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衍正自惊愣,一人从车上跳下,朝御手略一摆手,御手一挥鞭子,马车辚辚远去。从车上跳下的是樗里疾。不过,他也换过便装,一眼看上去,似是一个收古货的商人。樗里疾径至公孙衍门口,深深一揖:“请问先生,此处可是公孙衍府上?”公孙衍点头。“请问先生,公孙先生可在府上?”“在下就是,仁兄是——”樗里疾又是一揖:“在下木雨亏,听闻先生大名,特来拜见!”公孙衍还过一礼:“仁兄客气了。在下与木兄素昧平生,木兄登门,不知有何见教?”樗里疾解释道:“在下喜欢古玩,日前购得一剑,说是吴钩,传闻为吴王阖闾亲用,后赐给功臣伍子胥。在下不识真伪,百般打探,听闻先生识剑,特此上门求教。”听说是伍子胥之剑,公孙衍微微一笑:“仁兄既是客人,请进寒舍一叙。”两人走进正堂,公孙衍照例倒上一碗白水:“仁兄,请用水。”樗里疾正襟危坐,双手接过大碗,竟如品茗一般细喝一口,品味良久,方才赞道:“好水呀!”公孙衍微微一笑:“能够喝出白水滋味的,定非等闲之辈了。仁兄可出宝剑一观。”樗里疾打开随身携带的锦盒,取出一剑。公孙衍接过,观察有顷,弹敲几下,再向剑锋吹一口气,缓缓说道:“此为赝品。”“这……”樗里疾假意震惊,“在下出至百金,方才购得此剑,怎么可能是赝品呢?”“木兄请看,”公孙衍指着赝品,“此剑外形虽如吴钩,但剑锋有异。真正的吴钩锋而不刺,利而不耀,剑气逼人,所向之处,削铁如泥,杀人可不见血。反观此剑,剑锋闪亮,却无丝毫剑气,只可用于观赏,不可用于搏击。”樗里疾接过宝剑,再三视之,似乎不愿相信。看到有块铁砧,他跨前一步,举剑砍去,铁砧分毫未损,剑却一断两截。“果是赝品!”樗里疾不无懊丧道,“木某此生无他,唯爱吴钩,不想却是连连受骗,一掷百金,于顷刻之间化为乌有,竟是连吴钩之面也未碰到。世上人情,唯此难堪呐!”“呵呵呵,”公孙衍瞄他一眼,微微一笑,“木兄若想见识吴钩,倒也不难。”“哦?”樗里疾面呈惊喜之色,随即又现失望,“不会又是赝品吧?”公孙衍冷冷一笑,走至墙边,从墙上取出白圭赠送的伍子胥之剑,置于几上:“木兄,请看此剑。”樗里疾拿过宝剑,一经抽动,即觉一股寒气破鞘而出。吹口气,剑身嗡嗡。弹之,铮铮作响。樗里疾赞不绝口:“好剑,好剑呐!”“木兄请看,”公孙衍指剑介绍,“这才是真正的伍子胥之剑,本为一代剑师干将所铸,此处刻有干将的铭文。后来,此剑落入吴王阖闾之手,破楚之后,阖闾将其赐予子胥。再后来,子胥以此剑自刎而死。”持剑走至铁砧前,挥剑劈下,铁砧一角被削,剑身完好无损。“公孙兄,”樗里疾拱手道,“此剑肯脱手否?木某愿出千金!”公孙衍摇头:“此剑为先师所赠,纵是万金,在下也不能卖!”樗里疾再揖:“在下无知,不意冒犯先师,望公孙兄恕罪!”公孙衍笑道:“木兄既然不知,也就不必客气了!”樗里疾瞥向地上的竹简:“公孙兄这在读何宝书呢?”“木兄说笑了,”公孙衍淡淡一笑,“不过是在下随手所写,哪里是宝?”“哦?既是公孙兄所著,在下恳请一阅,可否?”“木兄自便。”樗里疾从地上拿过一册,正襟危坐,敛神翻阅,刚看几行,肃然起敬,连声长叹:“好书啊,好书!只是——”欲言又止。“只是什么?”“摆错地方了。”“依木兄之见,当摆于何处?”“当摆于君上的几案前面,让它变成切实可行的政令。”公孙衍哑然,半晌,发出一声轻叹。“公孙兄,”樗里疾慨然叹喟,“束之高阁的书,即使再好,又有何用?深藏鞘中的剑,即使再锋利,又有何用?”“唉,”公孙衍亦叹一声,“在下心事,木兄尽知矣!”樗里疾放下竹简,抱拳道:“公孙兄,在下冒昧打扰,还望海涵。时辰不早了,在下尚有琐事在身,这就告辞。”公孙衍送至门口。樗里疾微微一笑,向公孙衍再揖一礼,朗声道:“在下告辞,公孙兄留步!”公孙衍拱手:“恕不远送!”樗里疾走出几步,瞥见树丛里有人晃动,附近还有一个鞋匠探头探脑,早知内情,再次回过头来,大声说道:“公孙兄,好剑当有好用啊!”看到樗里疾走远,丁三吩咐属下继续守候,自己匆匆赶回府中,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禀报戚光。戚光感到事关重大,引他面见陈轸。陈轸眉头紧皱半日,抬头问道:“前面那人何处去了?”“禀主公,”丁三应道,“小人一路跟着他,见他拐入一条街道,早有马车守候。那人坐上马车,一路驶去。小人急了,撒开两腿,紧追于后。所幸街上人多,马车走不快,小人尚能赶上。”“我问你,”陈轸急了,“马车究竟何处去了?”“小人一路追去,远远望到马车停在王宫的御花园处。那儿有个后门,马车在门口停下,那人下车,提上两捆竹简,竟进去了。”“哦?”陈轸倒吸一口凉气,“快讲,那人多大年纪?是何模样?”“四十来岁,中等个头,不胖不瘦,脸上白净,眉清目秀,对了,没有胡须,看上去像个寺人(即太监)。”陈轸知是毗人,脸色变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戚光的两只眼珠子一眨不眨地望着陈轸,忐忑道:“主公——”“丁三,”陈轸陡然转向丁三,“你说他的手里提着两捆竹简,可看清楚了?”“回禀主公,小人看得清清楚楚。竹简全是新的,上面的绳子也似刚买到的。”“知道了。”陈轸摆手道,“去吧,继续盯着!”丁三退出。“主公,”戚光不无忧虑道,“那竹简上写的,会不会是元亨楼的事?那小子说不准早就弄清底细,只在这关键当口禀报君上,好坏主公大事。”陈轸情不自禁地打个寒噤,急道:“快,备车,去驿馆!”“对,”戚光豁然开朗,“樗里疾后脚去见那厮,想必知道细情。”二人匆匆赶到驿馆,公子华瞧见,将陈轸迎入正厅。见陈轸的眼珠儿四下扫瞄,公子华拱手笑道:“上大夫一大早就出去了,这还没回来呢。陈大人若不嫌弃,本公子陪你唠叨一会儿如何?”“公子讲的是哪儿话!”陈轸拱手笑应道,“这几日来,在下一直说来望望你们,可总也不得闲暇。今日刚好得空,赶忙过来。怎么样,眠香楼里可有好玩之处?”“呵呵呵,”公子华笑道,“上大夫所荐之处,自是没个说的。”“公子可曾见到天香姑娘?”“春夏秋冬四香,还有地香、天香,本公子无一遗漏,全都领教了,当真是个个天姿国色啊!”“哦?”陈轸大是诧异,“不瞒公子,安邑城里,寻常富家子莫说是见天香,纵使想瞧地香一眼,也是不易。公子出马,两香俱见,当真是好运气啊!”“呵呵呵呵,”公子华耸耸肩膀,“本公子也就这点能耐,惹上大夫见笑了。说到这个,本公子倒有一事请教大人。”“在下知无不言。”“本公子见到天香姑娘,相谈甚笃。不瞒上大夫,谈及畅快处,本公子就想与她春宵一度,不料天香姑娘死也不从。本公子逼得急了,天香姑娘道出一桩秘事,涉及贵国太子。本公子也恐引发两国误会,只好作罢。只是后来——”公子华欲言又止。“后来如何?”陈轸急问。“后来也倒并没什么。本公子听她弹琴,与她对弈,天南地北闲扯一通,看得出来,天香姑娘甚是熟悉贵国太子,对他一往情深呐!”“哦?她都讲些什么?”“讲的多去了。”公子华呵呵又是一笑,“好像提到什么安国君,听那语气,殿下似乎对安国君颇多微词,说他不仅葬送河西,且还虚报军功,将河西之败归咎于副将龙贾。”陈轸眉头紧皱,似是自语,又似是问话:“殿下向来不关心政事,难道也是假的?”“这个,”公子华摊开两手,“本公子可就不知道了。”恰在此时,樗里疾从外面返回。二人见过礼,分宾主坐了。公子华托了个故,匆匆出去。见公子华走远,陈轸忧心忡忡道:“樗里兄,在下此来,是想打听一桩事情。”“陈兄请讲。”“听说樗里兄今日见过公孙衍了?”樗里疾点下头,将见到公孙衍之事从头至尾细讲一遍。陈轸急不可待了:“樗里兄可曾见到一些竹简?”“是啊,”樗里疾应道,“我看到两捆,就在堂中摆着。在下好奇,随手翻看,见没有开篇,随即问他,他说刚刚被人拿走。在下问他被何人拿走,他说他也不知。这人真有意思,如此宝书,竟然交予一个连他自己也不知的人。”“什么宝书?”陈轸眼睛大睁。“是好书啊!”樗里疾啧啧称赞,“写的全是如何治理魏国之事,叫什么《兴魏十策》。在下看过剩下的几策,颇有一点商君变法的味儿。”“《兴魏十策》?”陈轸目瞪口呆,“是他所写?”“正是。”樗里疾又赞几句,叹道,“不瞒陈兄,以在下浅见,此人不该住在那个破院啊!”“唉!”陈轸又怔半晌,发出一声长叹。“陈兄为何长叹?”“樗里兄,你可知道提走那些竹简的是何人吗?”樗里疾摇头。“是陛下幸臣,毗人。”“哦?”樗里疾大吃一惊,“这么说来,这些竹简已经摆在陛下的几案上了?”“是啊!”陈轸不无沮丧,复出一声长叹,“唉,此番又算完了!”凄然泪下,仰天长号,“老天哪,你为何容不下我一个陈轸啊!”樗里疾没听他在号叫什么,只是紧锁双眉,显然也在思考这个全新的情况。“樗里兄,”陈轸陡然想起什么,“记得前几日你亲口答应在下,承诺助在下除去此人。事急矣,樗里兄——”打住不说,只将两眼热切地直盯过来。“是啊,”樗里疾这也回过神了,微微一笑,“在下前去拜访此人,为的正是此事。不瞒陈兄,方才返回途中,在下已经思得一计,或可成功。”“樗里兄请讲!”樗里疾招手,陈轸伸过一只耳朵。樗里疾如此这般讲有一阵,陈轸思忖良久,缓缓点头:“此计一箭双雕,倒是不失一步好棋。只是,兹事体大,还容在下思量一番,再作计议。”“在下恭祝陈兄心想事成,早登相位!”“谢樗里兄吉言!”毗人一则细皮嫩肉,二则提着公孙衍的两大捆竹简,三则徒步行走许多路程,回到宫中时已是气喘吁吁。喘过一阵,毗人见气出得略略平些,这才召过两个太监,让他们一人抱上一捆,径直走进御书房里。魏惠王正在阅读奏章,见毗人弄回两大捆竹简,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毗人将竹简在房中摆好,挥身让二太监退去,转过身来,跪地叩道:“老奴奉旨探访公孙衍,特此复旨。”魏惠王却不看他,只将目光落在两捆竹简上:“此是何物?”毗人起身,拿过一捆,走到惠王跟前,摊在几案上:“陛下,这是公孙衍近日所写的《兴魏十策》,老奴见了,特意借回一些,供陛下参阅。”“你可看过?”“老奴粗粗浏览一些,未看真切,还待陛下审评。”魏惠王刚看两行,即被吸引住了,旋即正襟危坐,埋头细读。毗人悄悄退出,守在殿门外面。魏惠王一气读到日落时分,仍是手不释卷。见天色渐晚,毗人点上油灯,轻声说道:“陛下,该用膳了,余下的明日再看不迟。”魏惠王真也看累了,揉揉眼睛,伸个懒腰,抬头对毗人伸拇指道:“毗人哪,你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寡人要记你一功。”毗人心里一热,泪水流出,跪地叩首,哽咽道:“陛下——”“咦,”魏惠王奇道,“寡人这要赏你,你哭个什么?”毗人忙拿袖子抹去泪水,改作笑脸,依旧哽咽道:“老奴一高兴,竟……竟就失态了。”“唉,”魏惠王颇是感慨,长叹一声,“寡人为许多人记过功,也赏过许多人,唯独没有赏你,实在是寡人之错啊!说实在的,你的功劳比任何人都大,若是没有你,寡人就是一个聋子,一个瞎子。这样大的功,寡人早该赏你才是。”“陛下,”毗人泣下如雨,再次叩首,“老奴并非为此高兴。”“这……”魏惠王大是惊奇,“你不为此高兴,又是为何高兴呢?”“老奴是为陛下高兴。国有能臣,陛下得之,老奴喜不自禁呐!”“唉,”魏惠王又是一番感慨,“是寡人低瞧你了。来,坐在寡人身边。”毗人走过去,亲昵地坐在魏惠王身边。魏惠王轻轻抚弄他的长发,大是叹喟:“你现在这样,又让寡人忆起从前了。还记得你刚入宫时的模样吗?那时节,六宫失色,所有美人儿都让你比下去了。”“奴才记着呢,”毗人偎得越发紧了,“那是陛下错爱。”“以前是错爱,眼下却是真爱了。”魏惠王像拍美人一样拍着毗人,“寡人得你,就如得此宝书。毗人,明日再去,将另外五策也拿过来,寡人这要闭门谢客,读它三日三夜。”“陛下,”毗人仰起头,“得宝书不如得人。陛下若有此心,奴才明日将那公孙衍请入宫中就是。”惠王连连摇头。“陛下?”“毗人呐,”魏惠王看向书简,“不读完公孙爱卿的书,见爱卿之后,寡人就不知该说什么,该问什么。想想看,寡人刚一张口,公孙爱卿就会说,‘陛下,这一点微臣已经写在书上了,您没看到吗?’寡人作何回答?你这不是让寡人在臣子面前丢丑吗?”“陛下,”毗人偎依在惠王怀里,轻叹一声,“奴才知了。”清晨,太子宫中的后花园里无一丝儿风。莲池里,一泓清水如明镜一般,零零星星地点缀几叶睡莲。惠施凝视清水中匆匆掠过的云影,慨然长叹一声,脱口吟道:〖不动之水动兮,乱世流年!不惑之人惑兮,万事蹉跎!〗渐走渐近的太子申听得真切,脱口而出:“好句子!”听到声音,惠施转过身来,长揖:“惠施见过殿下。”“啧啧啧,”太子申赞道,“好一个‘不动之水动兮’,‘不惑之人惑兮’,楚辞楚韵到了先生口中,当真就是千古佳句啊!”“何来千古佳句,”惠施苦笑一声,“望水兴叹而已。想我惠施已是不惑之人,迄今仍如一片浮云掠水,划波无痕,由不得伤感呐!”“先生怎能自比一片浮云呢?先生便作这水中之鲲,也是该当的。”“唉,”惠施再出一声长叹,“殿下有所不知,纵使水中之鲲,若无北冥之水供其遨游,也只能屈死于河湖之中矣。”“先生勿忧,北冥之水近在眼前了。”“殿下,”惠施略略一怔,“此言何解?”“魏申已将先生荐予父王,先生大名,父王早已知之,说要寻个时机向先生讨教。昨晚魏申再与父王共进晚膳,问及此事,父王约定先生今日午后进宫,父王在御花园的凉亭里恭请先生品茶。”“今日午后?几时?”“申时。父王喜欢在此时辰召见臣下。父王博闻强记,熟知天下学问,相信能够成为先生的知音。”惠施深揖一礼:“草民谢殿下举荐。”太子申还过礼,随口又道:“魏申还有一事求教先生。”“草民愿效微劳。”“近日安邑城中沸沸扬扬,说河西大战之时,公孙衍早已看出公孙鞅的谋划,但身为上将军的公子卬根本不听他和龙将军忠言劝告,一意孤行,轻敌冒进,最终招致河西惨败。公孙衍率军夜袭敌营,斩首万余,公子卬却将此功贪为己有,而将战败污水全部泼在龙将军头上。”惠施微微点头:“还有吗?”“唉,”太子申叹道,“这事儿已够大了。先生,您说魏申该怎么办呢?若是捅上去,在公子卬是弥天大罪,在魏申就是灭亲。公子卬与魏申乃一父所生,父王又将如何处置亲子?若是瞒而不报,八万将士死得不明不白,河西七百里丢得无声无息。更加可怕的是未来!公子卬如此胆大妄为,颠倒黑白,如果继续执掌兵权,上下将士必将离心离德,朝局亦将清浊不分。再有大战,悲剧岂不重演?”到安邑这些日来,惠施第一次听到太子申谈论国家大事,且是如此情真意切,不禁叹道:“唉,世人皆言太子只谙风月,不问国事,只读死书,不理活人,看来皆是只知其一,不明就里啊!”“唉,”太子申也叹一声,“先生有所不知,父王事事专断,公子卬处处能干,我魏申又能派何用场呢?”惠施由衷赞道:“老聃曰,‘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以此形容太子,当不为过。”“先生过誉了。”太子申拱手道,“河西之事,敢问先生可有万全之策?”“殿下是听何人说破此事的?”惠施问道。“这……”太子申面色绯红,“是魏申的一个红粉知己。”“若是草民没有猜错,”惠施微微一笑,“这个红粉知己该当是眠香楼里的天香姑娘了。”太子申大是惊讶:“先生何以知晓此事?”“满城人都知道的事情,惠施何能不知?”太子申不再做声了。“草民甚想知道,如此机密之事,天香姑娘何以知之?”“知晓此事的不只是天香姑娘。眠香楼里无人不知。”“哦?”惠施长吸一口气,闭目思忖有顷,摇头道,“流言蜚语,或招杀身之祸啊!”“呵呵呵,先生言重了吧!”太子申笑了,“朗朗乾坤,几句闲言如何就有杀身之祸?”“草民姑妄言之,信不信就由殿下了。”“先生,河西之事就这么算了?”“草民甚想知道,殿下是真的关心国家大事呢,还是因为天香姑娘?”“唉,”太子申叹道,“魏申身为太子,如何能置国家大事于不顾呢?再说,此前父王事事专断,根本不听魏申,也不让魏申插手。眼下父王有所转变,魏申也该操点心了。”“好好好,”惠施连连点头,“殿下有此想法,当是魏国之幸。以草民之见,河西之事涉及国家社稷、王族声誉,最好不必再提。只是——草民有一虑,不知殿下愿听否?”“先生请讲!”“草民听闻安国君与上大夫陈轸关系甚密。安国君是个莽夫,能在河西战败之时移花接木,保住自身,必是陈轸之谋。听说陈轸一心欲坐相位,而草民观之,此人心高气傲,多智巧之术,机谋之算,少有良知,更谈不上人间正道。不走正道之人,断非大贤之才,不可为相。陛下眼下正在筛选,殿下何不向陛下力荐公孙衍,一可为国举贤,二可制约公子卬?”“魏申已经举荐过了。父王听到魏申举荐,特使毗人前往访察。听说毗人抱回两捆竹简,父王连读两日,废寝忘食呢。”“呵呵呵,”惠施乐道,“既有此说,是草民多虑了。”“不过,先生提醒的也是,”太子申接道,“魏申尚要盯紧此事。今日得便,再去问问父王。”午膳时间,太子申奉旨去御膳房与惠王一道进膳,惠王却没有露面。太子申候有一时,见惠王仍旧没来,略一思忖,就在膳桌前坐下,差御膳房的执事太监去请陛下。太监刚要出门,远远望见惠王、毗人、公子卬三人正沿一条林荫小径迤逦而来。太监急道:“殿下,陛下来了!”太子申迎出,在门外跪下。魏惠王走到跟前,扬手笑道:“申儿,快快起来!”太子申谢过恩,起身,上前搀住惠王,走到膳桌前。“坐坐坐,”魏惠王在自己位上坐定,指位置招呼众人,“都是一家人,随便点。卬儿,你坐这边,申儿,你坐那边,还有你——”指毗人,“坐寡人身边。”众人依照惠王吩咐,各自坐了。“寡人后晌还有大事,酒就不喝了。”惠王提箸夹起一块狍子肉,送进口中,“来来来,都动手,我们边吃边唠!”三人本就是惠王最亲近的,又见惠王这么说话,也就没了拘束,各自提箸,学了惠王的样子,夹狍子肉送入口中。吃有一时,惠王望着公子卬道:“卬儿,你刚才也算看过几行,这就说说看,此书写得如何?”“呵呵呵,”公子卬笑道,“要叫我看,文笔不错,写得也有条理,只是——”惠王看着他:“只是什么?”公子卬迟疑一下,决定打住话头,笑着敷衍:“儿臣不过看了几行,又是没头没尾的,哪儿知道好歹?”“哈哈哈,”惠王大笑起来,“卬儿,你就直说‘儿臣只喜欢舞枪弄棒,看不懂这些曲里拐弯的东西!’也就得了。”经惠王这一说,毗人和太子申均笑起来。“是啊,是啊,”公子卬借坡下驴,呵呵憨笑,“儿臣的心思,尽让父王猜透了。”众人又笑一阵,惠王转向太子申:“申儿,寡人昨日得到一部好书,你得空了,一定要好好读读。”太子申早已知情,口中却道:“敢问父王是何好书?”“叫《兴魏十策》,寡人读过五策,策策切中要害啊!”“如此好书,是何人所著?”“你不是向寡人举荐那个叫公孙衍的吗?就是他写的。”听到“公孙衍”三字,公子卬大吃一惊,口中正在咬嚼一块野鸡肉,竟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