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踏上一步,那金光仿佛沾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倏然后退。阿饱甚至可以看到,隐没在金光深处的那张绝美的脸,在刹那间扭曲了起来,金光愤怒地挥舞着,似乎想要将城主撕裂。但城主身上显然有她极为忌惮的东西,金光虽然狂怒地挣扎,但却丝毫都不敢触及城主。城主又跨上一步。她的身子猛地一颤!金光受到挤压,登时暴缩,但它的反击之力也就更为凶悍,以城主的修为,也都有些难以支持。老魔法师叹了口气,缓缓走了上来,跟城主站在了一起。他们的身上立即同时腾起了一道蓝色的光芒,连接在一起,向金芒压了过去。地母神嘶吼般的啸声在金光中奔腾潮吼,阿饱忽然有些心神不宁。金光被压的更小,但就算是两人合力,却仍然无法将金光击退回去。顾倾城忽然道:“阿嫦,我们来帮忙!”她双肩用力,撞在了城主的后背上,运劲推了起来。阿暴也冲过来帮忙,但阿饱却仿佛呆住了一般,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们。终于,在五人的合力下,终于将凝结到最小的金光推动,缓缓向悬崖那边移了过去。蓝光闪过,形成一排巨大的文字,一闪而没,形成一道虚无的蓝色屏障,跟周围的山川连在一起,将金光挡在了外面。金光撕啸怒吼,却无论如何也冲破不了蓝色的障碍。阿饱身子忽然一震,地母神那尖锐的声音在他的脑颅中响起:“我会回来的!你摆脱不了我!”这锐声让他的身子一阵颤抖,他脸色苍白,几乎就要跌倒。其他的人顾不上管他,都据地喘着粗气。虽然他们抑制住了地母神的进攻,但也几乎消耗尽了他们全部的力气。顾倾城大大喘了几口气,疑惑地问道:“地母神不是人类的母亲么,为什么她却要消灭我们?”城主苦笑道:“因为地母神是玄武帝国的守护神,而我们,却是帝国永世的敌人。在地母神看来,玄武帝国是她的爱子,而我们,却是最顽劣不教、一无是处的孽子,连她都想亲手杀了我们。”顾倾城呆了呆,道:“为什么母亲要杀自己的孩子?难道地母神不是最仁慈的神么?”城主笑道:“所幸天工城的建造者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传下了一件秘宝,专门克制地母神,这才使百年来天工城能够远离地母神的掌控,得以苟延残喘。但是这次……”她脸上现出一丝忧虑之色,眼角那细细的皱纹似乎也在瞬时间加深了。她缓缓道:“我只希望在地母神侵入的这片刻功夫中,帝国不会乘机派军队攻打我们。因为……”她的头扬起:“因为一旦地母神侵入,我们设立的各种禁制都会失效,是万万挡不住帝国军团的!”仿佛是为她这句话做注脚,随着她的话音刚落,他们头顶上忽然发出了一声闷讶的怒响,整个大地都仿佛颤动了起来!城主脸色立即变了,她惊叫道:“不好!”跟着她的身侧亮起一道璀璨的蓝光,卷着她倏然就穿冰层而上,飞了出去。顾倾城等几人见城主如此惊惶,情知大事不妙,急匆匆地从甬道中抢了出去。只有阿饱留了下来,悬崖边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缓缓地坐了下来,盯着那片蓝光背后的金芒。金芒中那双绝美的眼睛在妖异地闪烁着,与他的目光相接。无数麦粒垒就的似乎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与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都毫不相干。这是个连时间都可以舍弃的所在,余留的,只有淡淡的目光。很缓慢的,阿饱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种深邃的痛楚,他的头慢慢低下。顾倾城一出了地下,就明显地感觉到异样。天空仿佛失去了一般,停留在天工城上面的,是一片绝大的黑色。再仔细一点看,这片黑色,竟然是一座无比巨大的黑色宫殿,凌空悬浮在天工城的上空。浓重的漆黑跟天工城所居冰川的苍青色相映,就宛如一片挥之不去的乌云,梦魇一般缠绕着每一个人。就在那大殿的正上方,悬挂着一只很大的匾额:太始殿。太始殿?!顾倾城心中一惊,她隐约记得,太始殿乃是玄武帝国的核心,传说凝聚着玄武帝国最强大的魔力,是当代统御者龙城太子与凤阙公主居住的地方,本来高居于圣山冈仁波吉峰的峰顶,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了呢?难道帝国竟然倾巢而出了么?就在她犹豫之际,那太始殿巨大的身躯上忽然炫起了一层七彩般的辉光,跟着,辉光凝结成无数细小的弹丸,暴雨一般向天工城压了下来。那些弹丸才一成形,便疯狂地涨大着,就在落地的瞬间,倏然全都如水泡般爆开,每一弹丸之中,都裂生出一只高大丑恶的怪兽来。那些怪兽看去强悍凶猛之极,才一落地,都纷纷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啸声,巨爪倏飞,周围那些还未反应过来的天工城居民,便被撕成了几截,登时血肉横飞!顾倾城一声怒叱,身子腾空飞起,紫电龙枪沛然怒发,形成一条极为长大的巨硕龙卷,闪电般贯穿了一头巨兽的身体。顾倾城身子疾飞,跟着又向第二只巨兽杀去。天工城的守卫们也醒悟过来,纷纷奋力反抗。但那些怪兽实在太多,发起的进攻也太突兀,玄铁守卫们才刚一动手,就被怪兽凭借蛮力冲散,无法形成有效的作战队形,只能各自为战。就见太始殿上七彩辉光再现,又是一批怪兽冲天落下!不同的是,这次的这批怪兽,竟然全都生有双翼,盘旋怒飞之际,灵活之极。不时俯冲而下,抓起天工居民们狠摔在冰山之上,四溅的鲜血染红了苍青的岩壁。每一人死,顾倾城便是一声怒啸,她的枪便更快一分。但周围的怪兽层层迭迭,却不知道杀到何时,才是尽头!生命,就宛如草芥一般,在不断地流逝掉。这是生命啊,他们是完完整整的同类,跟我们一样呼吸着,生活着,怀有同样的思想与信念,他们一样会笑,会哭,会小心翼翼地不伤害周围的人,会用手掌摸梭着孩子的头,喃喃地说些赞美的话。但现在,他们都在一样地死去,消失。顾倾城的泪禁不住流了下来。她只盼着自己能够多杀一个怪兽,让多一个人存活下来。她全身都沾满了怪兽的鲜血,几乎已成了一个血人。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你愿不愿意听我说?”顾倾城一枪刺出,将与她对垒的那只怪兽刺穿,跟着枪尖挑起,大蓬鲜血涌出,那只怪兽惨叫声中,被摔了出去,砸在了飞扑而至的另一只怪兽的身上。顾倾城趁着这片刻的功夫,大大喘了口气。她抬头看时,就见少羲浮空站在一块小小的毯子上,但奇怪的是,所有的怪兽似乎都看不到他,不注意他,也从来不攻击他。顾倾城道:“你想说什么。”少羲道:“一个人的力量太弱,我们必须联合起来!我们的目标不应该是杀最多的怪兽,而是要让最多的人存活下来。所以你应该找到离你最近的人,跟他联合起来。”顾倾城也是冰雪聪明之人,一听之下,立时领悟。她长枪刺出,身子跟着御枪而行,转瞬之间杀出了一群血路,就见阿暴正一手捂着胸前的伤口,一手吃力地同眼前的敌人搏斗着。顾倾城手中紫电龙枪飞舞,将他身边的怪兽一一挑开。阿暴重重喘了口气,他黝黑满是刀疤的脸上浮起一丝愧色,嗫嚅道:“都是我不好……”顾倾城打断他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跟我一起杀出重围!”阿暴脸色稍微舒展了一些,猛地一声暴喝:“直娘贼!看老子全将你们杀光!”两人合力,登时力量大增。两人背靠着背,也不用再担心背后受敌。转瞬之间将来袭的怪兽杀散,就见老魔法师正一面怪叫着,一面四处躲避各种巨兽。他那顶巨大而华丽的帽子反而成了最好的靶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窝蜂的巨兽跟着。老魔法师急得几乎两边脸都裂开了。所幸阿嫦恰好在他身边,那新月一般的地藏之力冷冷如刀,将凶猛扑来的怪兽切成了碎片。一看到顾倾城他们,老魔法师大大松了口气,急忙飞奔过来,躲到了两人的背后。阿嫦高高兴兴地叫道:“妈妈,好好玩哦!”在地藏之力的霸横保护之下,她丝毫无损,所以显得很是高兴。鲜血乱舞,生命,宛如夕阳一样,在无边的天际不断地落下。又有多少个黑夜被永远地带了来?在少羲的指挥之下,他们渐渐联合了更多的人。少羲让他们组成一个方阵,在外面的人拼力阻挡着周围的怪兽,让里面的人得到暂时的休息。等外面的人疲乏之时,再将他们换下来。这样,能够最大限度地防止精力的流逝。而顾倾城却一直冲在方阵的最前线。她的悲伤、她的愤怒,也许只能用杀戮才能冲淡。这样的作战方针显然极为有效,方阵宛如一个雪球般,不住地越滚越大,渐渐取得了优势。但在太始殿现出第三次彩波之后,这优势就全部地瓦解了。这一次的弹丸,全都化成强猛的爆弹,在方阵中炸开。转瞬之间,整个方阵就被炸得支离破碎,迅速瓦解。阿饱站在天工城的圣殿中,望着下面。这是天工城的最高处,几乎将这幕人间惨剧完全收在了眼底。他的眼睛中,又慢慢浮现了那抹痛苦之色。然后,他将自己绑着头发的丝带解了下来。他那长长的浓密的黑发就在他的头顶、身侧、背后飞扬散开,宛如那太始殿一般,将他完全笼罩住。然后,他仰头,向天,长长出了一口气。天的方向,就是那座无比巨大的太始殿。第十三章 凤阙龙城死亡的羽翼在苍青色的天空中翻舞着,将坟骨一般的惨白轰洒在整个城中,渐渐淹没了那无数的城民。哀愁在愤懑的废墟中吟唱着晕眩的舞蹈,一面祈求破败者的伴奏。于是,大地上排满了音符,然后再一段一段地变幻着,犹如唱走调了的曲子,每一个转折,都带走凄惶的生命。阿饱长长叹了口气,他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将这所有的变化都收在了眼中。他脸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重,终于,他仿佛做出了决断,身子突然消失。等他的身子再度闪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太始殿前。这漆黑的大殿宛如上古洪荒巨兽,沉默地蹲伏着,等待着万物生灵自动进入他饕餮的大口中。但它的口紧紧闭合着,因为它并非饥不择食。阿饱凝视着这黑色的大殿,他的脸色随着大殿反射出的战火明灭着,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他忽然念出了一连串短促的音节。轰然声响中,从大殿的正门前猛地爆开一团赤色光潮,一旦射进太始殿上,那亘古未变的漆黑便为那透赤色所染,立即浮出一片辉煌的红色来。红色联卷纷舞,簇拥着阿饱向前行去。在这晃眼欲盲的无尽怒红中,阿饱的身子忽然变得那么神秘、那么超然、那么强大。他不再是那个什么魔力都没有的黎侏人,他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想做的阿饱,他的脸并没有改变一丝一毫,但眸子中透出的金色光芒却是如此骄傲,让这张脸显得坚毅而威严,宛如一个掌控着天下的王者。他的步法,他的神情,他的一举一动,都肆溢着逼人的王气,让人不可仰视。旋绕在他身边的红芒赤潮奔腾汹涌,一接触到那黑沉沉的殿门,立即轰隆隆一阵响,那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阿饱举步走了进去,遥遥就见极远处一道白浪潮卷而至,狂猛的压力也随着这白浪迫人而来!红潮白浪轰然交接,但却无声无息,没有发出哪怕最轻微的爆炸冲击。这两股力量都强大到不可思议,但它们又仿佛水乳交融、息息相关,并不会对彼此造成伤害。阿饱站住了,就在那白浪的最中心处,忽然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凤啼。白光怒旋而出,发出炽烈的光芒,将整个太始殿照的一片银亮。整个太始殿已无复开始时的那种沉黑色,而是在阿饱跟另一神秘人的力量影响下,变成半边赤红、半边银白的奇异模样。阿饱的目光抬起,遥遥望向那白浪的最中心。那里是一只高大的,用纯白大理石雕就的石椅,一位女子斜坐在上面。那石椅上一点花纹都没有,甚至连手工都十分粗糙,仿佛是用什么天兵神刃挥削而成的一般。坐落在空旷之极,没有半点装饰品的太始殿中,显得仿佛是一座山,将天下所有的人都压在下面。与这石椅相衬,那女子有一张高贵之极的脸,她的眸子宛如天际最朗的星辰,凝然不转,倾注在阿饱的身上。轻轻地,她笑了:“你终于回来了。”阿饱默然。那女子站了起来:“这座位本就是你的,来吧,我的弟弟,坐上这太始之座,成为这世界最高的王者。”阿饱仍然默然着。那女子不再说话,淡淡笑着看着他。她的静默中仿佛有着无比的自信,知道阿饱一定会坐上这宝座,就宛如她所策划的一样。凝视着那虽然粗糙,但却是天下最高贵的太始之座,阿饱的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做最高的王者、统御整个世界,听上去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是凤阙公主,我的姐姐!难道你不知道,这些都是虚假的么?”凤阙公主傲然笑道:“就算是假的,难道我们就不能将它变成真实的么?我们现在拥有天下最强大的力量!而且你知道,如果没有你,整个世界将会重归到蛮荒中去!”凤阙公主冷朗的眸子盯住他:“这是你的责任,地母神跟我都知道,你永远逃避不了!”这句话让阿饱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但他随即摇了摇头,似乎想将这些念头全都甩开。他喃喃道:“这不是我的责任,这只是命运,被诅咒的命运!”凤阙冷冷道:“责任也罢,命运也罢,再有十五天,你就会看到了。”她张开双手,那滚旋着的白芒立即翻搅着,形成一张巨大的明镜,将整块大地那秀丽的河山映了出来。这片大地有着无限的魔力资源,人们倚赖于帝国所设置的大型的魔法工厂,丰足地生活着,在大地的每个角落中,都布满了欢愉的笑脸。虽然天工城一直作为帝国的敌人存在,但凭借可与魔法相媲美的锻造术,他们也基本上能够自给自足。但或许是长久的安乐已经让人们忘记,这片大地其实荒芜无比,基本上什么东西都不出产。人们的食物来源,绝大部分都是纯粹由魔法制成的“云泥”。倘若失去了魔力,那么世界将立即沦入苦难的渊薮,饱暖的天堂便成为贫瘠的地狱。而魔力的来源,就是地母神。传说地母神之所以肯为人类提供魔力,是因为她与玄武帝国轩辕皇室的一个久远的契约。而现在,嫡系的轩辕皇室就只剩下两个人,龙城太子与凤阙公主。而龙城太子在三年前,就已经离奇地失踪了。难道阿饱便是那神秘而强大,生下来便注定会成为万民之王的龙城太子?他又为何要逃避这尊荣的地位,甘愿做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阿饱呢?当这个尊华无比的称号再度加施在阿饱的身上时,阿饱眼中的痛苦之色更重了。凤阙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的眼神也开始复杂起来。她指着眼前这片乐土般的景象,缓缓道:“再有十五天,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存在,而这,就在于你一念之间。”她伸出手:“来吧,我的弟弟,回到你本来的位子上去,和我一道统御万民吧!”阿饱痛苦地昂起头:“姐姐!难道你忘记父亲是怎么死的么?难道你不清楚这责任是怎么回事?”凤阙的手慢慢放下,她的神色中嵌了一道冰冷,就仿佛这天工城所筑基的冰山一般:“父亲的死是咎由自得!忘掉那件事吧,龙城!”阿饱慢慢摇头:“我忘不掉。”他用力摇头:“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忘掉的!”他抬起头来,眼神中混合着伤感与决断:“就让世界回归它的本来吧,人类并不需要神的存在!”深深的,凤阙凝视着他,她的声音幽幽的仿佛是从冥界的风穴中传出来:“可是,人类将承受的,不是遗弃,而是神的愤怒。你又有几分把握来承受呢?”阿饱没有回答,他仰天长长出了口气,道:“退兵吧,姐姐!放过这些可怜的人吧。地母神已经遗弃了他们,就不要赶尽杀绝了。”凤阙看着他,她的眸子中有些沉思的表情,仿佛是在说给他,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你可知道么,这次进攻,是地母神通过玄黄明镜给我的启示,换而言之,这道命令,其实是地母神所下达的!”阿饱的身子一震,凤阙道:“你若是再与他们混在一起,恐怕会连累他们的。你总该知道愤怒的地母神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阿饱沉默着,凤阙淡淡道:“不过我会答允你的请求,就算地母神会迁怒于我也无妨。”阿饱仍旧沉默着,缓缓地,他点了点头,转身向殿外走了出去。潮卷一样的赤红随着他的脚步游弋,迅速露出覆染住的沉黑的大地。簇拥在凤阙身侧的白芒并没有进逼,这红潮与白浪越来越远,一如那流落的光阴。在阿饱的背后,凤阙的声音虽不强,但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弟弟,你无法逃避你的责任,这一点,我知道,地母神知道,你也一样知道!”宛如末日乌云一般压在天工城上的太始殿终于走了,突然而去,宛如它突然而来。没有人知道它撤走的原因,只是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但没有人的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容,因为这胜利来的太惨淡、太惨淡。经此一战,天工城损耗了三成的子民,而且全都是能政善战的年轻壮丁。躲在洞穴里的老人与妇孺,反而伤亡很少。只因这一战,开始的快,结束的也一样快,还未杀到街巷中,便烟消云散。敝败的荒芜充斥在每一个角落,丧失亲人的苦痛几乎让整个城市都委靡不振,笼罩在沉闷的云海中。阿饱在街道上茫无目的地走着,与凤阙的一席话让他想起了很多他曾刻意想忘记的东西。他亲手刺下的那一剑……他的愤怒一战……静静躺在他的身边,死去的八趾神龙,这从一出生就陪伴着他的魔灵,这几乎是他另一个生命的灵兽……鲜血与泥土混杂的潮湿气息冲进他的鼻子,阿饱忽然有一阵想呕吐的感觉。十五天……十五天后的大地将是怎样的呢?阿饱连想都不敢想。你无法逃避你的责任……阿饱苦笑着,可谁知道这责任竟是那么辛酸,那么丑恶!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大力拍在了他的肩膀上。阿饱一惊,就见老魔法师那张半人半鬼的脸一直凑到了他面前,大声道:“我知道是你!”阿饱又是一惊,嗫嚅道:“你……你说什么?”老魔法师满脸兴奋,又是狠命一掌拍在他肩上,笑道:“我就知道击败太始殿的一定是你,因为你是天命者!我花了三千腾蛇币换来的紫微斗盘是不会骗我的!快告诉我,你用的是什么方法?”阿饱只好苦笑,老魔法师却完全不理他的反应,凑上来小声道:“这些都不重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说的极为神秘,眼睛睁的老大,炯炯地盯着阿饱,倒让他不问不快了:“什么秘密!”老魔法师道:“小子,你快失恋了!我看到少羲那小子在追顾丫头!”阿饱一呆,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老魔法师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难道你跟顾丫头没有?”阿饱慌忙摇手道:“我们是清白的!什么都没有!”老魔法师大失所望,道:“太没意思了,我本想看一场三角恋加大决斗呢,这下扫兴了。”就听一个娇脆的声音道:“臭老头,你又在说我妈妈的坏话!”两人急忙抬头,就见阿嫦手叉着腰,满脸怒气盯着老魔法师。她那专属的地藏之力在脸上形成了一圈雾隐般的银月虹晕,看去杀气腾腾,可怕之极。老魔法师身子一阵哆嗦,低声道:“这下凄惨了,不知怎么的,我见了这小丫头就害怕,而她倒像是找上我了,三番五次找上我,上次还将我的胡子拔掉了不少。你要知道,我的胡须本就很少很少的。”自从无馀谷一战后,老魔法师的脸变成了半边少年,半边白骨,他原来的美髯尽归乌有,心下着实引为憾事。好不容易在腮边嘴角找出了毛茸茸的几根,当下便列为重点保护对象,大加栽培。可是现在童山濯濯,果然已被薅扯一空。阿嫦手脚齐动,大有搜根究底之势。老魔法师急忙扯住阿饱,道:“今晚月圆之时到圣殿来找我,我还有个秘密要讲给你听!一定要来!”刚说完,阿嫦已经扑到了近处。老魔法师一声大叫,落荒而逃。阿嫦顿足道:“看你能逃到哪里去,我一定要为妈妈报仇!”说着,一溜烟追了出去。阿饱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的苦笑慢慢凝结。少羲爱着顾倾城么,他们可真是很相配的一对啊。却不知怎么的,阿饱的心中忽然有些空,第一次,他领略到了这种很烦躁、很不适的心境,却惶然不知为何。第十四章 刺客魂惊他回到了天工厨房中,阿暴依旧在用他那把硕大的菜刀在切菜,强龙依旧在做馒头,老狼依旧在烧火。外面打翻了天,他们却一无所觉。阿暴看到阿饱后[奇·书·网-整.理'提.供],连目光都未在他身上多做停留。阿饱也就闷闷地找了个角落,蹲了起来。他想起方才在街上看到的少羲与顾倾城。少羲的指挥得当,让天工城减免了不少伤亡,而顾倾城的勇武与善良,也让她赢得了无数的赞誉。他们俩并肩站在街心,接受民众们的敬意,阿饱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这一切,就在他的眼前,但却又那么的遥远。只有阿饱自己知道,他永远无法享受这一尊荣,永远不能!顾倾城一面微笑着,她的眼波却在不经意地扫射着一拨拨来去的人群。她寻找的是谁?阿饱忽然发现,自己在这个地方停留的已经太久,也许,他该走了。素月缓缓从东天升起,将银辉遍洒在这片苍青色的城中。所有的悲伤、痛楚,都被这洁净无瑕的月色掩盖,看不出一点的不平来。这苍茫的月色,是最公平而仁慈的,照耀着这片被神所遗弃与憎恨的土地,正如它照耀着玄武帝国最伟大的冈仁波吉峰一样。它无视贫贱与尊荣、卑微与伟大,甚至不会因罪与善而有一丝的更改,它照耀着,只因它有光。阿饱仰望着这片月色,茫然不知道该向何处去。地母神的威严几乎涵盖了整个大地,他能够逃脱么?他忽然想起了老魔法师的话,这个似疯不疯,总能拿出最能解决问题的法宝来的天工圣王,会说出什么样的秘密呢?阿饱忽然有一丝好奇,也许他能够解决自己的疑惑也说不定!他决定去圣殿看一下老魔法师。圣殿并不远,就建在这座冰山的最高处。他小心地拾阶而上,尽量不惊动别人。当他走到了台阶的尽头,刚要伸手敲门时,那门却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条缝,老魔法师一把将他抓了进来,跟着轻喝道:“噤声!”阿饱依言不发出半点声音,良久,方才问道:“你要告诉我的秘密是什么?现在可以说了么?”老魔法师听他相讯,心下大喜,眉花眼笑地道:“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阿饱自己想了一阵,终于摇了摇头。他连自己最大的愿望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老魔法师的呢?老魔法师得意地道:“那就是永远从这座冰城中逃出去,再也不要回来了!”阿饱莫名其妙,道:“这个秘密关我什么事?”听他这么发问,老魔法师的笑声变得有些奸邪起来,老魔法师神秘地道:“我这次逃出去之后,他们对我防范的就更加紧了,但还是给我想出另外一个法子来,那就是——你假扮我,我假扮你!”他这段话几乎让阿饱摔倒:“这……这怎么可能!”老魔法师急忙抓住他,似乎生怕他跑掉一般:“我观察了好久,整座城中,最无用的就是你了。正因为你无用,所以没有人注意你、限制你。我若是假扮成你之后,找个机会一溜就溜出去了,从此海阔天空,岂不是好?而你呢,反正你很喜欢留在这里,那就留着好了。而且利用圣王的身份,说不定还会让顾丫头爱上你呢!”阿饱道:“可是……可是我们俩相差那么多,怎么能瞒过别人呢?”老魔法师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反正圣王的这套袍子又宽又大,还有面具,你只要老老实实地不出声,没有人能认出你来。至于我,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慢说是扮成你,就算是扮成顾丫头,那也一点问题都没有!对了,你们真的是清白的么?”阿饱道:“你……”他实在无法想象,老魔法师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竟然会忽然跳到这个问题上。老魔法师挥手道:“好啦好啦,你不说就算了。”他催促道:“快些!快些将你的衣服脱下来!”阿饱执意不肯,但他拗不过老魔法师的纠缠,最后,只好将外衣脱了下来,在老魔法师手忙脚乱的帮助下,将他那身臃肿之极的圣王服套了上去。老魔法师喜滋滋地将他的衣服穿戴整齐,笑道:“你看可以破绽么?”圣王服实在太大,阿饱的脸陷在里面,圣殿光线灰沉,不仔细看,当真看不出来这衣服中藏的是谁。而又有谁敢如此近距离地仔细端详圣王呢?而老魔法师就更不用担心了,他悄悄在脸上施展了一个简单的魔法,让他的面部看上去恍恍惚惚的,几乎就看不清相貌。同样,又有谁会在意阿饱呢?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这个计划实在是天衣无缝。老魔法师抓起那顶巨大的,花花绿绿的帽子,叫道:“你好好呆在这里,我先走了!”他刚举步,忽然停住,喃喃道:“今天的天气似乎不太好……”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有些古怪,不知怎么的,阿饱的心忽然抽紧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便在这时,一道掣电般的光芒乍闪,瞬间将整个圣王殿照亮!光芒轮转闪烁,向着阿饱飙飞怒斩而下!阿饱猝不及防,一声闷响,已被那光芒击了个正中。登时,鲜血从他的伤口处溅射而出。耳听有人轻轻咦了一声,就见那光芒倏然横掠,向着老魔法师纵去。老魔法师一声大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道光芒。光芒在临近他身体的时候,倏然怒张,形成一道庞大的月状弯钩,轰然溅落。老魔法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不是被杀倒的,而是被吓倒的。那光月根本没伤到他一根寒毛,他就先倒了下去。 阿饱目光锁定那团光月,一声怒啸。他头背束着长发的丝带“啪”炸了开来,阿饱的目光猛然变得冷冽,他一伸手,向那团冷光抓去。他的手距离那光月两丈多远,但那光月却仿佛受了什么无形力量的牵引一般,向他手心投了过来。阿饱双手一扯,那光月立即蓬然涨大,变幻成原来的几十倍大小,向外横斩而出。在银月光芒照射下,大殿的门口,隐隐约约地站着一个人影,一个遍身漆黑的人影!银月轰然电射,倏忽就到了他的身前,那人影一步跨出,不知如何,他已经跨到了阿饱的身前,掌心红芒吞吐,一掌向阿饱印了下去。赤色的雷光被他的掌力摧动,形成连环刺状的闪电,围绕在他掌缘,声威赫赫,惊人之极。但阿饱一出掌,他就飞了出去。几滴鲜血洒下,忽然化作十数条凶猛的血影,在空中怒卷飞翔,向着阿饱扑击而下。阿饱手一翻,银月轰然涨大,瞬间将整个圣王殿充满,冷津津的银光渐渐变幻成妖异的血红色,处在这血色中的他跟老魔法师毫发无伤,但那些血雕却才与这光芒相接,便被震成碎片,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那人情知不敌,一声嘹亮的雕鸣声响起,他的身影穿空而出,飞逝而去。阿饱正要追赶,老魔法师突然大叫道:“疼死我了!”这一声叫唤,让阿饱止住了脚步,用丝带重新将头发束起,赶到了老魔法师的身边。老魔法师浑身浴血,躺在地上,气若游丝。阿饱身子一震,不明白何以如此。那偷袭者的实力明明差他很远,甚至挡不住他一击,怎么可能将老魔法师伤成这样?老魔法师虚弱道:“我不行了,我要死了,快些将全部的人都召集起来,我要宣布遗嘱。”阿饱跪下身子,他的手掌抚在老魔法师的身上,一股极难觉察到的红光随在他的手掌潜入到老魔法师的身体里去,阿饱淡淡道:“不用怕,你没有事的。”老魔法师一下子跳了起来:“我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有事?”阿饱微笑看着他,老魔法师惊讶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道:“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又好了?”他的声音变得洪亮了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阿饱将身上的圣王服脱了下来,道:“你好好休息休息,先不要想着溜出去了。这人的目标是你,你要小心些。”老魔法师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他也有些害怕。他的习惯竟然跟阿饱差不多,一害怕的时候倒头就睡,转瞬间就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