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遭此一问,四人俱是怔了。庞涓略想一想,张口说道:“回师兄的话,在下已能做到全身纹丝不动。”童子点头道:“这一点,师兄早就瞧出来了。不过,这也只是第一步。今日诸位若能继续做到纹丝不动,师兄就恭贺你们!”从袋中摸出一只小瓶。四人打眼一看,瓶中之物,竟是蜂蜜。童子将蜜浆徐徐倒在手中,然后分别抹在四人的脚脖、手腕、脖颈和耳后。四人皆是一惊。时值深秋,正是蝼蚁、蜜蜂等昆虫觅食、收藏的最后季节,有了这些蜂蜜在此,后果可想而知。张仪脸色变了,惊道:“师兄,这——蝼蚁来了,还不将我等活活吞了!”童子也朝自己身上抹了,端坐于地,将空瓶放在草地中央,微微笑道:“四位师弟放心,蝼蚁只食蜂蜜,并不吃人!”“那——”庞涓接道,“若是大黄蜂来了,岂不惨了?”童子又是一笑:“庞师弟,师兄记得有人说过,即使利刃加脖,也不会擅动分毫。一只小小的野蜂,师弟难道怕了?”庞涓脖子一硬:“何人怕了?在下不过说说而已!”“诸位师弟,”童子朗声说道,“只要心平如镜,纹丝不动,莫说是大黄蜂,纵使巨蟒来了,师兄也保证你们毫发无伤!”四人见童子也是一身蜂蜜,自无话说,各自坐定,静候各类昆虫光临。这日偏巧天气暖和。清晨倒也无事,到太阳出来,阳光照进林子时,昆虫们开始忙碌起来,先是几只蚂蚁爬来,继而是无数只蚂蚁,兵分数路,有条不紊地一个接一个攀上他们的躯体。纵使他们已有心理准备,但那滋味,真如受刑一般。又过一时,果有野蜂飞来,飞来飞去的嗡嗡声马上又使他们忘掉了身上的蚂蚁,全神贯注地应对这种体型更大的家伙。待太阳落山、昆虫们纷纷撤退之时,他们终于吁出一口长气。这一日,好歹算是熬下来了!童子第一个起身,朝四人嘻嘻笑道:“师兄恭贺你们,今日这一关,也算过了!”庞涓忽一下爬起,将手伸进衣服里,不一会儿,摸出一只蚂蚁,狠狠一捻,将其捻得粉碎,恨恨说道:“你娘的,真还想在此地安家哩!”“什么安家呀?”张仪扑哧笑道,“只怕是庞兄身上曲里拐弯的地方太多,这只蚂蚁心眼却直,走迷路了!”众人听得直乐,庞涓亦笑道:“张仁兄这张利嘴,在下佩服!顺便问一句,中午那只大黄蜂飞来时,听到它那飞来飞去的嗡嗡声,仁兄心里是咋个想的?”张仪想也未想,应声回道:“祈祷!”“祈祷?”庞涓倒是一愣,“讲来听听,你是如何祈祷的?”“在下的祈祷是,‘令人敬畏的大黄蜂啊,你若想落下,这就落到对面那人的身上吧,那家伙肌肉壮健,皮肤厚实,你的这杆枪扎下去,定会有种成就感哪!’”经张仪绘声绘色地这么一说,众人笑得前仰后合,童子“咯咯咯”笑个不住,竟是笑得岔了气,一边笑,一边按腰“哎哟”起来。庞涓一边笑着,一边急步上前,在他背上轻轻捶打几下,见他感觉好些,这才拦腰抱在怀里,轻轻一抡,托在肩上:“师兄大人,师弟今儿失礼了,一路背你回去!”黄昏时分,鬼谷草堂里,玉蝉儿手拿银针,在一根丝瓜上一下接一下地刺着。鬼谷子走出洞来,站在一边,看有一时,走到几前坐下,点头道:“蝉儿,来。”玉蝉儿走过来。鬼谷子裸出左胳膊,放在几上,微微笑道:“照这儿扎。”玉蝉儿万未料到鬼谷子会拿自己让她做试验,握针的手微微颤动:“先生,我——”“从上往下,先扎云门穴。”玉蝉儿的手颤得越发厉害:“我——”鬼谷子两眼凝视她,鼓励她道:“蝉儿,道造化万物,最奇的是造化了生命。而生命中最奇的莫过于人,知人者又莫过于医。你选择由医入道,可见你有慧心。由医入道,不在念书,而在感悟。这些日来你熟读《内经》,但《内经》只能教会你修医之方,要想真正领会医道,尚待切身体悟。只在那根丝瓜上下针,你是无法体悟出来的。”玉蝉儿仍在犹豫不决,鬼谷子拍拍胳膊,笑道:“放心吧,这副老皮囊,扎不烂!”玉蝉儿闭上眼睛,稳会儿心神,重新睁开眼睛,轻声说道:“先生,蝉儿——蝉儿真要扎了!”“下针吧,就当它是那根丝瓜!”玉蝉儿找准云门穴,见先生点头,咬咬牙,闭眼扎下。先生赞道:“嗯,扎得不错,位置对了,再往里稍稍捻一捻,对,就这样捻,稍向左偏一下,对,就是这儿,好,蝉儿,云门穴就在这儿!”玉蝉儿不无关切:“先生,疼吗?”鬼谷子笑道:“你扎得恰到好处,怎会疼呢?”看看天色,转过话题,“童子他们,也该回来了吧!”玉蝉儿小声问道:“先生,今日这一关,他们——过得去吗?”鬼谷子点头。“您让童子这么折腾他们,能行吗?”“行与不行,还要看明日那一关。四人若是能过,倒是可教!”玉蝉儿想一会儿,仰脸问道:“先生,蝉儿有一事不明!”“说吧!”“他们四人,没有一人是来修道的,先生却在这儿硬逼他们修道,这不是缘木求鱼吗?”“唉,”鬼谷子长叹一声,“他们来此是否修道,老朽岂能看不出来?只是——这些日来,老朽前思后想,觉得随巢子所言,也不是全错!”“随巢子?”玉蝉儿倒是一怔,“随巢子先生说什么了?”“他说的是,‘人生苦乐虽为自然,战乱杀戮却是人祸。既为人祸,当有人治。’眼下世道昏乱,民不聊生,与天道相背,亦当早一日结束才是!”玉蝉儿大睁两眼:“先生,难道您想让他们四人去治理世间纷乱?”“要看他们能否成器了!”“这满三个月了,先生看出他们能成器吗?”“当然看得出来。他们皆是很好的璞玉,稍加琢磨即可成器。至于能成多大的器,这个得靠他们自己。”“先生是说,成器大小取决于自身,那——取决于什么呢?”“取决于对道的感悟。悟得多,可成大器;悟得少,可成小器;一点不悟,就不是器。”玉蝉儿眼珠儿一转:“要是全悟呢?”鬼谷子笑道:“那就是不器!”“何为不器?”“不器就是彻道之人,古称圣人,可洞悉万物奥秘,通晓天地玄机。”“这么说来,先生当是不器之人了。”“唉,”鬼谷子摇摇头,长叹一声,“老朽苦求一生,欲成不器。然而,时至今日,仍是路途遥遥啊。老朽时日无多,本欲全心投入,可这世间诸事,竟是撕脱不开。”玉蝉儿恍然悟道:“怪道先生执意不收他们为徒,原意如此。”“既是缘分,就是天道,老朽即使想躲,也是躲不开的。”玉蝉儿沉思有顷,抬头又问:“先生,蝉儿有一点不明,世间多是争勇斗狠之人,充满机心,您让他们四人体悟大道,难道大道能够应对世间奸人?”“是的。”鬼谷子点头道,“常言说,一正压百邪,讲的就是邪不胜正。机心之人多为名利之徒,鼠目寸光,不足以成大事。成大事者,除机心之外,尚需培育道心!”“先生之意是,四人机心已有,所缺的只是道心。您让他们日日修炼,就是要他们感悟大道,培育道心!”鬼谷子再次点头:“是的,机心是术,若无道心统御,术越高,行越偏,到头来不仅难成大器,只怕想保自身,也是难能。世上多少人沉迷于此,祸及自身,殃及他人!”正说话间,童子又蹦又跳地从外面回来,看到玉蝉儿,兴奋地叫道:“蝉儿姐,我的几个师弟,都过关了!”玉蝉儿嗔道:“看你高兴成啥样子?先生早就知道了!”童子这才注意到鬼谷子也在,赶忙走过去,蹭到先生跟前:“先生,下面该过什么关?”“引他们猴望尖去。”“童子明白!”次日晨起,童子依例来到四人舍前,苏秦四人早已候在那儿。见童子背着一个包裹,张仪笑嘻嘻地迎上几步,见过礼,指着包裹问道:“师兄,包里不会全是蜂蜜吧?”童子连连摇头。张仪显出失望的表情:“为何不带了?昨日那滋味儿,初时受不了,到后来,竟是习惯了。再后来,与那些蚂蚁厮混熟了,它们嚷嚷着走时,在下真还有点舍不得呢!”众人皆笑起来。童子止住笑,说道:“张师弟,今日师兄带你们去一处地方,保准够劲。”庞涓急问:“是何地方?”“猴望尖!”听到猴望尖三字,张仪二话没说,当即走进了屋中,拿出水桶头前走去。童子望着他的背影,笑道:“张士子,这是做啥?”张仪应道:“不瞒师兄,在下早就盼着这一日呢。前番未能上到尖顶,让姓庞的得了先,这口气一直憋着。此番在下定要第一个攀到尖顶,将这口气出了!”庞涓正要接话,童子吩咐道:“将桶放下,多带几件衣服。三月期限已到,今日这一关你们若是过不去,明日只能下山了。”见童子把话说到这里,四人再无他话,各自回到舍中,如童子一样包上棉衣,径投猴望尖而去。童子头前引路,引四人沿庞涓、孙宾曾经走过的山沟一直攀至尖顶。看到童子熟门熟路的样子,猴望尖显然是他常来之地。时至深秋,山顶寒风凌厉,冷气刺骨。五人攀至尖顶后不到一会儿,登山时产生的那点热量瞬间不见,各自打开包裹,穿上棉衣。张仪问道:“请问师兄,今日是否在此打坐?”童子点头。张仪二话不说,赶忙寻了避风处,先坐下来。猴望尖山势虽高,尖顶却只有几间房舍见方,且崎岖不一。庞涓环视一圈,真还只有张仪所坐之处最是舒适,既背风,又安全,嘻嘻笑道:“张仁兄,这处地方,应当让与师兄才是,师兄还没动呢,你倒先坐下了!”张仪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庞仁兄,你若想坐,在下让出来就是,何必扯在师兄身上?”童子哂道:“此处可坐凡人,非修道之人所坐!”张仪呵呵一笑:“听师兄这么一说,此处倒是适合庞仁兄!”转对庞涓,“仁兄请!”张仪反被动为主动,将庞涓气得一愣一愣的,正欲发作,童子说道:“时辰不早了,今日是最后一关,诸位师弟若能一如往常地稳坐下去,童子就如实禀报先生,你们是走是留,但凭先生决断!”听童子说得这么严峻,四人再也不敢怠慢,各自敛神屏息。“既然如此说,师兄,这就坐吧!”庞涓主动走到迎风之处,盘腿坐下。童子打他一眼:“庞师弟请起!”庞涓一怔:“不是在此打坐吗?”“此处亦非修道之人所坐之处!”众人俱是一惊,庞涓急站起来,不无惶惑地望着童子:“请问师兄,我们可在何处打坐?”“请跟我来!”童子径直走到西北侧的悬崖边上,站在庞涓拴葛藤的松树下面,指着悬崖的边沿,“就坐此处!”四人无不失色,面面相觑。此处下面悬空,远望上去,就如仙人伸出一只巨手一般,站在崖顶,即使长在下面几丈处的那棵独松也丝毫儿不见,其险可想而知。张仪小心翼翼地走到童子所站之处,用手抓住松枝,探头朝下一看,赶忙缩回,夸张地叫道:“天哪,一眼望不到底,这要摔下去,纵使一块石头,也要碎成千万块。你们谁想坐谁坐,在下恐高,不坐了,不坐了!”庞涓灵机一动:“有了,在下去弄几根葛藤来,一头系在腰上,另一头拴住树身,万一摔下去,也好有个补救!”“嗯,”张仪交口赞道,“这倒是个主意!庞仁兄,在下与你砍葛藤去!”童子冷冷地看他们一眼,转对苏秦和孙宾道:“你们二人也要拴葛藤吗?”孙宾应道:“孙宾但听师兄吩咐!”童子点点头,目视苏秦:“苏师弟,你为何不说话?”苏秦的身子已先动了,一步一步挪到崖边,在离悬崖边沿一步远处盘腿坐下,闭目吟道:“师兄,此处可否?”童子转对孙宾:“孙师弟,也去坐了!”孙宾走到苏秦身边,盘腿坐下。不待童子说话,庞涓也赶过去,紧挨孙宾坐下。张仪一见,赶忙走到苏秦身边,挨他坐下。童子笑道:“张师弟,你不是有恐高症吗?”张仪讪讪笑道:“回禀师兄,那是小时候的事!”童子亦笑出来:“你长得倒是蛮快的!”转对庞涓,“庞师弟,你不拴葛藤了?”“回师兄的话,张士子有恐高症,在下是担心那人摔下去,想去砍条葛藤拴住他!”张仪冷笑一声:“姓庞的,你要拴则拴,何必赖在本少爷头上?”庞涓正欲回敬,童子学鬼谷子的口吻轻叹一声:“唉,瞧你们这点肚肠,何能成就大器?”庞涓只好将滑到嘴边的话收回来,正正衣襟,闭上眼去。四人再不作声,各将眼睛闭上。见大家都坐好了,童子缓缓说道:“诸位师弟,眼睛睁开,朝崖边再挪半步。”众人一惊,无不睁开眼睛,胆战心惊地往前挪了半步,又赶忙闭眼端坐。候有一刻,童子又道:“诸位士子,再挪半步。”四人面面相觑,半晌,苏秦大了胆子,朝崖边又挪半步。三人见状,也都横了心,咬牙挪到崖边。童子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再往前挪一小点儿就成了。”众人却是不动。庞涓急道:“师兄,这——这已挪到崖边了,再挪一星点儿,就——就要掉下去了!”“诸位师弟,请看好!”童子径自走到崖边,在沿上盘腿坐下,盘起的两腿悬出崖外,远远望去,就如坐在空中一样。童子坐定之后,微微闭眼,缓缓说道:“照我这样,微微闭眼,忘掉眼前的悬崖,想象自己依旧与往日一样坐在树林子里。只有心稳,身才会稳。心有多稳,身亦有多稳,心若稳如泰山,你们坐在这儿,即使狂风骤雨,也摇撼你们不得!”这些全是鬼谷子起初领童子来此打坐时说过的话,童子一字儿不拉,倒手贩卖,四人听得心服口服,再无话说,俱学童子的样子,将腿悬在空中,迎风坐了。说也奇怪,四人真就豁出去了,反倒不觉害怕,在悬崖边沿整整端坐两个时辰。童子斜眼观望四人,见他们全然面无惧色,表情坦然,知道已入定境,将悬崖忘了。童子长出一口气,起身说道:“诸位师弟,请起身吧!”四人这才想起是在悬崖边上打坐,丝毫不敢大意,各自一点点后移,一直挪到安全之处,方才翻身爬起。张仪嗔怪道:“师兄,在下刚刚入定,正欲坐到天黑,为何就让起来了?”童子看看日头:“想必先生已在堂中等候,你们难道要让先生久等吗?”三个月来,先生一直避而不见,四人差不多已将先生忘了,听到童子提起,俱是诧异。“先生等我们?”张仪走前一步,大睁两眼,“师兄,你是说,先生他——他老人家要召见我们?”童子点头。四人面面相觑,庞涓忐忑不安地问:“师兄,先生他——不会再赶我们下山吧?”童子应道:“今日晨起,先生说了,如果你们能在此地连坐两个时辰而面不改色,就算过关,可回去行拜师礼。眼下两个时辰已过,师兄——恭贺你们了!”听闻此言,四人惊喜交集,愣怔片刻,方才相信是真的,竟是热泪盈眶,激动万分。孙宾走前一步,在童子面前扑通跪下,连拜三拜,真诚说道:“师兄在上,孙宾谢过您了!”苏秦、张仪、庞涓见了,也都忆起三个月来童子的辛苦,无不跪下,各朝童子连拜三拜。童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是愣了。待他明白怎么回事,亦忙跪下,抹把泪水道:“诸位大哥,你们行此重礼,叫童子如何敢当?诸位要拜,赶快回去拜先生吧!”午后未时,鬼谷草堂里气氛庄严。草堂的两扇木门半掩着,苏秦、张仪、庞涓、孙宾、玉蝉儿五人,并成一排,跪候于草堂门外。童子静立门口,一脸严肃。在草堂的正厅里,墙上悬挂一张巨大的阴阳八卦图,几案上并列摆放着轩辕帝、周文王、老聃、先师关尹子四个牌位。鬼谷子亲手燃起三炷香,插于牌位前的青铜香鼎里,跪下叩道:“弟子王诩叩拜先圣、先师,恳请先圣、先师垂听弟子告白之言!”连拜三拜,闭目祷告,“先圣、先师曾言,生死、兴亡、福祸、苦乐,凡此种种,皆为自然之道,非人力所能强制也,弟子深以为然。弟子数十年如一日守于鬼谷,视乱世于不见,观纷争于世外,日日修身养性,时刻体味天道无常、世道变幻,期望进入自觉自悟之境。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天下纷争日甚,百姓苦难日重,更有老友随巢子屡屡进山论辩,苦劝弟子。弟子深知,人算不如天算,收留四人当是贪念。但天地日月可鉴,弟子拳拳之心别无他求,只为早一日结束列国纷争,使世界清平,使苍生安居乐业!弟子此举,若是不明不智,不自量力,乞请先圣见谅!蝉儿姑娘质纯性洁,聪慧敏锐,与童子一样是天生道器,弟子也留于此,今日一并收徒!”鬼谷子祷毕,再拜三拜,缓缓起身,在牌位前的席位上坐下,朝童子说道:“让他们进来吧!”童子用清脆的声音朗声叫道:“诸位士子、玉蝉儿,先生有请!”玉蝉儿在前,苏秦、张仪、孙宾、庞涓依序跟在身后,鱼贯而入。童子走过去,候立于鬼谷子左侧。五人走至鬼谷子前面,叩拜于地,齐道:“弟子叩见先生!”鬼谷子轻轻咳嗽一声,缓缓说道:“玉蝉儿、苏秦、张仪、孙宾、庞涓,老朽问你们,愿意跟从老朽,在此谷中参悟大道吗?”五人俱拜道:“弟子愿拜先生为师,跟从先生参悟大道!”鬼谷子道:“你们五人有心修道,经数月验证,亦为道器,老朽秉承天意,正式收下你们五人,与童子一道为老朽弟子,今日即行师礼!”五人再拜道:“弟子叩谢先生大恩!”“你们六人既为同门弟子,可依入山顺序,排定次序。童子入山最久,当为师兄,玉蝉儿次之,可为师姐,再后是苏秦、张仪、孙宾、庞涓!”“弟子谨遵师命!”鬼谷子转向童子:“童子,参礼吧!”童子清脆的声音响起:“师妹,诸位师弟,师礼开始,一拜天道!”鬼谷子缓缓起身,转过身来,面对阴阳八卦图跪下,三拜九叩。童子、玉蝉儿及苏秦四人亦紧跟先生,行三拜九叩大礼。童子接着唱道:“二拜先圣、先师!”鬼谷子与众弟子再次叩拜几案上的四个牌位。拜完牌位,童子唱道:“三拜恩师!”鬼谷子起身,正襟端坐于牌位前面。玉蝉儿五人叩拜于鬼谷子面前,亦行三拜九叩大礼,礼毕,齐声誓道:“先圣、先师在上,弟子愿投鬼谷先生门下,拜先生为师。自今日始,抛弃一切杂念,随先生修身养性,一意向道。若有背弃,天地不容!”鬼谷子朗声说道:“先圣、先师在上,自今日始,山人王诩听从天命,收留玉蝉儿、苏秦、张仪、孙宾、庞涓五人为弟子,敦促他们修身悟道,各成正果!”扫诸人一眼,“诸位弟子,礼毕了,你们这都起来吧!”五人谢过,改跪姿为坐姿,学了鬼谷子的样子盘腿坐下。鬼谷子看他们一眼,微微笑道:“你们既来参悟大道,老朽就问一句,什么是道?”五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说。鬼谷子的目光转向玉蝉儿:“蝉儿,你可知道?”玉蝉儿拱手应道:“回先生的话,先圣老聃有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先生所说之道,可是此否?”“这是先圣所言,老朽想问的是,你可知道?”玉蝉儿摇头。鬼谷子再次转向苏秦四人:“你们四人,可有知道的?”张仪朗声应道:“回先生的话,道是混沌!”鬼谷子微微一笑:“还有吗?”“道是阴阳!”鬼谷子又是一笑:“还有吗?”张仪嘴巴张了几张,又合上了。庞涓眼珠儿一转,接道:“道是恍惚,是若有若无!”“还有吗?”庞涓也答不上来了。鬼谷子转问苏秦:“苏秦,你知道否?”苏秦嗫嚅道:“弟——弟子不知!”“孙宾,你可知道?”孙宾沉思有顷,摇头:“回禀先生,弟子不知!”鬼谷子呵呵一笑:“你们五人为悟道而来,却有三人不知什么是道,两人妄称知道,却也只是表皮,且拾人牙慧,非体悟所得!”鬼谷子一番话说完,张仪、庞涓俱自僵了脸,垂下头去。玉蝉儿抬头问道:“弟子愚笨,请先生开示!”“道乃天地玄机,万物终极之源,先圣称之为无。”张仪问道:“请问先生,道既是无,弟子又从何处感悟它呢?”“问得好!道虽是无,却能生有。万物皆由道生,此所谓先圣所言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理。”庞涓插道:“请问先生,道既然是无,我们何处寻找它呢?如果寻找不到,又如何感悟它呢?”“问得好!”鬼谷子答道,“宋人东郭子遇到庄子,东郭子说,‘请问先生,道在哪儿?’庄子说,‘道无处不在。’东郭子定要庄子说个实处,庄子指着一群蝼蚁说,‘道在这儿。’东郭子惊讶地说,‘道怎会如此卑微呢?’庄子指着旁边的杂草说,‘也在这儿。’东郭子正在惊异,庄子指着旁边的瓦砾道,‘这儿也是。’东郭子难以置信,极力抗辩说,‘先生怎么越说越过分了呢?’不待他的话音落地,庄子就又指着旁边的一堆粪便说,‘看,道在这儿!’”玉蝉儿恍然有悟:“先生是说,万物皆由道生,道亦在万物之中。万物无处不在,道亦无处不在,我们若要悟道,就要从感悟万物开始!”鬼谷子赞道:“说得好!世间万物皆由道生。既为道生,内即有道,因而万事万物之理,亦为道之理。所谓悟道,就是修炼一双慧眼,经由此事之理,见出此道之理,再由此道之理,见出彼道之理,层层上推,终至见道。修炼越深,慧眼越锐,穿透力越强,距道亦越近。”庞涓若有所悟,不无兴奋地一拍大腿,朗声叫道:“先生,弟子知道了!”庞涓这么快就已经“知道”,众人皆是一惊,诧异的目光纷纷射向庞涓。鬼谷子的眼睛转向庞涓,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悟道可有四重境界,初为闻道,次为知道,再为见道,终为得道。春秋鲁人仲尼闻道,但不知其所以然,于是不辞劳苦,赶赴洛阳,问道于先圣老聃。先圣论道三日,仲尼由是知道,大悟人世之理,遂立儒家之言。由此可见,‘知道’二字,甚了不起!”鬼谷子虽无一字责怪,庞涓却是脸上发烫,垂下头去。孙宾问道:“请问先生,世间万物繁纷复杂,弟子当从何处开始感悟?”鬼谷子点头道:“嗯,问得好!依老朽的体悟,你们可从最乐于去做的事情开始。只有乐意去做,才能悟得深刻。说到这儿,今日倒是机缘,你们可以各述己志,选定最喜爱的入道法门,为师也好因材施教,推助你们早日悟道。蝉儿,你先说吧。”玉蝉儿脱口说道:“回先生的话,弟子甚爱医学,愿由医入道,求先生成全。”鬼谷子点头道:“甚好!苏秦,你欲由何入道?”苏秦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怔了,沉默半晌,方才吟道:“弟——弟子不知,请先生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