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红笑冷笑道:“那可多谢了。不过你忘了我们是宸随云的赌注,如果独孤剑击败不了他,那我们两个便会先死的!” 伍清薇脸上掠过了一阵阴影,她这才想起了此点!于是立即着急起来,一个劲地催促独孤剑想办法。独孤剑早已殚精竭虑,但仓促之间,又如何能想起比万古山河一羽毛更好的招数来? 伍清薇突然眼睛一亮,道:“我去搬救兵!” 独孤剑也是一喜,道:“对了,师父见多识广,龙八兄武功高强,他们两人若是在此,只怕能够一战!” 飞红笑冷冷道:“不知你们的师父、龙八比之孤鸿清溪如何?” 两人顿时哑然。飞红笑道:“实话告诉你们,我哥哥的武功也不在孤鸿清溪之下,但在宸随云手中,还不是要杀就杀,要放就放?老老实实快点想个方法出来最好!” 独孤剑默然,良久叹道:“还能有什么好方法?只能拼了!” 二女也是心情沉重,是啊,还能有什么好方法? 三柄剑都是百年名剑,一柄长三尺三寸,上布细纹,宛如松针,沉甸甸的,透出隐隐的绿气来。剑柄上用暗色金丝镂出两个小字:“松纹”。另两柄稍细稍长,一柄做蓝色,映光视之,一道深蓝的纹路从剑尖一直透到剑柄处,隐约做龙形,稍稍挥动,蓝龙宛如活转一般,爪鬣四张,鲜活欲动,也在剑柄上刻着两个字:“瑶光”。一柄通体火红,剑刃也铸成火焰之形,上面飞列着无数血色金星,摸之微温。篆字曰:“碧血”。飞红笑苦笑道:“他所赠之剑分明是一男二女,特意为我们准备的,显然已有了足够的把握,而我们胜机更小。” 虽然明知如此,但三人也无可奈何,只好分配了宝剑,各自凝思苦练,预备两日后的大战。伍清薇眨着眼睛,不住地想出了稀奇古怪的方法来,但没有一件被采纳。伍清薇赌气不再想,全心全意修炼自己的如意心法,再也不管他们两人的死活。 三日转瞬即至,精舍响起了扣门声。伍清薇扬声道:“进来!” 忽然轰的一声,整个精舍塌倒。宸随云的手才伸出,想要推开房门,却没想到突然出了此等变故,也不禁有了一丝讶然。只见独孤剑、飞红笑、伍清薇面含微笑,整齐坐在精舍中,悠然道:“这就是我们对付你的第一招,出其不意。你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将精舍先拆个七八,等你敲门时再用力震倒吧?” 伍清薇笑道:“三个臭皮匠,赶个诸葛亮,我们这三日,毕竟不是白过的。” 宸随云微笑着点头,道:“果然没有白过,我的确没想到。我更加期待你们接下来的对策了。” 他的笑容犹在,但身上杀气陡升,显然,他已将三人当成了对手。 伍清薇连忙摇手,道:“先不要急,你想不想看看我们还准备了什么?” 她眼睛闪了闪,一副很神秘很得意的样子。宸随云看着她的眼睛,将肩上的檀香兽尾扶了扶,悠然道:“好,我看看。”他身上的杀气已如流风泻水一般消失了。 伍清薇笑道:“你想不想做个游戏?”她也不等宸随云回答,抢着道:“这个游戏很简单,只要你猜准我哪只手中有东西就可以了!” 说着,她伸出了两只手,两只攥紧了的手,满脸殷切地望着宸随云。宸随云盯着她的手,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伍清薇竟然要跟他做游戏。他本是来杀人的,但现在,他却要做游戏。 他做还是不做? 伍清薇很得意,这是她想出来的绝招,无论如何,宸随云的心绪都会受这游戏的影响,只要有影响,便有可乘之机,那时,独孤剑就有机会了! 宸随云望着她,忽然道:“我猜你两只手中都没有东西。” 伍清薇大笑道:“那你可就错了!”她自然知道自己左手中握着一枚花种,她得意之极,至少宸随云已先输了一局!她得意地张开手,花种子慢慢从她的纤指下显出,但就在她手掌放开的一瞬,那枚花种子凭空不见了! 就在众人眼睁睁的注目下,花种子秘魔般消失!伍清薇惊愕地张大了眼,望着两只空空如也的手,猛然抬头,道:“你卑鄙!分明是你抢了我的花种!” 宸随云悠然道:“我只看到,你的手里什么都没有。” 伍清薇只觉怒气都要把她的胸口冲炸了,她恶狠狠地盯着宸随云,宸随云脸色却丝毫不变,若不是早就商量好了计策,伍清薇真想冲上去把这个人狠狠揍一顿。她使劲跺了跺脚,再也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飞红笑不禁有些犹疑:“我怎么相信你?” 宸随云将手中的灰烬拂开,悠然道:“我不必骗你,因为,要再抓他易如反掌,随时都可以。” 飞红笑说不出话来,因为宸随云的每一句话,她不仅无法反驳,而且连置疑的权力都没有。 宸随云环视了一下精舍,道:“只要能打败我,一切方法都可使用。我给你们三天的时间,三天后……” 他不再说话,转身向外走去。伍清薇叫道:“慢着!” 宸随云闻声住步,伍清薇道:“据说你有个习惯,喜欢在比斗之前竭力使对手的武功达到颠峰,以求一战之酣快,是也不是?” 宸随云望着他,淡淡笑道:“前半句是对的,后半句却是错的。” 伍清薇道:“那好!他需要一些东西,才能让武功施展的淋漓尽致,你都拿来吧!” 宸随云等着她说下去,伍清薇双眼放光道:“他需要三柄名剑,还需要峨嵋派所有的秘籍,记住,是所有的!” 宸随云微微一笑,道:“我当年行走江湖时,曾用过一把剑,另外还有几把朋友送的名剑,颇为不恶,正可送给你们。没有别的了?” 伍清薇满意地叹了口气,道:“没有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剑与秘籍都送了来,没有片刻的延误。随之送来的有美酒,佳肴,都盛放在极为精致的玉器中,甚至连烛台都极为考究,房中不知什么时候腾起了一点幽微的麝熏清香,将这蜗居小室变成了温柔乡。伍清薇眉花眼笑地握着三把剑,翻着十几本泛黄的秘籍,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三柄剑她全都死劲地握着,别说给别人一把,就连让独孤剑与飞红笑看一眼,那都绝无可能。要说伍清薇本意就是如此,那是绝对错误的。但从第一眼看到这三柄剑时,她的本意就无影无踪了。因为她实在舍不得其中的任意一把。所有的都是她的最爱,包括这一桌的秘籍。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大有意思永远在雪芽精舍中住下去。 飞红笑看着她,忍不住道:“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么?” 伍清薇满不在乎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宸随云找的又不是我!” 独孤剑微笑道:“可是若是我赢了,你就会得到大挪移功的心法哦。” 伍清薇的眼睛立即从剑与秘籍上抬起了。大挪移功!能够打败万古山河一羽毛的心法!这无疑比什么都让伍清薇心动,她望着她的秘籍,最后发现,峨嵋派的武功统统不能打败万古山河一羽毛,因为任孤鸿、清溪老人本就与峨嵋掌门齐名,他们两人合力,胜过禅门第一高手佛骨大师,自然非峨嵋心法所能克制。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伍清薇立即把所有的秘籍打了个包,连同那些剑都背在了身上,使劲一跃,跃到了独孤剑身边,笑道:“你赶快想个法子,打败他!” 她加上一句:“我看着他那股自以为是的表情就恨,你打败了后,再教教我,我也打败他一次!” 飞红笑道:“那个是自然的。其实我很感激你的,宸随云能将峨嵋派的心法施展得如此出神入化,多少也跟峨嵋派有些关系,你要来了所有的秘籍,正好在这三天内好好参详参详。” 说着,她从伍清薇的包裹里掏出了一本《高山决》。伍清薇叫道:“那是我的!” 飞红笑道:“那你想不想要《大挪移功》?” 伍清薇陷入了艰难的天人交战中,良久,她方恨恨道:“好!给你!” 飞红笑淡淡一笑,又拿出了一本《普渡众生》来。她的手还要再掏,伍清薇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叫道:“不……不能再拿了!” 飞红笑依旧淡淡道:“你想不想要《大挪移功》?” 抉择总是如此艰难,需要撕心裂肺的代价。伍清薇一口银牙几乎咬碎,终于大叫道:“给你!都给你!” 终于,所有的剑与书都摆在了独孤剑面前的桌上,伍清薇的双目似欲喷出火来。她干脆看都不看,报复一般使劲咬着刚烤好的小牛腰肉,一面忿忿不平地想:本来是三人的事,为何总是让我付出?她的眼中涨满了晶莹的泪水,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独孤剑从书堆中抬起惺忪的双眼,怅然道:“没有办法,完全没有办法!到现在为止,我们就只见他出过两次手,第一次杀了南宫放,第二次将任孤鸿与清溪老人毕生所修的千古山河一羽毛破得干干净净。他所会的绝不止这一招两招,我们纵算能够破他这两招,又如何再破他其余之招?何况……就算他那招大挪移功,我思来想去,都无招可破!”第十九章 碧血瑶光(4) 飞红笑悠然道:“我也要跟宸公子比一比。” 她取过一杯水来,耀雪寒辉掌力运处,杯中清水慢慢凝结成冰。飞红笑轻轻一用力,冰块连杯子都碎裂,坠地。她笑道:“宸随云公子若是也能同样做一次,那么我甘拜下风。” 她笑嘻嘻地看着宸随云,心中得意,因为她知道耀雪寒辉掌乃是她门中秘传,绝非别人能够习得!何况她早就将所有的杯盘碗盏都砸了个稀烂,宸随云纵然能够凝气成冰,难道用手掬水不成?飞红笑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她极为得意自己这个釜底抽薪之计! 宸随云看着满地的碎冰,忽然道:“不知这个行不行?”他指的,是那泓清泉——地脉灵泉。 飞红笑吓了一跳,这地脉灵泉如此宏大,宸随云就算精通寒冰真气,又岂能将如此大的一潭水全都冰住?难道他的修为真的如此高,竟能够一法通万法通,无所不能了么?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宸随云微微一笑,一手探入清泉中。水浪激天而起,飞花落下,竟被他尽皆控在掌间,晶莹闪烁的宛如盛在了极为通透的玉碗中一般。三人看得目瞪口呆,全然想不到竟然有此等通玄功力! 宸随云笑道:“我只见你用过一次,也只能做到如此了。”他掌力分扬,那巨大的水浪忽然分成一片一片,冲天而起,组成一连串的银龙,昂首摆尾落了下来。宸随云掌力不住鼓动,水浪激天,银光匝地,碗大的冰块不住飞出,片刻功夫,居然将地脉灵泉完全封住,成为一潭巨大的冰雕。三人目瞪口呆,骇然之极。 宸随云袍袖轻拂,身周飞扬的缨络顿时沉落下来,气定神闲,他微笑道:“现在可以让我看你们的杀手锏了么?”第二十章 春冰乍破(1) 独孤剑苦笑,他们设计出了这三招,分散宸随云的杀气,消耗他的内力,却就是没有杀手锏。 宸随云的力量太神秘,太强大,他们完全想不到击败他的方法! 宸随云看着独孤剑,笑道:“你不必怕,我方才不约束真力,便是想耗尽内息,直至与你相若。……如今,我已不能催动无常剑。” 独孤剑默然,他手持松纹剑,缓缓走了出来,站到宸随云面前。忽然,整个世界仿佛离他而去,他的人被剥离出来,赤裸裸地站在宸随云面前。 他只看得到宸随云,他也只能看得到宸随云,因为,此外的世界再无意义。 剑,宸随云,一战! 这便是他生命的意义,似乎,他注定了就该死在此地,化为灰烬增长面前这人的辉煌。 那注定辉煌的,以及这注定毁灭的,终于走到了一起。 于是,一战再也无法避免。 他能够感觉到宸随云身上的真气的确黯淡了许多,甚至并不比他强。但他的气势仍然完美,没有一丝杂质。武功不外乎两个字,攻、守,而武者的内息,也就分为两层,攻息、守息。攻息外强,动若脱兔,静若处子。守息内敛,不破不败,无泄无漏。攻守相合,内外兼生,便囊括了天下所有武学。但百年之前,有位绝顶高手简春水却加入了另一层的真气,叫做“循”。 循息如其名,乃是将真气化为极细的气丝,周游于身体四侧,宛如军阵哨马般,一旦探测到外力跃动,便立即引起心神警兆。绝顶高手的循息甚至可以远放到十几丈外,无论风吹草动,虫鸣兽脱都无不在其笼罩之下。更有一些奇人异士更能通过循息上达天听,感受到虚无中的危机。 独孤剑的循息是从太乙三清剑中所得,循息乃是三道无形的真气丝带,相环相生,围绕在他身侧,不时分出一股,快速扫过周围。等他功行完足之后,循息便会由三生九,进而化为万万千千,将一切气机笼罩住。面对宸随云这样的高手,他自然丝毫不敢怠慢,循息谨慎地放出,探察对手的循息。 一个人的修为高低,往往就表现在循息上。循息乃是攻息、守息的引子,循息越强大越灵捷,攻守也就越迅越猛,反应的时间就越短。而且循息往往远放于体外,两人对战之时,最先接触的,往往就是循息。 哪知独孤剑的三清循息探出后,几乎触到了宸随云的身上,却仍然没有感受到宸随云丝毫的循息!他大吃一惊,急忙将三道循息一齐弹出去,围绕着宸随云上下左右扫了一遍,脸色跟着变了——宸随云竟似从未修炼过循息一般! 这怎么可能?要知内息乃是习武人的生命,无论目视还是耳听都绝没有内息感应迅捷。所谓天视地听、天眼通天耳通,也不过是循息修到极处的神通而已,如何宸随云偏偏没有呢? 独孤剑心中征兆忽生,他闪电般收回了三道循息,全力摧发守息! 一道隐晦的力量随着他的循息探来,在他有所反应之前,狠狠撞在了三道循息上。独孤剑就觉胸口一痛,丹田气息不由得一浊,三道循息同时脱离了掌控,竟被这道力量同化,化作对方的攻息,倏忽之间暴凌而起,火辣辣地抽在了他的胸口! 独孤剑身子踉跄后退,哇的一口鲜血喷出! 二女一齐大惊,她们实在没有料想到,两人连动都未动,独孤剑已遭重创!缓缓地,宸随云踏上了一步。杀气从他的体内宣泄而出,宛如有形有质一般,潮水般向独孤剑卷了过来。瞬间冰寒的恐惧感针一般刺着独孤剑的心房,他几乎忍不住要再向后退! 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再退一步,这崩溃退缩之势就再也挽回不了,他便会被宸随云的杀气完全压制住,直到他真气完全消耗殆尽!他猛地一咬牙,全力摧运守息,但却不敢外放,只盘旋在自己身侧半尺处,只听咯咯一阵响,宸随云的内力随着杀气隔空压了过来,几乎将他的身躯挤碎。独孤剑哇的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血色紫黑,乃是他方才受击的淤血。 但他终于停住了身子。只不过这样的攻击,他还能承受几次? 宸随云秋辰般的目光从几人脸上扫过,冷冷道:“三天的时间,难道你就只想出了这点东西?若是还没有一点让我动心的,我就只好杀了她们,看是否仇恨之心能让你认真思考。” 他当真是说到做到,身子一转,向伍清薇飘去。独孤剑就觉身上压力一轻,心神不由一畅,看着宸随云的身影,他心中忽然莫名地一动,似乎把握住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般。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跨出一步。 这一步就在宸随云刚刚转身,身子才动之时。一步跨出,宸随云的身子立即停住!逼迫的压力轰然爆发,丝丝缕缕,掺杂在他那无形无敌的杀气中,海啸汹涌般向四下怒卷而来。独孤剑身子倏停,内息全都化为守势,镇住了身子。第二十章 春冰乍破(2) 慢慢地,宸随云转身,他的双眼中,笑意中流露出一丝嘉许。“很好,看来你已经有些心得了。” 独孤剑费力地思索着宸随云话中含义,无疑,他方才踏出的一步,已给宸随云带来了足够的压迫。但郁闷的是,他自己并不明白这压迫是如何而来的!他苦苦思索着,忽然,心中电光石火地想起了宸随云与孤鸿清溪一战! 是的,他从那一战中悟出了后发制人,不露破绽的道理,但却为何一直不学以致用呢?他方才踏出的这一步,正踩在宸随云旧力将竭,新力未生的空隙里,立即引发了宸随云的震惊,这不正是后发制人么?一想到此点,独孤剑不禁心中大为高兴,攻息、守息、循息同时一提,精神一振,目光炯炯地盯着宸随云。 他这时突然体会到了后发制人的妙处,宛如窥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全副精神都放在宸随云身上,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同时极力约束着自己的三清之息,唯恐露出半点破绽来。 有绽就有破,这后发制人的诀窍,就是先让自己没有破绽。独孤剑有些明白宸随云为何不放循息了。 慢慢地,宸随云露出了一丝微笑。 压力凭空消失,宸随云的笑容渐渐扩大,使他整个人如沐朝阳,雪衣银发在日色下飞扬,宛如一只出尘羽鹤,都随时会凌风而去。 渐渐的,他点头道:“很好,你悟的很快。那么我也就不再保留了,只要你有片刻的懈怠,我便杀你。” 他随意而立,仿佛全身都是破绽,但他那闲定的气势,却让这些破绽全都消亡殆尽,整个人仿佛进入了禅家的“空”之境界,再没有半点破绽。他的人也仿佛跟这片天地融为一体,流水鼓风便是他的呼吸,落花飞羽便是他的行动。独孤剑面对的是一个人,他却有种被千军万马包围之感。 宸随云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只守不攻,岂为王道?” 独孤剑心沉了沉,他未尝没想到这一点,只是光守就竭尽了全力,他又如何攻? 宸随云目中的笑意被散垂而下的银发遮盖,他轻轻叹息道:“也许我本就不应对你抱太大的希望……” 他的杀气陡然一寒,独孤剑猛然心惊,知道他将下杀手了!他的心不由自主地紊乱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绝挡不住他的一击! 突地,飞红笑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要杀他,先杀我好了!” 她站在独孤剑身后,身上的气息猛转凌厉,那是席卷一切,斩杀一切的凌厉,让宸随云也不禁动容:“玉石俱焚?” 飞红笑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见识广博,想必知道此功之威力!” 宸随云揽起檀香兽尾,他的声音在茶庵寺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有些幽然:“玉石俱焚一旦施展之后,纵然能胜,也必夭寿十年。为了这个男子,值得么?” 飞红笑没有回答,只是那气息更加凌厉,盘旋过两人的头顶,化为杀伐之云,笼罩而下。 夭寿十年?独孤剑心中一阵惊愕,跟着便是一阵感动,他猛然挺直了身躯。 他的功力并未有分毫的增长,但他的心忽然坚强起来。他不能眼看着一个女子为自己这样付出还无动于衷。他猛然发出一声大喝,全身功力都灌注进了松纹剑中。立时那些旁逸斜出的松针尽皆染上了一层碧绿,鲜活欲滴,从剑身上绽开,将一柄剑盛开成一枝横斜的苍松。什么后发制人,什么绝无破绽,都再也不须理会,长啸之声不绝,他劲力鼓动宛如狂风,蓄势已满,护在了飞红笑的身前。他一定要护住这个女子,绝不能让她为自己而受伤,就算拼上性命也一样。 宸随云盯着他们,他忽然叹了口气,转身向寺外行去。他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了过来:“我虽有绝世武功,却也没有把握杀两个拼命之人。” 他的人影没入了茶庵寺外的绿意中。 “你并没有让我失望,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独孤剑松了一口气,急忙转身,就见飞红笑满脸殷红,身子已然摇摇欲坠。他急忙扶住她,急声道:“你……你怎么样?” 飞红笑淡淡一笑,道:“我没有事。” 独孤剑急道:“怎会没有事?你为什么要施展玉石俱焚?你怎么会这么傻!” 飞红笑看着独孤剑,独孤剑满脸焦灼,扶住她的手微微发抖,显然关心已乱。飞红笑轻轻道:“傻瓜,我是骗他的,我哪里会施展什么玉石俱焚?那只不过是我们派中最粗浅的功夫,叫做春冰乍破。” 独孤剑心情激荡,突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大声道:“宸随云怎会看错?” 飞红笑轻轻闭上眼睛,那抹殷红仍然停驻在她的脸上,仿佛被晚霞染红了一般。她轻叹了一声,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柔。 这温柔又能多久?第二十章 春冰乍破(3) 突然,“哇”的一声,响起了一阵啼哭。独孤剑吃了一惊,急忙放手,就见伍清薇双眼含泪看着他们两,脸上又是伤心,又是委屈。独孤剑不明白她为何哭,讷讷道:“清薇……” 伍清薇哭道:“独孤大哥,若是你有什么事,我也一定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来救你的!可我为什么晚了一步?” 她掩面哭泣,突然飞身奔出。独孤剑大急,道:“清薇!你去哪里?”伍清薇不答,转瞬也没入了这片碧色中。 独孤剑急忙追出,只听飞红笑一声娇哼,昏倒在地。独孤剑望望伍清薇奔走的方向,又望望飞红笑,叹了口气,将飞红笑扶了起来。 他抱着她走到茶庵寺残存的一张石桌前,抱着她坐下。飞红笑似乎在昏眩中感受到什么痛苦,紧紧皱起了眉头。独孤剑心中升起一股感激与爱怜,轻轻伸手,将她垂散的乱发拂开,看着她清丽的脸,呆呆地沉思着。 他并不知晓飞红笑的根底,甚至可以说,飞红笑本是他的敌人,但在他初入江湖之际,就与这个女子结下了不解之缘,此次共抗强敌,舍命相救,更是深印心底,永无法相忘。他心中不由兴起了一个念头,若是飞红笑也如伍清薇一般,是正派弟子该多好。 但他知道,这始终只是个梦想,总有一天,他们将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带着彼此的血与泪。 他沉思着,甚至忘了世间万事万物,直到耳边一声娇咳将他惊醒。他急忙抬头,飞红笑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手扶在石桌上,低眉沉吟着。 独孤剑忙站起,道:“琳儿……” 飞红笑面容一板,已恢复了原来那副冰冷的姿态,一时宛如冰山流丽,虽有万般艳色,却无法亲近。独孤剑的心沉了沉,飞红笑道:“我方才施展玉石俱焚,只是不想自己作为筹码死掉而已,你不要自作多情,以为我是救你。” 独孤剑脸上变色,他实在想不到飞红笑会这么说!飞红笑看了他一眼,目中满是轻蔑:“说起来你也够丢脸的,男子汉大丈夫居然要靠女人来救。赶紧去找你的小师妹去吧,你们倒才真的是难兄难弟!” 说着,她冷冷一笑,转身而去。独孤剑一伸手,扯住她的衣襟。飞红笑眉头皱了皱,道:“放手!”闪电般一掌击出,独孤剑不及躲闪,这一掌正中右腮。耀雪寒辉的劲气立即发作,脸登时涨肿了起来。独孤剑惊愕之极,缓缓放手,飞红笑呆了呆,凌空飞纵,已如飞鸿渺渺。 独孤剑缓缓坐倒,缓缓垂头,一时也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难道这就是各为其主么?他想不通。他的心好闷,好闷。 他抬起头,良久,方才叹出一口气。回去吧。但飞红笑的影子却兜上心头,无论如何都拂拭不去。第二十一章 侠之大者(1) 郢城并不远,独孤剑却觉这段路程是如此的长,似乎走尽了他的一生。沿路物华变换,都引不起他的兴致。他攀上了郢山,突然,他的身形怔住了。 郢城北门紧闭,门前黑压压地列着一片大军。 金国的大军。 上书着金国女真文字的大旗猎猎作响,卷起万里长风,黑云般摧压着脆弱的郢城,整个郢城都仿佛在颤栗着。 独孤剑大吃一惊,他被困茶庵寺三日,难道金军竟然已追到了此地么?俪大将军一定等着他回去开战呢!独孤剑惊骇过后,战意顿起。王老爹跟虎子的泪眼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一定不能辜负他们,他要保护他们! 幸好现在作战的不只是他,不只是降龙、伍清薇、龙八,而有俪大将军所率领的五千钢铁雄师。敌人看去虽多,但独孤剑仍有必胜的信心! 他眼见金军将士在紧闭的城门前耀武扬威,不住叫骂叫阵,胸中豪气顿生,身子掠起,轻烟般向金军投去。 一声长啸裂空响起,独孤剑手中长剑耀日生辉,身与剑合起,宛如一道青锋,疾插而下。那些金军将士立即觉察,顿时大声鼓噪起来,十余骑兵快速上马,手挺长枪,向独孤剑冲了过来。 独孤剑长啸曳空,闪电般从骑兵中冲过,身后鲜血暴起,那十余骑兵尽皆负伤。独孤剑身子不停,双脚用力顿在地上,铲起了好大一片灰土,用力向后扬出。尘烟冲天而起,瞬间将整个金营罩满。那些金军目不见物,不由有些惊惶。独孤剑将杀气缩到最小,剑剑刺出,不带一点风声,瞬间又是刺伤了十几人。 猛听一声冷笑,一道锐风向他袭来。独孤剑回手一剑,“当”的一声脆响,一股大力从剑锋上狂涌而至,独孤剑竟立身不住,踉跄前行了几步,才勉强站住。 独孤剑骇然,在如此重的尘土中,此人竟然能精确地找到他,并能毫厘不差地攻他要穴,难道真有所谓天眼通么?他反手一剑撩出,运足了劲力,与飞来之物一触,砰的一声闷响,独孤剑的胸口如受大锤猛击,气血翻涌,心神一阵激荡。他脚下一滑,趁着金国将士还没有发现他,急忙躲入了尘埃深处。迷蒙之中,只见金国将士仿佛受了这急风的指引,尽皆向这边奔了过来。 独孤剑心中惊骇之情尤重,此人劲力竟然精妙到了如此境地,他又岂能胜之?他信念一动,默念尘土起前金军帅旗的位置,贴地疾窜而去。他唯恐急风再度袭来,轻功运到极处,不住在金军将士身侧穿行,拿他们做挡箭牌。那偷袭者似乎一时拿不定他的方位,急风便没再出现。独孤剑晃了几晃,已然窜到了帅旗之下,松纹剑清光闪烁,一剑向旗杆砍了下去。旗杆顿时崩开好大一个缺口。劲风吹了过来,旗杆一阵摇晃。他立即收剑,全力向郢城北门奔去。 帅旗倒地,金军一片混乱,独孤剑见自己声东击西、围魏救赵之计已经成功,心下暗喜,更为谨慎地运转轻功,不一时,已经奔出了金营,烟雾渐淡,看到了大门黑沉沉的轮廓。 大门紧闭,独孤剑跃身向城头掠去。突然,就听身后风声劲急,向他后背急袭而来。独孤剑猛然一声长啸,施展师父所授武当派的独门轻功梯云纵,身子更拔高了三尺。那急风几乎是贴着他的脚底掠过,独孤剑百忙中看了一眼,心下更惊,却只是一个普通的石块!正惊心之间,急风更响,更迅捷地袭来!独孤剑劲力已到了尽头,却哪里还能躲开?电光石火之际,他突地劲力一撤,身子直坠了下去。急风紧贴着自己的头皮掠过,独孤剑全身都冒出了一阵冷汗。 还不待他定神,身后冰寒之意滔天升起,他不须看,都知道那位隐藏在金军里的绝顶高手,已然欺到了身侧,只要他身子落地,只怕就再也无法脱得了他的毒手了! 独孤剑心中忧急,但事到如此,人力已然尽了,却又能如何?他握紧了手中的松纹剑,大不了一拼! 突地城头上响起一声大喝:“独孤兄弟,接住了!” 独孤剑急忙抬头,就见龙八当头扑了下来。半空中龙八大手用力挥出,独孤剑身子借力腾云驾雾般直飞而上,半空中轻巧的一个盘旋,稳稳落在了城头上。而龙八则轰然坠地。 龙八双脚一接触到地面,立即死死立住,再也不动分毫。他的身子慢慢站直,宛如铁塔一般,双目中燃烧着无尽的战火,炽烈地盯着对面。 独孤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不禁又是一惊。 漫天尘土渐渐息下,一袭黑衣静静地站在风尘之前,晴明的日光落在他身上,也变得幽暗起来。他就仿佛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吸尽一切光明与温暖,只将荒凉与恐惧留下来。 黑衣人! 急风袭他的,居然是黑衣人!独孤剑不禁有些后怕,黑衣人的修为高妙诡秘,适才只怕没有瞧得起他,未曾全力出手,才让他这围魏救赵的计策奏效,逃了出来。若是他有三分重视,只怕独孤剑已然葬身金营中了。第二十一章 侠之大者(2) 黑衣人似乎注意到独孤剑的目光,冰寒的眸子缓缓抬起,注目在独孤剑身上,冷冷笑了笑。他的笑也宛如万年玄冰一般,笑得独孤剑心中一寒。跟着他的目光垂下,望向龙八。 万千金军这才发现龙八,立时一齐咆哮,驱马向郢城北门冲了过来。 轰然战尘中,龙八傲然不动。他缓缓抬掌,仿佛手掌中握着的是千军万马。他沉声道:“日前我有伤在身,未能全力一战,现在,我的伤已好了!” 他突然一掌推出,狂飚般的内息轰然卷发,夹杂着尖锐的嘶啸声怒潮勃发,疾冲向前。龙八掌势倏然一停,那奔涌的内息失去了控制,登时散成了一大片暴杂的劲气。龙八另一只手掌跟着推出,大喝声中,两股劲气一放一收,劈空撞在一起,立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烟尘暴起,怒冲九天,瞬间高可达十数丈! 金军骑兵方驱马冲了过来,这一掌宛如天崩地裂一般,座下战马尽皆受惊,嘶啸狂退,不少骑兵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摔得人仰马翻。其余金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恐惧地停住了脚步。龙八缓缓收掌,宛如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稳稳守在了郢城北门之前。烟尘缓缓跌落,大风吹激,黄浪滚滚,打得金营一片狼藉。 龙八沉声道:“是今日一战,还是战场上见?” 黑衣人冷冷一笑,袍袖忽然无风而动,冲天烟尘并无一点沾到了他的黑衣上。 突然,金营中仿佛响起了一阵沙哑的嘶啸,龙八心头一震,想起了黑衣人所豢的金尸,不由心下暗惊。但他此时内伤尽复,大风云掌已可发挥十成的威力,却还怕谁?迎着黑衣人逼来的杀气一脚踏出,身子卷动风云,反将杀气向黑衣人压了过来。 黑衣人阴沉的目光一寒,身上的黑衣聚气鼓发,也是一步踏出!两人交替一步步踏出,相距越来越近,那杀气、内力相斗也越来越激烈! 黑衣人撮唇长啸,金营中响起了一阵嘶哑的应答声,几道人影冲天而起! 那些人影身上仿佛都带着极大的一团阴影,身形遍空,那么炽烈的阳光也不由得一暗,嘶哑的啸声更如铺天盖地般疾冲而来,龙八就觉心中一阵晕眩,似乎啸声有着勾魂夺命之能,连他那么强的守息,居然都无法完全阻挡! 龙八脸色一变,忍不住冲口道:“通天道尸!” 黑衣人咝咝一笑,道:“想不到你见识挺高,居然认得出通天道尸!” 龙八脸色变化,阴晴不定道:“你居然能练出通天道尸?” 那几条人影落下,恭敬地伏在黑衣人身后,一动不动。大团的暗色掩映在他们周围,虽在白日,他们的面目犹然隐隐约约的,看不太清楚。但却绝不是金尸显露的那种死灰色,肤色淡淡的,还透出一抹嫣红的韵致。其中有一位女子,面容甚为妖娆,风致动人。唯一与生人不同的是,他们的眼珠都呈灰色,没有一点眼白,看上去极为妖异。 黑衣人道:“通天道尸,道行通天,龙八,我今日并不杀你,明日战场上见!记住,你的性命是我的!” 龙八哈哈大笑,傲然道:“我龙八的性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你若想要,只管来取!”说着,转身昂然向城门走去。万千金兵甲兵森然,他视若无物。既然黑衣人不言战,他就再也不看一眼,连背心要害都放给对方。黑衣人凝视着他的背影,身上黑衣缓缓息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城门嘶叫着挤开一条缝,龙八踏了进去。独孤剑急忙迎上,皱眉道:“想不到金军来的居然这么快,咱们赶紧去寻俪大将军,商量对策!” 龙八面沉如水,缓缓道:“俪大将军?已经没有俪大将军了!” 独孤剑一惊,道:“怎么?难道已经交战过,俪大将军殉难了?” 龙八道:“不是,他与他那五千士兵携着搜刮来的十万两银子,跑了!” 跑了?这消息宛如轰雷炸顶,独孤剑一时只觉得灵魂都仿佛被炸出了窍,脑袋里嗡嗡响着,思想一片空白。 跑了?这个要饮马黄河的大将军,这个有着豪情壮志的军人,这个怀着一颗报国之心的勇士,居然在金军压城之时,跑了? 难道他所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他的么?独孤剑只觉得一颗心宛如被拧紧了,痛得无法忍受。他随着龙八向前走着,脑袋里空空的,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想起任何事情来。 他们穿过街道,那是嘈杂的,被恐慌笼罩的街道,每个人都在奔跑着,但却不知道该奔到何处。所有的士兵都逃走了,他们宛如赤裸婴儿般呈现在金军面前,没有一点屏障。他们拿自己一生的积蓄来供养着自己的军队,但这只军队却舍他们而去。他们怒骂着,诅咒着,却无能为力,有的人甚至幻想着这只是一场梦,赶紧跑回家,蒙着头睡觉,只求醒来后一切照旧。但却怎么都睡不着。第二十一章 侠之大者(3) 独孤剑费力地穿过这些人群,走进了他们驻足的那个院落。才一进门,就听到王老爹那伤痛的声音:“孩子,没想到你这么小,就活不下去了,爹对不起你,爹不该相信该死的税官,爹该带你走的!” 虎子不明白爹爹为什么哭的这么伤心,懂事地掂起脚,用自己的袖口给爹爹擦泪,一面道:“爹爹不哭。” 王老爹的泪水却落得更多,虎子见到独孤剑回来了,大喜,抓住他的衣襟,道:“大哥哥,你劝劝爹爹,爹爹只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