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几天,他总是无精打采,白天打电话去找他,都是睡意甚浓的样子。原来,一切都事出有因。 正当我陷入沉思,脑里混乱时,走廊里的脚步声惊扰了我,接着门锁被打开,申贤仁小心翼翼抱着一根长面包走了进来。 “来,你的许愿面包,我可小心,没让它折断。” 我抬起头,盯着他的脸直看,想从那里,找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我的脸怎么了?”申贤仁感觉到怪异,放下面包,摸了摸脸,“应该不会变花猫吧。” 我扬了扬手上的设计图,“你就是Jv suis的设计师?” 他愕然一怔,稍后点点头,算是承认。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我?” “你好像没问过我。”他靠在沙发上,斜睨着我说。 “可那天,我问你拿那匹布做什么,你却骗我说,做窗帘。” “有谁拿这么薄的布做窗帘。”他忽然笑了,“这不能怪我骗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太笨。”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寻根究底。 “牟星。”申贤仁唤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说,“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最大的毛病?” “什么毛病?” “太爱打听为什么?你可知道,有时候,知道未必比不知道好。” 申贤仁一语击中要害,我的确太喜欢打听为什么,一切都想要清清楚楚知道答案,却不曾想过,我所要的答案,往往会伤着自己。 “你还想问为什么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为什么不问?与其自己一个人揣测怀疑,还不若问个清楚明白透透彻彻。 “因为我爱你。” 说完这句话,申贤仁像是松了一大口气,放低身子,让自己深深陷入沙发中。 虽然自己一直怀疑是这样,但亲耳听到他这样说,心里还是一震。为何造化如此弄人,让我爱的人爱上别人,而爱我的人,又是我一直想做朋友的那一个。 “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很好的朋友。” “我也在用最大努力尝试作你最好的朋友。”他望着我,非常遗憾的说,“可是我发现,我不是圣人,无法做到。” 我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的确,知道答案,并不能给我带来什么。 “吃许愿面包吧,吃完后会实现一整个愿望。”他拿起那个一米长的面包递给我。 我接过面包,却一口也咽不下去。 “我要回去了。”我放下面包,打算离开。 “为什么?”申贤仁立刻跟着站起来,“难道就因为我告诉你,我爱你?” 我背对着他点点头,“苏启天让我明白,如果不爱一个人,就最好不要给他希望。如果给他希望后又拿走,会要人命的。” 顿了顿,我再说,“我就是一个例子。” “可你能去哪里,回到对面的802室,还是一个人在街上徘徊?”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呆在这里了。”我低声说。 “我早就没有希望了。”他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回沙发里,“上次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去过法国巴黎?” “嗯。” “我早已准备稍后去那边,进修高一级的服装设计课程。” “怎么,你要走?”听到他要走,我竟无限不舍。 他微微颔首,向我展开一个温暖的微笑。 “不会是为了我吧?”我可怜兮兮得问。 “傻丫头。你以为你是谁,让我忘情弃爱远走他乡?”他叩了叩我的头,好笑得说,“法国巴黎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师承那边的一位名设计师。” “可你已经有了国内知名的Jv suis,你忍心舍弃吗?” “谁说我要舍弃,Jv suis是我的孩子,为了你这么喜欢,我也要把她经营好。” “可你走了,不要她了。”我伤感的说。 “这段时间,我依旧会传设计图纸过来,维持Jv suis这个品牌。再说,学成之后,我会第一时间回来。” “那是多久呢?” “我也不知道。”他耸耸肩说,“这得看我的资质。” “那一定会很快很快回来。”我转悲为喜。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的资质。” “我还以为你会说,因为我很想你。” “我当然会像想一位老朋友般的想你。”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他重又拿起那个长面包,递到我面前,“现在你放心了,应该吃得下这个许愿面包了吧?” “嗯。”我接过那个面包,大口大口的吃。 咽下第一口时,才发现,我已经很饿了。原来有的东西,你要浅尝一口,才会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吃,亦才会明了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 看着我吃完整个许愿面包,他开口问我,“你许了愿望吗?” “许愿,什么愿?”我一脸诧异。 “你要我重新买回一整个许愿面包,难道不是为了许愿?” 对了,我刚咽下口的面包,是许愿面包,要边吃边想着自己的愿望,那样,愿望才能实现。我居然只顾着吃,望了许愿。 之前,我想要许下的愿望是什么?是苏启天与我的爱情吗? “我忘了,怎么办?”我问他。 “要不要我再帮你买一个?”他哭笑不得。 我摇摇头,摸了摸肚子,“已经很饱了,再也咽不下去另外一个。” “我把你喂得这么饱,是不是应该做点事回报我?” “你不会要我以身相许吧?”我开玩笑说。 “你这么能吃,我可养不起。”他笑着说,“吃了我的面包,当然要替我收拾房间。” 第二天从床上睁开眼睛,太阳已经爬上了房顶。看看表,已是十点多。 虽然昨日收拾房间,重的体力活都被申贤仁抢去干,但毕竟忙活到很晚。今早醒来,全身忍不住的酸痛,再也睡不着。 申贤仁仍旧熟睡,他习惯晚起。看着他长长的身子倦缩在小沙发里,我突然一阵不忍。 我走过去,左右摇晃他的身子。 “你起来了?”他张开眼睛问我。 “嗯,我要回店里去了。” “那我送你。”他打算起身。 “不用,你去卧室里睡吧,每次我来,都是你让我睡床,真不好意思。” “我是男人嘛。” 他穿好鞋袜,去卫生间洗个冷水脸,立刻精神抖擞。 “走,我送你回店里去。” “你不要睡了吗?” “被人一吵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打开大门,对面就是802室,虽然隔着长长的走廊,但那道门,那个门牌号,依旧向我逼来。苏启天现在在干什么?已经回到公司,还是依旧熟睡,他的梦里,会有我吗?仰或是那个曾经住在彼端房子里的女人?思量至此,我忍不住又现出怏怏之色。 “还是想不开吗?”他注意到我的不安。 我点点头,“忘掉一个人,真不容易。” “爱上一个人,又何尝容易?” “爱上一个人,只是一霎间的事,忘掉,或许就要一辈子了。” “可是,要你爱上一个原本不爱的人,也许三生三世都做不到。”他像是有无限的感慨。 “你已经把我忘掉了吗?”我忽然问他。 “这真是个傻问题。”他笑着回避不答。 我依然望着他的脸,追寻他的目光。 “如果你能忘掉我,我想,我也可以忘掉他。”我低低的说,迅而苦笑道,“这个逻辑推理,是不是很傻?” “的确不怎么聪明。”他淡淡的回答。 “我只是想找个理由说服自己,用最大的努力忘掉他而已。” “傻丫头,不要逼着自己忘掉或者爱上一个人,全都顺其自然吧。”他望着我的眼,非常真诚的说。 “我会记住这句话。”我向他点点头。 的确,逼自己爱上一个并不爱的人,是非常愚蠢的事。你以为你爱上他了,与他在一起后,才发现那不过是一时的感动。而忘掉一个人,同样如此。你以为你忘掉了,只不过是把他埋在心里最私密的地方而已。 回到店里,第一眼就望见墙上挂着我的挎包。 “有谁来过吗?”我从墙上抓起包,问花房里的章茜。 她站起身,推开玻璃门出来,指了指耳朵,表示没听清楚我刚才的问话。 我重新再问一遍。 “苏启天。”她回答。 “他什么时候来的?”我急急的问。 “才走一会儿。” “他没说什么吗?” “只是问你在不在家,我说你不在,他就把包放在这里了,嘱咐我转交给你。” “就这样?没说别的?” 章茜摇摇头,然后问我,“你们俩怎么了?” “完了。”我的伤心随着有关他的消息,又涌上心头。 “完了?” “也就是分手了。”我心一狠,终于吐出分手两个字。 “不可能吧?你那么爱他。”章茜一脸的不相信。 “是啊,我那么爱他,可关键是,他并不爱我。” “刚刚他送包来时,脸上的神情表明还是很在乎你的。” “也许只是在乎,只是关心吧。女人的直觉很灵的,那不是爱。”我叹了一口气,问她,“你与林亦辉还好吗?” “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 “你还在怀疑他与姜护士。” 章茜苦笑道,“不是怀疑,是确有此事。” “怎么会,他亲口告诉我,那只是外面的风雨传闻。” “男人的话,有几句能当真?” “虽然同样不幸,但至少我遇到的两个男人,都是真诚的。”我感慨的说,“他知道你已经知晓了吗?” 章茜微微摇头,“他并不知道,我害怕让他知道。” “为什么?”我非常不解。 “若是他知道了,就必须从我与她之间选择一个。我害怕我是落选的一个。” “落选了就勇敢的离开。” “可是我有了他的孩子。” “你有了他的孩子?”我大吃一惊,稍后平息心境,问她,“这件事也未告诉他?” “嗯。我担心他为了孩子而选择我。” “你怎么什么都担心,什么都害怕。” “处于我的地位,你也会一样。” “不,我会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尽管这个答案不是我想要的。” 一时之间,两人都陷入深深的沉默中,各自想着各自心爱却不怎么爱自己的男人,脸上露出凄哀的神情。 手机突然在怀抱着的挎包内响起,拿出手机,是苏启天。接通之后,我“喂”了一声后,不知说什么好。 “我打电话来,只是想看看你是否回家。”他在电话彼端轻轻的说,声音有些沙哑。难道昨夜一整晚,他都没能入眠? “我刚回来。” “昨天我追出去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也许这是天意,让我们无法再重逢。”我苦笑着说。 “对不起,牟星。”他低声说。 “我没对不起你,你也没对不起我,是我们的爱情对不起我们自己。” 顿了一会儿,我问他,“你还记挂着她吗?” “我已经在努力忘记。”第一次,他向我剖白心迹。 “我明白,你已经够努力了,只不过,徒劳无功。” “我们再试一次,好吗?”他柔声询问。 “为什么要在我下决心离开你的时候,又来挽留。”我忍不住低声啜泣。 “因为……”他轻叹一口气,非常艰难的说,“因为我舍不得你。” 我舍不得你?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句子,面对着我,会从苏启天的嘴里吐出。听闻后,我已然崩溃,也顾不得曾经有过多大的决心要离开。 “你真的……真的舍不得我?”我难以置信的问。 “嗯。” “我忽然好想见你。”我想与他面对面,再听一次这样深情的告白。 “德宁区的左岸茶屋,还记得吗?” 左岸茶屋,我又怎会忘记?牵肠挂肚的思念后,我与苏启天的第一次见面就在那里。 挂断电话,我准备出发,临行前安慰章茜好好照顾自己。 “你不是决心说分手了吗?” “他说他舍不得我。”我痴痴的说,“你要知道,他从来没有这样温柔的对我告白。” “所以你要理解我,要离开自己深爱的男人,太困难。特别是,那个男人,并不是完全的冷酷绝情。” 安抚好章茜,我等不及坐公车,招了计程车向左岸茶屋驶去。 在路上,手机又接到一通来电。是陆晶晶——我的那位中学同学。 “牟星,我刚才看到海上花开的网站。” “嗯?有什么不妥。”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什么事?” “你现在有空吗,我能当面与你谈谈吗?” 陆晶晶仿佛很焦急的样子,可与苏启天这么重要的约会我又不愿错过。 “这样吧,你去德宁区的左岸茶屋,我一会儿会去那里。” “那好。”陆晶晶马上挂断电话,大概心急,立即就出发了吧。 计程车行至过江大桥,我感觉到车速越来越慢。 “司机先生,能不能快一点,我有个非常重要的约会。”我问司机。 “小姐,前面塞车。” “怎么会这样?”我摇低车窗,向外望去,前面停滞不前的车子,已经塞得满满,后面又有车子不停的驶来。我们,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怎么办?”我焦急而茫然的问,知道没有答案。 “只有等待。”司机也很无奈。 “要不我现在下车。” “现在下车,前面好远的路也叫不到车。”司机回过头来,朝我笑笑,“看你这么急,是去与男友约会吧?与其匆匆赶过去,不如在车上养精蓄锐,呆会儿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他。” 我几乎被他说服,只是喃喃的说,“他会等急的。” “哪个男人在恋爱时,没有等过女人?” “可是前题是,那是他所爱的女人,所以才会心甘情愿的等。” “你要去见的那个男人,不爱你吗?” 我神色一怔,很在乎的说,“谁说他不爱我?” 不久前,他还在电话里告诉我,说舍不得我。舍不得,算不算是一种爱呢? “那就对了,他若爱你,会等你的,放心吧。” 过了好一会儿,前面的车子还是没动静。我忍不住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苏启天。 “你到了吗?”我问他。 “到了一会儿,我离这里比较近。” “可是我在过江大桥这里遇到塞车,大概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抵达。” “没关系,我等你。” 挂上电话,司机笑咪咪望着我。 “怎么样?他怎么说?” “他说他会等我。” “女人,就该矜持些,多让男人等。” “你可是男人,为何总帮女人说话。” “因为是男人,所以了解男人的劣根性。越容易得到的,越不懂得珍惜。”他更多的像是自言自语。 “你曾经辜负过一个深爱你的女人?”我小心的问。 他点点头,“很多年前的事了,她对我非常的好,而我却不懂珍惜,一直怀念曾经离我而去的另外一个女人。后来失去了她,才知道曾经的拥有,是多么的幸福。” 他的故事,与我和苏启天,是多么的相似,不同的是,此时的我与苏启天,会懂得好好珍惜彼此。 “是她离开了你?”我接着问他。 “嗯。” “后来呢?你去找她了吗?” 他落寞的摇摇头,“没有后来了,也没有机会了。” 看着他哀伤的神情,我不忍再追问下去,这一定是个悲伤的故事。但仔细想想,那位离开的女孩,何尝不是幸运?也许正因为她的离开,她深爱的男人,才会用一生的时光牢牢把她记住。 相见不如怀念,就是这样吧。 终于,前面的车流开始缓缓移动。我所坐的车子,慢慢过桥,左转驶向另一条路,于是又畅快起来,在路上飞奔。 “我会尽快把你送到。”司机含笑安慰我。 “谢谢你。” 抵达左岸茶屋附近,司机在临时停车位泊好,让我下车。 “小姐,祝你好运。” “谢谢。”我再次道谢,轻轻关上车门。 踏着一脚的匆忙向左岸茶屋行去,在车里闷了这么久,吸一口空气,感觉到非常清新。是否一切都能像呼吸一样,每次吸气,都是全新的一个开始? 渐渐接近茶屋,我的心也乱跳不停,竟然像第一次见面似的无措。 平息好心境,推门进去,然而,小小的茶屋里的一番景象却上我目瞪口呆。 我一眼就认出,坐在内面最里角的一对男女,是苏启天与陆晶晶。而他们,旁若无人的拥抱在一起。从我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见苏启天脸上的神情。他皱着眉头,闭着双眼,脸上溢满了怜惜与爱恋。最让我心碎的是,他的脸上,居然垂着泪水。 他们,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 是啊,能这样不顾他人目光,在公共场合热情拥抱的,除了恋爱中的男女,还会有谁。 我像是醒悟般的惊觉,陆晶晶就是苏启天心里一直存放的那个女人。那一刹那,我明白,为何陆晶晶那么紧张的问我,有关海上花开的网站的事。 她曾告诉我,她会做网站设计,而海上花开,只不过是她曾做过的无数个设计中的一个。所以,她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她的设计。 而曾经因为没日没夜做网站,带给我感动的苏启天,也只不过是用这样一种独特的方式,怀念或者说是召唤一直深爱的女人。他的心里,至始至终没有我的印迹。 我的心,是真的碎掉了。 “小姐,请问你是要喝茶还是找人?”看见我呆立在茶屋门口,挡住去路,茶屋的店员忍不住问。 “我……”我回过神来,努力忍住眼眶要涌出的泪水,低声说,“对不起,我进错地方了。” 我多么希望,我是真的进错地方。可是这一次,不是。 为什么上苍如此捉弄我,每每给我一个希望,而后又立刻拿走。让我还没来得及享受幸福,就要接受惨痛的失望。 接下来要干什么?走在大街上,我不知所措,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寻问自己这个问题。 接下来还能做什么?我拼命忍住泪水。一切都结束了,什么都做不了了,是我说再见的时候,也该彻底告别。 再过去不远,就是金樟花园,从这里望去,似乎看见C座802室的窗户,那么遥不可及。 手机在包里一次次响起,平日并不觉响亮的铃声,今日落在耳中,分外刺耳。是苏启天打来的,我看了看来电显示,而后挂断电话。 他找我干什么?一定是向我说抱歉,说分手,一定会告诉我,正品回来,试验品可以走了。 我凄哀的想,从来,我就是试验的道具,而且乐此不疲。 手机再三响铃,可我却顾不得了,迈着飘忽的步子向金樟花园走去。总要有一个人用一种方式向对方告别,既然不能逃避,就只有承受。 我宁愿说分手的是我,主动的是我。也许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手里握着沉重的钥匙,打开802室的大门,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用这把钥匙,打开这把锁,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缓缓推开门,发现屋内有些不妥,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有何问题。 去卧室拿了一个塑胶袋,整理这屋内一切与我相关的东西,落在这里的外套,喝水的杯子,还有那十二个水晶花瓶,那是我十二个月的思念。 这里再不是它们能够呆的地方,它们与我,要一起离开。 我从卧室的抽屉里,拿出旧的花瓶倒满水,然后把水晶花瓶中的花抽出来,插进旧花瓶中,接着把水晶花瓶内的脏水去卫生间倒掉,洗净。同样一套动作,我重复了十二遍。 把我的思念全都装进袋子里,拾进最后一个时,发现恰巧是属于这个月的花瓶。这个月,又有什么爱情絮语?我拿着瓶子仔细观看。 七月的爱情絮语:我们选对了空间,选对了彼此,却选错了一个相逢的时间。 字字敲在心里,也许我与苏启天,就是这样吧。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干净,我像清理完做案现场般审视整个屋子,再也没有属于我的气息残余,苏启天与陆晶晶的重逢,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该走了,再怎么留恋也有离去的时候。 从钥匙环上取下钥匙,轻轻放在桌上。拿过一支笔一张纸,想写点什么,向苏启天交待,可脑子却与手底的白纸一般空白,不知有何可写。或许,我是不想写下有关离别的字句。 猛然间抬头,我发现对面的墙上,已不复见那口古董钟,取而代之的,是玻璃钟盘有现代感的一口方钟。这大概就是刚进屋时,我隐隐感到不妥的原由。 玻璃钟的设计非常独特,长长的秒针上,印着一颗心。时间一秒秒过去,那颗心随着秒针慢慢跳动。让人感觉到温暖与鲜活。 望着眼前这口钟,长时间忍住的泪,飞泻出来,没有词能形容此刻的心情。 这口钟无论设计与材质,都与我的“十二个月的思念”非常印衬。他一定是在昨夜,寻不了我之后,刻意买来,换下那口古董钟,打算与我重新开始。 可是,造化弄人!我在心里默念着七月的爱情絮语,眼看着大颗的眼泪垂落在白纸上,画出一个个圆圆的印迹。 这些泪水画的圆在纸上浸开,越变越大。而我们的爱情,却画不圆了。我与苏启天,像是两根直线,已经交会,就各奔方向,再不会重逢。 这个时候,门被猛然推开,苏启天喘着粗气出现在我面前,看见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他问我。 “我什么都知道了。”我垂着两行泪,抬头望向他。 “知道什么?” “陆晶晶。” 他忽然沉默,坐在沙发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很难开口,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明白。”我强露一个微笑,指了指墙上那口玻璃钟,“谢谢你,让我在离开的时候,可以明白,你的心里还有我。” “牟星,对不起。”他伤感的说。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从塑胶袋里掏出那个七月的花瓶,指着上面刻的爱情絮语让他看,“我们只不过相逢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如果早几年让我遇见你,你最爱的,或许会是我。” 他握着那个花瓶,仔细看着上面的絮语,稍后紧皱着眉头,望向我。 “牟星,不要这样,你越这样,我越心痛。”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我忽然崩溃,再也难以坚强,哀哀的说,“我不论怎样,都留不住你了,不是吗?”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 我站起身来,提着塑胶袋转身离开。 “再见。”我艰难的说。 “再见。” 门在我的身后被关紧,我提着属于我的东西,慢慢离开。 忽然,身后传来开门声,苏启天在身后叫住了我。 我缓缓转身,凄然一笑。 “我还落下了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爱怜的问,“袋子很重,我能送你吗?” “如果我说不需要呢?”我问。 以往,若我拒绝他相送,他也就会不再坚持。 “我还是会送。”他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袋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多么决绝的一句话。 袋子被他拿走,手上立时感到轻松。可是,他能送我到多远?总有那么一刻,所有的沉重都需要我自己负担,无人替代。 坐在车上,看着他专注的开车,仿若一切都还停留在初遇时。那时,他也是开车送我。只不过,彼时是从花店到金樟花园,今日是从金樟花园到花店。路还是一样的路,方向不同了,感觉也会有很大的差异。 车子驶到花店门口,停下。 “我就送你到这里。”他把袋子放在我手里。 “不进去了吗?” “总是要告别的。”他低语。 是啊,无论有多么的不舍,离别还是会来临。迟一些,早一些,又有什么分别? “能让我再抱抱你吗?”我小声询问,更多的,却像是乞求。 他迟疑一会儿,而后点点头。 我钻进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身子。这个男人,我将不再拥有,听着心口有力的心跳,一声声却是叩响着离别。 慢慢的,我感觉到他双臂的力度,把我拥在怀里,慢慢拉拢。然而没多久,他却放开了我。我们的距离由接近而变得遥远。 “我走了。”他笑了笑告诉我。 我点点头,强挤出一个笑容,“再见。” 他不再与我道别,径直上了车,甚至没有丝毫停顿,就绝尘而去。 为什么不与我说再见?是清楚明白,我们无法再见吗?还是知道,就算是两个人相遇,心也只能遥远? 站在门口,直看着他的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我的泪水又一次不争气的涌出来。 离别,总是让人感觉到十分的伤感与十二分的失落。 告别,亦是永远 每个周的星期二,是我陪同章茜去医院检查的日子。因为不想让林亦辉知道,所以我们挑了另一家医院。这家医院离花店相对远些,要转一次车才能抵达。 每次的检查,肚里的孩子都非常健康。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 “不知道?” “再这样下去,肚子会凸显,你不说他也会瞧出来。” “也许,永远没有机会。”章茜叹了一口气,告诉我。 “为什么?”我惊异的问。 “我们有可能,要步你们的后尘。” 章茜口中的你们,是指我与苏启天。怎么可能,难道她与林亦辉也闹到要分手的地步? “那种滋味很难受,你如果特别爱一个人,只要未到迫不得已,最好不要轻易谈离别。”至今,回忆起那天苏启天离开后的滋味,心口还会异常的疼痛。 那次的离别,使我知道,离别后的痛苦,比离别时更要浓烈,更让人不能承受。 “可是,我已经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章茜伤心的说,“每每抱着他的身子,就会想到,这是同时被另一个女人抱着的躯体。那种感觉真的很痛苦!” “我明白,可是孩子怎么办?” “生下后,我一个人抚养。现在的社会,这并不稀罕。” “怎么会是你一个人,还有我呢!”我朝她笑笑说。 “对呀,孩子会有两个妈妈。”章茜也笑了,虽然在她的微笑里,更多的藏着无奈。 是夜,居然接到陆青的电话,告诉我们,她的花店已经顺利开业,并且进入正常运作。 我与章茜都笑着祝贺她。 “可就是没有想好一个花店的名字。”陆青不无遗憾的说,“我与江成俊想了许多店名,可是,若不是他不满意,就是我不满意,总没有非常好的。” “要不,就叫‘海上花开’。”我突然说。 “海上花开?这个名字,我与他原本都很喜欢,只不过觉得用了你们的店名?” “这怕什么,又不在同一城市。” “可是,我们这个县城,并没有海。” “只要心里有海,眼前,就会出现一片汪洋。”我忆起曾经有一天,苏启天与我漫步在海边时,说过的一句话。那个时候,我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样的花,会盛开在海上。他告诉我,只要眼里有花,在哪里都能盛开。 是啊,当我们思念一个人时,他即便不是在你眼前,也会藏在你的心底。而爱一个人,他若不爱你,即便停留在他的怀里,也不会在彼此的心里。 又一个周二,我陪章茜去医院,在回花店的路上,老远就看见申贤仁斜倚在花店铁门前,低着头,仿佛在思考什么。 章茜用手戳了戳我,向我眨眨眼。 “你的后补来了。” 我摇了摇头,非常无奈的说,“即便是没有苏启天,他也不该是后补。” “我觉得他很不错,至少,他对你是全心全意。” “他非常好,所以我更不能草率决定什么。” 我们的脚步声惊扰了申贤仁,他抬起头,望见我们,隐去脸上的沉重,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 章茜与他打了招呼,而后说有点累,要上楼休息。 “最近还好吗?”待章茜离去后,他开口问我。 “还不错,该失去的失去了,该得到的还未来到。”我故作轻松的说,“你呢?准备好出发了吗?” 他点点头,“这段时间就在忙这件事,所以没顾得上与你联系。” “什么时候走呢?” “明天。” “明天?这么快。”我的脸上流露出不舍。 “你若要我留下来,我马上取消行程。”他半开玩笑似的说。 “胡闹。”我笑着骂他。 他耸耸肩,装作非常沮丧的说,“为何每次我认真的时候,你都当我开玩笑。” “因为你没有认真的时候。”我笑着说,极力隐藏心中的不舍。 也许,我们是用另一种方式,来化去离别带给我们的伤感。可是,即便我们在脸上笑得再开心,也掩饰不住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有的时候,用微笑来告别,比用哭泣更为伤感。因为离愁别绪得到不宣泄,所以更觉压抑。 “我们去海边走走好吗?”他建议。 “嗯。”我点点头。 依旧是穿过那条小巷,只需十几分钟的路程就来到海边。 “突然一下,眼界就开阔了。”他来到海边,作了一个深呼吸,闭上眼睛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什么意思?”我对他莫名其妙吟出一句古诗,感到不解。 “意思就是,原本你伤心你绝望,以为走投无路了,可是,只要再向前一步,马上就豁然开朗。” 我摇了摇头,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有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 这让我更不解,堆上一脸的疑问。 他道,“你看你,眼睛浮肿,是不是还在为那件事伤心哭泣?” “哪件事?” 他迟缓的吐出三个字,“苏启天。” 我恍然在大悟,原来,他邀我到海边,又是吟诗,又是念词,说了一大堆让人不解的话,只是因为,看见我眼睛浮肿,以为我还在为上次的失恋而伤心。 “你会错意了。”我笑了笑说,“我的眼肿,是因为昨天陪着章茜伤心。” “那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他松了一口气,顿了顿问,“怀上孩子应该高兴才对,为何她要伤心?” “你怎么知道她怀孕了?” “虽然肚子并不算凸出,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得意的告诉我。 “你都能看出来,那么医生应该更轻易就看出来,是吗?” 申贤仁点点头,“医生有专业知识,应该比我们更会观察。” “难道林亦辉并不是真的不知道,而是装作未知?”我喃喃自语。 “你在咕哝什么?”申贤仁不解的问。 我把事情的始末告诉申贤仁,征求他的意见。 “男人最会的,就是懂后装不懂。” “你的意思是,林亦辉早就看出来了,只是装作不知道。”我恨恨的说,“真是可恶,昨日章茜与他说分手,他居然没有因此而挽留。” “你会不会像上次那样,用那么可笑的方式,去离间他与新任女友的关系?”申贤仁好笑的问我。 “当然再也不会那样。离间别人,又不能使章茜更快乐,何必呢?” “看来你长大了。”他像是有无限感慨。 “当然,我要当妈妈了,还不成熟,怎么能行?” 申贤仁大惊,瞪着眼望着我,“当妈妈?” 看着他惊异的模样,我忍不住大笑,“章茜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呀。” “那我要当干爹。”他立即说。 “那要看孩子同不同意。” “是不是孩子同意,你也就不反对?” “你当他的干爹,我有什么资格反对?” “那好。”申贤仁遥望大海,道,“我只等着孩子长大,心甘情愿叫我干爹的那一天。” 渐渐的,太阳在地平线上,隐去最后一抹光亮,黑暗在不知不觉中来临。 “旧的一天过去,新的一天马上就要来临。”他感叹道,“走,我们回去吧。” “明天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你还是乖乖的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他固执的说,“送行那么俗的事,千万不要用在我身上。” “那你一个人离开?” “嗯。”他点点头,向我眨眨眼,“你不觉得这样很潇洒。” “那是故作潇洒。”我笑着说。 回到花店门口,我们道再见。转身要进店里的时候,他忽然叫住我。 “你不是向往潇洒吗,不会改变主意了吧?”我藏住离别的伤感,取悦他。 “之前我不是告诉你,我背过许多女人?其实,那全是塑胶女模特,我真正背过的女人,只有你一个。”他郑重告诉我这段话,而后头一扬,很潇洒的离去。 与林亦辉分手后,章茜搬回二楼的卧室,小小的阁楼,又只剩下我们俩人,相依为命。 “谁曾料到,到最后,又只剩下我们俩人,像是回到原点,一切得从头来过。”我苦涩的说。 “怎么会?”章茜摸着微凸的肚子,爱怜的说,“还有小宝宝。”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 “我也是这样认为,曾以为离开林亦辉,我会痛不欲生,谁知短暂的痛苦之后,感到的却是轻松。” “轻松?” “倾其全力爱一个人,是很累的事。” “是啊。”我像顿悟般点点头,回忆起与苏启天相处的那段时光,“不过,接受一份倾其全力的爱,也很累。” “不平等的爱情,会让两个人都觉得累。” “所以不如早点放弃。” 我俩一唱一合,配合极好。都是曾以为会与那份爱厮守终老的人,难得分手后,有那么广辽的心境。 “我们这样,是不是叫拿得起,放得下?” “也许吧!”章茜说,“明知不可能,只有逼迫自己拿得起放得下。” “因为讨人同情,并不能得到真正的爱。” “对,真不愧是我宝宝的干妈!”章茜拍拍我的肩,顿了顿问我,“你真的不打算去送申贤仁?忍心他就这样走了?” “做了这么久的朋友,他又这么照顾我,当然舍不得。但这是他要的潇洒,我得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