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封喉。他长长一揖:“恭请简主入九天月宫,从此不履凡尘。”他猛然举手,清凉月宫带着半座天秀峰,冲天而起。他,已俘虏了他的猎物。计划,已被圆满执行,死局已死。只是,他实在没有想到,这时候会听到这样的声音。一朵花,一朵开在峰顶的花,忽然爆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叫声!清凉月宫的飞动之势,猛然停住!太子眉头皱了皱,手再抬!清凉月宫再度拔地而起,却又猛地顿住。那朵花,那朵吞了他九天清凉钥的花,惨叫声更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叫了起来:“不要拉、不要再拉啦,再拉我就断了!”这朵花放声大哭起来。太子心中涌起了一阵不祥之感,他急忙窜到山峰边缘,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立即惨变,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那朵花的根茎并不算粗,但极长,从天秀峰顶一直垂到了毒龙潭下,深深扎入潭底的山石里,几乎抱住了整座终南山。清凉月宫上升,带动着终南山都是一阵狂颤,却无法拉断这株花。花不断地惨叫:“求求你!求求你!”“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不要穿浩瀚战甲,上天啊,帮我脱了它吧,我宁愿被拉成两截!”“好痛苦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太子几乎气得晕了过去。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事情?他倏然站起,他决定全力催动清凉月宫,就算将整座终南山都拖到天上去,也在所不惜!绝不能因为一朵花,坏了他精心安排了四五年的计谋。便在此时,一声淡淡的清叱传入了他的耳中。“剑奴。”郁积在天秀峰山腹中的庞大力量,随着这一声清叱,倏然汇集成一道剑光,循着那朵花的躯干,猛然轰下。花迸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剑气破体的剧痛几乎让他瞬间昏死了三十六次。世间一切忽然全都静止。只剩下那道光。诸天诸地,只有那一道光,剑光。宛如飘过回忆中的一凝眸。无尽岁月的幻想中,年少轻狂时看到的一滴泪光。是所有失去的珍惜,刹那间重上心头。宁愿舍弃一切,也要再执那只手,再看那双眼,再亲吻一下那滴泪。剑光缓缓游动,每一个转折,都挑动着心灵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心痛,却又不舍得眨一下眼,唯恐漏过一眼,便漏过一生。剑光,直入心髓。这一剑才出,太子脸色立转惊恐。他忍不住狂呼而出:“春水剑法!”天上天下,独一无二,只有华音阁主才能完整施展的春水剑法。一剑出,心已伤。此亦为心剑。此剑注定天下无敌。是以简碧尘撄华音阁主之位以来,从无人敢向其挑战。这抹剑光,直透太子。穿过十重封锁。这一剑,惊天动地。太子的双眸,瞬间变得灰死。但剑光才突进太子身周十丈之内,忽然化为乌有。太子怔了怔,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九天清凉气!九天清凉气!只要我在九天清凉气中,你就无法伤害我分毫!就算你用的是春水剑法也不行!”他顿足捶胸,大叫大嚷着,宛若疯狂。简碧尘冷冷看着他,淡淡道:“你败了。”天秀峰,忽然化为碎片。一声凄艳的凤啼,惊天响起。万条彩气,自天秀峰中冲出,宛如万头狂怒的巨龙,狠狠地撞在清凉月宫上。月宫那宛如实质一般的金黄色,立即被撞得震荡起来,高大的桂树,也一阵摇曳。太子惊恐不定,差点摔倒。他的狂啸声,也生生咽住。彩气盘空飞舞,铮铮轻响声不绝,化成了一头无比巨大的彩凤,而踏在凤头上的,便是黑衣怒舞的的简碧尘。彩凤高几有半个天秀峰,甚是惊人。双翅展开,约有百丈长。才一现身,仲秋那明亮的月色几乎尽被遮住,人间化为一片阴霾。它昂头,凤啼嘹亮中,冲天而起。清凉月宫一阵剧震,九天清凉气哪里挡得住这么巨大的猛禽?只一眨眼间,简碧尘就脱离了清凉气与月宫的掌握,太子立即如周身浸沐在冰海中!这,显然是简碧尘藏着的杀招。简碧尘并非像他想的那样,只将这里当作温柔乡,而是早就在天秀峰里藏了这鬼东西。彩凤每一分,每一寸,都是用精钢极为精细地雕琢而成的,上面布满了上古符箓。显然,这具庞大的身躯中隐藏着极为巨大的力量。彩凤飞舞翔转,灵动之极,绝没有半分机关军团的呆滞,那是更强、更精湛的机关术,让机关军团望尘莫及。而这也是在九天清凉气的覆盖下,最完美的战力。他一口钢牙几乎咬碎。失去了清凉钥,他无法将清凉气化为九天罡风进攻,更不能撤去清凉气,让归化神功吞噬简碧尘的魂魄,才痛失良机,让他自牢笼中逃脱。若不是因为那朵花——那朵该死的花!太子恨不得将它碎尸万段,打入十八层地狱。然而,现在最需要担心的,却是身在九天之上的简碧尘。不用想都知道,现在的简碧尘,肯定狂怒无比。那是皇者之怒,要摧城拔池,血屠千里。太子仰头,凤啼声惊天,一抹黑影宛如上古魔神,盘旋在凤头的最高处。他面对的,是盛怒之下的简碧尘。但他并不十分恐惧,因为,他仍然在月宫之中,这件上古仙人留下的秘宝,有着足够保护他的能力。何况,九天清凉气仍然包围着他,而他还有天地大阵。机关军团也丝毫未损。他仍有一战之力。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轻视简碧尘,若不是准备了十重封锁,他可能早就一败涂地了。可怕的简主!他死死盯着简碧尘,冷笑道:“简主,我仍有月宫、清凉气之护,又有天地大阵和机关军团,你能胜么?”漫漫白雾隐约出现,越来越浓,机关军团在白雾中若隐若现,杀伐声悄然四起。终南后山,似乎化成了古战场。清冷的月光映照在简碧尘脸上,将面具上狰狞的魔神之面镀上一层朦胧的幽光。面具正中的宝石幽闪不定,似乎在侵吞着周围的力量,化为简碧尘那无上无止的震怒。“很强的战阵。”“的确,连我也未必能突破。”太子傲然一笑,他的信心大盛。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直接将他的精神摧垮。“可惜,主将太弱。”他脸色怒变,顾不得再管什么天地大阵机关军团,翻身就向月宫中逃去。只要能躲进天香桂树之中,任何攻击都会引发九天罡风,他就安全了。“剑奴。”剑光凌空一闪,消失。太子甚至不知道这一剑有什么意义。他忍不住停顿了一下,想看清楚这一剑究竟从何而来,到何而去。简碧尘绝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他突然一声惨叫!轰然一声巨响,清凉月宫旁的一座山峰被这一剑生生斩断,剑气盘旋飞舞,宛如龙飞鹏举一般,将那座山头撕拉带起,向清凉月宫砸了下来。这一幕,已超出了人力范畴。绝没有人,可一剑断山,绝没有人!更没有人能以一人之力,将一座山岳举起。绝没有人!但这一幕,却实实在在出现在太子面前。那山岳极大,清凉月宫虽然也不小,与它比较起来,却无疑有蝼蚁与大象之别。月宫一定会被砸成粉碎的!没有什么能够幸免!太子惨叫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月宫。他绝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眼前剑光一闪,他的一切行动全都顿住。他已奔出了九天清凉气的包围,碧森森的剑气环绕在他身周,他面前,是简碧尘那饱含盛怒的眸子。魔神狰狞嘶啸,似要破面具而出,将他撕成碎片。他一动都不敢动。他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悔的厉啸声。因为他发现,根本没有被一剑削断的山峰。清凉月宫完好地悬在天空,周围群山寂寂,根本就没有那惊天动地的一剑。那,只是幻觉。太子心中泛起一阵痛楚的后悔,他竟然被这么简单的幻术吓破了胆!就因为是简碧尘么?剑气盘旋飞舞,简碧尘的面容冰冷。太子忽然噗通跪倒在地,尖叫道:“你……你不能杀我,你绝不能杀我!”简碧尘冷冷看着他。剑气成型,化作一道冷冽的寒光,照耀着太子。太子瑟缩着,拼命地缩紧身子,逃避着简碧尘的目光。简碧尘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怜悯,太子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强烈,简碧尘的目光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渐渐收紧。他拼命鼓起力气,嘶吼般吐出一个字:“十!”他连第二个字都无法再说出,跪倒在了地上。十?简碧尘心中莫名地一震,他顾不得杀太子,双眸猛然抬起。金黄色的清凉月宫倏然消失,天是那么蓝,蓝成了一潭深汪汪的颜色,映衬着中间那轮血月浓如鲜血。简碧尘怔了怔,他竟想不起来,天上什么时候挂了这么一轮妖异的红月。风是如此清冷,让简碧尘不禁一阵恍惚。仿佛岁月年华,流淌成一抹回忆,在心灵深处游走。仿佛知交遍天下,却只有一人萦萦不忘。一阵铮淙的琴声传来,简碧尘蓦然回首,只见碧桃花树下,一人白衣飘飘,正在抚琴而弹。淡淡风华,凝成他唇边的微微浅笑,落花游走指间,化为东风吹面的袅袅醉音。白衣微动,抚琴之人向他微笑。桃花乱落如红雨。这是渤海郡外,他与谢云石的初次相逢。简碧尘忍不住向谢云石走去。花雨零落中,谢云石的面容忽然变得寂寞。愁如春山的寂寞。简碧尘猛然想起,三圣主临死前的恶毒诅咒。天下虽大,他与他却不能执手。他们的灵魂因三圣主的诅咒而变得脆弱无比,一旦相互靠近,就必定会同时融化。他不能走向他。简碧尘目光寥落,忍不住后退。琴音婉约,是谢云石指间挑起的如泣如诉。合着他悠然长叹。简碧尘向后一步步退去。突然四周风物斗转星移,变化成另外一番景象。九龙争聚,华音阁中。他长衫破败,仍然染着三圣主的血。渤海郡一战,他在谢云石拼死相助之下,击败了三圣主,但三圣主临死前的反扑,却也几乎耗尽了他全部修为。更何况,还有轩辕寿。三圣主生性乖僻,从不跟人交游,却就是跟轩辕寿莫逆。轩辕寿本就是天下有数的高手,是华音阁极力罗致的魔头,加上三圣主的倾心传授,魔功更高。他听说三圣主死在简碧尘手中,愤怒欲狂,联合了九大高手,布下天绝地灭大阵,誓死要杀死简碧尘为三圣主报仇。简碧尘初授祈天神术,天命未稳,武功更是连九大高手中的任何一位都比不过。眼看就要葬身于阵中。此时,谢云石远在千里之外,而华音阁主,尚不姓简。突然,阵中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落拓的人,满身酒渍,须发不整。他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凤羽,轻轻扫去眼前被杀气激起的尘埃。十位高手倾全力布就的天绝地灭大阵,却被他扫得灰飞烟灭。他抬头,悠然长叹。双目中是大志空负的寥落。当他远望时,似是整个天下都不在他眼中。轩辕寿狂吼道:“萧凤鸣,你做什么?”那人淡淡道:“闲与仙人扫落花。”凤啼悠然,六七只凤凰自虚空中出现,盘旋在他身周。他落拓的身影在凤凰环绕中,却是那么从容。他,便是华音阁的第二代阁主,萧凤鸣。他整日饮酒,不理阁中事务。后世评点,他乃是华音阁最不务正业的阁主。他从未出过手,但就连最桀骜不驯的三圣主,都对他唯唯诺诺,甘做了华音阁的护法。他轻轻挥动凤羽,轩辕寿等人就纷纷退避,天绝地灭大阵顷刻冰消。他出现的地方,群凤翔舞,为其扫尘。却是天下最寥落的眸子。淡淡一句,闲与仙人扫落花。不置可否。轩辕寿胸口起伏,几乎忍不住命令九大高手一齐出手。却终于一咬钢牙,狠狠跺了跺脚,忍气而去。这便是萧凤鸣。简碧尘松了一口气。他走向前来,向萧凤鸣道谢。萧凤鸣悠然看着他。眼神是那么悠远,就像是隔着彼岸的沧桑。简碧尘猛然一震。风物再度变幻,变幻成一年后,那场惊天对决。似是,长安城中,大雁塔上,他与萧凤鸣为争夺阁主之位,于塔顶决战。群雄汇集,要看萧凤鸣如何抵挡简碧尘的惊天一剑。萧凤鸣仍旧那么落拓,身上的酒渍也仍然那么多。当东来的风吹过他的眸子时,他的眼神也仍然是那么寥落。他的目光,似是从来未落到过这个世间。铮然声响,简碧尘手中长剑振动。如今,完全受降了祈天神术的他,已将手中的剑驾驭得出神入化。就连轩辕寿,也不是他的对手。能够胜得了萧凤鸣么?面对着这个落拓而寂寥的对手,简碧尘心中忽然完全没有答案!但他必须要做华音阁主,他必须要胜过他,从他手中夺过阁主之位!他有信心,因为他有不败的天命!东来之风更劲,简碧尘长剑如龙吟,已与风合。与天地合。萧凤鸣迎风张开了双手。他大志空负的眸子,第一次变得炽烈。他张开的双手,似是拥抱着天下。这座千年的古都,当世最繁华的都城,似是被他拥在怀里。他拥抱的,是天下,梦想,功业,豪情。他展颜微笑,注视着简碧尘。“这,是我的。”“天下,是我的!”他的双手猛然一合,简碧尘的长剑从他手间穿过,正正点在他的心口。血溅出的时候,他的双手在简碧尘身前合在一起,他的眸子锁住简碧尘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温柔:“我,送给你。”简碧尘一震——他料想过一万种萧凤鸣回击的招数,却绝没有想到,他竟不招架,以这么直接的方式败在他剑下。天下觊觎的华音阁主之位,他竟这么简单地让给了他。这令简碧尘的心突然凌乱。修长的指缓缓抬起,托着简碧尘的下颚,轻轻纠正着仰望的角度,让两人的目光再度锁在一起。那寥落竟是如此炽烈。“你,又送我什么呢?”“你自己么?”这一刻,简碧尘如蒙重击。他知道,自己败了,败在这一句话之下。祈天神术所赋予的不败天命,也挡不住这铿然一败。那眸子是如此深远,江山,天下,都不能在其中留下一痕。他竟无法动。那托着的手,却在轻轻把玩。简碧尘脸色渐渐沉下,冷叱道:“剑奴!”灵剑如风,倏然出现,向萧凤鸣狠狠刺下。萧凤鸣大笑后退,身上一道紫光涌出。美丽的紫凤在光芒中凝结,飘然飞舞。紫凤投下的影子化为一只更为巨大的璇玑玉凤,双凤齐舞,灵、枢相合,简碧尘凝成的剑芒化为飘尘。萧凤鸣左手伸出,紫凤与玉凤盘旋,化为半紫半青的一道玉符,落在他掌心。“送给你。”接,还是不接?这个男子让简碧尘无从应对。他将天下送给了他,将紫凤送给了他,要的却是什么?简碧尘一时无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