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的局-87

“哦?”苏秦大是惊奇,“真有这么神吗?”“当然神了!”贾舍人笑道,“如若不然,谁肯花钱在此开坛?”苏秦微微一笑:“既然如此灵验,你们这些评判为何不受重用?”贾舍人苦笑一声:“都像在下一样,没有富贵之相呗。不然那些算命占卦的为何总是替别人指点吉凶呢?”“嗯,说的也是。”贾舍人指向后面的席位:“这些是观众席,一旦有人开坛,就有士子来听,听的人越多,争论越热烈,说明开坛人讲的越有分量。即使不能在秦得用,众士子也会将他的声名远播列国。”苏秦扫视一周,转对贾舍人:“请问贾兄,坛主何在?”贾舍人伸手指指正在远处闭目端坐的竹远:“就是那人,竹先生。”苏秦聚目望去,见那人仙风道骨,坐如磐石,定非寻常生意人,心中顿时明朗起来,断定此坛必是秦公所设,竹先生,还有眼前这个贾舍人,也必是秦公心腹。贾舍人几番试探,又引他至此,不过是想试探他的深浅。看来,欲见秦公,此坛是非过不可了。想到这里,苏秦现出一笑,抱拳道:“再问贾兄,若开一坛,需金几何?”“三金即可。”苏秦苦笑一下,随口说道:“若是贫穷士子,手中没有三金,就不能开坛喽。”“没钱也可开坛,但有一个前提,就是此人必须事先提出恳请,并由其中一个评判引见坛主,由坛主观相。只要通过坛主观相,就可为他开坛,但开坛费不是三金,而是六金。”苏秦大是惊异:“此又为何?”“若是此人最终见用,可用俸禄补交开坛费。若是不能见用,损失则归掌柜!”苏秦连连点头:“嗯,这个倒也公允。”贾舍人不无期望地看着苏秦:“敢问苏兄,愿否在此开一坛呢?”苏秦早已想定,轻轻点头,从袖中摸出三金,递予贾舍人:“烦请贾兄禀报坛主,为在下开设一坛。”“谢苏兄抬举。”贾舍人双手接过三金,鞠一大躬,“请苏兄稍候片刻,在下这就禀报坛主去!”贾舍人急步走至竹远跟前,将三金置于几案,揖道:“禀报竹先生,洛阳士子苏秦请求开坛!”竹远回过一礼,远瞄苏秦一眼:“请转告苏子,后晌申时开坛。”贾舍人回到苏秦跟前,揖道:“坛主吩咐,今日后晌,申时为苏子开坛。时光不多了,苏兄可暂先回去,稍稍准备一下。”苏秦微微一笑,揖道:“苏秦告辞!”“苏兄且慢!”贾舍人前趋一步拦道,“能否告知在下,苏兄师从何人,所治何学,可有同门在列国治业,在下也好有所传扬。”苏秦略一思忖,笑道:“没有什么好传扬的,就说是洛阳人苏秦,这就够了。”“在下记住了。苏兄慢走!”这日后晌,未时刚至,士子街上就有人边走边敲锣,大声吆喝:“开坛喽!论政坛申时开坛喽!开坛人乃大周名士、洛阳人苏秦。洛阳苏子学问盖世,有周天子亲赐轺车。列位士子,请光临捧场,一开眼界喽!开坛喽!论政坛申时开坛喽——”未时过去,申时将至时,锣声也分外响亮起来,众多士子开始从不同的客栈里走出,三三两两,议论纷纷,汇入“英雄居”,走进论政坛,各寻席位坐下。一身士子打扮的公孙衍、樗里疾站在街头,看着渐走渐近的敲锣人。公孙衍是被樗里疾强拉过来的。樗里疾从秦宫里出来之后,一心琢磨着秦公所说的大贤之才,这就打算到士子街上访查,又恐自己眼拙,辨不出贤愚,这才特别扯上公孙衍,让他也来过过眼。“洛阳人苏秦?”樗里疾听有一时,转头望向公孙衍,“公孙兄可曾听说过此人?”公孙衍摇头。樗里疾看看日头:“申时已到,反正也没什么事儿,我们何不看个热闹去。”公孙衍微微一笑:“既被樗里兄拖来,在下只好听凭摆布了。”公孙衍跟着樗里疾走进英雄居,见论政坛里早已坐满士子。昨晚苏秦高车大马从街上招摇而过,又偏巧住在刚刚吊死的吴秦房中,这本身就已构成噱头,成为街头传议热点。此番苏秦开坛,士子们自然争相一睹苏秦真容,看他是何能耐。众士子七嘴八舌,厅中甚是嘈杂。樗里疾、公孙衍四处扫瞄一阵,樗里疾努努嘴,二人走至一处角落,席地坐下。不多一时,更多士子赶来,十几排席位坐不下了,后来者只好站在后面,黑压压地围成一个半圆。望着这个场面,公孙衍不无感叹:“在下初来秦时,也是在这英雄居里,”指向门外勉强露出的一个屋尖,“就是那幢房舍。时光流转,转眼已是数年,前年听说竹掌柜将客栈改为论政坛了,在下早想过来看看,可总有冗事缠身,今日总算可以一开眼界了。”“此坛甚有意思,”樗里疾笑道,“什么样的声音你都能听到,有时想笑,有时连笑都笑不出来。”“如此看来,樗里兄是此处的常客了。”樗里疾点点头,指着从一侧走出的竹远道:“看,竹先生来了。眼下他不是掌柜,是坛主了。”由于不知竹远的底细,公孙衍望着他笑道:“此人倒是会做生意,哪儿赚钱往哪儿钻哪!”“此人不只会赚钱呢,”樗里疾亦笑一声,“公孙兄不可小瞧,满腹文章不说,他还写得一手好字,天文地理无所不晓,城府极深,至少也可做个御史大夫。”“哦?”公孙衍大是震惊,“既然如此有才,让他在此开这馆子,岂不可惜?”“此为君上之意。”樗里疾压低声音,“几年前在下就对君上言及此事,君上说,此人另有大用。在下求问如何大用,君上随即吩咐在下,让在此处开设一坛,请他来做坛主。在下只好遵旨,将这英雄居改为论坛,竹先生也就做了坛主。”“原来如此!”公孙衍恍然大悟,“此坛名为竹先生所开,实为上大夫操纵,而真正的坛主,却是君上。”“这也是不得已之举。”樗里疾嘿嘿笑了,“每日均有赴秦士子,其中良莠并济,不设此坛,何以筛出堪用之才?”“嗯,”公孙衍不无叹服,“君上谋事,总是高人一筹!”樗里疾正欲应声,忽听一声锣响,抬头道:“公孙兄,苏子这要开坛了!”话音刚落,又是一声锣响,整个厅中顿时鸦雀无声。坛主竹远健步走上坛中,朗声宣布:“诸位士子,申时已到,论政坛开坛!”锣声第三次响过,竹远伸手做邀请状:“有请四位评判!”偏门打开,四位评判依序出场,在第一排的评判席上坐下。贾舍人赫然列于其中。又是一声锣响,竹远再次伸手礼让:“有请今日开坛人,洛阳名士苏秦,登坛论政!”偏门再开,一身名士装饰的苏秦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登上论政坛,果然是风度翩翩,气宇轩昂。众士子被他震慑了,或鼓掌或击节,场面热烈。苏秦面对众士子,弯腰深揖一礼,用力咳嗽一声,朗声说道:“诸位仁兄,据秦所知,大家来自四面八方,身怀绝学,荟萃于此,目的只有一个——成就人生大业!”苏秦开口即触众士子的痒穴,全场报以更加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方今天下,”苏秦扫视众人一眼,接着说道,“纲常早乱,纷争雀起,生灵涂炭,民不聊生。逢此乱世,大凡有志之士,人生大业唯有一个——使天下相安!”台下有人大声发问:“依苏子之见,如何可使天下相安?”苏秦侃侃应道:“天下相安之道,可有两途,一是诸侯相安,二是天下一统。”有人再问:“如何可使诸侯相安?”“诸侯相安,重在遵纲守常。如今纲常全乱,诸侯相安之道,实际已成空谈。”有人大叫:“这么说来,天下唯有一统了!”“正是!”苏秦引入自己的议题,“自三皇五帝以来,天下大势,分则乱,合则治!”士子论政,众人听得多了,一般皆是如何治理国政,如何立本强国,如何行军布阵,攻伐杀戮,鲜有人谈论天下大势,更无人言及天下一统之事,因而众人一下子怔了,吃不准苏秦为何以此开端。贾舍人却是大感兴趣:“既然是分则乱,合则治,请问苏子,昔日武王分封诸侯,天下却走向大治,这又作何解释?”众士子纷纷点头,皆道:“是啊,武王分封而治天下,苏子如何解释?”“问得好!”苏秦做出一个分与合的手势,“天下分合,可有两种,一是名分实合,二是名合实分。武王分封,当属名分实合。西周初年,天下大势是,周天子威服四方。周公制礼,诸侯皆受王命,礼乐有序,西周四百年因而大治。然而,平王东迁之后,情势有所变化,周室式微,诸侯坐大,天下礼崩乐坏,天下大势开始走向名合实分,终成今日不治乱局……”角落里,樗里疾轻碰一下公孙衍,小声问道:“公孙兄,依你眼光,此人所论如何?”“多为大理,过于空泛。看他还有何说。”樗里疾未及回话,果有士子大叫道:“都是陈词滥调,一片空洞,苏子能否讲点新鲜的!”另有士子呼应道:“是啊是啊,天下大势我们听得多了,苏子所论并非高见!”“这位仁兄,”苏秦将目光射向那位士子,“天下大势既然听得多了,在下请问,方今天下,从大势上看,是趋合,还是趋分?”那士子随口应道:“这还用说,方今天下,大势趋分,不是趋合!”苏秦连连摇头:“自春秋以来,天下列国,由千而百,由百而十,仁兄却说这是趋分,在下不知,仁兄此话从何说起?”那士子一下子语塞,众人更是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盯向苏秦。“诸位仁兄,”苏秦一字一顿,字字有力,“在下以为,五百年来,天下大势只有一个趋向,就是趋合!”众人纷纷点头。坐在中间的一位士子开口发难:“在此论政,理应谈论治秦之策,苏子却大谈天下分合,岂不是南辕北辙,离题万里?”苏秦看向那位士子:“这位仁兄,不识天下大势,何谈治秦之策?”发话的士子怔了下,竟也无话可说。有士子问道:“天下大势既然趋合,请问苏子,天下终将合于谁家?”“问得好!”苏秦大手一挥,捏成拳头,“这也正是在下今日所要论及的。诸位仁兄,天下大势日益趋合,中原列国由众而寡,演至今日,不过二十,可称列国。这些列国中,诸位也都知了,能成大势者不过七国,楚、齐、燕、秦,外加三晋!”全场静寂,不再有人发问。樗里疾两眼放光,斜视公孙衍,见他竟是聚精会神,两眼如炬般盯视台上的苏秦。苏秦扫视众人一眼,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纵观七雄,燕国偏远势弱,难成大器;赵地贫瘠,难抗列国;韩、魏居中而四战,难聚实力。未来天下,必是齐、楚、秦三强鼎足争霸,中原逐鹿。谁能最终得鹿,天下就将合于谁家!”众士子皆被震撼,全场鸦雀无声。有顷,刚刚发话的那位士子再次出声:“依苏子之见,三国之中,最终得鹿的又会是谁呢?”“仁兄莫急,在下这就说到了。”苏秦给他一个笑,接道,“三强之中,先说齐国。众所周知,齐民富国强,政治清明,民化久远,当有大为。然而,齐国负海而战,缺少腹地;齐民富足,富必怯战;齐兴儒、墨之学,向以仁义治世,仁义可行于盛世,不可行于战乱。齐国有此三弊,欲争天下,难矣哉!”这真是惊世鸿论,众人听得呆了,无不屏住呼吸,目光刷刷地射在苏秦身上。“再看楚国,”苏秦大手一挥,“楚国方圆数千里,腹地辽阔,物产富饶,人民众多,进可取中原列国,退可据江水自守,实为大有作为之地。然而,楚国政权昏昧,门阀互争;楚风独特,难与中原文化相融;楚地广博,楚民却是稀疏,难以形成合力。楚国有此三弊,欲争天下,亦难矣哉!”苏秦言及此处,止住话头,环视坛下。好半天,众士子方才缓过精神,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士子大声发问:“照苏子说来,未来天下,必归于秦了。”苏秦微微一笑,避而不答。另一士子道:“苏子如此蔑视列国,也太过了点吧!”“是啊,是啊,”前面发话的士子接道,“自文侯以来,魏国称霸六十年,魏王今得庞涓,更是所向无敌,若争天下,自当首屈一指才是,苏子却视若不见,顺口掠过,实难服人!”众人又是一番议论。苏秦依旧微眯双目,笑而不答。贾舍人重重咳嗽一声,见全场肃静,缓缓说道:“苏子所论之天下大势,令人耳目一新。依苏子之见,未来天下必归于秦。只是,以今日之秦,若与列国相抗,实难令人信服。苏子今至秦地,想必已怀兴秦之策!”苏秦目视贾舍人,微微点头:“在下既然赴秦,自有兴秦之策。”“苏子可否言之?”“在下有上、中、下三策,可使秦国抵达上、中、下三境。”有一策即可博取功名,何况是三策?全场寂然,即使坛主竹远,也是全神贯注。贾舍人道:“还请苏子详言!”“上策能使秦国居一而平列国,帝临天下,可称帝策;中策能使秦国威服天下,诸侯莫与争锋,可称霸策;下策能使秦国偏安关中,人民安居乐业,可称邦策。”全场死一般的静寂。如今天下仍然姓周,秦只是公国,谈王业已是奢求,苏秦却越过王业,直趋帝业,对于这些士子来说,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然而,细细一想,苏秦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天下已入并王时代,若是再谈王业,确实没有新意。好一阵儿,有士子问道:“请问苏子,能否详言帝策?”苏秦应道:“既是帝策,当言于帝。”全场再静。在这当儿,苏秦扫过众人一眼,朗声说道:“诸位仁兄,在下初来乍到,在此卖弄,难免贻笑于大方之家。在下所论,纯属个人管见。不妥之处,还望诸位指点。眼下在下寄身运来客栈,哪位仁兄愿来切磋,在下必躬身相迎,共论兴秦方略!”言讫,苏秦拱手揖礼。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苏秦已健步走下论坛,闪入侧门。众士子见苏秦这就退场,顿时嘈嘈杂杂,乱嚷起来:“嗨,还没听明白呢,怎么他就下去了?”“帝策不可说,霸策总可说吧!”“这不是故弄玄虚吗?”……四位评判和坛主互望一眼,纷纷起身离席,走向旁边的一间密室,房门闭合。樗里疾转向公孙衍,笑道:“公孙兄,苏子是何材料,这阵儿总该看出来了吧?”“嗯,”公孙衍点头道,“此人若不是夸夸其谈之徒,就是旷世奇才!”“公孙兄何出此言?”“此人目力所及之处,莫说是这些寻常士子,纵使在下,也未曾透彻。”公孙衍如此坦荡,倒让樗里疾心中暗服,点头道:“既是如此,公孙兄为何又说他是夸夸其谈之徒呢?”“看!”公孙衍嘴角一努,“坛主要宣判了!”樗里疾抬头望去,果见密室房门大开,众评判鱼贯而出,返回各自席位。台上一声锣响,苏秦亦从偏门走上坛去,在旁候立。坛主竹远最后一个走出密室,场上气氛犹如绷紧的弓弦。在死一样的沉寂中,竹远一步一步走上论坛。众士子知道,他要宣布本次论政的最终判言了。每逢论政,此刻最为紧张,整个大厅的目光一齐射向竹远。竹远扫视众人,朗声道:“诸位仁兄,经四位评判公议,苏子所论,切中天下时势。苏子所论之上、中、下三策,意味深长。本坛预言,苏子当为秦公重用,苏子所言帝策,当为秦国未来国策!”这是开坛以来最为令人震撼的判词。一时之间,众士子竟是怔了,待各自回过神来,无不起立,纷纷拥上来向苏秦致贺。苏秦健步上坛,朝众士子鞠躬答谢。樗里疾拉上公孙衍径出论政坛,走到大街上。沿街道走有一时,樗里疾顿住脚步,轻声问道:“适才所判,公孙兄意下如何?”“还算切要。”“方才公孙兄言犹未尽,在下甚想倾听下文。”“高谈阔论之人,一如鸿鹄行空,虽能高瞻远瞩,未必切合实际。苏子适才所论,均未触及实务,因而,是否大才,在下眼下还不敢妄加评断。”“呵呵呵,”樗里疾笑道,“公孙兄论事,果是实际。在下有一计,或可试其实才。”樗里疾附耳低语,公孙衍连连点头。是日夜间,直到人定时分,苏秦方才脱开众士子辩论纠缠,回到自己房舍。苏秦刚刚并膝坐下,正欲休息,整理一下思绪,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再后是小二的叫声:“苏子,有人寻你!”苏秦起身,打开院门,见是公孙衍、樗里疾站在门口。樗里疾揖道:“在下木雨亏见过苏子!”苏秦还礼道:“洛阳苏秦见过木先生!”樗里疾手指公孙衍:“这位是公孙先生!”苏秦朝他揖一礼:“苏秦见过公孙先生!”公孙衍还一礼道:“在下见过苏子!今日有幸听闻苏子高论,在下不胜感怀,特约木兄登门相扰,望苏子赐教!”“公孙兄客气了!”苏秦微微一笑,伸手礼让,“两位仁兄,里面请!”公孙衍让道:“苏子请!”三人走进客厅,分宾主坐下。苏秦细细打量二人,观其神韵、气度,心中忖道:“论政坛上,二人来得甚早,却故意坐于偏僻角落,又于人定时分才登门造访,显然是不想引起注意。若是不出所料,二人定是秦公身边的要人了!”这样想定,苏秦微微一笑,抱拳说道:“苏秦昨晚至秦,今日就仓促开坛卖弄,未及准备,只好胡言乱语,见笑于两位方家了!”“苏子这是哪里话!”樗里疾亦抱一拳,“苏子对天下大势的来去运动了然于胸,实令在下敬服。苏子所论帝策,在下也有感怀。在下识浅,不能视远,欲就眼前一些琐事求教苏子,还望苏子不吝赐教!”“在下愿与木兄切磋。”“这一年来,”樗里疾缓缓说道,“关外列国变数甚多。先是越人陈兵琅琊,齐人严阵以待。继是楚人伐宋彭城,魏人袭楚项城,歼景翠大军六万;楚人弃宋回救,楚、魏两军对垒,大战一触即发。恰在此时,越人弃齐袭楚,楚、魏和解,与越人战于云梦泽畔。凡此种种,无不令人眼花缭乱。在下眼拙,看不明白,还望苏兄点拨。”听闻此话,苏秦心中越发有数了。能将列国情势如此讲述,已非寻常士子,讲述时语气又是如此之大,眼界也是如此之高,更非一般士子可比。苏秦略一沉思,淡淡一笑:“听木兄此言,当是方家了。木兄既然有问,在下不才,也只好妄测,不是之处,请两位方家宽谅。”略顿一顿,“在下以为,木兄方才所言,皆为势之运动。天下大势成形于天下众势,众势互冲互动,天下于是乱象纷呈。但天下众势无论如何乱冲乱撞,也必臣服于天下大势。唯有把握天下大势,才可解此乱象。”公孙衍似有不解:“请苏子详解!”“天下大势归一,天下乱势亦必依此而动。凡顺大势而动者,当为顺动,凡逆大势而动者,当为反动。依此判断,众势之动皆可有解。越势趋齐,当是盲动;楚势趋宋,当是顺动;魏势向楚,楚魏言和均是智动;越势伐楚,当是蠢动。”公孙衍沉思良久,若有所悟,点头道:“苏子果然高论!只是在下仍有一事不明,望苏子辟解!”“公孙兄请讲!”“越人伐齐,确为盲目,但越人转而伐楚,也算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当是明智之举。越人二十万众今已攻至云梦,楚郢指日可下,苏子为何却说它是蠢动呢?”苏秦微微一笑:“依公孙兄见识,当可看破,何必再问苏秦?”“在下愚昧,还望苏子指点!”“既如此说,”苏秦笑道,“在下只好班门弄斧了。越人久居东南,不知中原变化,政治、农商、武备、韬略、人才诸种,均落后于中原不下百年,唯有锁势收敛,深居简出,或可因占地利而维持偏安。偏这越王看不明白,仍以春秋眼光管窥天下,不自量力,出山争霸,这又前来与大楚争锋,欲步昔年吴王之尘,岂不可笑?”樗里疾惊道:“照苏子说来,此番越人必败了!”“越人败与不败,木兄拭目以待。”“苏子所言甚是。”公孙衍大是赞同,再次拱手道,“不过,听苏子所言,越人无论是伐齐还是伐楚,都是不智。既然都是不智,苏子为何视伐齐为盲动,而视伐楚为蠢动呢?”“越人伐齐,虽然必败,却未必亡国。越人伐楚,则国必亡。”“哦?”公孙衍一怔,“苏子何出此言?”“楚人伐越,越占地利、人和,楚未必取胜。越人伐楚,楚占地利、人和,越人必败。越人伐楚,必倾巢而出。楚地广阔,必诱敌深入。越人深入楚国腹地,既失地利,又失人和,更不得天时,如何能胜?越人一旦溃败,必全军覆没。此时楚人乘胜至越,如入无人之境,越国岂有不亡之理?”苏秦的分析滴水不漏,公孙衍、樗里疾互望一眼,不无佩服。有顷,樗里疾又问:“听闻越人矢志伐齐,却在关键时刻突然转向。请问苏子,越人伐楚是否楚人之计?”“越王是否中的是楚人之计,在下尚不敢说。但据在下所知,越人行事,从不拐弯抹角。依越王的为人,更不会半途而废。越人突然转向,必是为人所惑,且此人必是当世高人。”“苏子怎知此人必是当世高人?”公孙衍急问。“能使二十万大军心悦诚服地走向绝境之人,不为高人,何人谓之高?”公孙衍急问:“请问苏子,这个高人为何要害越人,是他与越人有仇吗?”“非也,”苏秦摇头,微笑,“此人作此谋,不为别个,只为楚人。”“为楚人?”樗里疾大惑,“请苏子详解!”苏秦拱手笑道:“依两位仁兄目力,这个不消在下破解了吧!”“在下受教了!”公孙衍站起身来,深揖一礼,“苏子高论,在下敬服!夜已深了,在下改日再来相扰!”苏秦还过一揖:“在下胡乱言语,见笑了!”二人走出运来客栈,樗里疾急不可待地说:“公孙兄,这下可以断言了吧!”“唉,”公孙衍长叹一声,“不瞒樗里兄,君上考问之事,在下苦思数日,至今仍然未得其理。苏子竟在片刻之间,以寥寥数语轻松化解,可见其才远胜在下。如此大才,君上若是得之,王业必成!”樗里疾不无兴奋地说:“明日上朝,你、我力荐此人如何?”公孙衍却是摆手:“不用荐了!”“哦?”樗里疾惊问,“公孙兄为何不荐?”“若是不出在下所料,就这辰光,应该有人向君上举荐了!”果不其然。御书房中,烛光明亮。惠文公、竹远相对而坐,几前各摆一杯茶水。惠文公面带微笑:“观竹先生气色,定有佳音了。”“是的。”竹远点头,“君上所候之人,已经到了!”“哦!”惠文公又惊又喜,“说来听听!”“此人姓苏名秦,洛阳人氏。今日开坛论政,竹远观其气势,察其才学,推知此人当是先生所言之人,可助君上成就大业!”惠文公眼睛圆睁:“其才可比公孙爱卿?”“无可比之处。”惠文公身子趋前:“其才可比庞涓?”“星日之比。”惠文公大喜过望:“其才可比孙膑?”“月日之比。”“快哉!”惠文公一拍几案,“明日晨起,寡人即谒太庙!”竹远惊怔:“君上不见苏子,却谒太庙,有何深意?”“如此大才,若无列祖荫佑,寡人何能得之?”竹远甚是感动,叹道:“君上思贤之心,竹远今日知矣!”“苏子既是大才,其论必新,竹先生可否言其大略,让寡人先闻为快呢?”“回禀君上,苏子已具慧眼,可透视天下乱象,把握天下大势。苏子预言,未来天下虽然乱象纷呈,终将走向一统。”惠文公心中陡然一惊,下意识地从几上端起茶水,在唇边轻啜一口,抬头问道:“他还说些什么?”“苏子预测,未来天下,必成齐、楚、秦三势鼎立。三势之中,齐、楚各有局限,可一统天下者,非秦莫属。”惠文公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掉落于地,大睁两眼,怔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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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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