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的局-67

太子申赶忙扶起:“孙子不必拘礼!魏申奉父王诏命,千里驱驰,只为迎聘孙子,望孙子成全父王美意,即刻下山,与魏申同赴大梁,建功立业。”“陛下美意,殿下盛情,孙宾受之有愧!”“孙子不必客气。时辰已不早了,不知孙子何时可以下山?”“兹事体大,孙宾不能自决。山中苦寒,殿下请先下山安歇,待我禀过先生,再去回复太子。”“如此甚好。”太子申点头道,“魏申只在宿胥口恭候孙子,三日之内若是不见孙子前来,魏申只好再次进谷恳请。”“三日之内,孙宾一定会向殿下明言。”太子申揖道:“魏申告辞!”孙宾回揖:“孙宾恭送殿下!”是夜,鬼谷草堂里,张仪连点五六根松明子,照得满堂光亮。张仪、苏秦、孙宾、玉蝉儿、童子五人齐集于堂。太子申送来的两个礼箱赫然摆于堂中,童子上前,将两只礼箱分别打开,苏秦、张仪伸头看去,但见一只箱中黄澄澄的满是金锭,另一箱中现出珠玉和锦缎,码得甚是齐整。童子见过铜币,也见过小块金子,却未曾见过码成堆的金锭,更未见过珠玉和锦缎,惊异地指着箱中之物望向苏秦:“苏师弟,此为何物?”苏秦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之多的金子,也是两眼发直地怔在那儿,见童子问他,一下子回过神来,赶忙说道:“回师兄的话,这些是金子,那些是珠宝和锦缎。”童子大是好奇:“金子?金子好做什么?”众人皆笑起来。张仪笑道:“回禀师兄,在这天下,金子所向无敌,没有它做不成之事。”童子更为惊讶,从箱中拿出一只金锭,左看右看,又在手中掂了几掂,将头转向玉蝉儿:“蝉儿姐,难道此物比先生还要厉害?”众人又是一番大笑。玉蝉儿止住笑,拉过童子,悄声道:“别听张仪瞎扯。在这谷里,此物一无所用,还不如溪水里的卵石呢。”童子闻听此话,随手将金锭扔回箱中,扑哧笑道:“什么殿下?真想感谢先生,就该拿些好物什来,拿来这些,吃不能吃,用不能用,掂起来分量却重。”众人越发笑得厉害。孙宾却是蹲在地上,自始至终未能笑出。见众人笑得够了,孙宾起身,朝大家拱手道:“大师兄、师姐、苏兄、张兄,请诸位莫谈金子了。在下千思万想,是去是留,实无定见,恳请诸位帮在下拿个主意。”张仪应声叫道:“没什么好说的,依张仪之见,孙兄只管前去。”孙宾望向张仪:“张兄何说此话?”“就凭这堆金子。”张仪手指箱子道,“魏王重金求士,殿下亲迎,足见魏国重视人才。庞涓那厮算什么玩意儿,可魏王不但封将拜爵,还将宝贝女儿嫁他。看来,前番河西一战,真将那个老昏君打醒了。魏国地处中原,若能振作,或如庞涓那厮所说,真能左右腾挪,是孙兄的用武之地。”苏秦却连连摇头:“以在下之见,魏不可去。”孙宾扭过头来:“请苏兄详言。”“也凭这堆金子。”苏秦眼望金子,“这些年来,魏国大兴土木,连年征伐,国库早空,民不聊生,魏王却视而不见,出手这般阔绰,依旧挥金如土,可见其不察民情,不恤民生。君不知民,必困。君不恤民,必窘。由此看来,此君不可辅也。”听闻苏秦说出此言,玉蝉儿内中一动,不由斜他一眼。孙宾点点头,目光望向玉蝉儿:“师姐可有定见?”玉蝉儿笑道:“刚才张士子、苏士子之言,各有道理。以孙士子之才,无论辅佐何国君主,均会有所成就。只是——”略顿一顿,“孙士子若去魏国,蝉儿唯有一虑。”孙宾急问:“师姐有何忧虑?”玉蝉儿迟疑一下,再笑一声:“也没什么,蝉儿是说,孙士子过于仁厚,若与庞士子同朝为官,只怕难有出头之日。”“对对对!”张仪迭声急道,“师姐此言正中我心。方才在下只顾想大,未曾想小,将庞涓这厮的人品忽略了。庞涓这厮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孙兄还是莫去魏国为好!”孙宾笑道:“若是此说,倒不打紧。庞师弟与宾情义甚笃,至于名利,宾向无所争,相信不会与他为此生隙。”“孙师弟,”童子插道,“说来说去,你究竟是去还是不去?”“这……”孙宾迟疑半晌,“回师兄的话,师弟实在无法决断,请师兄为师弟决之。”童子两手一摊:“这是大人之事,童子如何能断?”众人皆笑起来。童子扫他们一眼,一本正经地转对孙宾:“既然诸位皆不能决,师弟也不知何去何从,依师兄之见,可以进洞求问先生。”孙宾应道:“回大师兄的话,方才听师姐说,先生正在闭关潜修,师弟不敢打扰。”张仪笑道:“先生此说,必是打发那个太子的,孙兄只管去问。”孙宾将眼望向玉蝉儿,玉蝉儿点头道:“张士子说的是,先生没有闭关。只是——眼下时辰已晚,先生当是入定了,孙兄若问,可于明日晨起再来。”翌日晨起,孙宾走至草堂,玉蝉儿引他进门,见鬼谷子已在堂中端坐,看那样子,是在候他。孙宾上前拜过,将庞涓之信双手呈上。鬼谷子扫过一眼,将信随手丢在面前几案上,微笑着望向孙宾。孙宾叩道:“师弟下山之时,曾与弟子有约。今日师弟履约,特邀弟子前去,弟子若是不去,当是失信;魏王亲派殿下礼聘,待弟子甚诚。弟子若是不去,当是失礼。但魏人于数年前入侵卫境,血洗平阳,父亲、叔父全家及数万无辜百姓尽皆死于国难,弟子若去仕魏,等于忘却前仇,当是不孝。今日之事,弟子反复思量,终难决断,只好烦扰先生。”鬼谷子闭上两眼,半晌,慢慢说道:“放下信、礼、孝不论,你的真心归于何处?”“弟子愿随先生幽居鬼谷,修仙炼丹,潜心求道。”鬼谷子凝视孙宾,有顷,点头说道:“你忠厚质朴,心无杂念,有此愿心,必能成就。只是天下纷乱,战争频仍,众生犹在火海之中。你既习兵学,就当顺应天命,止乱解争,待天命有成,再来遂此愿心。老朽只在林深谷幽之处,候你功成归来。”孙宾拜道:“弟子唯先生之命是从。”鬼谷子缓缓说道:“你是否赴魏,尽在你心,老朽并无决断。至于朋友之信、君王之礼、事亲之孝,皆为个人恩怨,修道之人理应忘却,唯以天下大道为念。”鬼谷子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孙宾豁然开朗,纳头叩道:“弟子明白了。”鬼谷子眼望孙宾,脸上现出慈爱的微笑:“你明白什么了?”“弟子决定了。弟子这就下山,助师弟一臂之力。”鬼谷子心头微颤,但随即定下来,微微点头:“你既已做出决定,那就去吧。”“弟子此去,是福是祸,还望先生点拨。”鬼谷子看他一眼,吩咐道:“先圣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是福是祸,皆由天命,非人力所能扭转。你到山中觅山花一束,老朽为你占之,或可有所警示。”“弟子遵命!”孙宾起身,正欲出门觅花,恰好看到玉蝉儿手提一罐清水进来,走至先生堂前靠墙处。那里摆着一只小型的高脚铜鼎,鼎中插着一束她昨日所折的野菊花。玉蝉儿换过鼎中之水,将花重新摆好。孙宾看到菊花,心里一动,径走过去,将之取出,在鬼谷子跟前跪下,双手呈上,叩道:“先生,弟子就占此花,请先生验看。”鬼谷子摆摆手,孙宾谢过,起身将菊花复归入鼎中,回身再至鬼谷子跟前跪下。鬼谷子双目微闭,运神发功,有顷,睁开眼睛,神色凝重,面呈忧容,两只老眼凝视孙宾,久久不语。孙宾心头一沉,轻声道:“先生——”又过一时,鬼谷子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好吧,你既认定此花,老朽就以此花占之。此花长于野谷,开于深秋,不与百花争艳,喻你心志高远,与世无争;此花生于磐石之间,清香怡人,经霜不落,喻你品性高洁,神定志坚;此花为玉女所爱,又为玉女所折,备受玉女侍弄,喻你将得美人真心;此花自在长于谷中,却横遭残折,喻你当有飞来劫难;此花虽经残折,却被供养宝器之中,喻你虽有劫难,却无大碍;供养之器为青铜之鼎,供养之水为山中清流,喻你将来或受器重,可得善终!”孙宾听到前景如此,一下子傻了,愣怔许久,方才叩道:“弟子谢先生吉言!”鬼谷子又叹一声:“既占此花,你的名字需改一字。”“恳请先生为弟子改之!”“可将‘宾’字改为‘膑’字,或可使你有所进取。”玉蝉儿纳闷,小声问道:“先生,‘宾’字改为‘膑’字,如何就能进取?”“此为天机。”孙膑再拜道:“弟子谢先生改名!”鬼谷子却不回话,顿了一时,话中有话:“孙膑,你与庞涓同朝事主,凡事当要多一个心眼!”孙膑叩道:“弟子记下了!”鬼谷子转身走到几前,提笔在一块丝帛上写字,写毕,装入一个锦囊,封好,递予孙膑:“老朽予你锦囊一个,垂危关头,当可启之!”孙膑双手捧过锦囊,泣泪叩道:“弟子谢先生锦囊!”鬼谷子点头道:“孙膑,你可以走了!”扭身径去,走入洞中。孙膑望鬼谷子的背影一拜再拜,恸哭失声:“先生——”山道上,苏秦、张仪抬着一只箱子,玉蝉儿、孙膑抬着另外一只箱子,七弯八拐地一路走去。玉蝉儿未曾出过此等苦力,刚走几里,就有点支持不住,孙膑只好将重量尽力放在他这一边。张仪看在眼里,又走一程,放下扁担:“孙兄,换一下吧,别把你累倒了。”孙膑笑道:“在下练过武,这点重量,还好。”张仪坚持道:“这不是靠猛劲,几十里山路呢。”张仪换过,将拴箱子的绳索朝自己这边又挪了挪。玉蝉儿笑道:“张士子,你别逞能,走十里路试试。”张仪笑道:“师姐,不是吹的,就这点东西,师弟背上它走上十里八里,也没问题!”玉蝉儿亦笑一声:“那就走着瞧吧!”然而,走不过五里,张仪的步子就渐渐缓了下来,两条腿也变得十分沉重,扁担从左肩换到右肩,再从右肩换到左肩。又走二里,张仪实在撑不住,小声叫道:“师姐,我们歇会儿吧!”玉蝉儿放下扁担,大家也都跟着停下。玉蝉儿娇喘几下,望着张仪笑道:“怎么样,这下服了吧!”张仪一边揉肩膀,一边由衷叹道:“服了,服了,张仪服了!”听到这声“张仪服了”,众人皆笑起来。张仪收住笑,朝箱子踹了一脚,恨恨说道:“这个鬼太子,害百姓不说,这又跑进山来害我们!我说师姐,这些既是民脂民膏,我们根本不该归还他们!”玉蝉儿笑道:“说起这个,蝉儿倒有一问。”“师姐请问!”“张士子,若将这些金子予你,你欲做何事?”张仪半开玩笑:“我呀,就在这鬼谷之中建造一个大大的宫殿,里面应有尽有,请先生、师姐,还有童子,舒舒服服地住在里面,平心静气地修仙悟道!”众人皆笑起来。玉蝉儿笑道:“只怕你的宫殿尚未动工,先生就要搬迁新谷了。”将脸转向孙膑,“孙士子,如果这些金子是你的,你欲做何事?”“在下用之救助战争伤残和遗孤。”玉蝉儿将头转向苏秦:“苏士子呢?”苏秦郑重答道:“回师姐的话,在下用之搭建窝棚,购买粮食,让天下灾民皆有栖身之所。”玉蝉儿微微一笑:“苏士子所欲令人感动,可惜只是亡羊补牢。自古圣贤治世,苏公子可曾见过搭建窝棚的?”苏秦沉思有顷,朝玉蝉儿深深一揖:“师姐见识高远,苏秦惭愧!”张仪笑道:“师姐,莫说我们了,说说你吧。如果这些金子尽归师姐,师姐欲做何事?”玉蝉儿笑道:“我呀,只想让它尽快消失!走吧,还有十多里呢。”苏秦走到玉蝉儿的箱子跟前,抽出扁担,双手扳过箱沿,“嘿”一声举过头顶,扛在肩上,转对张仪道:“贤弟,你和孙兄抬另一只箱子,师姐压阵。”张仪吃惊地看一眼苏秦:“嗬,真还看不出呀,苏兄!”苏秦憨厚地笑笑:“气力活儿,在下比你强!”玉蝉儿手持扁担站在后面,怔怔地望着肩扛箱子、大步走去的苏秦背影,若有所思。第七章献国策,孙膑初露锋芒出宿胥里之后,太子申与孙膑在众卫兵前簇后拥下,同乘一车,驰骋在酸枣地界的宽阔官道上。时值金秋,田野里却看不到丰收,唯见荒芜片片。日头已近头顶,照理该是午饭时间。然而,放眼望去,官道两旁的远近村落里,看不到任何炊烟。孙膑正自纳闷,忽见一辆牛车辚辚而来,拉车的是头瘦牛,车上装着他们的全部家当及耕种家具,几件破被褥上坐着一个老太,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大的女童。一个老人手持鞭子,走在瘦牛身边,一个四十来岁的壮年跛着一条腿,与一个弱冠少年紧跟车后,各自将手搭在车厢上,似是在为那头老牛搭把劲儿。再后面,徒手走着一个中年妇人和两个半大的孩子。无需再问,这一家显然是外出逃荒的,且刚出门,因为赶车的老人几步一回头,其他诸人,也都在频频回顾,眼圈红红的。看到官家车乘迎面驰来,老人忙将牛车赶到一边,众人也避趋道旁。“殿下,”孙膑摆手道,“请停一下!”“停车!”太子申对驾车的军尉道。车队停下,孙膑走下车子,径至老人车前,躬身揖道:“请问老丈,你们可是此地住户?”老人回揖道:“回官人的话,草民世居此处。”手指身后影影绰绰的一片房舍,眼圈微红,“就是那儿,小梁村。”孙膑的目光转向小梁村,凝视有顷,转对老人:“看样子,你们是一家人。”老人点头,指点众人:“这是犬子,那是长孙,边上两个孩子是他的弟弟和妹妹,车上的是贱内和小孙女,埋头的是儿媳。”孙膑望着一家老小,再看看他们车上的破烂家当,心中一酸,声音有些哽咽:“请问老丈,你们欲去何处?”老人长叹一声:“唉,这年头,又能到哪儿,还不是讨口饭吃?”孙膑指着车上的耕具,惊讶地问:“既然是去讨饭,老丈为何带着耕具?”“官人有所不知,我们这些贱民,不种地谁给饭吃?”“老丈是说,你们这是外出种地?”老人点头。“敢问老丈,欲去何地?”“远喽!”老人指着西边的天际,“就在那儿,河西,老魏地!听说那儿有条活路,村里人都去了,草民这也过去看看。”“这……”孙膑大惊:“河西离此隔山隔水,少说也有千余里,你们……你们为何不在此处耕种,要走那么远呢?”老人上下打量孙膑一眼,缓缓说道:“看来官人不是本地人,一点也不知情。不瞒官人,草民世居小梁村,今日却是住不下去了。几年来,官家频出告示,家中壮丁,以前是三抽一,去年改作三抽二,田里所收,以前是十抽三,去年改作十抽五。今年大旱,田里颗粒无收,一家老小连吃的也没了,可官家仍出告示,赋税照纳。官人你说,这日子,叫草民怎么过呢?”“这……”孙膑心里一揪,“外出种地,赵地、韩地、楚地、燕地哪儿都可,你们为何偏去秦地?”“官人有所不知,”老丈应道,“听人说,秦公诏令,垦荒归己,十年不抽丁,五年不纳税,逾过这一期限,丁四抽一,赋十抽一,小梁村四十多户,全都去了,草民是最后一家。唉,都怪草民恋窝,误了家人呐!”目光扭向小梁村方向,“小梁村养我育我几十年,列祖列宗的尸骨都在村头,一朝弃之,叫草民如——如何舍得!”话至此处,老人泪如泉涌,跪在地上,朝小梁村方向连拜数拜。孙膑眼中噙泪,转身对身后的太子:“殿下,请借二金一用。”太子申转对军尉:“拿五金来!”孙膑接过,将五金双手捧予老人:“老丈,此行路途遥远,这点盘费您老收下,莫让家人途中饿了肚子。”老人不可置信地看看孙膑,又看看太子,双手抖颤着接过金子,连拜三拜:“请问恩公高姓大名!”孙膑扶起:“老丈,您不必问了,快点赶路吧!”老人朝众人道:“来来来,快给恩公磕头!”一家人全都过来,纷纷跪于地上,纳头叩拜。孙膑阻拦不及,只好将他们一一扶起。太子申又令车队避于路旁,让这一家子先走。老人再三拜谢,方才赶着牛车,辚辚而去。望着渐去渐远的这一家子,太子申轻叹一声:“唉,再这样下去,魏人真要走光了!”想到车上的两箱聘礼及苏秦在草堂中的评议,孙膑轻叹一声,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太子申:“苏兄说得好哇,君不知民,必困!”大梁城南,在逢泽与大梁中间是大片略显起伏的丘坡地带,庞涓的中军屯扎于此。辕门之内,旌旗猎猎,杀气腾腾。三千虎贲之士站成五个横排,一个个膀圆腰粗,壮如铁塔,披甲执锐,目不斜视地望着从面前五步开外缓步走过的魏惠王。大将军庞涓、中军参将公子卬一左一右,护卫于后。魏惠王仪态威严,双目炯炯,两脚虽是缓缓迈出,却是虎虎带风,从左端巡至右端,又从右端巡至左端,不无满意地欣赏着他的威武之师。魏惠王巡过一个来回,这才走向中间一处高台,昂然立于台上,大手一挥,声若洪钟:“将士们,寡人看到你们了!”三千壮士刷的一声单膝跪地,齐声吼道:“我等赴汤蹈火,誓死效忠陛下!”魏惠王摆手:“众将士平身!”三千将士又是一声齐吼:“谢陛下!”“刷”的一声起身,整齐得如同一人一样。魏惠王朝候立于一侧的庞涓点头赞道:“庞爱卿,真是一支铁军啊!”庞涓跨前奏道:“回禀陛下,这三千甲士是儿臣逐一挑选出来的,皆是力可抵牛、各怀绝技的虎贲之士,能冲锋陷阵,折旗夺帅,小可慑敌心神,大可一战而定全局!”魏惠王连连点头:“好好好,寡人梦中所想之事,今日总算看到了!”略顿一顿,似不相信,“你说他们力可抵牛,各怀绝技?”庞涓看一眼公子卬,公子卬跑步走至队列前面,大声喝道:“青牛,出列!”站在队首的青牛应声而出,如铁塔般走至列前:“青牛在!”公子卬又道:“牵牛来!”早有军士牵一头硕壮无比的犍牛走至列前。看到犍牛,青牛径走过去,双手执牢牛角。犍牛见牛角被执,勃然大怒,奋蹄前冲。青牛死死执牢牛角,寸步不退。人牛角力多时,犍牛不支,开始后退。青牛赶前几步,猛喝一声,两臂发力,犍牛号叫一声,歪倒于地。众将士无不喝彩。魏惠王张口结舌,好半天,方才手指青牛,脱口赞道:“好壮士也!”几名军士赶来,七手八脚地拉起犍牛,将它牵走。青牛朝惠王拜过数拜,重返队首。魏惠王转头问庞涓道:“庞爱卿,这三千军士皆有这等本事?”“陛下如若不信,可以亲试!”魏惠王点点头,走下观台,在队列前面再次巡视一遭,突然抬手指向最后一排的一名小个子兵士:“你,出列!”那名军卒应声出列,单膝跪地,叩道:“一等甲士罗威叩见陛下!”魏惠王听他声音洪亮,点头道:“嗯,你有何手段,可否示于寡人?”“罗威遵旨!”罗威起身,使人拿过几块青砖,叠在一起,略一运气,举掌奋力劈下。那叠青砖从中间应声而断,众人又是一番喝彩。随后,魏惠王随便指点几人,果是各有能耐,有力举石磙的,有刀枪不入的,有攀爬旗杆的,有斧断巨石的,当真是力士云集,各怀绝技,将个惠王看得眉开眼笑,雄心勃起。观摩过三千虎贲之士,庞涓引领惠王走进中军帐中,在一个巨大的木架前面停下。惠王正自诧异,庞涓伸手扯下罩在木架上的巨大锦缎,现出一架巨大的军用沙盘。沙盘以模具形式将魏国周边国家的形势逼真地缩微,上有明显的国界、城邑、山河、湖泽、守备、仓储、要塞、敌军数量及守将等,均插有竹签标牌。魏惠王哪里见过此等沙盘,顿时惊喜交加,连声赞道:“好宝贝,天下列国,一目了然呐!”转对庞涓,“庞爱卿,你是怎么搞起来的?”“回禀陛下,儿臣使人四处勘察,比照列国形势,与工师一道设计出来的。有些地方可能与事实略有出入,但大体不错,可用于教战。”魏惠王又看一时,感叹道:“好好好,有爱卿如此用心,天下何愁不平?”“陛下!”庞涓见时机已到,赶忙奏道,“儿臣尚有一求,请陛下恩准!”“爱卿有何要求,尽可言来!”“陛下若要平定天下,仅凭微臣一人之力与这三千虎贲之士远远不够。微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招募武卒,重建大魏铁军!”魏惠王当即点头:“好,寡人依你。”思忖有顷,“不过,这是一件大事,马虎不得。如何招募,如何重建,爱卿拟个奏本,大朝廷议。”“微臣领旨!”两日之后,魏宫大朝。看到众臣俱已按班站好,魏惠王扬手道:“今日大朝,寡人首先颁布两道诏书!”转对毗人,“宣旨!”毗人跨前一步,从袖中摸出一道诏书,朗声宣道:“司徒朱威听旨!”朱威跨前一步:“微臣在!”毗人宣道:“司徒朱威二十年如一日,勤勉朝政,忠诚可嘉,着令晋封上卿,统领司徒、司农、司空、司寇、司马、司工六府,辅助相国,统筹农商,改除政弊,固本强国!”众臣皆吃一惊,即使朱威,也似没有准备。大家面面相觑一阵,纷纷将头转向相国。谁都知道朱威是魏惠王最信任的臣属。自白圭辞世,六府权力实际上已经掌握在朱威手中,今日明旨下达,不过是名实相符而已,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魏王突然封他为上卿,袭陈轸之爵。而在魏国,上卿就跟左师、右师、太傅、少傅一样,多年来一直是虚爵,即使幸臣陈轸,也多是让他兼管外交斡旋,并未给他实权。魏惠王此番晋封朱威上卿,又使他辖制六府,显然是将上卿用作实爵,等同于副相。这在魏国几乎就是改制,而能影响魏王改制的,眼下只有一人,就是惠施。惠施站在百官首位,微闭双目,似在打瞌睡。一阵惊愣过后,朱威叩道:“微臣领旨!微臣谢陛下隆恩!”毗人又从袖中摸出一道诏书:“司徒府御史白虎听旨!”白虎应声而出:“微臣在!”毗人宣道:“司徒府御史白虎治狱严明,年无积案,民无沉冤,功绩卓著,着令晋封司徒,辅助上卿,统筹司徒府一切事务!”白虎叩道:“微臣领旨!微臣谢陛下隆恩!”魏惠王微笑,摆手:“两位爱卿请起!”朱威、白虎再拜道:“谢陛下!”二人起身,退于原位。“诸位爱卿,”魏惠王扫视众臣一眼,缓缓说道,“寡人立位二十八年,唯有今年感觉畅快。畅于何处?畅于诸位爱卿同心协力,共赴国难。畅于惠爱卿高瞻远瞩,运筹国策。畅于庞爱卿治军有方,威服列国。畅于朱威卿多方筹措,保障供给。”略顿一顿,“诸位爱卿,寡人何德何福,得蒙诸位鼎力加持?寡人何威何能,得蒙诸贤倾心辅佐?”整个朝堂鸦雀无声,众臣皆将目光投在惠施、庞涓、朱威三人身上。“诸位爱卿,”魏惠王身子缓缓站起,声音缓慢而低沉,“寡人明白过,也糊涂过;威风过,也失意过。河西惨败,列国围攻,大魏由盛而衰,其中原因,你们口中不说,心里却是明白。寡人口中不说,心里也是明白。这个原因,就在寡人身上!所有的过错,都是寡人一人之错。错在哪儿呢?错在亲小人,远贤臣。陈轸是小人,寡人亲之。白圭是贤臣,寡人远之。朱爱卿屡屡劝谏,寡人不听。事过境迁,寡人每思往事,心如刀绞。”略顿一顿,将声音提高,表情也激动起来,“寡人有错,寡人知错,寡人今日在这里认错。寡人之所以认错,是寡人不想再错!今日上朝,寡人一吐心中块垒,一是希望诸位做个见证,二是恳请诸位荐贤举能,使大魏朝廷尽是惠爱卿、庞爱卿和朱爱卿,举座皆贤!”魏惠王一番话语情真意切,发自肺腑。话音刚落,只听扑扑通通一阵乱响,满朝文武,包括惠施在内,无不跪倒于地,失声泣道:“陛下——”魏惠王猛然站起,朗声说道:“诸位爱卿,平身!”众臣起身。“诸位爱卿,”魏惠王的声音激昂慷慨,“大魏要振作!寡人要振作!你们也要振作!大魏如何振作?富国强兵!寡人如何振作?洗耳恭听!诸位如何振作?直言敢谏,勇于承担!寡人承诺,凡当廷议政者,无论作何言论,寡人必倾心听之;凡直陈寡人之过者,无论作何言论,寡人必虚怀纳之。”话音刚落,庞涓跨前叩拜,声音哽咽:“陛下,微臣有奏!”魏惠王点头,缓缓坐下,态度和蔼,面现微笑:“庞爱卿请讲!”“陛下虚怀若谷,海纳百川,可追上古贤王。微臣本为一介草民,幸遇陛下,更蒙陛下恩宠,方得一隅驰骋。微臣愿竭股肱之力,披肝沥胆,誓报陛下知遇之恩!”“爱卿免礼!”魏惠王褒扬道,“爱卿治军有方,御敌有术,是百年难遇的将才!寡人因有爱卿,方有今日之畅!不瞒爱卿,寡人阅军归来,每每思起三千虎贲,梦里笑醒数次了!”“三千虎贲谢陛下勉励!”庞涓朗声接道,“微臣以为,方今战国,如同林野,弱小必为强壮所食。自古迄今,不战而胜者无,不胜而王者鲜。我地处中原,强邻环伺,虽得一时之安,却不可高枕无忧。”“爱卿所言甚是。爱卿有何良谋,但说无妨。”“强国首先强军,强军却非三千虎贲所能成就。据微臣所知,昔日吴起治军,有良将数百,车骑五万,武卒十万。军中之卒,皆可以一敌十,驱百里而能战。微臣不才,愿为陛下再建铁军,小可保家卫国,大可伐国谋天下。”庞涓言至此处,从袖中抽出一捆竹简,双手捧起,“微臣拟征青壮苍头八万,募良马三万匹。儿臣坚信,只要教战得力,不出三年,大魏铁军当可横扫列国,威服天下。这是微臣所拟表奏,请陛下御览!”庞涓一语说完,众臣皆吃一惊,面面相觑。毗人走过来,接过竹简,双手呈予魏惠王。魏惠王展开,粗粗浏览一遍,抬头望向庞涓,点头道:“嗯,爱卿所奏,亦为寡人近日所想。只是——征募如此之多,当是国家大事,尚容寡人细加斟酌,再行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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