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的局-99

有顷,公孙衍抬头:“臣有一计,此城或唾手可得。”“哦?”惠文公抬头望向他,“爱卿请讲!”“据微臣探知,燕公长子公子鱼屯兵于下都武阳,图谋大位。近年来,奉阳君暗结公子鱼,以围逼中山为借口,调大军六万,兵分两路,一路屯于武遂,一路入代,出泰戏山,直逼武阳,欲助公子鱼夺太子之位。赵人陈大兵于境,自也引起燕人警觉,燕公亲使大将子之领兵六万,分兵拒之,以备不测。”司马错不解了:“敢问大良造,奉阳君为何欲助公子鱼夺位?”“公子鱼一旦执掌燕柄,定会举国听命于奉阳君。奉阳君若得燕人助力,就可进而逼宫。”“此言差矣!”司马错驳道,“奉阳君既然权倾朝野,官员任免、边塞防务必决于他。此人若想逼宫,直接调兵围攻邯郸就是,何须借助燕人?”公孙衍却不睬他,只将目光转向惠文公,缓缓说道:“君上,既然赵侯龙体——”打住不说了。惠文公眼中一亮,陷入深思,有顷,抬头望向樗里疾:“嗯,公孙爱卿所言甚是,秦、赵一衣带水,休戚与共。赵侯龙体有恙,寡人自当问安才是。”转向樗里疾,“樗里爱卿,你准备一下,问聘邯郸,代寡人向赵侯请安!”樗里疾似也心领神会:“微臣领旨!”在宫中太医的“全力抢救”下,肃侯终于挺过头七日,性命虽是无虞,却是不见康复,时而“盗汗,胸闷,咳痰”,龙体日见消瘦。太医几番诊视后,断为“痨症”,不让见风,只让在内宫静养。太子赵雍与生母田夫人(齐王田因齐胞妹)日夜守候在洪波台里,半步不离肃侯。又过十余日,肃侯病情“略有好转”,吩咐廷尉肥义、宦者令巩泽安排赵雍临朝理政。翌日晨起,上朝钟声响起,太子雍诚惶诚恐地在巩泽陪伴下登临主位。赵雍从龙位上俯视下去,竟见偌大的信宫里只跪着安阳君公子刻、廷尉肥义、中大夫楼缓、御史等十几个朝臣。这日该是大朝,按理说中大夫以上朝臣均应上朝,少说当有三四十人。赵雍心头一沉,正不知说什么为好,站在身后的巩泽轻咳一声。这是事先排演好的,赵雍也就学着肃侯的声音缓缓说道:“诸位爱卿,平身。”众卿谢过,起身回到各自席前,并膝下来。赵雍扫视一眼,见朝堂上二十余个空位摆在那儿,脸上终是挂不住,转向巩泽大声问道:“今日大朝之事,可都传谕众卿了吗?”巩泽躬身奏道:“回禀殿下,下官昨日已经传谕中大夫以上诸臣了!”赵雍阴黑着脸转向安阳君,佯作不懂的样子,指着奉阳君的首席空位问道:“四叔公,今日雍儿首日临朝,三叔公何以不来?”安阳君拱手奏道:“回禀殿下,微臣不知。”赵雍将目光转向廷尉肥义,又转向中大夫楼缓,二人亦无应声。正自冷场,御史起身叩道:“启奏殿下,相国昨日偶感风寒,卧病在榻,无法上朝,特托微臣奏报殿下。”“其他众卿呢?”赵雍将小手指向其他空位,“他们也都风寒了?”御史不再做声。赵雍正欲再问,楼缓拱手奏道:“回禀殿下,既然是相国大人贵体有恙,众卿必是探视去了。”赵雍脸色红涨,正欲责怪,站在他身后的巩泽急用膝盖轻轻顶下他的后背。赵雍会意,忍住火气,屏息有顷,改口笑道:“既然是三叔公有恙,众卿当去探视。廷尉?”肥义跨前一步:“微臣在。”“退朝之后,本宫也去探望三叔公,由你安排吧。”“微臣遵命。”赵雍抬头望向众臣:“君父龙体欠安,本宫暂代君父临政,诸位爱卿可有奏本?”楼缓拱手启奏:“启奏殿下,秦国使臣樗里疾来朝,在殿外候见。”赵雍微微点头:“宣秦使上朝。”樗里疾走上朝堂,叩道:“秦公特使樗里疾叩见殿下!”赵雍摆手:“秦使免礼。”“谢殿下隆恩!”樗里疾再拜,“秦公听闻赵侯龙体欠安,特备薄礼一份,使微臣前来问聘,恭祝赵侯早日康复,万寿无疆!”双手呈上礼单,巩泽接过,呈予赵雍。赵雍扫过一眼,将礼单置于几上,抬头望向樗里疾:“赵雍代君父谢秦公美意,顺祝秦公万安。”“微臣定将殿下吉言转呈君上。秦公还有一请,望殿下垂听!”“特使请讲。”“秦、赵一衣带水,唇齿相依,和则俱兴,争则俱伤。今暴魏失道,庞涓肆虐,邻邦无不以虎狼视之。秦公欲与赵室睦邻盟誓,共伐无道之魏,恳请殿下恩准!”赵雍思忖有顷,目光转向安阳君。安阳君朝奉阳君的空位努一努嘴,赵雍会意,转对樗里疾道:“秦、赵睦邻结盟,当是赵国幸事,本宫可以定下。共伐强魏一事,关乎赵国安危,本宫稚嫩,不能擅专,请秦使暂回馆驿安歇,待本宫朝议过后,禀过相国,奏明君父,再行决断。”看到赵雍小小年纪,初次临朝,竟能应对得体,樗里疾大是惊异,免不得朝他多看几眼,伏身再拜:“微臣恭候佳音!”奉阳君府的庞大客厅里,文武百官及抬着礼物的仆从进进出出,申孙笑容可掬,点头哈腰地站在厅门处迎来送往。将近午时,府中客人渐少。申孙伸个懒腰,正欲寻个地方坐下稍歇,河间令申宝使人抬着一个大礼箱走进院中。申孙哈腰再迎上去,刚要揖礼,却见申宝扑通一声跪下,在地上朝他连拜数拜。申孙大吃一惊,飞身上前扶起,急道:“申大人,这这这……主公不在此处,在下何敢受申大人如此大礼?”申宝起身,朝申孙再掬一躬,一本正经地说:“家老客气了!天下申门无二姓,下官听闻家老宗祠原在楚地,就知家老必是打申地来的。下官祖上也在申地,今儿在此斗胆攀亲,与家老也算是同门同宗了。按照申门辈分,下官当是孙辈,孙辈见了祖辈,莫说是个响头,纵使三拜九叩,也是该的。”申孙呵呵笑道:“不瞒大人,自申国绝祠,申氏一门四散五裂,满天下都是了。不究咋说,但凡姓申的,见面就是亲人。不久前,韩相申不害过世,在下还使人前往吊唁呢。”申宝揖道:“家老能认下官,是下官福分。”从袖中摸出礼单,双手呈上,“听闻相国贵体有恙,下官甚是忧虑,昨夜一宵未眠,今儿一大早,在下四处采办这点薄礼,不成敬意,只盼相国大人能够早日康复。”申孙接过礼单,略扫一眼,心头一怔,抬眼瞟向礼箱。申宝忙站起来,走至箱前,打开箱盖,现出六排金块,每排六镒,总共三十六镒。申孙敛起笑脸,脸色微沉,转对申宝,不温不火道:“说吧,一家子的,你送如此厚礼,想是有所求了。”申宝赔笑道:“家老有问,下官不敢有瞒。下官家庙、双亲尽在晋阳,如今父母年事已高,下官甚想调回晋阳,一来为国尽职,二来也好全个孝道。下官不才,这点私念,还望家老看在先祖面上,予以成全。”“我说你个申大人哪!”申孙面色稍懈,重现一笑,摊开两手道,“晋阳是赵国根基,君上陪都,岂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再说,以大人之才,河间令已是足任,大人此来,一张口就是晋阳令,岂不是让主公为难吗?”申宝从袖中再次摸出一只锦盒,双手呈上。申孙接过,打开锦盒,见是一只工艺考究的玉碗,望着申宝笑道:“嗯,是个宝物!哪儿来的?”申宝低声道:“此为下官祖传之物,特意孝敬家老大人。”“呵呵呵,”申孙脸上浮出浅笑,将锦盒合上,递还过去,“既为申大人镇宅之宝,在下不敢夺爱。”申宝急了,两腿一弯,跪地又叩:“家老若是不受,下官就不起了!”“唉,”申孙收起锦盒,出一叹道,“申大人如此相逼,在下就不好驳面了。不过——”将锦盒纳入袖中,弯腰扶起申宝,“大人所求之事,在下虽可尽力,但成与不成,还要看大人造化。”申宝连连拱手:“是是是,这个自然。下官谢家老栽培!”申宝走后,申孙又候一时,看到再无客人,吩咐仆从清点礼品和礼金,安排入库,亲手整出一个清单,纳入袖中,抬腿走向后花园。后花园的东北角有片竹林,竹林里隐着一处密宅,宅边是个荷花池,只是眼下时令不到,荷叶尚未露头,水面上冷冷清清,一眼望去,多少有些落寞。门楣上是奉阳君亲笔题写的三个大字——听雨阁。这儿安静、空畅,既是奉阳君的书斋,也是他私会友人之所。厅堂正中,奉阳君闭目端坐,公子范、左师、司徒、赵宫内史等七八个朝中重臣侍坐于侧,皆在垂听御史讲述朝堂之事。御史讲得绘声绘色,众人无不喜形于色。待御史收住话头,公子范情不自禁,对奉阳君笑道:“哈哈哈哈,果然不出小弟所料,只要君兄不去上朝,朝堂上就没人了!”众臣皆笑起来。司徒附和道:“公子所言极是,朝中百官,没有不听主公的。”见众人止住笑,奉阳君轻轻咳嗽一声,扫众人一眼,目光落在御史身上:“安阳君没说什么?”“回禀主公,”御史拱手道,“殿下询问主公为何不来上朝,安阳君说,”略顿一下,轻咳一声,学舌安阳君,“‘回禀殿下,微臣不知。’”因他学得极像,众人复笑起来。奉阳君再次摆手,探身急问:“后来呢?”御史摇头:“后来就不再吱声了。微臣见朝堂冷场,这才禀报主公偶感风寒,贵体欠安之事,殿下当即吩咐肥义前去安排,说要亲来探视主公。”“哦?”奉阳君怔了下,探身问道,“殿下何时前来探视?”“微臣不知,想是后晌吧。”奉阳君略一思忖,微微笑道:“嗯,他来看看更好。”转对公子范,“八弟,我威逼中山,引起燕人不满,燕公已派大将子之引三军六万阻我,我想再调晋阳守军两万协防代郡,镇住燕人。待会儿殿下前来,我就向他讨要虎符,八弟亲走一趟晋阳,不知意下如何?”“舍弟谨听三兄。”“还有,”奉阳君从袖中摸出一道谕旨,递给公子范,“到代郡之后,你可传我口谕,暂摄主将之位,节制三军。待大事成日,赵国大将军之职就由八弟继任!”听到奉阳君委此重任,公子范激动得声音都有些沙哑,跪地叩道:“微臣领旨!”奉阳君亲手将他扶起:“八弟快起!”转向旁侧的一个寺人,“君上近日如何?”那寺人显然是特意从洪波台赶来的,见奉阳君问他,忙拱手道:“回主公的话,君上高烧未愈,这又患上痨症,听太医说,至少还要静养三月。痨症甚是娇气,看那样子,下官在想,君上怕是走不下洪波台了。”“三个月?”奉阳君捋须有顷,点头道,“嗯,能有这点时间,也就够了。”转对众人,“诸位爱卿,尔等各回府中,自今日起,务要谨小慎微,静候本公旨意,不可擅发议论,不许捅出乱子。待大事定日,本公自有厚报。”众臣叩道:“微臣领旨!”众人退出,奉阳君又坐一时,缓步走出户外,对着荷花池里零星散布的残枝败叶凝视有顷,开始活动拳脚。申孙打远处走来。奉阳君见他走到跟前,收住拳脚,问道:“客人都来齐了?”申孙点点头,从袖中摸出一个账簿,双手呈上:“回禀主公,下大夫不说,中大夫以上大人计二十四员,这是礼单。”奉阳君接过礼单,一边翻阅,一边说道:“你去拟个条陈,凡上此单之人,可视原职大小,晋爵一级。没有实职的,补他实缺。”“老奴已拟好了。”申孙从袖中又摸一块丝帛,双手呈上。奉阳君接过,看也未看,顺手纳入袖中,仍旧翻那账簿。翻至最后,奉阳君的目光突然凝住,转向申孙:“金三十六镒?这个申宝是谁?为何送此大礼?”“回主公的话,此人原系肥义手下参将,见主公势盛,于去年托司徒门路投在主公麾下。今见主公有恙,借机再表忠诚而已。”“嗯,”奉阳君点下头,“我想起来了。好像已经升他什么令了?”“河间令。”“对对对,是河间令。他干得如何?”“老奴探过了。河间原本盗匪丛生,仅此一年,听说已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了。”“哦?”奉阳君大是惊叹,“果真如此,此人倒是奇才,可堪一用。”“主公圣明。”申孙忙道,“此人不但是个人才,对主公更是忠诚不贰。依奴才之见,可否让他驻守晋阳?”“晋阳?”奉阳君微微皱眉,“河间不过一个县邑,晋阳却是边疆大郡,统辖四县八邑。若用此人,总得有个说法。再说,万一有失,岂不误了本公大事?”申孙眼珠儿一转:“正是因为晋阳是大郡,主公更须倚重可靠之人。”凑近一步,声音压低,“晋阳守丞赵豹向来不服主公,申宝若去——”“好吧,”奉阳君约略一想,点头允道,“先使他到晋阳做一年都尉,俟有功绩,再行升拔。你可吩咐申宝,要他多睁只眼,不可与赵豹硬争,只要做到心中有数就行。”“老奴遵命。”申孙的话音刚落,前堂主事飞也似的跑来,跪地禀道:“报,殿……殿下来了!”奉阳君一怔,急对申孙道:“去,迎殿下入堂,一刻过后,带他前去寝宫!”申孙领命而去。一刻过后,在申孙引领下,廷尉肥义陪太子雍径去奉阳君寝宫,进门就见奉阳君斜躺在床榻上,头上缠一白巾,榻前放着一只药碗,碗中是半碗汤药。申孙唱道:“殿下驾到!”太子雍、肥义走进,房中众仆跪地迎候。奉阳君吃力地撑起一只胳膊,看那样子是要下榻行礼。太子雍急步上前,扶他躺下。奉阳君欠身拱手,苦笑一声:“雍儿,三叔公这——”太子雍坐在榻沿,望奉阳君道:“听闻三叔公贵体欠安,雍儿急坏了,下朝即来探看。三叔公,这阵儿您好些了吧?”奉阳君再次苦笑一声:“谢殿下惦念。些微风寒,不碍大事。”太子雍泣泪道:“君父卧榻不起,雍儿少不更事,朝中大事唯倚三叔公和四叔公,谁想三叔公您也——”奉阳君神色微凛,故作不知:“听殿下语气,朝中有事了?”太子雍拿袖拭去泪水,点头道:“秦使樗里疾来朝,欲与我结盟伐魏。结盟伐国,均是大事,雍儿不知如何应对,还望三叔公定夺。”“哦?”奉阳君佯作不知,惊讶道,“秦人又来结盟伐魏了,安阳君可有应策?”太子雍摇头道:“雍儿询问四叔公,四叔公说,典章礼仪、宫中诸事、柴米油盐可以问他,邦交伐国、外邑吏员任免,当问三叔公。”奉阳君心中不禁一颤,因为太子雍此话,无疑是在向他申明权限。他虽为相国,却只掌管赵国外政,赵国内政,尤其是三司府,即司徒、司空、司马三府,由安阳君直接辖制,赵肃侯始终不让他插手。近年来司徒虽说投在他的门下,然而,若无安阳君封印,他连一车粮米也不敢动用,否则,就是谋逆之罪。奉阳君迅速镇定下来,轻叹一声:“唉,君兄让我与你四叔公共辅殿下,不想一遇棘手之事,你的四叔公竟然推个一干二净,自己去图清闲。”太子雍长揖至地:“国中大事,有劳三叔公了。”“唉,”奉阳君又叹一声,“如此看来,也只有三叔公勉为其难了。”伸手摸碗,太子雍顺手端起,捧至奉阳君手中。奉阳君轻啜几口,拿袖子抿下嘴唇:“殿下,要叫三叔公说,秦人最不可信。眼下大敌,不是魏人,而是中山。近几年来,中山招兵买马,屯粮积草,暗结魏、齐,扰我边民,如果任其坐大,我将如鲠在喉,寝食难安啊!”太子雍面呈忧虑:“三叔公意下如何?”“魏、齐扶持中山,欲借中山之力挤对赵、燕。三叔公以为,殿下可许秦人睦邻,暂解西北边患,而后调晋阳守军入代,威服中山!”肥义又是咳嗽,又是踩太子雍脚尖。太子雍假作不知,当即允道:“就依三叔公。”“只是,”奉阳君迟疑一下,“调防边地守军必验虎符,虎符又是君上亲掌。眼下军情紧急,君上却——”太子雍点头道:“三叔公勿忧。既然军情紧急,雍儿回去即奏请君父,讨来虎符,交与三叔公就是。”“如此甚好。”奉阳君长出一气,从枕下摸出一个长长的名单,“还有,这是一些吏员的职缺调防,也请殿下准允。”太子雍接过名单,细细审看一阵,微微一笑,将单子放下:“此为三叔公职内之事,不必奏请,自去办理就是。若需雍儿印鉴,三叔公可使人至信宫加盖。”奉阳君没有料到太子雍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他的所有请求,稍稍一怔,欠身谢道:“老臣谨听殿下!”太子雍亦起身道:“三叔公身体不适,雍儿就不多扰了。”奉阳君再欠一下身子:“殿下慢走。”返宫途中,肥义两腿夹马,紧赶几步,与太子车乘并齐,大声问道:“殿下,晋阳守军怎能擅自调离呢?”赵雍扫一眼肥义:“为何不能调离?”“殿下!”肥义急道,“晋阳为河东重镇,赵国根基,断不可失啊!”“岂有此理!”赵雍瞪他一眼,“三叔公久治国事,难道连这点道理也不知吗?”“哼,什么久治国事!”肥义不服,强自辩道,“相国此举根本就是包藏祸心!殿下看出来没,奉阳君他……压根儿就是装病!”赵雍似是没有听见,反问肥义:“你认识一个叫申宝的人吗?”“认识。”肥义应道,“三年前,此人就在末将手下做参军!”“哦?”赵雍似是对他大感兴趣,“讲讲此人。”“十足小人一个!”肥义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只要给他金子,连亲娘老子他都敢卖!不过,此人真也是个精怪,见在微臣身边没有奔头,暗中去舔奉阳君家宰申孙的屁股,居然真就升了官,当上河间令了。怎么,殿下问他何事?”赵雍心中咯噔一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说道:“此人又升官了,晋阳都尉。”肥义一下子呆了,大睁两眼望向赵雍,正欲询问,赵雍淡淡一笑,吩咐他道:“廷尉大人,你若是不放心此人,可以安排几个人,看看他都干些什么。”回宫时天色已暗。肥义召来手下军尉,要他领人乔装改扮,暗中盯住申宝。申宝在邯郸有处宅院。军尉几人扮作闲散人等,将那宅院四处守定。没过多久,宅门洞开,一辆轺车驶出院门,一溜烟而去。因在城中,马车走得不快,军尉留下一人守住宅院,与另外两人紧跟而去。轺车连拐几个弯,在一家客栈前停下。三人上前,见匾额上写的是“夜来香客栈”,里面灯火辉煌,甚是热闹。军尉又留一人在外,与一人跟进去时,已不见申宝。小二迎上,笑着招呼道:“客官可要住店?”军尉从袖中摸出一枚赵国刀币,塞给小二,悄声问道:“方才那人何处去了?”小二接过刀币,探他一眼,悄声问道:“客官问的可是申爷?”军尉点头。“请随我来。”小二引军尉步入后院,拐过一个弯,指着一进院子,悄声道:“客官要找申爷,可进那个院里。小人告辞。”军尉点点头,见小二走远,指墙角对从人道:“你守在这儿,有人进来就咳嗽一声。”言讫,蹑手蹑脚地走近小院,在门口停下。房门紧关。军尉抬眼四顾,见旁有矮墙,纵身一跃,飞身上去,小心翼翼地爬上屋顶,沿屋顶移至小院,望见客厅里灯光明亮,申宝与一人相对而坐,各举酒爵。旁又站一人,显然是那人的仆从。那人举爵贺道:“在下恭贺申大人荣升晋阳都尉!”申宝亦举爵道:“若不是特使大人解囊相赠,在下何来今日?”听到“特使”二字,军尉陡然意识到那人是秦国特使樗里疾,大吃一惊,屏住呼吸,伏在瓦上,侧耳细听。樗里疾笑道:“申大人客气了。以申大人之才,晋阳都尉一职,已是屈了。待大事成就,在下一定奏请秦公,封大人为河东郡守,统领河东防务。”申宝眼睛睁圆,放下酒爵,起身拜道:“只怕在下才疏学浅,难当大任。”樗里疾起身,亲手扶他:“申大人不必客气。大人之才,莫说是在下,纵使秦公,也早听说了。在下此来,也是慕名求请啊!”申宝又拜几拜:“谢秦公抬爱!谢上大夫提携!”通往邯郸的乡野小道上,风尘仆仆的苏秦迈开大步,边走边啃干粮。苏秦连啃几口,从身上摘下一个葫芦,打开塞子,咕噜咕噜又灌几口凉水,将塞子复又塞上。苏秦突然顿住脚步,蹲下身去,脱下小喜儿为他做的最后一双布鞋,拿在手里端详一阵,见鞋底完全磨穿,苦笑一下,摇摇头,“啪”的一声甩到旁边草丛里,从背囊里取下一双草鞋穿上,试走几步,迈开大步继续前行。走有几个时辰,苏秦拐入一条大道,行人渐多起来。苏秦抬头望去,见远方现出一道城墙和一座甚是雄伟的城门,知是邯郸已到,咧嘴笑了。苏秦加快脚程,不消半个时辰,已抵达邯郸南门。门大开,等候进城的人排成长龙,等待守卒盘查。因去年曾经来过这儿,苏秦熟门熟路,不费任何周折就已通过盘查,信步走在邯郸的大街上。苏秦沿街走向赵宫方向,将近宫城时,苏秦放慢脚步,两眼瞄向两旁的客栈,希望能寻到一家便宜点的。正在此时,一个卖烧饼的挑担照面走来,边走边唱:“卖烧饼喽,正宗郑记烧饼,香脆麻辣,一个铜板两只,不好吃退钱!”烧饼的香味儿吸住了苏秦。他走上前去,想也不想,从袖中摸出一枚铜板:“卖烧饼的,来两只。”卖烧饼的接过铜板,拿出两只烧饼。苏秦显然饿坏了,转身就是一口。不料刚走几步,卖烧饼的朝他大叫:“官家,请留步!”苏秦听出是在叫他,顿住步子,回头望他。卖烧饼的急步赶上,将铜板递还给他:“官家,钱错了!你这钱是周币,小的只收赵币!”经他这一提醒,苏秦方才想起自到赵国后,尚未兑换钱币。周币与赵币都是铲钱,但重量不一,外形略有差异,若不细看,识不出来。苏秦赔笑道:“卖烧饼的,在下是周人,刚至此地,身上只有周币,没有赵币。”卖烧饼的急道:“掌柜交代,小人卖饼,只收赵币,不收其他钱,客官这是周币,不是赵币,小人这饼不卖了!”苏秦看看已被他咬去一个大缺口的烧饼:“这——”卖烧饼的打眼一看,顿足叫道:“这……这可咋办?小人这饼都是有数的,小人这般回去,还不让掌柜骂死?你这客官,快赔小人烧饼!”苏秦略略一想,将那只未咬的烧饼还他,又从袋中摸出一枚周钱,赔笑道:“伙计,这饼我已咬过一口,不好还你。我这赔给你两枚周钱,你把这钱拿回去,保管你家掌柜夸你!”卖烧饼的却哭起来,扯住他不放:“我不要你周钱,我只要赵币!”显然这是个刚入行的伙计。苏秦苦笑一下,见街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越发尴尬,正自苦思摆脱之计,有人从袖中摸出一枚赵币递予卖烧饼的:“小伙子,我这枚是赵币,替这位客官付你。”卖烧饼的接过一看,连连打揖:“小人谢官家了,谢官家了!”苏秦抬头一看,见是贾舍人,又惊又喜:“贾兄!”贾舍人揖道:“舍人见过苏子。”苏秦忙还一礼,不无兴奋道:“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贾兄。”“在下候你多时了!”贾舍人呵呵乐道,“不瞒苏子,你一踏进南门,在下就觉得像,只是苏子这身衣冠,在下不敢冒认,又不忍错过,只好跟在后面。若不是遇到这桩事儿,在下真还吃不准呢。”苏秦审视一眼自己的破旧衣冠,笑道:“贾兄也以衣冠取人?”贾舍人大笑起来:“既然是人,能无衣冠乎!”“咦!”苏秦似是想起什么,收住笑容,“贾兄方才说,贾兄在此候有多时了,在下愚钝,敢问此话何解?”贾舍人避而不答,笑问:“苏子可有歇脚之处?”“在下刚至邯郸,尚未寻到可意店家。”贾舍人手指前方:“在下寄身丰云客栈,房舍还算宽绰。苏子若不嫌弃,权且与在下同住如何?”苏秦正因囊中羞涩而为下榻之处犯愁,连忙揖道:“承蒙贾兄关照,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贾舍人还一揖道:“苏子,请!”“贾兄,请!”二人径投丰云客栈,贾舍人引苏秦走入自己租居的小院,安置好苏秦的住室,召来小二,要来几盘小菜,一坛陈酒,倒满两爵,举爵道:“苏子一路辛苦,在下聊以薄酒一爵,为苏子接风。”苏秦执爵于手,却不举爵,问舍人道:“在下方才所问,贾兄尚未回复呢。”“不瞒苏子,”贾舍人放下酒爵,缓缓说道,“自苏子走后,秦公甚是懊悔,特使在下赶赴洛阳寻访苏子。旬日之前,在下寻至轩里,见到令弟苏代,他说苏子前一日刚走。在下问询苏子去向,闻知你奔邯郸来了。在下急追,竟是未能追上。在下思忖,苏子是步行,必走小路,在下乘的是车马,走的是大道,自是无缘碰上。在下只好快马加鞭,先至邯郸,寻下这家客栈,日日守在南门口,果真守到苏子了。”苏秦举起酒爵:“有劳贾兄了。”贾舍人亦举爵道:“苏子,为苏子接风。”二人饮毕,苏秦放下酒爵,望着贾舍人:“看这样子,贾兄是要在下重回咸阳?”贾舍人重重点头:“是秦公之意。秦公要在下务必寻到苏子,请苏子再去咸阳。秦公再三明言,欲举国相托,以成苏兄壮志。”苏秦微微一笑:“若是此说,贾兄怕是白跑一趟了。”贾舍人略怔:“哦?苏子不愿再去咸阳?”苏秦点头。贾舍人小酌一杯,轻声叹道:“唉,错失苏子,当是秦公终生之憾。”苏秦又是一笑:“秦公若用苏秦,亦当是苏秦终生之憾。”贾舍人惊问:“苏子何出此言?”苏秦搬起酒坛倒满两爵,举爵道:“在下与秦公,志不同,道不合,何能共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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