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1-3 -25

海兰无声地落下泪来,神色倒还平静:“从第五个月的时候开始长出来,太医也不知为何我会胖得这样快,,总说胃口好些对孩子是好事。我总是饿吃得多,人胖的快,身上就长出了这些纹路。”  如懿极力压抑着自己平静下来道:“没事,咱们有江太医,太医院有的是好药,问问他有什么法子或是用什么润体膏,一能能治好这些纹路的。”  海兰凄惶摇头,用小衣遮蔽住自己的身体:“来不及了,姐俎,我已经问过专门侍奉生育的嬷嬷了,治不好的。哪怕日后生完了孩子,也总还会有白色的纹路在。如果他日侍寝,皇上看到我身上这样裂纹,会不会觉得恶心?”  如懿替她一件件穿好衣裳,道:“不会的,不会的。等你生下来孩子,咱们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的。”  海兰很快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将扣子一颗颗扣好,静静道:“这宫里不过是以色事人,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已经知道,我这辈子的恩宠已经完了。我位分低微,孩子生下来未必能养在自己身边。若是送去阿哥所,还不如放在姐姐身边抚养,也就等于是我自己看着他长大了。”  如懿抚着她的手安慰道:“你若放心孩子在我身边,我一定视如己出。”  海兰挽着她的手出去:“姐姐別只管担心我,左不过是我自己的缘故,孩子平安就好。倒是姐姐……”她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那批砒霜,没给姐姐留下余毒吧?”  如懿含笑道:“有你和江太医把握着分寸,安心就是。若真毒坏了,我哪里还能站在你面前呢。”  海兰眼中闪过一丝沉稳笃定的笑意:“有的时候为了活命,为了反击,只能兵行险招。只要姐姐没事,那就好了。”  如懿送了她回去,见她虽是笑者,心屮却也不免担忧。整个后宫之中,只有海兰真心真意对她,那是日久见人心的情分。可是海兰,虽有了身孕的荣宠,但是未来如何,实在渺不可知。自已能做的,也唯有替她尽力抚育孩子而已了。  这样想着,便也到了晚膳时分,如懿与惢心在冷宫中简衣素食了许久,骤然看到十数道菜色一一上桌,也不免有些慨然。她大病初愈,胃口并不太好,每样菜略略尝了一口,便都赏给了下人,方才留了三宝和惢心嘱咐道:“仔细看着底下的人,断不能再出笫二个阿箬了。” ‘  三宝肃然道:“都仔细盘查过了,李玉公公亲自挑的人,已经算小心了。不过奴才还是会仔细留意的。”  惢心亦道:“从前吃过这样的亏了,咱们都会一万个小心的。”  如懿微微颔首,踱步到庭院中,看着清露寒霜,凝在月色金明的瓦檐上,遥望着宫殿楼阁起伏连绵。这样熟悉的气息,细腻的脂粉气中带着各色香料混合的甜香,那是宫中特有的气息,一丝一缕沁入心脾,她深深地吸了几口,终将清冷的寒气缓缓透入肺腑之中,提醒自己要时时保有着这样的清醒。如懿凝神片刻,吩咐道:“惢心,替我更衣。”  如懿换了清简寡淡的装束,通身一袭云紫色如意襟暗纹锦衫,发髻间的珠花也以银饰为主,颇有洗去繁华的素雅之意。她披上夜行的墨绿弹花藻纹披风,扶着惢心的手茕茕独行,直至慈宁宫门前。  前去通传的福珈没有半分惊诧之情,仿佛料定了她会来,只一福到底,道“小主请吧。太后已经备好了茶等您呢。”  如懿翩然入内,数年不见,慈宁宫中的布置越发大气精雅,看似都是极古朴的东西,可是一一细辨去,每一样都是名家至宝,是洗练后的奢华。那才是真正的天家富贵,旁人总说白玉为堂金作马,金堆玉砌繁锦绣,殊不知真正的华贵富丽,是洗褪的金沙隐隐,从不是显露于表面的珠光宝气。亦可见,这些年太后稳居后宫,过得并不错。  如懿深深福了一福,道:“久未向太后娘娘请安了,太后万福金安,福寿延年。”她抬起头,只见太后笑吟吟的,便道:“太后一向喜欢焚檀香,今日怎么不焚了? ”  太后微微一笑:“留了上好的茶给你,若用了檀香,反倒冲了茶香的好气味。坐下吧。”  如懿含笑往榻边坐了: “太后知道臣妾今夜必定会来?”  太后抬手端起桌旁放着的定窑茶盅,用盖碗撇去茶叶末子,啜了口茶,袖子落下,露出一段手腕,腕上一只蓝宝石的镯子,蓝得像一汪深沉不见底的海水。她推了一盏给如懿:“是上好的小龙团,原是宋朝的茶叶精品,你尝尝。”她的眼神笃定而温和:“你若不来,岂不辜负了哀家的好茶?”  如懿轻轻啜了一口,恭顺道:“臣妾不敢辜负。”  太后盘腿坐着,胸前一汪琉璃翠的流苏佩长长地坠落,静静蜿蜒而下。那样的颜色,总是让人看了心静。半晌,太后才笑了一声:“皇上没有白心疼你’哀家也没有白心疼你。你到底是熬出来了。”  如懿低首道:“有太后挂怀,臣妾不敢自暴自弃。”  太后点点头道:“你也算乖觉,知道一把火烧得你冷宫里待不下去了,便兵行险招拿自己作筏子。现在满宫里连着皇上都疑心是慧贵妃或是慎贵人给你下的砒霜,连皇后都逃不脱疑影儿,可是哀家却想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给自己下毒,哪里还能保得住命等人来救? ”  如懿心中一沉,只觉得背心凉透,已然情不自禁地跪下:“太后英明,臣妾也不敢欺瞒太后。”  太后瞟她一眼:“你倒老实。”  如懿俯首低眉:“臣妾敢欺瞒所有人,也不敢欺瞒太后。”  太后蔼然一笑,伸手扶她:“好了,大病初愈的,别动不动就跪。也难为皇帝疑心她们,原是她们做得过了,一而再,再而三不肯放过你,否则也不会逼得皇帝立时把你从冷宫放出来。只是既然出来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殿中漏声淸晰,杯盏中茶烟凉去。如懿立在太后身旁,听着纸窗外冷风吹动松竹婆娑之声,仿佛自己也成了寒风冬夜里摇曳无依的一脉竹叶:“臣妾本无所依靠,唯有凭太后一息怜悯得以苟延宫中。往后一切,还请太后垂怜。”  太后微微颔首:“你既懂事,自然是好的。皇后富察氏出身满族显贵,有老臣张廷玉支持。慧贵妃的父亲高斌在朝中得皇上倚重,是汉臣中的翘楚;慧贵妃一向依附皇后,两人互为援引。哀家不喜欢宫中只有一蓬花开得艳烈,百花盛放 才是真正的三春胜景。你若能明白这一点,便也能好好生存了。”  其实如懿也有一瞬的疑惑,太后已经位高权重,为何还要如此在意?念头一转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一事,忙屈膝道:“太后所出的端淑长公主已经许嫁蒙古,如今只剩了柔淑长公主养在庄亲王府中,臣妾无能,自居深宫,一定会替两位公主好好孝敬皇太后,侍奉太后颐养天年。”  太后闻得此言,似乎触动心肠,神色也柔和了不少:“你既明白,哀家便收你这一份孝心。”  如懿闻言,亦放心不少,才起身告辞。  回到宫中,如懿也便歇下了。独居翊坤宫的第一夜,她梦到的人居然是自己已经逝去的姑母。她穿戴着皇后衣冠,鬓发花白却风姿不减,只是向她含笑不已。记忆中,那应该是她第一次得到姑母首肯的笑容,哪怕她一直畏惧姑母,可是此刻,亦觉得她的笑如此亲切,带着乌拉那拉氏特有的骄傲,意态清远。”  或许这样骄傲而笃定从容的笑意,也是她此后半生,着意追寻的吧。053 恩宠(一)  如懿回宫的第一夜,皇帝并未留宿在她宫中,只是如常召幸了新卦的舒嫔,倒叫许多人松了一口气。第二日的定省,如懿也不敢疏忽,早早去长春宫中见过了皇后,皇后嘱咐了几句,细问了她饮食起居是否习惯,便也嘱咐众人散了。纯妃见她出来,自然是还高兴的。倒是嘉嫔与慧贵妃一身对她淡淡的,也不亲热。而阿箬,更是对她退避三舍,视而不见。  或许,这样也是好的。  如懿出冷宫后三日,皇帝倒也常常去见她,只是并未召幸,也不留宿,却让旁人也看不懂这恩宠如何了。这一日恰逢立冬,宫中备下了家宴吃饺子,除了太后畏寒不肯出慈宁宫,宫中的嫔妃倒是齐全了。  所谓家宴吃饺子,原本是因为立冬乃秋季与冬季的交子之时,宫中嫔妃长日无聊,便由各宫都自己做了饺子,凑成一宴,讨皇帝欢心而已。皇帝白是里去京郊察看了农桑,回来听皇后说起,倒也高兴,便在长春宫赐宴。嫔妃们自然是别出心裁,除了寻常的菜馅儿肉馅儿,又做了海鲜馅儿的,酸菜馅儿的。独独皇后和舒嫔最有心思,皇后的饺子是用过冬刚摘下的嫩白菜叶子做的皮儿,为的是京中人人都惯于在冬日囤积白菜过冬,也是勤俭而新鲜的吃食。  皇帝对这样的心思自然是赞许不已的。而舒嫔的那一道,中逼着皇帝非咬了那一口,辣得皇帝眼泪都出来了,又好生敬了一杯酒灌足了,方才笑靥频生,道:“这样的饺子吃过了,皇上往后再吃到什么饺子,都不会忘了臣妾的了。”  皇帝笑得不止,击掌道:“皇后,你看也那个矫情样子,比慧贵妃往日如何?”  皇后温婉含笑,只是不语。慧贵妃饱含了醋意道:“皇上不就是喜欢舒嫔这样的矫情样子么?何必拿臣妾来比呢。”  到了如懿时,她却中捧出一壶醋来,含笑道:“臣妾比不得各位姐妹的手艺,做不好饺子,特意用红玫瑰花瓣酿了一壶醋来。吃饺子少不得醋,臣妾就当略作点缀吧。”  皇帝薄薄的笑意却温煦异常:“朕若是吃饺子,必少不得醋,否则也是食不甘味。你的东西虽不是最要紧的,却是最不能少的。”  皇后注目含笑道:“你这点点缀,却是怎么也少不得的。娴妃,难怪皇上对你如此牵挂,连在冷宫里都要一意放你出来呢。”  如懿不卑不亢,只是略略含了淡薄的笑意:“有皇后娘娘日夜挂怀,皇上与皇后夫妻一心,自然也是挂怀臣妾的。”她转过头,看着打扮清贵却神色郁郁的慎贵人道:“阿箬,你也是一样的,是不是?”  此时阿箬已是皇帝的妃嫔,如懿仍以旧时称呼相对,显然未曾把她十分放在眼里。慎贵人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强忍着不敢发作,只是闷头灌了一盅酒。  皇帝望着阿箬,和颜悦色笑道:“慎贵人是该喝酒尽兴。如懿为慎贵人旧主,如懿脱离冤屈,终于让朕知道她不是谋害怡嫔与玫嫔皇嗣之人,沉冤得雪。慎贵人乃是如懿的旧仆,理应同庆。”  皇帝字字句句,呼阿箬为“慎贵人”,对如懿只以名字相唤,亲疏早已十分明显。阿箬最恨旁人提她是如懿的旧婢,早已窘得满面通红,握着酒开盏的手轻轻发颤。皇帝却话锋一转,只笑道:“为表你主仆二人同庆之意,朕便打算封你为慎嫔,你意下如何?”  这样骤然封嫔,比之舒嫔的恩宠万千,出身显赫,更是出人意料。且嫔位是一宫的主位,身份贵重,宫中已有玫嫔,舒嫔与嘉嫔,不是生子,便是家世显要,且获宠多年,仅次于抚养两子的纯妃和在潜邸便为侧福晋的娴妃如懿,地位不可谓不贵重。如此一来,不禁连皇后亦变色,还是嘉嫔忍不住道:“皇上便这般喜欢慎妹妹么?慎妹妹与臣妾住在一起,岂不是启祥宫有了两位主位了?”  皇帝举了酒盏在手,唇边含了一缕俊美笑意“自然。若不喜欢,朕也不会亲自取了‘慎’字为慎嫔的封号。”嘉嫔身躯咬了咬唇,隐忍着怨怒,皇帝眼波一转,却轻笑道:“正如嘉嫔你的封号,嘉为美好之意,朕也十分喜欢。所民哪怕慎贵人封了嫔位,启祥宫的主位也只有你一个。”  如此嘉嫔才稍稍平息醋意,却深深剜了阿箬一眼。阿箬逢了这样的恩赏,本该高兴不已,可那高兴也是损兵折将的,她只好撑着站起来,冷汗涔涔地行礼:“臣妾多谢皇上厚爱。”  皇后一袭天水鹅黄的衣裳,耳边一对珊瑚坠子摇曳生辉,笑得极柔和,道:“方才敬事房的人来了,在外候着呢。看来皇上今夜是要陪慎嫔,不必再翻牌子了。”  皇帝握一握皇后的手道:“果然皇后知朕心意。”  皇后向着阿箬温和道:“那么慎嫔,你先回去准备着去养心殿侍寝吧。”  这句话恰到好处地解了阿箬的尴尬,她才起身,嘉嫔便道要回去看四阿哥,也起身告辞了。海兰有着身孕不便,如懿便也陪着她先回去,只留了舒嫔与玫嫔二人随侍在侧,皇帝倒也十分惬意。  如懿扶着海兰正转过长街,却见嘉嫔站在慎嫔跟前,冷笑不已:“不要以为封了嫔位就目中无人,在启祥宫中主位只有一个,就是本宫。哪怕是嫔位,也有高低尊卑之分呢。你索绰伦氏不过是小姓出身,你阿玛再有治水的功绩,也不过是在慧贵妃父亲手下当差,小小知府而已。”  阿箬扶了侍女的手,倒也毫不退怯,只是笑吟吟道:“姐姐是嫔位,我也是嫔位,我年纪比你小,自然该尊您为姐姐。至于别的,大家都是皇上的妾侍,平平起平坐罢了,谁又比谁高贵呢。”  嘉嫔气得神色大变,却也自矜身份:“平起平坐?且不说本宫是皇四子的生母,玫嫔虽然出身南府,好歹生过孩子,奖历怎么也比你高些。舒嫔更不用说,叶赫那拉氏女儿,又是太后亲选赐予皇上的。若要论资排辈,本宫自然是嫔位中第一,玫嫔与舒嫔再次,你不过是屈居末流而已。”  嘉嫔的侍女丽心也是个口舌伶俐的,立刻道:“还没恭喜慎嫔娘娘呢,为着您的旧主娴妃娘娘出了冷宫,皇上才赏您这个嫔位,口口声声还提着您 与娴妃娘娘的主仆情分。其实想想也不对,当年是你揭发了娴妃娘娘毒害玫嫔与怡嫔的皇嗣,今日皇上却金口玉言说娴妃娘娘蒙冤。依奴婢看,这封赏嫔位竟是在打您的耳刮子呢。”  阿箬扶了侍女新燕的手,禁不住浑身乱颤,伸手朝着丽心的脸颊便是一掌。她手上戴着纯银的玳瑁护甲,那一掌用力极深,便在丽心白嫩的面颊上留下了两道血痕。  丽心到底有些害怕,纵然满眼里泪水乱转,却中能捂着脸不敢出声。如懿冷眼看着,笑道:“这里风大,要不要先回去?”海兰抚着肚子道:“这样好看的戏,我肚子里的孩子合该多看看。长大了也不至于吃旁人的亏太多。”  如懿替她正一正风帽,二人相视一笑,便在暗处站定了不动。  嘉嫔看着丽心挨打,却换了和颜悦色的笑容,娇声道:“哎呀,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了,何苦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了。丽心,好歹人家已经熬成了小主,你便受她这一掌,当受教了,也学学她怎么没日没夜爬了皇上的龙床。”  丽心捂着脸道:“奴婢可不敢背着自己的主子偷偷勾引皇上这么没廉耻,更不敢背弃主子诬陷主子。不管挨了慎嫔娘娘多少巴掌,奴婢都是学不会这些下三滥的本事的。”  嘉嫔连连颔首微笑,骤然伸出手打了阿箬一个耳光。这一掌去得又快又狠,出乎阿箬的意料,她根本招架不住。嘉嫔脸上笑得悠然自得:“这一掌,是教你学乖,尊卑自在人心。别以为得了位分,得了皇上的宠幸,旁人就忘了你是怎么使尽下作手段勾引的皇上,连奴才们都瞧不上呢!”  嘉嫔得意的轻笑声落在风里格外响亮,被宫人们簇拥着一摇三摆扬长而去。阿箬慢慢地抚着脸颊,自嘲似的笑道:“新燕,你瞧,人人都瞧不起我。哪怕我封了嫔位,在她们眼里,我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永远只能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奴婢。”  新燕忙扶着她,好声好气道:“小主别往心里去,嘉嫔不过是仗着自己生了个皇子罢了。她自己也不过是个贡品似的异族贡女罢了,小主可是纯正的满洲血统呢,来日若生下了一儿半女,岂不比她尊贵。本来呢,您还没有子息,皇上就那么宠爱您了。”  阿箬的笑声里带了几许哭腔:“你也觉得皇上是宠爱我的?”  新燕奇道:“小主,您这是怎么了?皇上常常翻您的牌子,赏赐也是最多。哪怕舒嫔新贵得宠,皇上也没忘了您呀。您看,嘉嫔再嚣张刻薄,也不过是妒忌您罢了。”  阿箬神色凄惶,连连点头道:“是啊,她们都是妒忌我,她们都是妒忌本宫。可是是谁把我抬到这种人人妒忌刻薄的地方来的。我承宠这些年,除了皇后和慧贵妃,几乎没看过旁人的好脸色,连慧贵妃,偶尔也是冷嘲热讽的。到底是谁把我拱到这种人人为敌的地方来的?”她的口腔越来越悲怆:“皇上翻我的牌子最多,可是谁知道……”她说到这里,却捂着嘴不敢再出声了,只是畏惧地看着四周,怆然落下泪来。  新燕不解其意,只得道:“小主别伤心了,今儿是您封嫔的大好日子,等下还要侍寝呢。奴婢赶紧陪您回宫,替您拿鸡蛋揉揉脸,别叫皇上看见了,可不好呢。”说着,连搀带扶陪着阿箬走了。  如懿听得有些疑惑,便问:“皇上翻阿箬的牌子最多,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海兰也是疑虑重重:“这些年阿箬可算是恩宠深厚,皇上对她颇为厚待,屡屡晋封赏赐,能有什么不妥?可是听她今日这话,怕是有些缘故在里头呢。也是,集了一身宠爱,难免招怨。偏她的根基又不够厚,自然谁都能撂脸色给她看了。”  如懿冷冷道:“荣华富贵是她自己求的,自然了,这种羞辱欺凌,也是她自已求得的,还有什么可怨恨的?”她扶住海兰的手:“我看你晚膳用了那么多,不过几个饺子而已,便这么开胃么?可别撑着了,还是传江太医来瞧瞧吧。”  海兰回到宫中饮了一盏消食茶,笑道:“才喝了消食茶,又觉得有些饿了。叶心,你去瞧瞧,小厨房有什么可吃的?”  叶心答应着去了,如懿道:“虽说过了四个月胃口会大好,但你也有六个多月身孕了,怎么还是这样开胃,吃得大多,旁的倒没什么,倒是你身上更见胖了。”  海兰苦笑道:“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左右身上是不能见人了,若再不吃一些,怕亏了肚子里的孩子,更不值了。”  正说话间,叶心端了一又能豆腐皮包子并一碗虾仁馄饨上来。海兰才吃完,江与彬便进来请了安道:“娴妃娘娘万福,海贵人万福。”  如懿笑着招手道:“无事也非得叫你来看看,你看海贵人,怀着身孕一天吃许多顿,胃口好得教人害怕,到底是怎么了?”  江与彬搭了脉,看着桌上的空碟子道:“海贵人胃口大开,无妨啊。不过看着,是比前几日又圆润了些。”054 恩宠(二)  正说着,绿痕端了一盏药上来道:“安胎药已经成了,贵人快喝吧。”  海兰端起碗正要喝,江与彬忽然止住,道:“小主是按着微臣开的安胎药方子喝的么?”  海兰立时警觉,放下药碗:“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味道似乎不太对?”江与彬立刻接过药碗一嗅,即刻吩咐绿痕:“把剩下的药渣拿来我瞧瞧。”  绿痕知道利害,立刻去了,不过片刻用盘子装了一把药渣。江与彬抓起药渣嗅了又嗅,又拣起一点放在口中仔细嚼了,奇道:“奇怪,味道虽然不对,但居然加的不是害人的药。”  如懿急道:“那到底是什么?”  江与彬道:“微臣断然不会尝错,微臣开的安胎药里被人足足地添了别的东西,可这东西不是坏东西,是开胃的好药,可的确不是微臣方子里有的。”  如懿转念道:“开胃的好药?是不是吃了会胃口奇好,不断进食,然后发胖。一旦发胖……”  江与彬道:“孕中发胖,也是常见的,只是海贵人胖得比常人快,大约是跟这个药有关。孕妇胖得快呢,身上的肌肤承受不住,便容易开裂形成纹路。”  海兰已然明白,眼中哀戚愤恨之色大盛:“而这种纹路,哪怕生产之后,也无法裉去,终身附着身上,让人不忍目睹,是不是?”  江与彬目瞪口呆:“贵人这么说,难道……”  海兰紧紧握住手臂,恨声道:“已然生在身上,无法根除了。”  江与彬凛然道:“贵人放心,微臣一定尽心尽力,替贵人研习药性,力求除去。”  海兰紧紧握拳,含泪道:“你是有心了。只是我的药一直是绿痕照管着的,绿痕是信得过的人,这些开胃的药又是怎么加进去的?”  绿痕慌得赶紧跪下道:“小主明鉴啊小主,奴婢从太医院领了药来就小心谨慎,连着煎药到端到小主跟前,都没有旁人插手过啊。奴婢更不懂得什么药材能开胃,断断不敢擅自加在里头了。”  江与彬沉吟道:“药方是微臣开的,药材是太医院的人抓的,配好之后微臣看过了无妨。但太医院人多手杂,在交到绿痕姑娘手中前被人动了手脚也未可知了。微臣回去之后,必是细察。”  海兰忍着泪,脸色渐渐沉着,沉吟道:“这事细察出来是谁便可,不必声张。”  江与彬满脸疑惑,如懿含着恨意叹息道:“换了我,也决不能相信无端端加了这个药是为了你好。倒是出这个主意的人,借着与人无害的样子行阴毒之事,实在是可怕可恨。只是这事即便张扬了开来,皇上也只会以为那人是无心之失甚至是好意为之,倒成了咱们小人之心了。还是不说也罢。”  海兰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突起,仿佛一条条蜿蜒的青色小蛇,咝咝地吐着芯子:“这样会算计人,真当是厉害!我算是记住了,只当自己吃一堑长一智吧。只是江太医,以后得劳烦你多费心了。”  江与彬赧然道:“娴妃娘娘在冷宫里,微臣难免分心,不能面面俱到。说来,也是微臣失职。往后,微臣一定会格外小心的。另外,待贵人生产之后,微臣也会配好药膏,给贵人涂抹身体,以求消去纹路。”  海兰静静地望着外头漆黑如墨的天色,仿佛是望着自己望也望不见的前路。她眼中泪光一闪,终究是忍住了,轻声道:“姐姐,我只有你和孩子了。”  如懿安慰地拍着她,和她紧紧依靠在一起。她们的影子落在墙上,像一道单薄的剪影,若是哪一阵风吹得大些,便要一同吹去了似的。  阿箬裸露着身体,从被子底下一点点努力地钻上去。黑洞洞地被窝里,她感觉得到皇帝年轻的身体就在她身侧,隔着薄薄的丝绸寝衣,散发着热烈的气息。她熟门熟路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望着明黄色的宫样帐楣,密密的龙腾祥云绣花,账外的烛火照在上头,混淆着帐上所绘碧金纹饰,华彩如七宝琉璃,璀璨夺目,直刺入心。  她紧紧地拥住皇帝,想要伸的解开他寝衣上第一颗扣子。皇帝一动不动,只是嗤地一笑,带着冷冷的余音,吓得阿箬赶紧缩回了手。  皇帝的口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在做什么?”  她鼓足勇气仰起了脸,望着皇帝如盛开的康棣般炫目的面庞,低低哀求道:“皇上允许奴婢侍寝,奴婢……奴婢是来侍奉皇上的。”  皇帝眼底全是薄薄如冰屑的笑意,随手抖来赤色捻金龙纹缎被,散漫看了一眼道:“哦。已经脱得一干二净,是来侍寝了。”  阿箬面红耳赤:“规矩如此,奴婢也是遵照祖制而已。”  皇帝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你是奴婢。你侍寝三年了,自然学会了如何侍寝,还要按着敬事房那一套来么?”  深赤色的缎被上,以玄黑丝线绣着狰狞的五爪蟠龙,龙爪以金线刺绣而成,尖亮锐利宛如鲜活,似乎一爪一爪都要挠进她的血肉中去。阿箬顾不得害羞。以自己鲜活的肉体贴附在皇帝身上,想用自己的滚烫去温热他,婉声求恳道:“皇上,皇上,求您疼一疼奴婢吧。奴婢侍寝三年,只有第一次……第一次您受了奴婢的侍寝。这么久了,就让奴婢再伺候您一次吧!”  皇帝斜靠在自己手臂上,一手漫不经心地拂过她的身体,脸上虽然带着那样疏懒的笑意,目中却只有清寒的冷薄:“是么?朕第一次许你侍寝,是你求仁得仁,一心只想做朕的女人。朕许了你,也是告诉你,你这一辈子,既然侍寝过朕,那么生是紫禁城的人,死也是紫禁城的鬼,老死也出不去半步了。可朕之后每每翻你的牌子,召你侍寝,也赏赐你,给你荣华位分,但再没有碰过你,你却不知道为何么?”  阿箬又窘又羞,愧恨难当,只是无言:“奴婢愚昧。”  皇帝的脸色慢慢冷下来:“既然知道自己只是奴婢,而非臣妾,就不要妄想躺在朕的身边。”  阿箬满脸紫涨,殿中并无她的衣物,只得扯过床上的薄毯,匆匆披上起身。055 恩宠(三) 皇帝淡淡道:“从前怎么伺候朕过夜的,还是老规矩。”  阿箬赤着脚,跪倒在塌边。皇帝寝殿本是金砖墁地,那地砖油润如玉,光亮似镜,质地密实,脆若金石,虽然上头铺了厚厚一层锦毯子,仍是禁不住那寒意和坚硬逼迫上膝盖,一点一点触痛了神经。  皇帝闲闲地看着她,漫然道:“朕一直留你在身边,给你这么高的荣宠位分,是有留你的作用。但是你别妄失了分寸,你永远是娴妃的奴婢,朕的奴婢,人前人后,你自要分的清楚。”  起初的时候,这样的言语也让阿箬觉得羞愧欲死,然后这些年下来,每每如是,她也渐渐习惯了,只是麻木的道:“奴婢知道。”  皇帝正欲转身,忽然察觉她脸上的红肿,便问道:“挨了谁的打?”  阿箬愣愣地道:“皇上宠爱奴婢,嘉嫔娘娘不忿,打了奴婢。”  皇帝打了个哈欠:“打了就打了,哪有为奴为婢不挨主子的打的。你心甘情愿要得这些恩宠,就要心甘情愿受这些罪。”  皇帝床帐的帷帘内疏疏朗朗地悬挂了三五枚涂金镂花银熏球。那熏球镂刻着繁丽花纹,精雕细镂,缠枝纹样清晰可辨。球内盛有安息香,丝丝缕缕缠扰的香气喷芳吐麝,悠然隐没于画梁锦绣之上,仿佛她的前程,也这般无声无息地弥散殆尽了。阿箬愣了片刻,忽然生出一丝凄微的笑意,终于忍不住道:“皇上,求您给奴婢一个明白。您既然宠幸了奴婢,也给了奴婢外人羡慕的恩宠,为什么您背过身要这么待奴婢?难道您是猫儿,当奴婢是一只卑贱的老鼠逗着玩弄么?皇上!”  皇帝转过身,伸手勾一把她的下巴,嗤嗤笑道:“朕已经成全了你,你还要怎样?记得朕给你的封号是什么吗?慎,就是要你谨小慎微,这么多年你都这样侍寝下来了,怎么今天倒沉不住气了?”  阿箬披着单薄的毯子,浑身颤抖,眼底闪过一丝凄厉的微光,磕了个头道:“皇上,求您给奴婢一个明白,您既然不喜欢奴婢,为什么要这样待奴婢呢?”  皇帝冷冷一笑:“不这么待你,谁知道你又要做出什么事来?你也念着朕的好吧,没朕这样宠着你,你早折在谁手里也不知了。”  阿箬咬了咬牙,苍白着脸道:“是不是因为娴妃娘娘的事,皇上觉得是奴婢冤枉了她?所以要这么折磨奴婢替她出气?”皇帝的声音渐渐慵懒下去:“出气?谁要出气自己出去,朕懒得理会。”他翻了个身:“好了。朕乏了,有什么话,往后再说吧。”  阿箬跪在那里,看着皇帝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外头的梆子声一声远一声近地递过来,她瘫软在地上,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  这样一跪,便是大半夜。接她回去的太监是二更十分到的,按着规矩在皇帝寝殿外击掌三下,低低喊了声“时辰到了”,便由李玉带着人重新将她裹了起来,送入养心殿后的围房穿戴整齐,用一顶小轿抬回她自己宫中。  阿箬受了一夜的折腾,回到自己宫中也是睡意全无。新燕端了一碗安神茶上来道:“小主侍寝,也累了半夜了,快喝了安神茶睡吧。”  阿箬含了泪冷笑道:“侍寝?我倒是真累着了。”她转头打量着宫里的陈设,突然怒道:“本宫已经是皇上亲口所封的慎嫔,为什么本宫宫里的陈设布置还是按着贵人的位分来的?内务府怎么这样惫懒不识好歹?”  新燕为难道:“方才内务府的人已经来过了,说皇上皇后都力图节俭,左右小主还没行册封礼呢,所以嫔位该用的东西也不摆上了。”  “册封礼?”阿箬刻毒一笑,道:“皇上何时说过要给我册封礼?原来不过是让我白担了一个虚名罢了。”她说罢,霍得起身,取过博古架上的琉璃花樽就往下砸,砸完了又把桌上几上能看到的瓶瓶罐罐都砸了个稀烂。新燕这一吓可非同小可,急忙拦下道:“小主,小主,您这是怎么了?今儿可是您刚封嫔位的大喜日子啊,怎么能动气呢?这若传出去,旁人可不知道要怎么议论您呢?”  阿箬发疯般地砸着东西,涕泪横流:“我怕什么?我还怕什么?这样生生被人作践,砸几样东西还不能么?我是慎嫔,我是慎嫔,这几样东西还砸不起么?砸了谁又能拿我怎么样?”说罢,她举起一个青玉佛台便要砸下去。  新燕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拦下道:“小主,小主,您可别糊涂了。这个佛台可砸不得呀,那是您封贵人的时候皇上赏的。小主,您要生气就打奴婢几下吧,可千万别砸了这个,更别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阿箬满脸是泪,倒在床上哭泣道:“皇上?皇上眼里还有我这个人么?我不过就是件玩意儿,砸了也就砸了,根本就是任人作践的。”  阿箬心酸地哭着,哭得久了,也累了,昏睡了过去。新燕看着满地狼藉,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收拾了起来。  趁着阿箬闹累了没醒,新燕一大早便往慧贵妃宫里走了一趟。慧贵妃正在梳妆,由着宫女蘸了桂花水,一点一点蓖着头发,听新燕说完,便有些纳闷:“昨夜她刚封了嫔位,又被召幸,正是得意的时候,有什么沉不住气的,偏要这样回来闹?”  新燕一无所知,只得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伺候了慎嫔这几年,只觉得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从前不过是动不动就打骂下人,有时候也问奴婢,皇上是不是真宠爱她?”  “皇上是不是真宠爱她?”慧贵妃疑惑地转过头,“自从娴妃进了冷宫,她的恩宠也算是多的了。如今即便娴妃出来了,她恩宠不衰,还想怎样?”  茉心一边替慧贵妃挽发髻,一边道:“皇上虽然宠她,但到底也看不起她,昨日立冬家宴上,一口一个主仆,分明是瞧不上慎嫔的出身。还说当年的事娴妃是蒙冤的......”她忽然闪了一下梳子,扯到了慧贵妃的头发,忙吓得跪下了。  慧贵妃回头,不悦地横了茉心一眼,怒道:“做什么呢?你的爪子越来越不会当差了?”  茉心吓得直打寒噤:“小主恕罪,小主恕罪。奴婢只是想到皇上说娴妃蒙冤,会不会翻查当年的事,牵连到咱们。”  慧贵妃怒了努嘴,示意她起身继续梳好发髻,方懒懒道:“如今娴妃放出来了,皇上自然要找个借口说她蒙冤,否则怎么让人心服呢。再说了,真要细细研究起来,反正当日反口咬定娴妃下毒的人,不是咱们。”  茉心还是有些害怕:“小主说得是,可是慎嫔人不会咬出咱们来么?”  慧贵妃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金凤斜簪,云鬓半偏,翠钿疏散,取过一把透雕双凤纹玉梳斜插在脑后青丝上,看了看满意了,才道:“她阿玛到底在本宫父亲手下当差,她有几个胆子连累家人?再说了,她连自己的主子都能背弃,安知不敢冤枉咱们。好了,新燕,你就回去好好伺候着吧,慎嫔有什么动静,记得随时来回报。”  新燕答应着退下了。慧贵妃看了茉心一眼,佩上一对翠绿水滴耳环,容色淡淡道:“你有话要说?”  茉心道:“奴婢只是看不惯慎嫔罢了,一时这样得宠,连小主都越过去了,一时又这样闹脾气,不知检点。”  慧贵妃轻蔑地撇撇嘴:“也难怪她,娴妃出来了,她自然会怕。”  茉心道:“其实奴婢一直都不大放心。当初小主罚她跪在雨地里,后来她怎么肯为咱们所用?且这些年,连皇后娘娘都那么抬举她。”  慧贵妃嫣然一笑,百媚横生:“当初皇后娘娘亲自去笼络她,又将她阿玛调到本宫父亲麾下以作挟制,她才能安分效忠这么多年。不过从一开始,长春宫和咱们的意思都是一样的。阿箬,不过就是颗随时可弃的棋子。因为随时可弃,所以不在乎她如何得宠了。”  茉心满面堆笑道:“小主远见,奴婢实在不及。”  慧贵妃唇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意,很快又收敛了,叹息道??“所有的远见,都是皇后娘娘的远见。本宫算什么,即便皇上抬旗,又倚重父亲,可本宫的出身到底摆在那,永远也洗脱不去。”慧贵妃黯然道:“而且本宫承宠多年,你闻闻,殿中的坐胎药气味浓得都散不去了,可本宫还是怀不上一儿半女。”  “可是皇后娘娘亲生的二阿哥也死了,不比小主好多少。”  “二阿哥死了,也被追封为太子。皇后娘娘好歹还生育过,好歹还有三/公主,哪像本宫,本宫的肚子是空的,孩子一天都没有来过。”  慧贵妃越说越急,不觉泫然,茉心最怕她想到孩子,一想到便要伤心许久,忙劝道:“小主就是太心急了,所以一直怀不上孩子。只要小主放宽心,皇上又常来,那股子运气一到,自然想什么有什么了。小主,时候不早,咱们也该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了。小主去长春宫不是一向最勤最准时的么?”  慧贵妃看了看天色,颔首道:“是该走了。皇后再温柔谦和,到底也是满蒙显贵出身,本宫即便位分再高,也不能不依附她,才能在宫中站得更稳,走的更远。”056 恩宠 (四)这一日宫嫔们齐聚皇后宫中请安,皇后看着如懿的手腕,温婉含笑若春水碧波:“本宫记得昔日赏赐给娴妃妹妹一串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怎么这些日子都没见妹妹戴着,可是不称心了么?”  如懿心头一凛,恍若一根尖锐的芒刺被人深深刺入,又呼啸拔出,她维持着面容上清淡适宜的笑容:“莲花镯上赤金丝有些松散了,得空得叫人去绞一绞才好。”  皇后颔首道:“可不是,那原本是一双一对的,本宫独留给了你与慧贵妃。若是让人绞好了,总要时时戴着,才是咱们潜邸姐妹不同寻常的情分。”  慧贵妃笑道:“皇后娘娘厚爱,臣妾日日戴在身上,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相待呢。”  懿心中冷笑不止,却听皇后道:“皇上兴之所至,突然想到要放娴妃妹妹出冷宫,连本宫这个皇后也是事后才得知。可见这些日子皇上是有多想念妹妹了。”  慧贵妃插嘴道:“只是说来也奇怪,皇上即然这样爱重娴妃,怎么娴妃出来这几日,皇上都没有召你侍寝呢,反而是慎嫔妹妹伺候得多呢。”  如懿只是淡淡含笑,宠辱不惊:“若是以肉身相伴便为情爱珍重,那世人何必还要在意于情意呢?”  纯妃含笑道:“数年不见娴妃,说话倒是越来越有禅意了。”  如懿以温和的目光相迎,道:“纯妃姐姐有所不知,冷宫清静,便于剔透心意。我只是觉得,有皇上牵挂,能得以重见天日已是难得,何必还妄求肉身贴近。”她转眸凝视皇后:“何况即便夫妻日日一处,同床异梦,表面讨人欢喜,私下做着对方不喜不悦之事,又有何意趣呢?”  皇后浑然不以为意:“娴妃这话本宫听着倒很入耳。皇上是一国之君,更是后宫所有人的夫君,只要皇上心里有你们,何必争宠执意,争夺一时的宠幸呢?如娴妃一般淡泊无为,其实才是更有所为呢。”  嘉嫔哧一声笑道:“咱们自然比不得娴妃娘娘的本事,连娴妃娘娘身边昔日伺候的人,都成了精似的厉害,抓着皇上不放呢。”  嘉嫔一向抓尖要强,皇后也不理会,只道要陪三/公主习字,便吩咐各人散了。如懿扶了惢心的手才步出长春殿庭院,却听后头一声呼唤,“娴妃娘娘”,转头过去,却见阿箬扶着新燕的手急急上前,拦在她身前道:“娴妃娘娘留步,我有一句话,一定要向娘娘问个明白。”  惢心恭谨地向她福了一福,恪守着奴婢见小主的礼仪。阿箬的脸上闪过一丝凌蔑的得意。如懿不欲与她多费口舌,便问:“什么事?”  阿箬逼近一步:“听说娴妃在冷宫被下毒,皇上前往探望,出冷宫后皇上又见过你一次,你是不是对皇上说了什么?”  如懿抬了抬下吧,骄傲道:“你以为本宫说了什么?”  阿箬的脸有些扭曲,急道:“你是不是告诉皇上,是我给你下的砒霜?你是不是告诉皇上,当年的事是我陷害了你,冤枉了你?”  如懿清朗一笑,迫视着她道:“本宫说了什么很要紧么?本宫见了皇上几次,你侍寝又见了几次,这些年你常常陪在皇上身边,难道见的面说的话不比本宫多么?还需要在意本宫说了什么?皇上宠信你,自然会信你,你有什么好怕的?”  阿箬面色苍白,与她以粉珊瑚和紫晶石堆砌的鲜艳装扮并不相符,她踉跄着退了一步,强自撑着气势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自然什么都不怕。”  如懿的目光从她身上拂过,仿佛她是一团空气一般透明无物:“你能这般自信无愧就好了。人呢,疑心容易生暗鬼,你要坦荡就好,自然不会把你心里的鬼带到皇上心里去。可你要是自己把自己心里的鬼带给皇上了,那就不必旁人说什么,皇上自然也疑上你了。”  说罢,如意正见纯妃出来,向她招着手,便笑吟吟上前,陪着纯妃一同走了。纯妃朗声笑道:“你也是。和她费什么话,忘了当初她怎么害你的么?”  如懿浅浅微笑:“我没忘,她自然更忘不了。”  纯妃亲热地挽过她笑道:“大阿哥一直养在我宫里,可想着你了。你若得空,便去我宫里坐坐吧,也看看我带大阿哥尽心不尽心?”  如懿忙道:“姐姐说这话便是寒碜我了。大阿哥养在姐姐宫里,那便是姐姐的孩子,自然没有不尽心的,我巴巴儿的跑去,算是什么呢。”  纯妃笑道:“只是因为妹妹受了委屈,所以大阿哥暂时养在我宫里。如今妹妹出来了,迟早也是要还到妹妹宫里的。这样,嘉嫔有四阿哥,我有三阿哥,妹妹也有大阿哥,那大家都是一样的了才好呢。”  如懿见她说得半真半假,一时倒也不敢应对,只好笑着道:“纯妃姐姐说哪里话?你到底是生养过三阿哥的,自然比我更会抚养孩子,不像我毛手毛脚的。且姐姐不知道呢,姐姐看方才阿箬对我的口气,我虽出来了,怕也是被人虎视眈眈,自顾不暇呢,哪里还照顾得到大阿哥!”  纯妃大量着她道:“那妹妹的意思是.....大阿哥便一直养在我宫里了?”  如懿谦和微笑,推心置腹道:“我本不是大阿哥的亲身额娘,如今姐姐养育得大阿哥这样好,我又怎敢腆着脸要了大阿哥去,便是皇上也不肯啊!”  纯妃不动声色地吁出一口气,拍着她的手关切道:“如今妹妹先把身子养好,慎嫔那狐媚子魅惑皇上多年,又目中无人,得空必得好好料理了她,妹妹才能出当年那口恶气呢。”  如懿笑盈盈道:“有姐姐这份心意,我便安心了。”  接连几日下去,阿箬便称病一直不出门了。如懿唤来江与彬一问,方知阿箬气急交加,是真病了。病的缘由无从得知,却总也叫人有点揣测,太医院的药轮番端进去,阿箬也不见得好,见过的人只说,人都干瘦了下去,是病得厉害呢。  如懿得知也不过轻弹指甲,她才刚出冷宫几天,阿箬便自己被自己弄病了,落在他人的口舌里,总以为阿箬是心虚,又禁不住去揣测,是不是给如懿下砒霜,是她的主意。趁着阿箬这样病着,惢心也有些沉不住气,私下里便对如懿道:“小主若是不愿意,这样的腌攢事便交给奴婢去做吧。反正当年害小主的人实打实就是阿箬,咱们就算害她一回,也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如懿轻轻啜着碧清的茶水,便道:“那么你待怎样?”  惢心咬了咬唇,眼中却毫无畏惧之色:“不过是找江与彬,给她下点好东西罢了。”  如懿取过桌上一枚香砌樱桃,慢慢含了道:“不妥。我听着前几日阿箬的口气,越发觉得皇上待她并不是只像咱们看到的一般。既然皇上并不如表面这般待她好,说了我是蒙冤受屈还要对她位分不降反升,一定是有所道理。这个时候,倒不便咱们下手了。”  惢心见如懿有了主意,也不好再劝。倒是江与彬来请脉时,如懿暗地里嘱咐道:“阿箬的病既然是心病,那么不要治好了她,也不要治坏了她。”  江与彬抬眉一笑,似有千万把握:“小主的吩咐,太医院上下都接到过了。每一位太医都心中有数。”  如懿闭目片刻,闻着殿外幽幽梅香,清寒入鼻:“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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