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伦 步非烟第一章、乐胜伦 旷原莽莽,天穹高远。 亘古已然的雪峰绵延数里,雄奇峻秀,一座座直插碧天深处。半山云蒸霞蔚,变换不定,似乎天上人间的分界就在于此。 朝阳照耀着积满白雪的山路,光影摇曳,漫天云雾突然被划开,一串极其轻微的铜铃声从山下缓缓而来。 一个年轻喇嘛牵着一匹白马,恭恭敬敬的沿着山路攀登。 阳光极盛,射得人眼睛生痛。而那位喇嘛却一直努力的望着太阳,似乎在茫茫雪原之中,只有阳光才能给他指明方向。 白马上端坐着一位高僧,正是他的上师。上师须发皆白,看不出有多少年岁了,一直瞑目不言,任白马驮着自己向前方行去。 而白马的后背,还驮着一个沉沉的包袱,竟然足有一人高,用黄色的油纸紧紧包着,上面扎了数十道白纱,让人看不出究竟。那白马虽是难得一见的龙驹,负了如此重物,走在这高原雪山上也极为吃力。 又过了好久,那个年轻喇嘛抬起一只衣袖,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问道:“上师,我们还要走多久?” 上师没有睁眼,只摇头不语。 年轻喇嘛迟疑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道“乐胜伦宫到底在哪里?天底下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看到过?” 马背上的上师睁开了眼睛,缓缓道:“乐胜伦宫是天神居住的地方。人是看不见的。” 年轻喇嘛道:“那,那我们怎么去找?” 高僧微微向东方抬了一下手,道:“你看那是什么?” 年轻喇嘛疑惑的抬了抬头,阳光几乎灼伤他的眼睛。他顿了顿,答道:“太阳。” 高僧叹息道:“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座圣湖,叫做波旁马错。传说人的灵魂,无论进入天堂还是地狱,都会在此暂作栖息。” 年轻喇嘛道:“上师,我知道圣湖,可是这和乐胜伦宫有什么关系?” 高僧叹息道:“传说中,天神每十年才会离开乐胜伦宫一日,这时,结界消失,乐胜伦宫的倒影就会出现在圣湖中央……”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又阖上了眼睛,似乎从来没有睁开过一般。 年轻喇嘛不敢再出声,只得默默往前走。 突然,一片祥云不知从几重天上飘下。年轻喇嘛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等他睁开眼,那条本来宛如永无尽头的山路突然中断了,眼前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云雾翻腾蒸涌,仿佛无边大海,而他们的半身,已经在悬崖之外! 他手中的白马收不住脚步,惊声哀鸣,一个踉跄,猛的在崖边边跪了下去。年轻喇嘛脸色苍白,用尽全身力气往回扳着缰绳,白马奋蹄嘶鸣,终于挣扎着向后退了三步。也幸得这是一匹宝马,换了普通马匹,怕不早已跌入悬崖! 那年轻喇嘛突然想起他的上师还在马上,急忙回头看去。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马背上下来了,悠然遥望着远方的太阳,道:“走过去。” 年轻喇嘛以为自己听错了,道:“走过去?”他不相信的指了指眼前的深渊:“从这里?” 高僧没有答话,轻轻挥手,眼前的云雾缓缓散开,他一迈步,向云海间走去。 年轻喇嘛还没来的及惊呼,却发现他的上师已经在云端向他挥手了,他一咬牙,牵着白马也跟了过去。 眼前迷雾转换,突然一片幽静的蓝光迎面而来,他突然发现脚下竟然不是云海,而是一片真实的土地。 眼前,是浩瀚的湖泊。 湖水,宛如雪域圣女的眼波,清澈而寥漠。 祥云蒸集,几十位大德正围坐在湖边。甘丹寺、大昭寺、哲蚌寺、色拉寺、扎什伦布寺……的活佛、上师、大德竟然都汇集此处。而在平时,无论谁想要见上其中的一位,都得在高原栉风沐雨,长年跋涉。 年轻的喇嘛惊讶的望着这仙人交界之处,似乎已经痴了。 而这些大德,似乎正在辩论着什么,一开始语音很轻,几乎难以听清,到了后来却激烈起来。 一位红衣大德突然一声怒喝,只见他满脸怒容,身形又极为高大,一起身,真宛如伏魔金刚一般:“曼荼罗邪教何德何能,竟敢狂言兴起灭法大劫!佛法昌盛,万代传承,岂是曼荼罗教中几个魔头能够毁灭的?” 另一位大德摇了摇头,他脸色极黄,白须几乎垂到腹部,双眉却下垂的厉害。只听他长叹一声道:“史上之灭法大劫,均由异教君王兴起,焚经灭寺,是为大劫。而此次劫难虽由曼荼罗邪教而起,灾难却只怕要远胜于前代了……” 远处,一位黄衣大德摇头道:“鄙寺地处边远,至今尚未受其骚扰,又传言波旬信奉湿婆邪教,其邪术妖法可移山填海,崩天裂地,生摄人魂。以鄙寺众僧一点微漠的法力,若真激怒波旬魔王,无异自寻死路。何况曼荼罗教素不扰民,佛法广大,不灭外道,与其以卵击石,不如敬而远之。” 他此话一出,诸位大德都沉默了片刻。 突然,有人小声问了一句:“到底波旬是谁?”却是那个牵着白马的喇嘛。 他的上师微笑着摇头道:“就是如今曼荼罗教教主帝迦。所谓波旬,正是佛典传说中灭世魔王。只是因为诸位大德都太怕这位教主,不敢直称其名,只好称之为大魔王波旬了。” 他声音虽轻,然而当场众人都已听见。 那位红衣大德更怒:“白摩大师,你说我们惧怕波旬?” 上师微笑道:“诸位不远千里,前来圣湖边,等待乐胜伦宫现世,想必是受了达赖索南加错之约,要商讨一个联手对付曼荼罗邪教的方法。而诸位到此已有三天,反反复复,也不过说大魔王波旬的邪术是如何厉害,却没有一点对付的主意,若不是怕到了极点,又是何种意思?” 红衣大德冷笑道:“达赖发帖相约,我们日夜兼程,齐集圣湖之畔,唯有他一直迟迟未到,却事先施展幻术,封闭了圣湖,将我们我们禁锢在此地三日三夜,倒不知是何等意思。白摩大师和达赖是至交,倒不妨帮我们解释一二。” 白摩大师颔首道:“正是要给大家一个解释。”他突然一扬手,白马背后的巨大包裹顿时凌空飞起,落到众人面前。乒的一声闷响,泥地竟然被砸得深陷下去。 红衣大德愕然道:“这是什么?” 白摩大师神色凝重,轻一弹指,将捆扎的白纱震断,而后俯身将油纸缓缓揭开。 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里边赫然是三具无皮的尸体! 尸体的血早已凝固,冻为黑色,极为狰狞,而从凶手的刀法惊人的细致——整个巨大的伤口都还保留着一层薄薄脂肪,那些淡黄的泡沫下无数血管像张开了一张细密的网,虽然失去了皮肤的约束却都还完好无损的紧绷起着。而尸体从咽喉到腹腔已被整个剖开,所有的脏器也已被取走,一个空空的体腔森然大开,却似乎经过某种特殊的处理,显出一种诡异的光泽。 虽然在场诸人均可谓参透生死的大德高僧,陡然看到这一副惨状,仍不禁赫然变色。 白摩大师叹了口气,道:“这三个人,是额伦寺的僧人。他们不仅皮肤、脏器被取走,连脑髓,也已从双耳处被完全吸出。” 红衣大德愕然道:“你是说,额伦寺已经……” 白摩大师道:“不错!从上次月圆至今,这已经是第二十七所被屠灭的寺院!僧众均被枭首、剜心、剥皮、折肢等酷刑,惨不忍睹……达赖大师和我得到消息,连夜赶去,却仍然是迟了一步!如今,达赖大师还留在额伦寺为殉道众僧超度,这就是他不能及时赶到的原因。” 红衣大德大怒,道:“如此惨无人道,曼荼罗教到底意欲何为!” 白摩大师皱眉道:“取走僧人脏器,应该是为了在乐胜伦宫中修炼邪术。” 红衣大德道:“什么,乐胜伦宫?难道波旬已占据乐胜伦宫之传说竟然是真的?” 白摩大师神色更为沉重:“的确。自从曼荼罗教与香巴葛举派一战之后,已有三十余年,其间曼荼罗教韬光养晦,元气渐复。而其新任教主帝迦妖术更盛于前代,竟用妖法打开乐胜伦宫的封印,自称以邪神湿婆的力量,重开湿婆宫殿,灭佛法而兴湿婆教,与手下诸魔头盘踞其中,以僧人骨、髓、筋、肉祭炼法宝,魔宫中夜夜生魂惨嚎,动天彻地……” 红衣大德怒道:“波旬如此大胆妄为,玷污佛法圣地,难道我们就束手无策了么?” 白摩大师长声叹息道:“传说佛祖早料到了会有波旬之劫,在成佛前密留下了唯一的克制之术——香巴葛举派代代秘传的恒河大手印。然而,曼荼罗教似乎也知道这个传说,刚入藏边之时,就一直潜伏在葛举寺旁,等到上任活佛灭度之时,突袭而至。活佛以半死之体,强行与众魔头周旋,虽然将诸魔头打败,肉身却也为邪术禁制,不能转世,恒河大手印从此失传……”他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诸位大德都是一声叹息,却一时也再想不起对抗曼荼罗教的方法。 突然,白摩大师脸色一变:“谁?” 诸位大德一惊,湖边飘摇的云霓似乎猛地震颤了一下。在场众人都分明感到了一股陌生气息突然闯入了结界之中! 湖畔的幻阵力量极为强大,除非得到了主人的邀请,否则阵外之人绝难闯入,而阵中之人也绝难离开。两天前,湖边十位大德曾试图一起合力将之冲开,最后仍不能撼动分毫。 然而这道气息的确进来了,不仅陌生之极,却也强横之极,宛如巨浪一般的向湖边奔涌而来! 众人脸色皆变,这样强大的力量,莫非竟是魔王波旬亲临? 不远处,帷幕般的雾气被晨风撕裂。七色日华的中心,一个人影渐渐清晰。 来人脸上有隐隐倦意,青衣和散发随风飘扬,也沾满了征尘。而他手上,还抱着一个小女孩。女孩容貌秀丽,脸色却极为苍白,将脸埋在他怀中,似乎不胜劳顿,已经沉沉睡去。而那纤长睫毛上,还占着早晨的风露,微微翕动着。来人缓缓往众人身上看了一眼,目光虽不凌厉,却宛如古镜照神,深不可测。他虽然只是随意站在那里,而身上流露的逼人气势,却宛如山岳一般,沉沉压在众人心头。白摩大师迟疑了片刻,道:“尊驾是……”来人看了众人一眼,淡淡说出三个字:“卓王孙。” 众人一怔。华音阁声名虽然如日中天,然而正因为如此,反而很少有人直呼华音阁主之名。尤其远在藏边,他的真名已少有人知。 红衣大德怒道:“无论你是谁,为什么闯入圣湖禁地?” 卓王孙淡淡道:“找人。” 红衣大德道:“谁?” 卓王孙缓缓道:“曼陀罗。” 四下顿时哗然。曼荼罗教天阴欲死四魔之名早已传遍川藏一代,传说其形如妖魔,邪法无边,有的更云人首蛇身,飞行绝迹,荒谬之极。四魔的名字在当地人心中宛然一个妖邪的禁忌,似乎连每次提起都会带来莫名的厄运。而如今,这个陌生人竟然是追踪曼陀罗而来。 白摩大师疑然道:“死魔曼陀罗?她怎么可能在这里?” 卓王孙没有回答他,而是将目光转开,环视众人,道:“乐胜伦宫在哪里?” 众人更惊。红衣大德愕然道:“你想找乐胜伦宫?” 卓王孙道:“我要找的人就在里边。” 红衣大德不可置信的道:“曼陀罗逃进了乐胜伦宫?简直一派胡言!” 白摩大师摇头道:“未必不能,既然曼荼罗教主帝迦已经占据乐胜伦宫,而曼陀罗又已遁法见长,未尝不可能暗中穿过我们的结界,遁回魔宫之中。”他又看了卓王孙一眼,道:“只是……曼陀罗的遁法上天入地,无形无迹,你又如何能一路追踪她,找到这里?” 卓王孙不去看他,冷冷一笑,道:“远到为客,理当与地主通报一声,现在通报已毕,卓某一路劳顿,也无心叨扰诸位雅集,告辞。”他言罢向湖边走去。 红衣大德怒道:“站住!你要强行通过这里?” 卓王孙止步,却没有回头,道:“正是。” 白摩大师摇头道:“时辰未到,圣湖中的倒影尚未出现,你如何知道乐胜伦宫的所在?” 卓王孙叹道:“乐胜伦宫既是无形,倒影岂能有形?” 白摩大师一怔,眼前的圣湖清幽冷寂,宛如明镜,厚厚的水雾拂垂缭绕,衬得整个湖泊亦幻亦真。 天宫若是无形,倒影自然更是虚中之虚,幻中之幻,这个道理,谁会不懂? 然而难道说这个代代相传的传说,竟也仅仅只是传说?在场每一个人,在一方百姓心中,都宛如神佛一般,高不可攀,然而他们不远千里,来到此处,竟也只受了了一个虚妄传说的欺骗? 诸人面面相觑,一时默然。 卓王孙叹息道:“若诸位不信,自可在此处等下去。卓某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红衣大德突然抢到卓王孙面前,大喝道:“圣湖禁地,岂容你任意来去!”他这一喝,真宛如狮子大吼一般,连湖波都被震得荡漾不止。 卓王孙却宛如根本没有听见。轻轻从他身边穿了过去。 红衣大德更怒,火红的袍袖突然鼓涌起来,猎猎作响。他双掌在身前一交错,顿时化身千亿,一片绯红夹杂着万道金光,排山倒海一般,向卓王孙恶扑而去。卓王孙猛的抬手,右手将非烟抱紧,左手五指一张,满天光华宛如瞬时被他聚拢在掌心,再也不能逼进一步。 红衣大德怒喝连连,双掌用力向下一压,那无数道金光突然盛作一朵朵莲花,飞速旋转,向来人掌心逼去。卓王孙冷冷一笑,突然握掌,万朵莲花幻影蓬然破碎,一蓬金色微尘在他指间如散烟花,缓缓消散开去。 红衣大德似乎受了巨力反弹,向后退了散步,等空中劲气点点消散,众人才发现,他一双大红的袍袖,已被劲风搅得粉碎。而他兀自胸口起伏,似乎仍被巨力压得说不出话来。 卓王孙脚步也未曾减慢,径直向前走去。 众人虽然怒他无礼,然而见他只手破解了大威德金刚印,谁还敢贸然上去拦他? 白摩大师突然道:“你到底是谁?” 卓王孙道:“我已经说过。” 白摩大师点头道:“好。”他这个“好”字一出口,狮子伏魔印姿势已成,左手向上,止于颔前,右手扣下,与胸齐平,双手间似乎有几道淡白的光华闪了几闪,又似乎什么都不曾有过。呼吸之间,众人只觉得天地间一种沉沉律动,宛如与自己心脉胶合,一波重似一波,鼓涌着牵压而来。 其他诸位大德也已结印在手,数十道极为强悍的力道在省湖边顿时交织穿连,布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将卓王孙罩于其下! 卓王孙止住脚步,眉头紧皱,远望云封雾锁的圣湖深处,眼底渐渐升起一丝怒意。 白摩大师手腕一沉,那道沉沉压力顿时化为一脉利刃,从他手中高高抛起,在天幕中宛如被无形的巨力反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呼啸坠下!诸位大德手中法印几乎同时一盛,半空中那张无形罗网仿如被烈火炼化一般,带着灼热之气直压而来。 赤网的光华越来越盛,映得卓王孙的脸色阴晴不定。 卓王孙猛一拂袖,一道刚劲无比的力道挟着天地变易之威,从赤网中心爆裂开去。 诸位大德顿时结立不住,整个身体都被劲风逼得平平向后退去。潮湿的湖岸上宛如开了一朵墨菊,向四面拖出数十道深深的印记。 白摩大师所受之力最强,他刚集结全力,勉强止住退势,还没待他重结手印,一股更为强大的反扑之力已急追而至!第二章、恒河大手印 “住手!”一个声音从凝云深处传来,虽不甚高,却清渺悠远以极,满山遍湖皆是。 卓王孙一撤手,满天劲气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云光霞彩之中,一个明黄色的人影渐渐清楚,却正是大家等候多时的三世达赖索南加错。 索南加错缓缓环顾众人,道:“大家都请住手,这位是中原华音阁主卓先生。” 众人惊道:“华音阁主?” 索南加错转而对卓王孙道:“秋草塞外,大汗帐中,一面之缘,不知卓先生还记得否?” 卓王孙淡淡笑道:“虽是一面,已是卓某三生之幸。” 索南加错一笑,继而正色道:“卓先生此来是为了寻找乐胜伦宫所在?” 卓王孙道:“正是。” 索南加错道:“卓先生能够看破幻术,来到此地,定与乐胜伦宫有非常之缘,然而乐胜伦宫为诸教圣地,上有重重封锁,并非轻易能进得去的。” 卓王孙淡淡道:“曼陀罗既然能遁回宫中,可见并非无路可达。” 索南加错颔首道:“乐胜伦宫位于神山之中,圣湖之畔,地跨生死人神之分野,诸神只在人间留下了四条道路。”他广袖一指,正对着渺渺雪山上那变换不定的云雾。 天高青淡,穹庐高远。诸人眼中的神色都庄重起来。 这四条天神留与人世的道路,正是四道圣泉。——狮泉、马泉、象泉与孔雀之泉,从神宫中央流出,经神峰分流,进入四块佛缘之地。其中马泉沿雪山而下,直入雅露藏布,最终成为长江上游,滋养了泱泱中原二分之一的文明;狮泉河北入克什米尔,成为印度河的上游。象泉河一路向西,在印度成为萨特累季河。孔雀河则向南出尼泊尔,滋养诸天神佛,最后被赋予一个神圣的名字——恒河四道圣泉源自乐胜伦宫,下岗仁波吉峰而各向东南西北流去,汇聚千山积雪,万里风雨,奔流而下,生生不息,在千万里的行程之后,又奇迹般以诸神祝福的力量与气势,劈开阻挡它们前进的巨大山脉喜马拉雅,又汇聚到一起,流入印度洋。而神山旁边的圣湖,宛如一抹幽蓝的新月,以女神般慈柔的光辉,静谧的陪伴在巍峨神山之畔。 这里是日月交辉的圣地,这里是天人冥合的分野,这里是诸天神佛聚居的殿堂,这里是世界的唯一、宇宙的中心、生命的本源。 只有创世的天神,才能为世界作出如此惊人而神奇的安排,正因为如此,世界才不再平庸,人类在仰望这片圣地之时,才会由衷升起一种大欢喜,大敬畏;也只有如此,神的封印才会短暂的为最虔诚的信徒开启,云封雾锁的天堂才会在神奇的雪光中呈现,悠悠梵唱自天而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已是神赐给世人最深的福泽。 索南加错叹息一声,道:“卓先生应该知道,每一道圣泉都有一种神兽看守,布下极强的幻阵。千百年来,不知多少人试图溯流而上,追寻源头所在,却都在岗仁波吉峰下迷失方向,永难走出……若在几月之前,就算曼荼罗教也无力破开结界,只因中孔雀泉的守护兽舍衍蒂死去,结界平衡已破,第四道圣泉显现于岗仁波吉峰脚下,妖邪也趁虚而入,盘踞神宫。如今结界被曼荼罗教利用,从迷阵变成死灭之阵,一旦走错半步,必会粉身碎骨。就算卓先生武功盖世,又因缘巧合破解此阵,也必得费上不少时间。卓先生既然为寻人而来,自然不便作如此无益耽搁……”他顿了顿,转而对卓王孙道:“既然神宫入口只此一处,此阵破法只此一种,而普天之下又只我一人知道,我不妨斗胆向卓先生交换一事。”卓王孙淡淡道:“大师既然知道破法,为何不自己前去乐胜伦宫,还要在此处等候圣湖倒影出现?”索南加错摇头道:“乐胜伦宫前封印无数,绝非破解孔雀之阵就能进入。常人万无到达可能,只有卓先生与乐胜伦宫因缘极深,或许能寻到神宫所在。不知卓先生可愿意接受?”卓王孙摇头。索南加错讶然道:“莫非卓先生以为我会借此要挟?”卓王孙笑道:“不是,大师开出的条件可谓公道得很,只是——”他轻轻摇头道:“卓某向来不习惯和别人交换。”索南加错也笑道:“卓先生天下万物莫不在掌握,自然不肯与人交换,不过卓先生怀中的这位小姐可能则未必。”卓王孙脸色一沉道:“大师是这何意?”索南加错道:“实不相瞒,这位小姐所罹之疾,天下罕见。其寿岁本不会超过十岁。若我看得不错,她本应已是少女之年,看上去却仍是女童之体,只因卓先生一直靠着种种奇方异术强行遏制她的生长,维系她一脉之命。然而,天道无情,人的肉身总会有衰朽的一天。这几月来,一直盘亘在她体内的药力已经消失,她已开始长大成该有的样子,而生命也随之急速消耗。这一路上,这位小姐风尘劳顿,又屡遭惊吓,虽然卓先生极力维护,然而仍免不了油尽灯枯之叹。这些想必我不说,卓先生也是清楚的。”卓王孙脸上阴晴不定,一时没有回答。索南加错笑道:“鄙寺医术虽不敢与贵阁神方妙技相比,然而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若卓先生答应这个条件,我定当倾尽全力,再延续一些时日。”他虽未言明,但卓王孙自然清楚,这所谓延续一些时日是指的什么。而藏边灵药甚多,三世达赖索南加错又传说有让枯木重华,腐骨生肉之能,他既然开口,想来应有相当的把握。卓王孙皱眉思度片刻,道:“一些时日是多久?”索南加错道:“至少三月,至多半年。”卓王孙长叹一声,低头看着怀中步小鸾,将手伸到她毫无血色的腮边,却又止住了,只将她的领口裹得更紧了一些。他沉吟良久,道:“大师到底对卓某有何差遣?”索南加错双手合十,道:“就请卓先生将波旬及其党羽赶出神宫,还佛域圣地一份清净!”卓王孙还未答话,四下已经一片哗然。 众人上下打量着卓王孙,满脸皆是狐疑之色。 索南加错并不理会诸人,只注视卓王孙道:“卓先生以为如何?” 卓王孙遥望湖波,缓缓道:“曼荼罗教数度犯我,就算大师不说,我也必荡平之。” 红衣大德突然喝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卓王孙笑道:“你们信不信,与我无关,只是要看达赖大师是否相信卓某了。” 索南加错道:“卓先生一诺千金,相信不会让我等失望。”他从袖中掏出一张暗黄色的帖子,递给卓王孙道:“孔雀之阵的破法,就在上边。” 卓王孙接过来,也不甚看,说了声告辞,就要转身离开。 索南加错道:“卓先生请少留步。此去神宫,危险重重,我等岂能让卓先生一人身涉险地。我这几位徒儿性虽驽钝,却各有小才。”他一指身边两个小喇嘛,道:“达瓦最善搜索,能在暴风雪之夜辨出方向;尼瓦自幼在雪峰之中修行,山中生火、掘洞、寻食、避寒诸事,无不了然,若能一同前去,必能助卓先生一臂之力。 卓王孙还未回答,白摩大师上前一步,道:“若这位卓先生真能寻到乐胜伦宫所在,我愿与诸位大德、活佛一起,唯卓先生马首是瞻。” 他此话一出,其余诸人多半随声附和,有的虽然犹豫,但见达赖和白摩都已应允,也无话可说。 卓王孙却道:“不必了。” 索南加错道:“难道卓先生还在为刚才的误会挂怀?” 卓王孙摇头道:“擅闯禁地的人的确是我,何来误会?只是卓某不需要任何人协助而已。” “未必。” 这声“未必”惊得众人都是一阵。只觉得这声音忽近忽远,似在耳畔又似在天际,更宛如从圣湖之底升起的一支幽莲,在寂静无声的月夜,照影摇光,垂下的一滴风露——哪怕千万种声音一起奏响,听到的也还是这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人青衣青驴,不知何时已来到湖边。 来人一袭青色的斗篷,几乎将整个身子罩住,然而从身形窈窕,似乎是位女子,广袖上罩着一层清冷的晨露,袖下露出半支素手,正握着一束浅绿的菩提枝。 红衣大德道:“谁?为什么擅闯禁地?” 青衣女子微笑不语。 白摩大师皱眉道:“尊驾能破开达赖大师的结界,定非寻常之人,敢问所来为何?” 青衣女子轻抬手中菩提枝,向卓王孙一指,缓缓道:“我来帮你。” 卓王孙道:“你是谁?” 青衣女子微微一笑:“同样的话,在京城郊外的小酒店内,你曾经问过我一次。” 卓王孙注视着她,缓缓道:“原来又是你。你从中原一直跟我到藏边,到底为了什么?” 青衣女子笑道:“帮你。” 卓王孙冷笑不语。 一旁,红衣大德再也忍不住,道:“少废话!你到底要帮他什么?” 青衣女子看了看他,轻轻叹息了一声,一字字道:“传他恒河大手印。” 众人大惊。恒河大手印?传说中佛祖在灭度之前,留在世间唯一克制波旬的法印! 红衣大德突然大喝道:“胡言乱语!恒河大手印是香巴葛举派秘传之绝学,除了香巴葛举派活佛之外,天下绝无第二人知晓,而活佛早在三十年前已经圆寂了!” 青衣女子依旧淡淡微笑道:“不错,我正是香巴葛举派这一世的转世活佛。” “大胆妄言,不知死活!”红衣大德怒极,猛一拂袖,已结印在手,四周猎猎生风,一股天罡之气迅速从地底向他手上聚集。 索南加错突然伸手挡在他跟前,那股真气顿时凝滞,不能在涌动分毫。索南加错转身对青衣女子道:“尊驾自称葛举派转世活佛,可有凭据?” 青衣女子微笑道:“你们要看什么凭据?” 索南加错皱眉道:“正是恒河大手印。” 青衣女子摇头道:“我不能向诸位展示。” 索南加错道:“为何?” 青衣女子道:“我出生七日,既受秘法灌顶,然而此印之高妙神渺,非修持如神的上师不能传,非资质绝世的弟子不能受。多年来我虽有所开悟,却极其有限,此时并不能自如控制此印。而此印威力极大,一出则惊天地,泣鬼神,三界动荡,在彻底参悟其要义前,擅用此印,后果不堪设想。” 索南加错蹙眉道:“既然尊驾并未彻底开悟,那又如何将此密印传于卓先生呢?” 青衣女子笑道:“我是要传他恒河大手印,却并不是现在。” 索南加错沉吟片刻,道:“那尊驾此刻要做什么?” 青衣女子缓缓转过脸,注视卓王孙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乐胜伦宫所在。” 卓王孙神色开始变化:“你知道乐胜伦宫所在?” 青衣女子微笑道:“不仅知道,还能将宫中即将发生的一切展现在石壁之上。” 众人更是一惊。 预言后事,本已为一种极高的神通。一般都要借助龟耆,从形状中猜测吉凶。预言之力强如星涟、月阙,已是半神之体,也不过能将后事片断预显于自己眼中。而此人竟然声称能将完整的画面显现在他人面前,更何况,预言的对象是那虚无缥缈的乐胜伦宫! 青衣女子并不在意大家的惊讶,微笑道:“只是这透天之术我只能寻一处僻静的所在,单独向卓先生演示。” 索南加错道:“敢问何故?” 青衣女子道:“只因卓夫人正在魔宫之中,故有些事不便为他人知晓。”她注视卓王孙道:“卓先生以为如何?” 卓王孙脸色一沉,道:“你肯定她真的在乐胜伦宫中?” 青衣女子道:“是。”她轻轻一扬菩提枝,坐下青驴转身向湖畔一处山洞行去。山洞清冷幽深,洞口倒垂着一排冰凌,宛如帷幕。 到了洞口,青衣女子回头微笑道:“卓先生还在犹豫什么?难道是怕我再用摄心术暗算先生?” 卓王孙淡淡道:“若你愿意,不妨试试你的摄心术能否再胜我一次。” 青衣女子笑道:“那我就在石壁前恭候。” 卓王孙沉吟片刻,也跟了进去。 红衣大德正要上前阻止,索南加错摇头道:“我们最好还是在此处等他们出来。”第三章、魔宫 石壁上,水雾散去,幻影渐渐清晰。 菩提枝上清露点点滴滴,落于冰台之上…… 祥云如浪涛涌动,巍峨神宫渐渐显露在一轮浑圆朝日之中。 金色的日晷边上,万丈天河银光倒泻,徐徐拉开一道素幔,衬于乐胜伦十二层楼之后。金银光影交错,岗仁波吉神峰宛如玉柱,默默向天而立,奉持着这诸天神佛居住的天堂。 日升月恒。 墨玉般的穹顶却将万道阳光隔绝在宫外。数十丈高的大殿内日夜颠倒,夜色未央,一片幽寂清冷的星光正从浑圆的殿顶无声洒下。 一道长长的阶梯向大殿最高最深的地方延伸而去,宛如浸透了月光的缎带,渐渐没入柔柔夜色中,也不知通向何处。无数道五色锦幔,就从那不可知处直垂下来,宛如悬藏在深山中的股股彩泉。 长阶的底端,是一座莲花状的祭坛。 相思一身素白的长裙,静静沉睡在莲心花蕊之中。 她身下的祭台由一块巨大的紫水晶雕琢而成,剔透的幽光在重重叠叠的莲瓣上浮动摇曳,光影横斜,衬得她的身体宛如整个浸在七色华彩中。 相思秀眉微蹙,黛色似乎有些淡了,但脸上的浅浅红晕依旧一如往昔,似乎已在这莲台之中沉睡了千万年的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暗夜深处传来一声轻响,火光宛如幽灵一般,从大殿的另一头缓缓飘来。 相思颊上睫毛投下的影子轻轻动了动,似乎惊醒过来。 她睁开双眼,仰望高高的穹顶,夜色宛如安眠一般沉静,柔和的抚摸着她的身体。她眼中的恐惧渐渐散去。这座祭台似乎真的有神奇的魔力,能让置身其上的祭品由衷的感到由衷的安宁,从而甘心将自己的身体及灵魂,祭献给暗黑深处的魔神。 远处的火光缓缓飘近。 相思忍不住眨了眨眼,她此刻突然发现自己全身似乎都被无形的细索捆绑着,不能挪动,唯有头能向右微侧,渐渐能看清火光来源。 摇曳红光之中,一个浑身金色的女子缓步而来。 她身材并不很高,却纤秾得度,曼妙非常。她全身赤裸,只披挂着极为繁复的装饰,金冠,金云肩,金流苏、项链一直垂到地上,每走一步,都摇光炫彩,金声玉振。 她的脸当然很美,却是一种交杂着童贞和妖媚的诡异之美。那俏皮而任性的微笑仿佛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公主,好奇而又傲慢的打量着世人。只是她的右臂却已经齐根断去,一道极粗的金环约在肩头,生硬的掩饰着她的伤口,显得有些妖异。 相思讶然,不禁失声道:“曼陀罗?” 曼陀罗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祭台后边的长阶前,将蜡烛举过头顶,深深跪了下去,道:“感谢尊贵的湿婆大神,让属下能重见教主圣颜。” 她所向的,正是那遥不知所处的天阶顶端。 难道曼荼罗教教主,传说中灭世魔君波旬再世,占据天神宫殿、以僧人心血骨肉祭炼妖术的魔王,此刻正坐在暗夜中最高的王座之上? 相思心中一惊,她想转过头去,却一动也不能动。 黑暗中依旧是一片死寂。也不知过了多久,相思忍不住怀疑长阶的那头是否真的有人,或者他们所谓教主,只是穹顶上一尊狞厉的神像? 曼陀罗依旧没有抬头,伏跪在冰冷的地上,声音有些生涩:“属下负责触发曼荼罗阵,将卓王孙等人困入幻境之中,却败露行迹,反被对手利用,得以找曼荼罗阵枢纽,一切过错,皆因属下无能所致。” 火光幽幽,空旷的大殿中只有她自己的回声。 曼陀罗等了等,又道:“属下遁法未精,竟为敌人所制,重刑逼问,自己折臂之痛事小,有损圣教颜面事大,请教主降罚。” 还是死一般的沉默。烛光下,曼陀罗的脸色极为难看,她咬牙道:“教主派我监视姬云裳举动,维护曼荼罗阵运转,属下力不能胜,最终还是让姬云裳以身体与阵同化,最后自灭此阵,让本教实力为之一损,属下万死莫赎。” 大殿寂寂,似乎只是她一人在自言自语。 相思渐渐觉得事情有些诡异。 曼陀罗深深吸了口气,突然抬头,高声道:“属下自知罪无可恕,但求教主明示。曼陀罗重伤之下,千里奔波,赶回神宫之中,只求闻教主一言,死也甘心!” 她最后几字,声音极为高厉,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不绝,烛光也为之不停颤动。 此时,一声极轻的叹息似乎从夜空深处传来:“你既然知道罪无可赦,又为什么非要回来?” 话音温和,也不带丝毫恫吓之意,但不知为何,一种隐隐寒气,却已透过无数重帷幔,隔空传来。连相思也不由自主一颤。 曼陀罗神色一凛,抬头凝望长阶深处。良久,她脸上的惧意反而渐渐消散,微笑道:“只因为属下还有一线求教主宽恕的希望。” 那个声音冷冷道:“什么?” 曼陀罗缓缓起身,突然将手中红烛向黑暗中一划,一道淡淡的光弧洒出几点火花,正对着阶下的祭坛:“教主一直苦苦找寻的雪山神女转世,已被属下带到此处。” 过了片刻,那声音道:“你说的是她?” 曼陀罗道:“正是。” 那声音冷冷道:“我如何相信你?” 曼陀罗微笑道:“雪山神女转世之后,神性已经迷失,言行举动与普通人无二。要想试出真假,虽有一个办法,但必须花费教主极大精力。一旦有错,其损失不可挽回。以教主之尊,当然犯不着为曼陀罗一面之词涉险。” 那个声音道:“你知道就好。” 曼陀罗道:“然而属下却另有一计,不劳教主动手,就能让真假立判。” 那个声音冷笑了一声,道:“讲。” 曼陀罗微微一笑,道:“可以让桑盖俄饶一试。” 那人沉吟片刻,淡淡道:“桑盖饿饶为嗜杀的恶神,性格极其暴烈,以生人为食,一旦将它放出来,任何禁忌都不能控制。” “属下明白。”曼陀罗一面回答,一面向祭台走去。 她倚着祭台边的水晶莲瓣,缓缓笑道:“然而桑盖饿饶为雪山圣泉守护圣兽之一,身具灵通。若她真是雪山神女转世,必不死在圣兽爪牙之下;若不是……”她俯身下去,将蜡烛从相思脸上缓缓照过,沉声道:“则凡被桑盖饿饶所噬的人,都能洗净此生罪孽,通往天堂,对她未尝不是好事。” 相思脸色已经苍白,然而全身被制,不能动弹。 曼陀罗一声轻笑,转身向长阶一拜,道:“若属下为教主寻来的雪山神女是真,则请将功抵过;若是假,曼陀罗可任凭教主处置。” 那声音没有回答。 过了片刻,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缓缓从长阶顶端传来。 曼陀罗向着声音的方向,深深跪了下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伫在相思身后。 然而,相思却没法回头。 一声龙吟,一道妖异的光华反照在大殿另一端的石壁上。似乎来人从墙上取下了一柄剑。 曼陀罗起身,将蜡烛紧贴在相思脸颊旁,耀眼的光让她不得不闭上了眼。 相思突然感到脖子上一丝冰凉,领口似乎已被长剑挑破。剑刃极轻的贴着她的肌肤游走,刚好从脖子一直到胸前,伴随着丝帛裂响,她的衣衫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来人似乎沉吟了良久,才叹息道:“的确很像……希望你是。” 他的剑缓缓挑开她的胸衣。 相思胸前突然一阵刺痛,心脏所在的地方,已多了一道血口。伤口并不深,却已足够让鲜血涌出,打湿她雪白的衣衫。 相思的胸膛也因恐惧而不住起伏着。来人突然拾起她的左腕,轻轻一弹,她腕上禁锢的绳索顿时断开,那人温和的替她将剑握于手心。 曼陀罗道:“教主,可以开始么?” 那人一挥手,殿顶的帷幕垂了下来,而后转身和曼陀罗一起,走入帷幕另一边。 夜色,似乎退去了一些,点点星光洒下,将大殿染上一层微霜。 相思只有一只手腕能够活动,她努力翻转手中的短剑,去割手臂上的绳索。而这个时候,大殿角落里,一扇尘封已久的铁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 突然,一声巨大的兽啸传来,只震得整个大殿震颤不止!继而是沉沉脚步,宛如直踏在人的心头,天地都不住震动,仿佛洪荒巨兽,突然从上古壁画中挣脱,挟着风雷水火、天地变易之威,欲搏人而噬! 相思惊得花容失色,向殿中望去。 一头雪白的雄狮正缓缓向她走来。 那狮子雄健异常,比一般狮子高壮了一倍不止,一蓬雪白的鬃毛猎猎炸开,利爪森然向天,两眼赤光如火,剑齿森寒,左右顾盼,傲然前行,每一步都沉沉踏落,伴随浑身长毛凛凛抖动。 相思全身都被冷汗湿透,她的手腕颤抖不止,几乎握剑不住。而这时,雪狮已然嗅到了血腥之气,突然一声咆哮,纵身向祭坛扑来。 相思刚刚解开了手上的束缚,勉强坐起来,雪狮已狂啸着跃到祭坛上! 雪狮巨口大张,一股腥热之气息迎面喷来。相思本能的向旁边一侧身,抬手挡住了眼睛。那头雪狮长声厉啸,震耳欲聋,突然猛一扬爪,正拍在相思肩头。 雪狮这一拍,虽未甚施力,已轻而易举的将她的身子强行翻转,继而双爪齐伸,紧紧将她按倒在祭坛上。相思全身剧痛,只觉得雪狮颈间长鬃如芒刺一般,直拂在她胸前。还未待她躲避,只听雪狮仰天一啸,大张血口,径直向她的脖子咬去。 相思一声惊呼,也不及多想,手腕一使力,那枚短剑自她腕底反弹而上,向雪狮腹部刺去。她肩头虽已被雪狮利爪按住,然而她本以暗器见长,功夫大半在于指腕之间,这奋力一击,速度极快,去势也极准,休说是一头野兽,就算天下高手之中,能躲开的也不多。 剑尖直挺而上,正刺在雪狮腹下。相思只觉得手中短剑宛如刺在一种极其柔韧之物上,那物随着剑尖来势深陷下去,却无论如何不能刺穿! 雪狮突然嘶声狂啸,怒发如狂,猛地将利爪高高扬起,向相思肩上猛拍过去。相思欲要躲闪,已经不及,竟然整个人都被这一掌打得飞了起来,从丈余高的祭坛沉沉摔落地上,又在滑出好长一段距离,才在大殿一角停住。 这一击之力巨大非常,连她周身还未割断的绳索,也被强行挣断!好在她年纪虽轻,修为却已经有了根基,而且刚才雪狮怒吼在先,让她已有防备,将大半力道用轻功化开,这才免了粉身碎骨之难。 然而雪狮尖牙利爪却不是仅用巧力能逼得开的。相思上身衣服几乎都被撕碎,肩头条深痕几乎见骨,手足上被绳索勒开的伤口也血流不止,几乎整个身子都被染红,连地板上也拖出一道绯红的血迹。 她低声咳嗽着,努力想扶着墙壁站起身,却始终不能。 雪狮一甩头,双目赤红,连声低吼着向她走来。 相思只觉得全身骨骼经脉似乎都已经碎了,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昏厥,额头的冷汗淋漓而下,让她几乎睁不开双眼。 相思并不是一个很柔弱的女子,她年纪轻轻,已位列华音阁上弦月主,地位亦可谓尊崇。她的武功,虽不见得能匹配上弦月主这四个字,却也绝非弱到不堪的地步。只是她身边的绝顶高手实在太多,每次遇险,自然有人帮她化解;而且那些敌人,也很少真的想伤害她。所以,她的武功,几乎已是无用之物,久而久之,连自己都快忘记了。 而这一次,她却孤身无缘的被放在兽吻之下,能帮她的人,都在千里之外。而对方却是传说中的邪神,噬血如命,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将她撕成碎块,更丝毫不会起一点怜香惜玉之心。 相思只觉得身上的剧痛和心底真正的恐惧交织袭来,她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昏倒,也不让眼泪淌下。她用力握住手中短剑,脑中飞快旋转着种种可能的招式。虽然她知道,腹下已是雪狮皮肤最软之处,况且不能刺入,其他部位更如铜墙铁壁,然而手中这柄并不锋利的短剑,已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雪狮在她面前踱了几步,不时躬身作出捕扑的架势,却又收了回去。宛如将猎物撕碎吞噬前,要好好戏耍一番。突然,它将雪白的爪子在地上的血迹里沾了一下,身子向后绷紧,双眼宛如要突出出来,直盯着相思。 相思知道不好,只听雪狮猛然一声嗷嗷怒吼,身体猛地跃起,宛如在半空中飞起一座雪色山岳一般,向相思恶扑而来! 相思将短剑握在胸前,紧紧靠着殿墙。只见一对巨爪扑下,随之硕大的兽头从天而降,森森利齿宛如两柄长仞,向她颈脖划下。相思突然一矮身,顺势向雪狮腹下一滑,手中短剑已借力出手,向雪狮眼眶插去。 只听一声凄厉之极的兽啸,震耳欲聋,大蓬腥血在半空中飞溅开去,相思闭眼侧身让开,狮血全都淋在她左肩之上。她借势从雪狮腹下滑开,向大殿另一边避去。 只见雪狮一爪捂住伤眼,另一目血光暴显,似乎也要脱出眼眶,它惨啸之下,痛急如狂,两只巨爪在半空中森然乱博,所触之处,石台、玉柱皆轰然坍塌。 过了好久,雪狮渐渐止住了狂舞,掉转头颅,用带血的鼻翼猛地抽吸着,似乎在寻找人气所在。它一面搜寻,一面缓缓向大殿中心走去。 突然,雪狮在祭坛边止住身形,怒啸之下,高高扬起右爪,凌空劈下!只听轰然巨响,水晶祭台的数片莲瓣顿时被打得粉碎,淡紫色的微尘宛如下了一天晶亮细雨。 相思一声惊呼,慌忙从祭坛另一端退开。 粉尘散去,雪狮独目看见了仇人所在,更是狂怒不止,猛扑过来。慌乱间,相思短剑刚要刺出,已被雪狮一爪打落。雪狮上前一步,将她扑倒地上,血红舌头伸出,向她肩头伤口撕咬而去。 相思刚刚感到肩头一阵灼热般的刺痛,心知万无生理,只得闭目待毙。 然而正在此刻,那头雪狮却止住了。 相思讶然,睁开双眼。只见雪狮一目已渺,脸上成了一个血洞,模样极为狰狞可怕,而另一只眼直剜着自己,更是凶光迸散,欲将寸寸噬之而后快。 然而,它并没有再攻击相思,只是不断头颅微微转侧,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雪狮守护圣泉,通灵已久,此刻心中竟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惧,而这种恐惧竟然是来自它爪下待毙的猎物!它只觉不可思议,然而这种恐惧又无比真实,缓缓从它口中残留的鲜血中凝聚起来,让它巨大的身体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它能够从鲜血的味道中判断出此人绝不能杀。然而它一生以人为食物,从不曾在猎物身上吃过一点亏,而如今一目竟生生被此人刺瞎,创剧痛深,实在不能甘休!两念交织,只折磨得那头雪狮仰天狂啸,宛如疯狂一般,爪下却再不敢多施一点力。 相思的衣衫褴褛,全身浴血,躺在雄狮爪牙之下,夜风淡淡,她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心绪却渐渐平静下来。第四章、雪山之女 帷幔微动,曼陀罗在帘后轻轻笑道:“教主,雪山神女是真,属下也可得到教主的宽恕了吧?” 那人冷冷道:“是。” 话音未落,突然间,曼陀罗的身体宛如断线的纸鸢一般,从帷幕那头飞了出来,径直落向雪狮爪边。 那雪狮正在惊怒交加,不知所处之时,看见又有一生人飞来,哪里还能忍住,顿时舍了相思,纵身向曼陀罗扑去。 相思惊叫道:“不要!”还未待她说完,一蓬三尺高的烟花,已从雪狮牙间喷涌而出。 浓浓的血腥气顿时弥散开。 寂寂夜色中,不时传来咀嚼声,骨肉碎裂声,以及血脉喷涌的声音。 相思惊斥着,不顾一切的将手中短剑向雪狮背后插去,然而那雪狮毫不理会,只顾大口撕咬爪下的猎物。 相思一顿乱刺之下,声嘶力竭,手腕酸软,几乎站立不住。 更为可怕的是,眼前的景象实在过惨烈。 曼陀罗的身体,宛如折断了关节的玩偶,在雪狮的爪牙之下扭曲、抛落、碎裂。而那些零碎的骨骼、经脉则在暗红的血泊之中欲沉欲浮。 雪狮猛一甩头,砰然一声闷响,一团大块的血肉落到相思面前。相思一声惊呼,再也无法支撑,跌倒在一旁。 那竟然是曼陀罗的头颅。她长发沾满鲜血,宛如一蓬猩红的秋草,裹着歪折扭曲的脖颈。而她的脸,竟然几乎未受到损害,连额间淡淡鹅黄,颊上一片胭脂都还宛如生时。而她碧绿的眸子半睁着,里边却没有一丝痛苦或恐惧,甚至依旧保持着妖媚而诡异的笑意。 相思再也忍不住,伏地呕吐起来。 雪狮似乎饱餐了人血,渐渐恢复了平静,蹲坐在地上,仔细舔尽爪上余血,然后低声哀喉着,缓缓向来时的铁门退去了。 相思似乎渐渐恢复过来,她止住干呕,双手紧紧撑住地面,眼角的余光怔怔的落到曼陀罗脸上。 这个曾经一袭盛唐宫妆,在古墓地宫之中,抱着半张箜篌,傲慢微笑着,和她争论死神之慈悲的少女。 这个曾经在曼荼罗阵中,披辟荔、带红狸,宛如楚辞中的山鬼,趁着月色来去无踪的女子。 这个曾经舍弃了一条手臂,带着自己用血遁之术从云南一直逃到藏边乐胜伦宫内的宿敌。 如今,只剩下一具碎裂的残躯。 血光沉浮,夜色渐渐变得森寒无比。 相思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颊都因愤怒而变得绯红。她向帷幕后厉声道:“你说过会宽恕她的!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那人淡淡道:“这就是她要的宽恕。” 相思更怒,道:“你胡说,难道是她自己要死在兽爪之下的?” 那人道:“是。” 相思深深吸了口气,咬牙道:“魔鬼!”她猛地操起地上的短剑,纵身向帷幕后直刺而去。 帷幕轻动,噗的一声轻响,短剑将半幅锦幔斩落,来势更快,直逼那人咽喉。 那人一动也没有动过。 剑光终于照亮了那人的脸,相思一声轻呼,手却再也不能向前递近一寸。 锵的一声,她手中短剑坠落于地。 相思脸上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置信之物,就算把九天十地的妖魔都聚集到帷幕后边,也不至于让她如此惊讶。 帷幕当然并不是真的有妖魔,而只是一个人。 那人一身蓝袍,却是蓝得发黑。然而更蓝的是他过膝的长发,微卷的发束蓬然披散,宛如一道奔泻的长瀑。 他的眸子却是一种诡异的红,红得深不见底,宛如红莲之火,猎猎燃烧于长夜之中,触幽通神。 更为诡异的是,除了头发和眸子的颜色,他的容貌实在太像卓王孙了! 相思往后退了两步,喃喃道:“不,不可能。” 那人冷冷道:“你认识我?” 相思继续后退,道:“不,不认识。” 那人看着她,冰冷的双眸中突然有了一丝笑意,这一笑,他身上的妖异之气竟大半退去,整个人顿时如在阳光之下,变得温和起来:“现在你认识了。我是曼荼罗教教主帝迦,你所在之地,正是乐胜伦宫。” 相思止住了退势,疑惑的道:“乐胜伦宫,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帝迦道:“因为你是湿婆的妻子。而我,则是湿婆神在世间唯一的化身。” 相思摇摇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帝迦的眸子又渐渐变得冰冷:“随时。” 相思不相信的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帝迦冷笑道:“当然。”他沿着长阶缓步向相思走来,道:“只不过你离开前必须替我做一件事。” 相思一怔,道:“你讲。” 帝迦注视着她,缓缓道:“数十年来,我已参照法典,继承了湿婆在人世间所有的力量,用一百零八种祭法祭神,却依旧不能领悟最后的本位。所欠的只有一事,就是与雪山神女合体双修。” 相思讶然道:“神女……你是说我?”她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不过,什么是合体双修?” 帝迦并不答话,只轻轻一扬手,殿顶数十道锦幔顿时徐徐悬展开来。 相思这才发现,那些锦幔上竟然都绘着彩色图案。她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绯红。 那些竟然都是男女欢合之图。每一副都素底彩绘,笔法极为细致,画卷从殿顶直垂地面,其间情境、动作都蝉联而下,各俱情节,微风动处,画卷欲展欲和,真是五色迷离,眉目宛肖,栩栩如生。 相思将脸侧开,心头撞鹿,根本说不出话来。 帝迦等了一会,道:“一共是四十九种变化,你都看明白了?” 相思脸上更红,由羞转怒,道:“无耻!”言罢猛的转身,向殿门跑去。她刚迈出几步,却愕然发现帝迦不知什么时候已挡在面前。 相思惊得往后退去。帷幕微动,殿中不知何处竟然有夜风吹来。她猛然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被雪狮撕碎了。 白色的衣衫被撕作条条流苏,随风飘动。朵朵嫣红的血迹,宛如盛开的梅花,绽放在她凝脂一般的肌肤上。 她下意识的抬起双手,护在身前。 帝迦冷冷道:“你不必怕。强迫你毫无意义。我会等——等你觉悟。” 相思断然道:“你做梦!” 帝迦注视着她,轻叹道:“你沉溺尘缘太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相思摇头道:“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我也不想听懂。不过,我现在要立刻离开这里。” 帝迦轻轻摇头道:“可怜。” 相思愕然道:“可怜什么?” 帝迦道:“可怜你自己还不知道——从没有人能从雪狮掌下生还。它最后虽未杀你,但你刚才已受了极重的内伤,你若就这样走出此地,最多半个时辰,就会伤发不治。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 相思打断道:“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她猛地转身,却发现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大殿内石墙巍然高耸,宛如崖壁,却再无别的出路。 唯有那条长长的石阶,从眼前一直延伸向殿顶,暗夜沉沉,却不知通向何处。 相思深深吸了口气,只见帝迦远远的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待她回去求自己。 相思一咬牙,转身向石阶上跑去,一时只觉得天阶高远,两旁锦障低垂,顶上也垂着重重帷幔,在自己身旁围成一道狭窄的五色通道,缓缓伸向高处。 她奋力向上攀爬着,也不知己登了多少阶,天阶还是不到尽头。突然,她胸口一热,忍不住一阵剧烈咳嗽。她伸手捂住嘴,鲜血却从她苍白的指缝间不住涌出。 相思只觉全身涌起一阵剧痛,似乎全身经脉、五脏六腑都已碎裂。她再也支持不住,跌倒在石阶上,双手无力的扶住地面,不住咳血,身上的伤口也同时震裂,鲜血沿着洁白的石阶,滴滴下落,宛如一道绯红的小溪。 帷幕轻动,峭寒的夜风不停从四面钻进来,她伏在冰凉的石阶上,却感到四周笼罩着一种病态的燥热,身体却渐渐的轻了起来。她知道自己的意识正在缓缓丧失,正如自己的生命。 一种沉沉倦意渐渐涌上她心头。她挣扎着告诫自己,不能睡着,这一睡着,只怕永远都不会醒来,然而这种安眠的诱惑还是一浪一浪,不可遏制的袭来。 就在她要闭上双目时,头顶的一副帷幔,出奇清楚的映入眼帘,她的精神顿时一凛。 帷幔上是一副彩绘。图案浓墨重彩,华丽逼真之极,却又宛如青天白云一般,高洁得不可方物。画上是一道幽谷冰泉,周围冰雪缭绕,深邃寂静,似乎亘古以来,就无人踏足。 一位女子,正静静的浸身泉眼之中。 她乌黑长发在泉水中铺开,宛如一朵墨色芙蓉,盛开在冰雪之中。虽然寒潭彻骨,但她脸上的神情却极为安详,一双纤纤素手合于胸前,而胸以下的身体,尽没于寒泉深处。 清波粼粼,天穹、雪峰尽在倒影中,水光幽明洞微,真照得人神魄皆如冰雪。 相思注视着那位女子的面容,她是如此美丽而圣洁,虽然并不完全肖似自己,却有种莫名的亲切。 相思的目光忍不住为之久久停伫,过了良久,她才讶然发现,原来整个顶部的帷幔,竟然都画着彩绘,而且这些彩绘连起来,就是一个古老的传说…… ……在诸神的时代,仙人达刹有一个美丽的女儿,名叫萨蒂。和很多少女一样,深爱着威武庄严的湿婆大神,并暗中祈祷,一定要嫁给大神为妻。然而萨蒂的父亲刹达却认为,湿婆醉心于苦行,离群索居,桀骜不驯,常常如幽灵一样浪迹三界之中,并非女儿的佳偶。所以,他在为女儿举办的选婿典礼上邀请了天界所有神明,却唯独没有邀请湿婆。 萨蒂一身盛装,出现在大典上,光艳照人,倾倒了所以神衹。然而萨蒂心中只有湿婆大神。于是在她抛出爱之花环之前,默默向湿婆祈祷。当花环扔出的时候,湿婆突然现身,接住了花环;达刹虽然不乐,也只好把女儿嫁给了湿婆,却从此对湿婆记恨在心。 湿婆和萨蒂婚后过着美满而幸福的生活。但一次众神祭典上,达刹进门时所有的天神都起身向达刹致敬,只有湿婆和梵天安坐不动。达刹非常愤怒,认为湿婆故意羞辱于他,于是暗中下定决心要向湿婆报复。 不久后,达刹组织了一个天界有史以来最大的祭典,遍请三界众神,唯独不请湿婆。湿婆一开始并不知情,但萨蒂却从女伴那里得知此事,感到丈夫的尊严被父亲伤害了,于是独身来到祭典上,当着众天神之面,质问父亲。没想到,达刹不但不留丝毫情面,反而在众神面将萨蒂羞辱一番,性格骄傲的萨蒂气愤难当,竟然在祭奠上兴火自焚。 湿婆得知妻子死讯后,狂怒不止,闯入还在进行的祭典。用破坏神能摧毁三界的怒气,燃烧一切所见所触之物,把众神打得落花流水,并且一剑砍下了达刹的脑袋。 眼看天界就要毁灭在湿婆的怒火之中,毗湿奴突然全副甲胄,出现在众神面前,提剑阻止湿婆。湿婆狂怒难遏,与毗湿奴一场大战,这一战持续千日之久,诸天日月星辰,都为之黯淡无光。最后,大梵天总算出面劝住了架,这场空前的祭典也就此草草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