指向不明的命令。”“你这家伙……”米罗气得牙痒:“那好,我命令你,带上你的小队,和学员军官队伍一同尾随海普士骑,找到二八零士团的落脚地点,把守好各条道路。一旦发现海普士骑对撒加大人的命令阳奉阴违,或是有人不接受海普士骑的招呼开小差逃亡,立刻能活捉的活捉,不能活捉的就地处决。这回你明白了么?”王虎震惊的抬头:“撒加大人没有下这样的命令。”“笨啊!”米罗拍拍他的肩膀:“老兄,在战场上,统领的命令一就是一;但在军队中,统领所说的一,永远都要大于一。”“米罗,你杀过人么?”“废话!”“啊?你杀过……”“像我这么纯良优秀有爱心具备人类所有美德的人怎么可能会做过杀人那种事!”“可你……”米罗邪邪的看一眼身旁同是“提前实习”的同学:“不过,什么都是会有第一次的!”双腿一夹马腹,不再理会那名呈半痴呆状的同伴,向几名正慌不择路的漏网逃兵追去。林径曲折,九十度以上的回弯比比皆是。那几名逃兵中,冲在最前方的一人眼见就要转过小径,米罗深吸一口气,稳稳的摘弓、搭箭。一声弦响,铁矢笔直的撕破空气,没入那人后心。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那名逃兵一头栽倒在地上。几乎是同时,几匹战马从密林两侧冲出,为首一骑正是王虎,将另几人团团围住。闪亮的军刀和长矛整齐划一的形成一个半圆的封锁,唯一的缺口留向米罗策马奔来的方向。“最后几个了么?”米罗见到王虎,紧绷的力道立刻放松了大半。“除了顽抗的被就地处决,其他偷偷从海普士骑那里脱队的都抓到了。”王虎打量了一下地形:“只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一条小道,大人是怎么找到的?”“我只不过是小时候爱好捉迷藏而已。”米罗像是在说笑,却又面无表情的跳下马,偏头看了看地上扑倒的那人:“看来我的箭法还是不错嘛……”“大人,大人!我们再也不逃了,求大人饶了我们吧……”“大人,我们只是一时糊涂……”“大人……”“扑通”“扑通”几声,那几名犹如瓮中之鳖的逃兵齐齐跪了下来,带着哭声的哀求吓了米罗一跳。“你们这是干什么!”“大人,求您放过我们吧,不要把我们交到军法队……”米罗的目光转向他们,却几乎没有在那几具疲惫衰弱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停留一秒:“抱歉,我代表军队,无法给你们任何不死的保证。”“大人……”“带他们走。”米罗向随王虎一起出现的几名士兵示意。凄惨的哀求声渐渐远去,米罗像是没听到般原地踱了几步,又抬头看看王虎:“你怎么还在?”“我在等大人一起回营。”王虎也跳下马,凑到地上唯一的那具尸体前看了看:“虽然是逃兵,也不至于吝啬到连一句善意的安慰都不给的地步吧,米罗大人!”“不好意思,他们注定是牺牲品,我不想浪费我的善意。”米罗耸肩。王虎皱了皱眉:“高等学校毕业的军官大人都像您这么冷血么?”“是冷静。”米罗用力的拔下箭,随手在尸体的衣服上擦了两下扔回箭壶。王虎撇撇嘴,双手抱胸:“如果大人指的是我那组的几名士骑大人的话,很抱歉,从他们处死逃兵时还有些颤抖的双手,我可看不出任何冷静。”“第一次是发抖,第二次是镇定,第三次,就可以毫不犹豫的结束一个生命了。”米罗以说着诸如“天气真好啊!”这样的话的口气答复王虎。“像我这样第一次就可以命中红心的人才可是很难得的,尤其是还在闭着眼时。”“闭眼?”王虎一愣,米罗已经打马向来路跑去。“闭着眼啊!”王虎又重复了一遍,“不过,习惯了就好了。”米罗收队回到营地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左右。将一切需要处理的事物都丢给王虎,他自己则悄悄溜近撒加的木屋,轻手轻脚的靠着门站了。对于仅由几块木板拼扎成的简陋门板,很难去苛求有什么好的隔音效果。米罗把耳朵贴着门,撒加的声音便清晰的透了出来:“贵官也不必太自责了,士兵逃亡在战场上并非没有过先例。你能将他们的绝大部分带回来,我已经十分满意了。”“下官在离开前,曾经以军人的生命和荣誉向大人作过担保。既然现在没有完成任务,下官愿意接受大人的一切处罚。”“贵官的承诺可以代表贵官的忠诚,对于这一点我是放心的。至于那些的叛逃士兵,抛弃了军人的荣誉与责任的是他们。这种愚蠢行为的后果应该由他们承担而非贵官。”“大人,造成今天的后果是由于下官平时管束不力。下官不领责罚不足以服众……”米罗靠在门板上,听得不住的叹气,敲着自己的头:“怎么有这么死心眼的人,送上门去受罚!”门里撒加又轻笑了声:“看来贵官是一力想承担责任了?只是这叛逃之罪不提,我这次开赴优莲,一切行动都是机密行事。要是那些逃兵泄露了什么风声,只怕善后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如此大过,贵官真的要受么?”海普接下来的反应可想而知。米罗摇了摇头,不准备再听下去。可就在刚刚抬脚一步都还没有迈出的时候,撒加的声音很清晰的钻进了耳朵:“米罗士骑,请进来一下。”怀着“被抓包了”的心态,米罗认命的推门进去,行了个不规不矩的军礼:“大人,下官的任务已经完成,特来报到。”撒加笑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犹是垂手请罪样子的海普:“海普士骑,管束军队的要领之一在于赏罚分明。你的手下的教导不力,我会看在你的忠诚表现上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不只是你,还有那些和你一起回来的士兵们,相信现在在第四师团的名单上,也应该是划在了‘逃兵’一栏了吧。临阵脱逃,是毫无疑问的死罪,但你们现在都已经重新投在我的手下,我自会安排你们为自己洗刷污名。只是那些二次叛逃的士兵,海普士骑,即使是刚参军的役兵,也该知道他们触犯了什么样的法令吧。”“下官不敢再为他们开脱。”“这样就好。”撒加从床上站起来,“海普士骑,有的时候,为了大局,一些小的地方是难免要运用一些不太光彩的手段的。对于这一点,我希望你能谅解。”海普一愣:“大人为什么这样说?”“你马上就会知道了。”撒加向米罗招手:“一切按我吩咐的去做。你先去吧,我马上就到。”“是。”紧急集合的号角声响彻营地,士兵们在中央地带结集成了一个巨大的环形。而在环形正中的空地上,立着一座临时搭建起的高台。米罗站在木台中央,正朗声宣读着一纸手令:“优莲战场逃兵三十七人,不听劝令,罔故军纪,私自逃亡,现已被全部擒回以待军法处置。为整肃军纪,以儆效尤,依《军法典》第五章第十二节第三十七条,全部公开处决,曝尸一日示众。由军法队代表希亚王国之荣誉处刑,立刻执行。”全场一片安静,三十七名逃兵被顺序押上木台。军法队雪亮的刀光下飞溅起一片片猩红,不只流淌在台上,更在在场的每人心里烙下一个警醒的印记。气氛说不出的凝重,撒加悠然的等人将尸体都拖下去,才缓步登上木台。台上处处是一片片尚未凝固的血液,黑亮的军靴踏在上面,拖出湿红的印子。撒加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并不说话,只是用饱有深意的目光一列一列的扫视过去。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完全的鸦雀无声。那些曾经有过怨言不满的人大多不敢直视那样似乎洞烛一切的视线,压抑的呼吸声混着浓厚的血腥气味渐渐扩散到整个营地。精神的弦张得几乎断掉,撒加挑挑眉,终于开口:“军有军法。做为一名合格的军人,先要明白自己的义务。优莲行省的逃兵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的是生命的代价。同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在我带领的军队中发生。今天下午三点,全体勋骑级以上军官出席军事会议。其他士兵,原地休整,准备明天早晨的出发。我要做的事情,是胜利、胜利、再胜利,而不是开设教导军人守则的课堂。军法官等一下会宣读军中的‘五十斩条例’。对于一切纪律性的问题,我不会再做无益的重复。你们,明白了么?”又是一片静默,两秒种后,“佑我神圣之军”的口号响彻营地。撒加满意的转身下了高台,蓝底白面的披风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虽然只是士骑身份,海普和米罗仍是作为特别人员参加了这次军官会议。一扫之前的放任态度,会议中的撒加以雷厉风行的方式将一系列战略计划部署下来。借调自督检营的探嘹队在这次的严密部署中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一张清晨刚刚送达的北疆叛军与北奥丁黑虎军团的营地分布图摊开在权做会议桌的大石头上,撒加轻敲着上面小小的黑色标旗:“黑虎军团虽然骁勇,但他们分布在优莲战场上的人数不会超过三万,相较起叛军的第五师团,他们的营地要单薄很多。并且,叛军与黑虎军团的营地并非完全接合,而是呈斜梯形分布,中间存在一条大约五里的空地,这样一来,他们双方营地中发生的情况并不能在最有利的时间内传递给彼此,而这个时间上的盲点,就是我们采用分路击破的最好助力。”“撒加大人,”第十四准团的统领伦希尔副旗准抬手示意,“按大人的说法,分路击破确实可行,但只黑虎军团就已经有三万之众,再加上叛军十几万的兵力,远胜我们。这样一来,我们是以少数挑战多数,不但很难占到优势,甚至还有被他们夹击攻破的危险。”“既然要选择偷袭劫营,兵力的多寡就不是最主要的因素,我的目的是击溃叛军的军心而非把他们赶尽杀绝。直到现在为止,留在通阳公路上的幌子仍然吸引着他们的注意力而没有发现我们主力的逼近。我们要做的,是在三天内赶到叛军大营北部,做好入夜奇袭的一切准备,在叛军毫无防备的时刻给他们致命的打击。在那种情况下,三万人马就足以使他们全军溃败。而在黑虎军团一方,我预定使用的兵力是五千人。”“大人……”这两个数字一出口,几乎是所有的在坐军官都站了起来。即使三万士兵确实可以完成偷袭叛军大营的任务,但要仅仅以五千兵力对抗六倍于己的北奥丁精锐之师,仍是一个不可想象的荒唐决定。撒加很镇静的看着他们,挥了挥手:“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各位,在我还没有将所有的优劣高低都陈述完之前,你们只需要在心里评估我的分析,而有什么意见的话,等一下我会留出给各位发表自己观点的时间。”“北奥丁现在虽然与北疆叛军瀣沆一气,但他们并非一个整体,而是各有各的利益目标。从他们分营驻扎的现象也可以看出来,北奥丁在这次的攻打中并没有倾尽全力,观望试探才是他们的目的。也就是说,一旦他们确定北疆叛军的阵营中出现了什么意外,最大的可能就是督促已经投靠他们的叛军迅速撤离与他们向自己的国境退守,而非顽抗。在折损半数兵力取得胜利和保存实力安全后撤两者间,北奥丁军队会毫无疑问的选择后者。北疆叛军视他们为依靠,在他们决定撤退后,就绝不会再继续进行胜负难料的战争。我们的计划,就是要让北奥丁得出他们如果不后退,就要付出惨重代价才能胜利的结论。”“诸位,请不要忘了对于北奥丁的军队来说最重要的一点。现在已经是九月,而从十一月中旬开始,北奥丁与希亚间唯一的通道冰滩就要面临三个月的雪封。除非他们有自信能在今年攻破希亚,否则的话,要降临到他们头上的,就是三个多月孤立无援的淹没在希亚全国军民剿杀的战争中。而如果要在十一月中旬前退回北奥丁,现在就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们与我军全力较量。因为一旦陷入持久战争的泥潭,面临绝境的,就一定是他们自己。”顿了一顿,撒加环视全场,为自己的见解下了一个收束:“在还没有交锋之前,我军的胜利就已经可以预见。如此,诸位还有什么更好的意见么?”意见,当然不会有。包括列席的海普与米罗在内,撒加的论点折服了在坐的每一个人。从处置叛逃士兵开始,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撒加的威慑力以不可估量的速度提升到了一个难以动摇的高度。至少在战略方面,他的能力使第十四、十五两个准团的大小统领刮目相看。当年圣都军第一旗中王牌军队统领之一的实力,终于以现实而非传说的形式再一次出现。接下来的时间,每一个士团的任务都被进行了详细部署。而做为特例出席会议的米罗与海普,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竟然是要肩负起突破黑虎军团营地的任务。初听命令,连米罗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坐在他旁边的海普也明显的大为意外。一伺会议结束,米罗立刻打着“请教”的旗号溜进撒加驻房:“撒加学长,我才是一个士骑耶,竟然塞这么大个任务给我,你是想关照我还是想坑我啊!”撒加笑眯眯的拉他在床上坐下:“当然是要提拔你了!要是圆满完成,你这就是大功一件。初出军校就拿下这么大个功劳,一般人想都不敢想吧!”米罗撇撇嘴:“还不知道是功劳是死劳呢!”“小学弟,你怎么可以这么怀疑你可敬的学长的好心呢!要不是看在你将来恐怕连结婚补助都拿不到的份上,我才不这么费心费力提拔你快点升职多攒点养老钱呢……”“停……停……”米罗扮个鬼脸:“知道学长大人一片好心,我心领了还不成么!不过撒加学长,话我可要说在前头。单打独斗我没问题,可这千军万马里,要我冲进杀出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抚恤金你可得帮我糊弄个双份的一起给妙妙……哇,撒加学长你干吗敲我的头!”撒加不依不饶的又狠狠在米罗头上凿了三下才住手:“呸呸,你这张乌鸦嘴,我要你去,当然就是保你万无一失。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给我漂漂亮亮解决黑虎军团,回来我关你禁闭!听着,你从军校学生里选五十名身手利落的,再配上五千名士兵,全部要身材高大,善用长刀。北奥丁人体格魁梧,你们每三人编成一组,两名步兵搭配一名骑兵。步兵配上长刀骑兵配备长矛,以三角队形进攻。步兵砍马骑兵刺人,以梭形从黑虎军团大营北侧攻入。砍杀敌人是其次,主要是要将他们的营盘冲乱。然后一直向前,最后从南侧冲出,立刻转头,向西从背后突入北疆叛军的大营,与主力会合。”“然后……”“然后就该大戏上场了。”撒加一轩眉。米罗眨了眨眼睛,双手一拍:“学长,你不是要不参加夜袭而是去第四师团那吧!”“你见过已经是旗准还要动辄上场砍人的么!”撒加瞪他一眼。“是!是!有事小兵服其劳嘛!”米罗立刻赔笑,“撒加学长,你是想连夜联络第四师团,一举把叛军连营拔起打出去?”“米罗学弟,你难道忘了么?”撒加凑近他眯眼微笑:“我说过的,要让优莲战场在十五天内彻底结束。”米罗被他笑得一阵恶寒,偷偷在心里可怜了那么一下正撞在撒加刀口上的叛军第五师团和北奥丁军队:“我从来没怀疑过你这句话。”“知道就好!米罗,海普士骑与他的那部分兵力你打算怎么配置?”米罗怔了怔,咧嘴笑开:“撒加学长,你把他们分到我这边,难道还有第二个用意么?”“我喜欢聪明的孩子!”撒加拍拍他的头,“有他们怀着戴罪立功的心态充做敢死队在前面开路,打下这场仗对你来说要容易许多。海普士骑是一个不错的统领,相信他不会让我失望。”“为了洗刷自己名誉上的污点,他也会拼尽全力吧。”九月十日晚九点,米罗带领的那支奇袭队伍已经到达优莲战场,距离叛军盘营不过数里的一片湿沼地中。天公作美,从下午五点开始,黑云渐合,疾风四起,竟是一场倾盆大雨不久将至。不过六点光景,天空已经如泼了墨般,黑漆漆一片昏沉。从湿沼地的苇丛中望出去,远远的大营中一片昏黄灯火。这片奇袭部队暂时藏身的湿沼地位于一块地势缓平的凹地,即使在天高气爽的时候,也是一片水雾弥漫,特有的污泥臭气混着混沌的水气使人避之为恐不及。无论是北疆叛军还是黑虎军团的巡逻队伍,到了这里都会远远绕开。也正因为如此,这块污糟之地成为距离他们的营盘最近的一个巡视盲点。米罗带领的五千士兵静静的在这片令人作呕的臭气中等待进攻开始的时间到来,值得庆幸的是,从晚十点开始,酝酿了半个下午的大雨瓢泼而降,将让人窒息的恶臭冲淡了许多。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天地间除了大雨拍击万物的声音外再无多少杂响。芦苇丛中,摘铃衔枚的战马安静的俯卧在地上,雨水顺着湿漉漉的马鬃滴落;护甲下,士兵们深蓝的军装紧紧贴着皮肤,透出大块大块深灰的痕迹。凌晨两点,雨势开始转缓,猎猎的西风却愈加猛烈,呼号着席卷大地。一天当中,人类的精力在这个时间最是难以集中。黑虎军团的盘营中,除了部分顶着风雨例行巡视的士兵外,大多值夜人员都缩在帐篷中,隔着雨帘有一眼没一眼的搪塞着自己的任务。月亮依然被乌云遮在身后,漆黑的夜像一个巨大的锅盖,沉沉的压在头顶。忽然,一点细微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出般,若隐若现的开始撩拨一些比较敏感的人的神经。巡逻队机警的调头,向声音的源头处扑去,可就在这一瞬间,营外的栅栏处忽然同一时间亮起无数火光,弓弦崩响,飞蝗般的火箭如雨泄下,刹那耀红了半边夜空。黑虎军团的营地中一片大乱,而营外的突袭军队在两轮火箭齐射后,立刻有人搬倒栅墙,砍开木蒺藜,开出数个缺口。潮水般的希亚士兵一拥而入,杀喊声顷刻震动了整座盘营。虽然刚刚下过暴雨,但仍然遏制不了油布的行军帐篷沦为一座座火丘,而完全措手不及的北奥丁士兵只有驻扎在比较靠近营地内侧的部分被匆匆组织起来应战。突袭军队以超乎他们想象的速度开始向营中突进,一直紧密保持着的梭形队列如一把尖刀,势如破竹的将整座营盘从中破成两片。斯多是被一片人荒马乱的声音从睡梦中惊醒的,冲天的火光透过毡帘直晃到他的眼前。两名卫兵狼狈的冲进来:“大人,有希亚的军队劫营,整座前营已经全被点着了。”“劫营?”斯多顺手抓起披风大步出帐,“希亚的军队连防守自己的战线都不够用了,哪来的兵力打突袭!”出了帐门,眼前已经是一片火海,震天的撕杀声中,隐隐可见希亚军队的深蓝色甲衣势不可挡的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无不大乱。“带马!”斯多黑着脸将披风系好,“你,去后营让阿坎达黑旗长整顿他的兵力,将这支希亚军队给我截住……”话音还未落,“嗖”的一声,一股劲风破空而来。斯多忙一偏头,一只羽箭擦着肩头飞过,钉入身后的木杆之中,半尺长的箭头穿木而出。护卫队立刻团团围护过来,斯多冷眼向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一名极为年轻的蓝发希亚军官正将雕弓随手挂回马上,笑嘻嘻的伸出左手,向着自己在脖子上用力一拉。一股怒气隐忍欲发,斯多一甩头,跳上牵来的战马:“去后营!”阿坎达带领的那面黑旗由于驻扎在后营的缘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斯多赶到时,已经紧急集合起近百分之八十,准备迎向希亚军队。斯多驱马直接来到阿坎达面前,还没有开口说话,后方又传来一阵骚动。一名兵长飞奔而来,几乎是滚下马鞍:“大人,前方北疆军的营中一阵大乱,四处起火,大批希亚军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已经将他们的营盘冲毁了大半。”斯多大惊,调转马头望向南方,半空中只见黑烟滚滚,大火冲天,将北疆叛军的大营笼罩其中。“怎么回事?是希亚的第四师团反扑么?”“敌人来历还不清楚……”阿坎达提马凑近斯多:“大人,看来在北疆军那边下手的和咱们这里应该是同一支军队。依属下看,不像是希亚的第四师团,倒像是什么地方来了新的生力军。”斯多恨恨挫牙:“我们被希亚援军的疑兵之计骗了,这明明是他们从圣都调来的援军主力已经赶到会合,还想把我们蒙在鼓里!”“还要截下他们来么……”“马上召集全军,准备弃营后撤。北疆军那边已经自身难保,万一被希亚的军队冲过来里外合围,我们这三万人不要说难有胜算,能不能全身而退都保证不了。马上后撤,离开这里另外扎营等候北疆军来会合。”“可是大人……”“传我的命令,撤退!”加诸在突袭军队面前的压力在以缓慢而有秩序的方式减少,大批北奥丁的士兵由混战转而向西北方向退却。凌晨四点,这支夜袭军成功的按计划从黑虎军团的营地南侧冲出,背后一片熊熊火光燎天如血。没有片刻停顿,米罗一带马头,率先向西侧冲去,一边不忘叮嘱身旁的两名士骑:“把旗打出来吧,让他们把旗都打起来。等下要喊着战号冲进叛军的大营,声势越大越好,谁喊的声音大,我回去给他报功!”火光与血光将这个夜晚染成鲜红,希亚圣都军的战号成为压倒一切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凌晨四点三十分,两支夜袭军队在北疆叛军的大营中会合,以破竹之势往返冲突了三个来回,将一座绵延十几里的大营冲得一派七零八落。凌晨五点,圣都军第四师团倾出全部现有兵力与撒加带去的四万援军向北疆叛军的营地发起了总攻。各路兵力会合在一处,将叛军大营彻底拔起。北疆叛军第五师团在损失惨重的情况下仓皇北撤,直到十五公里外才与先行撤离的黑虎军团会合。与此同时,撒加将第四师团与自己手下全部的骑兵部队分做三批,昼夜紧追不放。叛军师团与黑虎军团难以立足,也只能不断的北撤避敌。四天之后,捷报传来,在圣都军伤亡不过百人的前提下,盘踞优莲行省数月之久的叛军第五师团与北奥丁军队被逐退近三百公里,狼狈退入泰兰行省,遥望碧水河南岸。至此,优莲战场在撒加带领圣都军援军参战五天后,以一个干脆漂亮的结尾宣告落幕。从八月三十一日北出都灵要塞开始,至今为止正是不多不少十五天,撒加当时在都灵城门外“十五天内结束优莲战场”的宣言以令人叹为观止的方式成为事实。狂风沙第三十七章 秋风碧水河亲王希亚穆带领的中禁军兵团在绿沙山行营与圣都军第二、三、七准团会合后,只休整一日,就又踏上了赶赴北疆前线的路途。这样的行动方案显然很是超出了包括克莱多在内的大部分军官的意料。虽然经过了亚历士政变中亲王府之乱的考验,希亚穆这位国人心目中的闲散亲王的形象仍不可能在一朝一夕间就产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少数与他私交甚笃的官员所起到的肯定作用,毕竟难以影响全局,而对于这次王驾亲征,各级军官所持的诧异态度更要远远胜于雀跃鼓舞。甚至在他与史昂亲选的几名扈从军官中,除了沙加,也无不或多或少的抱持着这种心态。关于这位天生贵胄的少年亲王的军事能力,到目前为止,称得上了解的只有寥寥几人。克莱多放手海阳——卡斯兰战线赶赴绿沙山,很大程度上,也无非是为了在战略战术上对其加以护持。而他满腹的担心在看到王驾刚一抵达就立刻以身体不适为由入帐休息后,更是化为一片失望:连长途跋涉都难以承受的身体,又如何在疆场之上,指挥千军万马,振奋军心。所幸的是,第二日在寝帐召集各级军官时,希亚穆的气色恢复之快让克莱多多少放下了心。九月七日,大军起拔北进,三天之后,到达了素有“疆关天险”之称的碧水河南岸。由于征集到的渡船数量不足,全军只能分批渡河。看到先行探嘹在对岸高处竖起的代表一切顺利的红旗后,沙加带领第三准团作为前锋部队开始渡河。疆南一带的叛军与北奥丁兵力一直难以得到确定的情报,虽然茅平渡口所在的碧河行省尚属太平,沙加仍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的小心。自己的座船甫一靠岸,立刻派出十队探嘹,以西、北两个方向为主,分别向五十里、一百里、一百五十里、二百里外进行大规模的全面探察。当穆与做为中军的第二准团、中禁军兵团也抵达北岸时,第三准团部已经着手在岸西搭建好一座简易车营,请穆入内暂歇。穆不急着休息,却饶有兴致的登上一座土丘,眺望河心。宽阔的碧水河面上,白浪击空,百舸争流,上百艘大小渡船分布在十五里范围的渡河区内,红色战旗迎风招展,无限壮观。“克莱多卿,全军都渡过来需要多久?”“船只不足,即使是最快速度,大概也要到半夜之后。”“还要那么久么……行营扎在什么地方了?”“回殿下……”后面一名勋骑立刻上前两步,“沙加大人将营址选在十五里外的郢丘,殿下是否要先移驾行营休息?”克莱多也附应着点头:“郢丘是这附近的一块向阳高地,休息眺敌都十分便利,并且有便路直通东沙河一带,是个扎营的好地方,沙加副旗准的眼光果然不错。”穆微微一笑:“既然是沙加选的,我没意见。”“殿下,依目前的渡河速度来看,要开拔最快也是明天天亮以后。最多再有半个小时天就黑了,渡口这里,有林杰副旗准在,足可以胜任了。”“沙加已经先去行营了么?”穆扭头询问刚刚答话的那名勋骑。“沙加大人亲自带兵在向西方巡视,很快就会回来。”穆眨眨眼睛:“那我等他回来再去行营好了。克莱多卿,你就先带着第二准团去行营扎驻吧,我随后就到。”“殿下,这……”穆抬手向四下一指:“几万精兵团团守在周围,卿还担心我不够安全么?”夜幕渐临,浓浓淡淡的黑色泼墨般由远渐近渗透过来。五十米外,人马的衣鞍颜色都有些模糊起来。穆还是站在那个土丘上,目送十几分钟前领命而去的克莱多带领第二准团北去,而自己从圣都一路带来的中禁军兵团仍在原地待命。车营就停在不远之处,绛紫色的皇旗打眼的陈在车后。碧水河上,仍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摆渡场面,穆饶有兴致的看了几分钟,眼角余光忽然瞥到西河滩上,一小队希亚骑兵飞弛而回。即使是在这样暗淡的天色下,为首一骑金阳般灿烂的长发仍没有褪去半丝光芒。“殿下,沙加大人回来了。”那小队骑兵转瞬到了军中,没等人再通报,沙加直接驱马来到土丘前,甩蹬跳下,几步上了土丘:“穆,你一个人站在这干什么?”穆向他皱皱鼻子:“等沙加大人为我带路去行营啊!”“远远就看见你在这站着,你那头紫发招摇得不得了,我要是敌军,冲着这个颜色,这一箭也射过来了。”“这方圆几十里,连只蚂蚁都被你查出来了,哪会有什么敌人!”穆不以为然的摇头:“倒是你,明明是探嘹的任务,你怎么亲自去了,把我一个人晾在这。”沙加笑着给他拢拢披风的领口:“希亚王国宝贝得要命的亲王殿下王驾在这里,不亲自四处去看看怎么放心。万一有什么差错,下官小小一个副旗准怎么担当得起!”“咦,这天底下还有你沙加少爷担当不起的事么?”穆顺着沙加的手势也去紧披风的领口,指尖相触,却是一片沁凉:“你手好凉,秋风起了还穿着单衣跑来跑去,都不知道多穿几件。”沙加不在意的放下手:“是跑出了汗再被晚上的风一吹才凉的,我身上热着呢。这的风也大了,进车营去,咱们先回行营,差不多也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后勤物资数量够不够?”穆和沙加并肩走下土丘。“大批辎重太拖累了,粮草之类我提前派人通知碧河行省的总督开了官仓准备。这一带没有经受战火,现在又正是秋收时节,粮草无虞。并且我已经继续向德肯行省传达了相同的命令,那的情况和碧河行省差不多。这样一来,去掉粮草负担,我们的行军速度又能提高不少。”“赶在九月出兵,我倒像是拣了半个现成的便宜嘛!”穆歪头看看沙加认真分析的侧脸,一面动手去解披风的系带。“你干什么?”沙加一皱眉拉下穆的手。“披风给你,我穿的比你多。”“你自己披着,我不要。”穆停下脚步,看向沙加,口气很坚定:“不然你披上,不然和我一起上车。两个你都不选的话,我就和你一起骑马。”“……”站在车营前,沙加十分无奈的接过披风草草系上:“快上车,把毡帘都放下,别透进风去。”穆一脸得逞的冲他笑笑,钻进车厢:“到了行营来我寝帐吃饭。”“知道了。”沙加摆摆手,接过卫兵递来的马缰,翻身上马,紫红色刻丝刺绣的披风翻飞出一个漂亮利落的弧度。车驾达到行营时,一切基本上都已经准备妥当。克莱多将穆送进寝帐,立刻吩咐开饭。穆一手拉住沙加,一面笑着向克莱多下令:“克莱多卿,选一个大队,把晚饭给还在渡河的第七准团送过去,让他们每渡过来一个士团就开拔一个,不需要等到全部渡河之后再整队回营地。”克莱多领命离开后,穆立刻歪到全帐中看起来最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舒舒服服的眯起眼睛:“果然还是这里比较舒服!沙加,你的帐子在哪里?”“当然是在第三准团的营地里。从这里出去,十五分钟也就到了。”“十五分钟……怎么会那么远!”穆叹口气,翻身抱住一个抱枕,声音有些含糊起来:“唔,我先睡一会,饭你先吃吧,不用等我……”“吃了饭再睡,已经送过来了。”沙加坐到床边,试图把穆从枕头与锦被中挖出来。穆努力的抓住被角:“让我睡一下……已经在车上睡了三天,难得可以躺在床上了……”鼻息渐渐变得匀当,竟是已经梦游天外去了。沙加见穆确实是一身疲惫,也不忍心再叫他起来,掖好了被角转身吩咐捧饭进来的亲王府侍卫:“先把饭端下去吧,等你们亲王醒了再热给他。我回自己营地吃,不用管我了。”“是,沙加少爷您慢走。”这几名自亲王府带来的侍卫平素早见惯了两人的这种相处模式,见怪不怪的送沙加出了寝帐,又把饭菜撤了下去。夜间十点,第七准团的大部也已经渡过碧水河,并且按照穆的指示,以士团为单位陆续赶赴郢丘行营。在浩荡北行的兵马中,却有几骑飞快的从郢丘方向逆行而来。马蹄翻飞,速度急快,隐约间,只看得到为首的军官黄金般灿烂的发丝划过夜幕。沙加到了茅平渡口后,立刻甩蹬下马,几步登上水堤:“出了什么事?”背对着他蹲在那里打量水面的加隆头也不抬:“林杰副旗准呢?我还以为会是他过来。”“林杰副旗准才回行营,没必要再折腾他一次。到底出了什么事?”加隆撇撇嘴站起身:“不知道是哪位大人,探嘹派出了二百里,还报了个没有异常回来。这种连水域常识都没有的少爷带出来的兵,果然也是一样的没用。”“你的意思是有异常出现?”沙加眉一挑,又按压下去,上前一步:“在哪里?什么异常?”“和你说了,你会懂么,少爷?”加隆恶质的看他一眼:“还不如换林杰来。”沙加“哼”一声,转头看向一旁哭笑不得的梅安:“梅安勋骑,碧水河哪里出现异常?给我详细说一说……”“喂,沙加,梅安是我的副手,你命令下错人了吧!”沙加淡淡看他一眼:“我是副旗准,他是勋骑,我有询问他的权力。如果知情不报,我可以问他贻误军机的罪名。”“沙加,你少用大帽子压人,我的人没那么好动……”眼见两人间的气氛又开始剑拔弩张,被莫名其妙扯进来当炮灰的梅安苦笑着揉揉鼻子插嘴:“加隆大人,沙加大人,火把马匹都准备好了,还是先去那里看看吧。”沙加听到梅安的话,立刻转头下了水堤:“带路。”加隆挽挽袖子也跳了下去:“自己不懂就少拿架子压人,外强中干谁不会!”三人带了一个小队沿着碧水河西上了大约五十里,周围景色愈见单一,到处是成片的白柯草丛,茂密的草叶直没过马的小腿。到了一处荒滩,加隆跳下马,随手从一名下阶兵手中接过火把,大步走到岸边,向河面上一晃:“沙加大人,这就是异常……您明白么?”沙加也下马过去,望向被火把照亮的地方。因为夜色而显得黝黑的水面上,零星的飘着串状泡沫,间杂着些许的草屑与深米色麻点,都是些十分细小的杂物。若非有心观察,实在是很难发现。加隆口中的“异常”想必指的就是这些东西,但沙加努力将脑海中所有的相关资料彻查了一遍,仍是想不出异常的结论出自哪里。加隆见他只盯着水面不开口,笑嘻嘻的丢开火把双手环胸:“如何,副旗准大人有什么看法么?”沙加又看了河面几眼,气定神闲的站直身子:“加隆副旗准好利的眼睛,这些不起眼的异常之处也能发现,果然是天生的动物直觉么!”加隆挑挑眉毛:“水域行军,注意到这种异常连直觉都不需要。沙加副旗准,现在你也都看到了,探嘹查探竟出了这么大的疏忽,真不知道是上无能呢,还是下不力!”沙加一面继续暗暗分析异常究竟在何处,一面冷笑:“人非圣贤,难以面面俱到也不值得你这样穷追猛打吧!行军在外,共御敌寇,加隆大人却在这些小细节上抓住不放,未免本末倒置得太厉害了。”“本末倒置?”加隆一甩军刀跨到沙加面前:“沙加少爷,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也说得出来!你知道这些泡沫草屑和糠壳代表什么……”“糠壳”一词入耳,沙加眼前立刻闪过刚刚看到的那些深米色的麻点。在加隆叫出这个名词前,沙加自幼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根本无丛了解认识这些中下民众才能接触到的东西。但在清楚了那些麻点的原身后,原本还有些茫然的头脑立刻清晰起来,似一道闪电劈过神经,脱口而出:“上游有人驻扎?”加隆被他态度的前后反差之大吓了一跳,但随即明白过来自己竟然在无意中助了原本是在硬撑的沙加一臂之力,脸立刻绿了一半,恨恨的锉牙:“好你个沙加,还真能装!”沙加没有心思理会他的怒气,回手招过两名举着火把的士兵照亮,再次蹲下去仔细观察河水:“能看出这些草料米糠的来处距离这里有多远么?”加隆气鼓鼓的没好气应声:“沙加少爷您那么聪明的人,连这都看不出么!”“加隆副旗准!”沙加霍的起身,几乎是杀气腾腾的逼到加隆面前:“我现在要知道的,是对方是敌是友,是否会威胁到殿下的安全与计划。你要是想决斗的话,解决了这些事,我随时奉陪。”加隆已经不只一次看到沙加因为牵扯到希亚穆的问题而暴走,心里不以为然的大翻白眼。不过军校学习五年,军情第一的思想还是会时不时的跳出来提醒一下他的理智,懒洋洋的看了眼沙加:“照这些杂物的数量来看,少说也要在四百里外了……”“马上派探嘹……”“沙加大人,”梅安立刻抢在加隆前面站出来,以免自家统领又说出什么火上浇油的话来:“我们大人已经在向行营传报的同时就把探嘹派出去了。顺利的话,明天中午之前就会得到消息。”“再加派三组,换上最快的马匹,我要在明天九点之前得到情报。”沙加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停步回头:“加隆大人,这件事由你负责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让我见识见识你引以自豪的统兵手段!”加隆不屑的撇嘴:“我从来没有只会犯低级错误的手下!”“拭目以待。”沙加丢下这句,立刻扳鞍上马,吩咐与自己同来的两名下属:“回行营。”“是。”第二天上午八点刚过,一骑快马飞驰进郢丘行营,直扑向议事大帐,递上快报。在凌晨时分回到行营的加隆颇为得意的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沙加:“沙加副旗准,这样的探察速度,想来我可以自傲一下吧!”“有劳加隆副旗准了。”沙加喝了口茶:“殿下,克莱多大人,敌情如何?”“斯尔瓦拉行省的加林渡口发现北奥丁军队,粗略估计也在八万之众。”克莱多眉心拧起一个大疙瘩:“这支军队出现得太意外了,莫非北疆军第二旗已经失守?但不可能没有军报啊。”“北疆军第二旗以不足三十万的兵力在劣势下拒敌近两个月,失守东沙河之险也并非没有可能。”林杰忧心忡忡的提出自己的看法。加隆撇嘴:“号称‘北疆三名将’的不是有两位统领都在第二旗么!我见识过另一名‘名将’拉吉特里的实力。除非那两位统领只是徒有虚名,否则不可能连两个月都守不住。”克莱多脸色一沉:“加隆副旗准,以不满员的一个旗抵抗北奥丁近六十万大军,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容易。”“艾俄洛斯旗准那里还不足一个师团呢,连城塞都没有,同样把一个旗的兵力拦在通阳公路快两个月。”加隆对他翻个白眼,气得克莱多几乎想把手中的茶杯扔过去。“克莱多卿,”穆及时开口拦截住他的怒气,“北疆第二旗失守只是猜测之一,我们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来证明这一点。东沙河踞险难攻,凯德尔与德昂两位统领又是身经百战的名将,我想,北奥丁想要突破那条防线也并不容易。至于加林渡口为何会出现北奥丁的军队,诸位,既然我们可以无声无息的取道亚格兰、赛罗等行省进入疆南,北奥丁的军队就未必不可以悄悄的绕过北疆军防线偷偷渡过东沙河。”“既然冰辽、多利亚等行省的大部都落在北疆叛军手中,北奥丁军队想从那里绕开第二旗的防线渡河也并非不可能。只要他们足够小心,并且渡河军队不超过一定数量——比如说探嘹估测出的八万,下官认为完全可以实现。”沙加接过穆的话头,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地图前,用手指划出一条曲线:“各位请看,北疆第二旗的防线主要分布在夷滩一带,而北奥丁军队从多利亚行省悄悄渡过东沙河后,立刻东下撒普林塞转入斯而瓦拉行省而不是反扑第二旗防线的话,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来到加林渡口的。他们要是可以在加林渡口渡过碧水河,南岸三百里外就是现在被叛军盘踞的海阳要塞。海阳要塞的叛军如果得到这股外力支援,艾俄洛斯旗准的防线恐怕就会崩溃,阳东腹地再无屏障。”克莱多有些惊讶的看着侃侃而谈的沙加,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沙加分析战局,机敏透彻的思维方式出乎意料的精辟:“沙加副旗准说得有道理,殿下的眼光下官自认不如。”加隆也难得正经的听着沙加的分析,听到克莱多飞快的改口,暗自在心里扮了个鬼脸,一面兴奋的撸撸袖子:“狭路相逢勇者胜。现在这支北奥丁军队的动向已经暴露在我们面前,我们的行迹却没有被发觉,正好可以打一场伏击战,也出出这几个月的恶气。”穆暗暗揣度一番:“如果要伏击的话,确实是一个办法。但北奥丁军队现在已经到达加林渡口,从北岸进攻只能形成奔袭而不是伏击之势。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一部分兵力撤回南岸,在北奥丁的登陆地点张开口袋,一网打尽,只是这时间上……”加隆兴奋的站起来:“碧水河下游除了发现草屑糠壳外,还有大量浮沫飘来。出现浮沫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上游有暴雨洪峰。算算时间,现在通阳公路以西也确实还在雨季的尾巴上,如果马上出发,我们足可以在洪峰到达这段水域之前回到南岸。而加林渡口一段,雨涨浪高,正好拖延了北奥丁军队的渡河日期。要是轻骑快走,十三日之前是可以到达加林南渡的。这样一来,就有充足的时间安排伏击。殿下,克莱多大人,下官的第七准团请战。”“下官的第三准团请战。”与加隆几乎是不分先后的,沙加从地图前旋身走到帐中央,同样争取这次的出战机会。两人的话出口,彼此都微微一怔,互看了一眼,加隆立刻鼓起颊:“沙加,你干吗又和我抢!”沙加扫他半眼,转回头看向穆:“殿下,下官的第三准团可以承担这次拦击任务。兵贵神速,请殿下下令。”“殿下,是下官的第七准团先请战的,下官自认第七准团的能力不在第三准团之下。”穆看看他们二人,极淡的一笑,看向克莱多:“克莱多卿,第三准团是你的辖下,加隆卿的第七准团也曾在你手下参战。依卿的意见,这两个准团哪个更合适些呢?”克莱多就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略躬了躬身:“殿下,依下官的看法,这项任务属于伏击,统领需要十分善于藏锋守拙,静待时机。就下官在约特斯卡等战役的观察,加隆副旗准的战风似乎过于咄咄逼人了些。并且就目前来看,昨天下午,第三准团就已经来到郢丘行营休整,而第七准团是在半夜之后才渡河完毕。就体力精神上来说,第三准团也要略胜一筹。下官以为,这次的拦击,还是由沙加副旗准接手比较合适。当然,这只是下官的一点意见,最后还是要请殿下决断。”穆听着克莱多的分析,一面不动声色的打量两人。沙加仍是一脸淡然的挺立,加隆却有些难以隐忍,随着克莱多意向的摆明,额头上的青筋也渐渐迸了起来。亏得站在他左后侧的林杰死命的不住扯住他的后衣角,才没有当场跳起来。观望一番,穆心中拿定了主意,点了点头:“克莱多卿的话很有道理,加隆卿,第七准团一番劳累,刚刚休整下几个小时。虽然你有杀敌之心,但恐怕士卒疲惫,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次的出击,就由沙加的第三准团代领吧。沙加卿,你这一役,与王国命运息息相关,务必要胆大心细,千万不能失手。”“是,殿下。”克莱多也站起身:“沙加副旗准,这次出战请千万小心。行营这里,有加隆与林杰在,殿下的王驾断然不会有问题。”林杰立刻会意的上前半步:“下官会誓死守护殿下王驾。”加隆冷冷看着他们言语来往,气往上撞,忽然冷笑一声:“有大后台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就是开了朵花,也有人栽到你的头上!下官这种平民百姓,还是去蹲营坑擦刀磨剑好了,告退!”也不等别人发话,怒气冲冲一甩军刀,大步摔门出了帐。克莱多与林杰多被加隆的赌气行为吓了一跳,白了脸跪倒:“殿下,加隆副旗准只是一时口快,绝不是有心冒犯殿下,请殿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穆摆了摆手,像是有些不耐烦:“算了算了,你们也出去吧,我吩咐沙加卿几句话。”“是。”两人急冲冲起身离开,甫出帐门,克莱多就一把揪住林杰,火冒三丈的怒吼:“加隆那个混蛋在干什么!你马上去找他,今天晚上之前,押也要把他押到殿下驾前请罪!否则的话,我就革他的职,关他的禁闭!快去!”帐外的嘈杂声渐渐远去,沙加走到穆身边:“怎么样?”“什么怎么样?”穆眨眨眼。“你装得不像!”沙加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还是招了吧!试了加隆副旗准这一气,你心里要是还没有个算计,父亲知道了不罚你写大字才怪!”“什么都瞒不过你!”穆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虽然加隆副旗准是老师亲口指派给我的,但评语也无非是‘后起之秀’这样一个粗略形容。我知他不深,就不可能放手使用。不过临行前,我先后见了两个人,倒是对他知些根底。一个,是大神官阿布罗迪卿,另一个,是咱们时而会在童虎老师府上遇见的希亚军校副校长列辉川卿。虽然谈得不多,得到的信息却是十分有用。加隆卿虽然是个不出世的军事奇材,但个性偏烈,过刚则易折,又是十分好强不甘示弱。这样一来,有些地方难免吃亏。不先把他锤炼出几分韧性来,我绝不敢冒冒然用他。不然折了他固然可惜,毁了我的全盘战略可非同小可。”沙加默然片刻,叹了口气:“你如果如今还在亲王府里做你的闲散殿下,又何必到这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来劳心劳力。之前的二十年,你什么时候需要这样步步安排,煞费心机。”穆笑了,站起来:“沙加,我说过的,鄙诚家国事,半点不由人。不然,何止是我还在做我的闲散亲王,你不也正应该是和我在湖心水榭品茶赏花的逍遥么。”“这次战事结束,你再不要想上什么战场。督察官虽然也不是闲职,但总比在这里让人放心。时候不早了,我得去点兵换甲。这场仗怕是少不了近身肉搏,这身军装是不顶用了。”“千万小心,我等你的捷报。”沙加点点头:“你这里也一样。一过碧水河,就只能一步步摸索着前进了。好在加隆副旗准给你护驾,我还是放心的。不过,今天这样一闹,不知道他会不会又干出什么毛躁事来。”“放心,”穆得意的笑笑,“这种人,面恶心善,摆平他的手段我还是有的。何况,我心里还捏了他一个软肋呢!”“父亲教出来的学生,我当然放心。”沙加也不好奇,转身准备离开。“披风你仍披着,河面上风大。”穆想了想,又叫住他,“沙加!”“怎么?”穆歪头冲他一笑:“这场牵一发动全身的战役,即使已经摸熟了加隆,我也还是会让你去的。”沙加一扬眉,等他的下文。“我最信任的人,始终是你啊!”林杰收拾好一套说辞来到第七准团的驻地,离主帐还有数米之遥时,就已经听到加隆底气十足的愤愤声。几名卫兵远远的躲开,生怕一不小心被当做了出气筒。林杰在外面咳了一声,推门进去,迎面瞧见加隆气呼呼的盘坐在行军床上,双手撑膝,一脸不忿的对着梅安抱怨:“他凭什么抢我的战机,不就是有几个靠山撑腰么!什么御政官的儿子亲王的朋友,克莱多那老头就忙不迭的去奉承。连水域战理都不明白的少爷,我就不信他的第三准团能打出花来!”“沙加副旗准的第三准团能不能打出花来我不知道,但克莱多大人气得要吐血倒是真的!”林杰摇着头叹气,“加隆,你刚才做得太过了。即使有不满,也不该那样冲撞殿下啊!”“林杰大人。”梅安本来歪在椅子上在有一句没一句的劝着加隆,见他进来连忙站起身,歪歪嘴:“加隆大人正在气头上,别说殿下,恐怕就是圣女皇陛下的御驾在,也不会卖帐的。”加隆从鼻孔里出气:“亲王和沙加那小子的关系好到恨不得一个碗吃饭,一张床睡觉,圣都里是个人都知道。克莱多巴不得的讨亲王的欢心,这么个人情送得顺水推舟,他们三个倒是都满意了!”“就算你对克莱多大人不满,也不该在殿下面前失态。还好殿下没有追究,不然的话咱们全吃不了兜着走。”“追究?他把咱们都追究了,谁给他打仗卖命!你看他的样子,象是能上战场的人么!”加隆对林杰的话嗤之以鼻,毫不在意。林杰无奈的摇头,在梅安拉过来的椅子上坐下:“加隆,不是我说你。有的地方,你确实没有你哥哥的手段与见识。我和你哥共事的那几年,起伏转折也见了不少,今天这种情况,要是换了他,看到的东西绝对会更多一些。”见加隆瞪眼,梅安躲在他背后偷笑:“所以我说加隆大人,察言观色这玩意还是很必要的。殿下毕竟是殿下,动动小指头,咱们可担当不起。”“说什……”加隆刚一张嘴,林杰立刻又接过话头:“加隆,不管怎么说,军统长大人与御政官大人的本事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既然他们两位都肯让殿下亲征,殿下自身,就必有过人之处。今天的事,虽然殿下没有多说什么,大多只是在听克莱多大人的意见,但也有他自身的用意在里面。你只顾与沙加副旗准抢战,这深一层的事,恐怕就忽略了。”梅安眨眨眼,笑嘻嘻在床上找了块地方坐下:“我当年在中禁军服役,宫里面比心计的事多了!虽然说我们前圣皇陛下专宠皇后陛下,没什么多余的子嗣宠妃搅得乌烟瘴气,但那几家大贵族间,白白演的好戏我也没少看。亲王殿下怎么着也是皇室里出来的,有又顶尖的老师指导,看走了眼,可少不了吃暗亏呦!”林杰点头:“确实是这样。加隆,其实殿下的心思,如果用心完全可以揣摩出个大概。依我看,殿下不是徇私不肯用你,倒是不放心用你。”“我……”刚说出一个字,梅安又立刻把话抢过去:“没有军功履历,又没有好上级关系说话,殿下连底都摸不清,换了是我我也不敢随便用。还是自家知根知底的人用着放心。”“殿下一来不清楚你的用兵手段,二来你与克莱多大人不和,也必然影响到殿下对你的认知。今天你又这样冒冒失失的冲撞了殿下的王驾,真的是越走越险了。殿下的脾性我也不了解,但这和你平时与沙加副旗准争执不同,要是让殿下在心里存了芥蒂,你这一辈子的军旅生涯,可就前途堪忧了。”林杰皱着眉头,忧心冲冲的看着渐渐老实下来的加隆。梅安在旁边吹了声口哨:“殿下那是什么人,亲王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整个希亚王国,除了圣女皇他最大。要雪藏一个人,不就是指头一点的事!哎呀,要是今后没仗可打了,手心不是要痒死!”“不过依我看,殿下并没有太在意你今天的过失。不如这样,等下我陪你去殿下寝帐,好歹赔个罪,殿下看起来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这样一来把今天你冒犯王驾的事做个了结,只要殿下表示不追究,也就不用担心克莱多大人为难你了;二来,如果能给殿下留下个鲜明印象,对日后的出战机会也是大有帮助。”“要我去赔礼?”梅安用力在他耳边咳了一声:“是请罪,大人!您可别忘了,对亲王不敬,按法典来说,可是大罪一条。对军中主帅不敬,也和‘五十斩条例’沾边的。咱们兄弟的脑袋,可是在殿下的手心里呢,低个头请个罪怕什么!要不是在军中礼仪从简,咱们见了亲王殿下,不照样得磕头!”“加隆,宁折不弯是直拗骨气,不会变通,再说那也不是用在自家主帅身上的。何况今天的事,就算有偏颇,你不满,也确实与殿下没什么干系啊!你和沙加副旗准吵架,大家见惯了睁一眼闭一眼,没人放在心上;你顶撞克莱多大人,大人也没真把你怎么了。但殿下不同,这件事你可不能当儿戏。”“大不了兄弟们一起掉脑袋,没仗打,没官升!跟了哪个老大,兄弟就和老大绑一条船上了!大人,不去就不去,大家不过陪您一起被收拾。不就是点前程家业么,算什么东西……”加隆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头大如斗,不久前的怒气早被磨了个一干二净。林杰和梅安一个苦口婆心一个尖锐刻薄,却是有着十分的道理。这样闹了一气下来,头脑也着实冷静了不少。眼见梅安还在添柴加火,受不了的跳下床:“我服了,我服了,我去还不行么!不就是赔个礼,我加隆千军万马里冲杀连眉毛都不动一根,给人赔个不是还怕了!去就去!”“呼!”林杰见大功告成,长出了一口气,忙趁热打铁的起身:“我现在就陪你过去。”直到亚历士政变发动之前,身为亲王的希亚穆仍是以“水果癖”与“睡觉癖”在上流社会中闻名。这两个特点固然可以被一些后世的评论者圈点为韬光养晦之作,但在此刻的现实中,舒适的床铺与精选的水果仍是希亚穆生活中绝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沙加早已经点兵离开行营,穆有些无所事事的窝在自己的寝帐中,数着距离开午饭还有多少时间。一名亲王府侍卫捧着洗净择好的东云葡萄进帐时,看到的就是他貌似发呆的歪在床上,嘴里犹自嘀嘀咕咕的样子。“殿下,葡萄给您洗好了,要现在用些么?”“唔,正想着它呢,拿过来拿过来!”盛满水晶盆的紫莹熟润入眼,穆立刻来了精神,招呼侍卫将一张小长几抬到床上,放好葡萄盆,又准备了新沏的茶水和擦手的细绢。安置好一切,几名侍卫又悄无声息的退到角落里,由着穆自得其乐的剥开一粒吃掉一粒。东云葡萄胜在果大汁润,皮薄不涩。不多时,小几一端已经堆起了小小一座葡萄皮的小丘。穆又丢了一粒葡萄进口,忽然看到那座皮山,吃吃的笑起来:“倒像是座海阳城嘛!”顺手拉过那叠细绢,折成一条,蜿蜒在它左面,“那这就是碧水河了。”他在那里自言自语,拿着一堆葡萄不吃,却开始排兵布阵起来。在帐内当差的几名侍卫平时亲王府里见惯了他与沙加拿着水果比划围棋兵阵,也不奇怪,只是伸长了脖子远远看着。穆一手端起茶杯,不时润上一口,另一手下手如飞,不过十分钟左右,竟用那些葡萄果皮晶盆绢帕之类的东西,排摆出一片精准巧妙的斯尔瓦拉等四行省战术地图来。紫莹莹饱满的果粒被他摊了半桌,一边摆布着一边嘀咕:“这里是艾俄洛斯那两个准团……哎呀,不对,打到现在,十万人能有百分之七十在编就是幸运的了,这颗葡萄大了点!”“啊呜”一口吃掉,又从盆中选了一颗较小的换上去,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希亚穆这次亲征所带的八名贴身侍卫,都是在亲王府中千挑万选的心腹手下,即使在史昂童虎教授武艺兵法时,也不需要避讳的秘臣。穆早已经习惯这几人空气般的存在,毫不在意的推敲着一套套战略方案。这一路行来,虽然没有做过什么表面文章,整套的阳东、疆南战局却早已被他在肚子里琢磨得烂熟,攻守调配的方案也摆了不下十种出来。加林渡口的险情纵然意外,也还没有脱出他纵览全局的控制。沙加的第三准团回渡出击后,穆立刻将原有计划重加删补,二次拟订出一套布置来。新的战图已然在桌面上勾勒成形,穆拈了一颗葡萄,将放不放,却只盯着那条“河水”出神。脑海中像是隐约有什么东西飘来荡去,偏偏抓它不住。冥思苦想了十几分钟,穆有些郁闷的将葡萄一抛:“是什么呢?”那粒葡萄又大又圆,无章法的落下,正砸在“碧水河”北岸的另一粒上面。两粒葡萄骨碌碌滚出小几,掉到地上。穆一眼瞥见,急忙探身一捞,但仍迟了半步,只来得及懊恼的喊了一声:“加隆你别跑!”加隆被林杰半拖半拽拉到穆的寝帐外,想到等一下就要低声下气的磕头赔罪,心里立刻又生出老大的不愿意来,扯住了林杰:“喂,不去不行么?你不都说亲王没有追究了么!”“都走到门口了,你怎么变卦啊,进去进去!”林杰坚决不肯妥协,一定要把加隆拖进帐去。“不然你替我进去说说算了,我再去巡视一圈营……”“不行,临阵脱逃是胆小鬼,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两人在帐门口拉拉扯扯,眼看加隆使巧,滑鱼般从林杰手里挣出来,刚要溜之大吉的时候,寝帐里忽然清清楚楚传来一声希亚穆的呵斥:“加隆你别跑!”“……”“……”林杰和加隆都愣住,加隆深吸了口气,一甩头发:“谁要跑!”挺起背大步跨进帐:“第七准团统领,副旗准加隆,求见殿下。”林杰也连忙跟上:“第二准团统领,副旗准林杰,求见殿下。”穆闻声抬头,意外的看着自己通报进来的两人:“加隆卿,林杰卿,有什么事么?”林杰先行了一个军礼,才谨慎的回答:“下官与加隆副旗准,专程为上午议事帐中的事请罪而来,刚才在帐外听见殿下传唤,才敢进来。”穆一愣,随即失笑的歪在小几上,举起刚刚拾起的葡萄摇了摇:“我是在叫这个……加隆卿,你赶得倒真巧!”加隆与林杰面面相觑,一时不明白穆在打什么哑谜,倒是穆先笑够了,招招手:“过来说话。来人,给两位统领搬个座位。”两人谢了座,在距床几步远的地方坐下,林杰立刻悄悄的捅了捅加隆的后背,示意他说话。加隆还是有些放不下面子,不住的拍掉林杰的手指。穆把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只是微笑不说话,向后一合身歪在一个玉色大软枕上。僵持了几分钟,林杰的脸都有些发绿了,加隆终于壮士断腕般离座,左跨一步单膝点地:“刚才在议事帐中,下官一时心急,行事冒失,冲撞了殿下王驾。殿下贵人心宽,还请恕罪。下官日后必当检点行为,绝不敢再犯。”林杰也站了起来:“加隆副旗准完全是请战心切,才一时言辞卤莽,殿下请看在他不是有心顶撞上,宽宏大量,万万不要动怒。下官等自知过失,定然会在战场上为王国死而后己,将功折罪。”加隆低着头盯着膝盖前的地面,奇怪的是,心中并没有想象中那种折辱不甘的忿然,反倒像是卸下了一副重重的担子,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轻快。在刚刚跪倒时,还有的几分勉强,也随着一开口褪去,一时间格外轻松。穆在他们身上看了两个来回,莞尔的一抬手:“请归座吧。林杰卿一向言语谨慎,没有必要自揽责任。至于加隆卿,也先起来,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卿与沙加脾性相冲,事事上都要分出个高下,我也早就耳闻了。上午的事情,卿的出发点原是好的,我也知道。昨夜卿一夜奔波,调集加林渡口的情报,今天又要积极请战,如果天性狭隘自私,又怎么可能做得到。我虽然才来到军中不久,这些事情还是明白的。”加隆被他说得心中舒畅,端坐回椅子上:“殿下是明白人,这次加林渡口拦击,水战为主。在水域作战,沙加副旗准经验太少。他的用兵手段是还凑合啦,但一物一性,不懂水上习性要打水战可不是嘴上说一说那么简单。殿下您只知道他是心腹,就没有考虑下其它的方面么?”穆笑而不答,却换了一个话题来说:“加隆卿,克莱多卿对你的战风评价是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算是一个进攻型的统领。卿自己又是怎么看呢?”“行军打仗,重先机,讲速度。一说战机转瞬即逝,又说出敌不易,一鼓作气灭其缨。在战场上,不在气势上压过对手,速度上抢在对手前面,即使兵力再多,计划得再周密,也不见得会有全胜的把握。”穆点点头:“从卿参战以来,一路行进来看,华林守卫战也好,约特斯卡攻坚战也好,甚至是坦伦尔撤退,倒都是秉承了这一惯的风格。只不过,加隆卿,这几场战役都是你孤军作战,战果不俗。但要是放在一场合几个准团之力的大规模联合战役中,卿的这套作战风格,还会百分之百的奏效么?”加隆被问得一怔,想了一下才回答:“下官自认为没有什么问题。”穆冷笑一声起身,踱了两步:“加隆卿,我问你,与上司不合,与同僚不密,一旦作战中出现意外,后方援兵滞怠,左右同僚不助,卿如何得胜?全局谋划,一兵一卒都有定位,卿战风随意,将自己一人的决断凌驾在全军之上。一动而全盘乱,卿又如何建功?平时作风随心恣意,冲撞了法令条章,罚你,你是无心小过;不罚,又是治法不公。各路统领将卿视为鸡肋,卿有天大的本事,又能用在哪里?这一二三点,还不足以让卿一败涂地么?”林杰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穆虽然是对着加隆发问,那股天然散发出来的威仪还是让他感到莫大的压力。再看加隆,意外的并不是被逼问得呆若木鸡的样子,而是皱着眉头,像是在努力消化着什么。林杰叹了口气,给了自己一个苦笑。“没错!”加隆忽然大叫着跳起来,眉飞色舞的挤到穆面前:“殿下,虽然你行军打仗的实力怎么样我还没见识过,不过这几句话问得真是精彩。我承认,你把我问住了!”林杰急得连连在后面踢他:“敬语,用敬语!”穆坐回去,眉宇间一扫刚刚的凌厉,拣了粒葡萄剥着:“加隆卿,既然你也清楚了这是弱点,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我这次亲征,卿是老师亲自指派给我的扈从军官,我不希望看到什么意外发生。加隆卿,你性格闲散,在军中最好能收敛一二,不然无意中再惹出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来,耽误自己,也牵连了他人,就不好了……”“作奸犯科?”加隆比刚刚跳得还高:“殿下,红口白牙,可不能乱给人扣帽子!我行得正做得正,那种事可从来没干过!”穆眯起眼睛:“我从不说空话,但也不暗地里捏人把柄。卿要是想知道,我可以说说。只不过,这话说出了口就是敲定了大逆不到的一桩罪,卿就不怕连累了别人?”“殿下请说。”加隆满不在乎。“大神官府内宅最近天香缭绕,倒像是有什么奇花……”“停!”穆的话刚说了一半,加隆“刷”的变了脸色:“殿下,这句话还是请您咽回去吧!下官不想因为这件事再冲撞殿下。”穆微微一笑,衣袖拂过几案:“这也算是一个把柄吧,加隆卿!我期待卿这次伴驾出征的表现。”加隆的脸色还是有些僵硬,行了个礼:“下官不敢辜负殿下期望。”“那就好。”穆满意的倚上靠枕:“快中午了,二位卿请回营地休息去吧。”“是。”“是。”两人刚刚出帐,蓦地里面穆又是一声惊呼:“拉吉特里!”条件反射般的,加隆与林杰抽出军刀反身冲了回去:“殿下,那个叛将在哪里?”穆很纯良的指了指加隆脚下,一粒四分五裂的葡萄:“被卿踩碎了。”狂风沙第三十八章 四万对二十九万入夜,缺了半边的月亮摇摇欲坠的挂在天的一边,似乎飒飒的秋风再猛烈些,就要被从云角吹落一般。在阳河政区与疆南平原西部持续了近一个星期的最后的雨季高峰也终于落下了帷幕,奔腾咆哮的碧水河河水在上涨了三尺余后,也渐渐走向平息。加林南渡的白石堤上被水沫连日的溅得湿灰,几乎是紧临着渡口,一片浩荡无垠的芦苇丛摇曳出方圆三十里外。时值九月,青翠的苇杆有一部分已经渐渐转向金黄,饱满的苇穗由淡紫转为粉白。还没有到芦花盛放的时令,就都那么缠缠绵绵的偎依在穗头,随着风起起伏伏。而间杂在芦苇丛中的小片小片的芦狄,已经吹起一片蓬松白絮了。各色露眠的水禽成双的挤在苇根下,小小的脑袋窝进翅膀底下安眠。蓦地,马蹄声踩碎了这一天一地的静谧,几乎是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军队浩浩荡荡的开入了这片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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