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张仪顺口应道,“晚生听闻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天下学问无所不知,遂与苏秦奔波千里,赶赴此地,求拜先生为师,乞请先生准允!”言讫,再拜于地。鬼谷子呵呵笑出几声,缓缓说道:“张士子别是听错了。除去算命看相,老朽实无所知,何来经天纬地之才?再说,方才听你所言,百家学问已尽收胸中,皆有所判,老朽纵使读过两册书,哪能及你?老朽门前流淌的不过是条小小山溪,容不下你这一条大龙啊。”鬼谷子此言如一瓢冷水当头浇下,张仪由头顶寒到脚心,连连叩头:“晚辈失言,请先生海涵!”鬼谷子的声音依旧十分和善:“言为心声,何失之有?”转向玉蝉儿,“蝉儿,天色已晚,可让这位客官在谷中暂歇一宿,明日晨起,送他下山去吧!”话音未落,鬼谷子已经起身,径入洞中。张仪一急,口叫“先生”,爬起来就要追去,却被玉蝉儿挡在前面,伸手拦住:“张士子!”张仪又羞又急,看她一眼,悻悻地与苏秦走出草堂。回到草舍,张仪抱头闷坐一时,缓缓起身,一声不响地收拾行李。苏秦看到,扭头也朝自己房间走去。张仪心头一怔,跟过去一看,见苏秦也在收拾行李。张仪急道:“苏兄,你——你这是为何?”苏秦吟道:“跟贤弟一道下山!”张仪将他拦住:“先生只说让仪下山,没说让苏兄下山,苏兄自应留在谷中才是,收拾什么行李!”苏秦退后一步,在榻沿上坐下,长叹一声:“唉,贤弟不留,在下如何能留?”张仪见苏秦说得真切,心中感动,苦笑一声,朝嘴巴上猛掌几嘴,恨道:“都怪在下这张臭嘴,这——这——这真是活该呀我!”苏秦沉思一时,缓缓吟道:“贤弟稍候一时,容在下再去求求先生。”“只怕苏兄求也没用!”苏秦吟道:“贤弟何说此话?”张仪叹道:“唉,在下原以为先生是得道之人,或有雅量,谁想他竟如此小气!显而易见,先生必是记恨在下在洛阳犯下的狂妄旧事,不肯容我!”苏秦也不回话,径自走出草舍,来到鬼谷草堂,见过玉蝉儿,说明来意。玉蝉儿走进洞中,不一会儿,出来对苏秦道:“苏士子,先生愿意见你,请进!”鬼谷草堂顺山势而建,堂中有条甬道,直通一个山洞,草堂、山洞连成一块,浑然一体。苏秦跟在玉蝉儿后面,七拐八转,走至一处,上面挂着布帘。玉蝉儿候立帘外,小声禀道:“先生,苏士子来了。”“让他进来。”玉蝉儿掀开布帘,对苏秦让道:“苏士子,请。”苏秦进去,叩于地上,吟道:“晚辈叩见先生。”鬼谷子开门见山:“你是来替张士子求情的吧!”“正是。”“说吧!”“晚辈与张士子在洛阳义结金兰,情如手足,约定同来鬼谷,求拜先生为师。今先生不留张仪,唯留晚辈。晚辈若是独留鬼谷,有违结义盟誓。晚辈是以斗胆恳求先生,一并留下张士子,乞请先生恩准!”“在此谷中,唯有天道,没有忠义。老朽留你,一是老朽与你有约在先,二是观你天性纯朴,颇有心力,若是苦修勤练,或可成为道器。如果你无法忘却世间忠义,就同张士子一道下山去吧!”苏秦思忖有顷,叩首再吟:“恳请先生再容晚辈一言。晚辈先天不足,资质愚钝,才华学识远不及张士子。晚辈心虽有余,力却不足,若是留此修炼,恐怕有辱师门,是以愿代张士子下山,乞请先生容留张士子践约修学!”鬼谷子摇摇头,轻叹一声:“唉,你好糊涂,这修身悟道,难道也是可以随便拿来转让的?”转对玉蝉儿,“蝉儿,这位客官说他先天不足,资质愚钝,已无信心在此修炼。他若愿走,就让他一并走吧!”玉蝉儿走过来,朝苏秦揖道:“苏士子,请!”苏秦耷拉了脑袋,没精打采地走回草舍。天色昏黑,张仪看不清苏秦的表情,只见一个黑影远远走来,知是苏秦,赶忙迎上:“苏兄——”苏秦走到近前,轻轻摇头。张仪仰天爆出一声长笑。苏秦大是惊异,吟道:“贤弟——”张仪笑过一气,径回屋中,将早已打好的包袱斜挂在肩上,朝苏秦揖道:“在下早就料到是此结≮m 奇书网电子书≯局!哼,张仪我一生历师无数,服谁来着?此番好歹寻到一个先生,我这里虔心敬意,拜他为师,他却支起琴弦,摆起谱儿来!苏兄,毋须待到明日,你我就此分手,张仪这就下山去也!”苏秦拦住他,吟道:“贤弟,山道难走,又黑灯瞎火的,再急也不在此一时。且待明日,在下与贤弟一道上路就是!”张仪惊道:“怎么,苏兄也走?”苏秦吟道:“在下主意已定,方才已经别过先生了!”“苏兄,”张仪大惊,急道,“这——这如何能成?方才小弟所言,不过是些气话,苏兄何能当真?小弟看得出来,老夫子肚里确有真货,苏兄能够留下学艺,当是上天造化。张仪不是不想拜师,而是没有这个福分!苏兄,张仪求你了,你我兄弟一场,好歹也要听仪一言,万不可意气用事,为在下误去一生机遇啊!”苏秦黯然神伤,缓缓吟道:“贤弟毋需多言。明日鸡鸣时分,你我一道上路就是!”张仪见他说得真切,知道不是虚话,沉思有顷,点头说道:“贤弟就依苏兄!时辰不早了,你我早些歇息,晨起也好早些赶路!”两人各回草舍,闷头睡下。苏秦躺在榻上,却是辗转反侧,闹到子夜方才困去。待他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苏秦翻身起床,出门一看,莫说是鸡鸣,纵使辰时,也早过了。苏秦心头一沉,急急走至张仪门口,见房门大开,心里咯噔一响,急进屋看,早已是人去室空,只在案头摆一竹简,上面写道:“苏兄厚义,仪弟心领。俗云,种瓜得瓜,仪弟有此遭遇,皆是应得。仪弟先一步下山,望苏兄在此好好修炼,成就卿相大业。张仪。”苏秦二话不说,赶忙背上行囊,不及向先生、玉蝉儿辞别,即沿溪边小路急追出去。云梦山中,秋雾蒸腾,云锁雾绕,不见天日。庞涓、孙宾正沿山道赶路,前面现出一块巨石。他们来到巨石旁,见有一条小径,不及细审即走下去。走有半晌,不知不觉中,二人竟是转了回来,再次来到巨石边。庞涓走近石头,左看右看,挠挠头皮道:“不对呀,孙兄,好像又转回来了!”孙宾仔细审过,点头道:“嗯,好像是方才那块石头!”两人一时愣在那儿。有顷,庞涓眉头一动,噌噌几下爬上一棵大树,望有一时,溜下来,指着一个方向道:“孙兄,那面影影绰绰的像是个人,在朝这里赶呢,我们不妨迎上去,问问他看!”孙宾与庞涓沿路急步迎去,不多一时,果然望见一个人勾头慢慢地走在山路上。来人正是张仪。张仪的脸上写满沮丧,一路闷着头,两条腿越走越重,走走停停,正自彷徨,前面传来脚步声。张仪扬头一看,见庞涓、孙宾越走越近,在他前面驻足,各自弯腰揖礼。张仪正苦闷着,哪来闲心理会二人,遂冷冷地扫他们一眼,将头别向一侧,迈腿继续走去。庞涓见他这般态度,有点急了,上前拦道:“仁兄留步,在下求问一事!”张仪扫他一眼:“求问何事?”“请问鬼谷如何走?”张仪心里一动,细细打量二人,问道:“鬼谷?你们去鬼谷何干?”庞涓见他应声,赶忙说道:“拜访鬼谷先生!”张仪看了二人装束,陡地明白过来,顺口问道:“你们可是前去求拜鬼谷先生学艺的?”听他一语道破,庞涓甚是激动:“正是!”“你们可曾与他有约?”庞涓摇头。“那——你们可曾见过先生?”庞涓再次摇头。张仪沉思一时,进而再问:“你们是何人?来自何地?为何进山求拜鬼谷先生为师?”“这——”庞涓面色不悦了,“我们只是向你问个路,你不说也就罢了,却又问出这许多来,是何道理?”张仪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站起身来,作势欲去,孙宾跨前一步,揖道:“在下孙宾见过仁兄!”张仪看他一眼,回一礼道:“在下张仪见过孙兄!”孙宾再揖,照实说道:“在下从帝丘来,这位是安邑人庞涓,是在下义弟。我们兄弟二人受墨家巨子随巢子前辈指点,特来云梦山,欲拜鬼谷先生为师,不想在此迷路,请张兄帮忙!”听过孙宾如此自报家门,张仪全然有数了,两只眼珠子连转几转,喜上眉梢,连连点头,拱手笑道:“果然是你们二位,在下在此恭候多时了!”孙宾惊异道:“张兄这是——”张仪呵呵笑道:“不瞒二位,在下奉先生之命,特此迎候二位光临鬼谷。”庞涓瞠目结舌:“先生他——他如何知道我们会来?”张仪白他一眼,朗声笑道:“先生乃得道之人,前知八百年,后知八百年,似此小事,何能不知?告诉你吧,先生不但算出你们欲来,且还算准你们必会迷路,因而昨晚就已吩咐在下,要在下今日辰时前来此处导引你们入谷。在下乃性急之人,听说二位仁兄前来,心中高兴,竟是迎得早了。前面已有二人打此经过,在下以为是两位学友,上前问过,却是进山打柴的。在下正自气恼,刚巧见到二位。在下唯恐再次错认他人,多费口舌,有负先生重托,这才刻意多问几句,不想却遭庞兄猜忌。”庞涓赶忙揖礼:“庞涓愚钝,多有得罪,望张兄海涵。”张仪呵呵笑出两声:“庞兄不必客气,进得谷来,就是自家兄弟。”伸手做出邀请状,“二位仁兄,请请请,先生正在谷中恭候二位呢!”庞涓、孙宾二人兴冲冲地跟着张仪,直往鬼谷走去。刚至谷口,望见苏秦挎了包囊,正迈大步沿小溪而来。张仪紧走几步,迎上苏秦,远远就打招呼:“苏兄!”苏秦正闷头疾走,听到喊声,猛然抬头,见张仪领了二人走来,不觉一愣,继而惊喜交加,放声吟道:“贤弟,你——你回来了!”张仪兴高采烈:“回来了!回来了!”转对孙宾、庞涓,手指正在走近的苏秦,“这就是在下师兄苏秦,也必是奉了先生之命,前来迎接二位呢!”庞涓看一眼苏秦的包囊,皱起眉头,不无疑惑地问:“迎接我们,为何还要背上包裹?”张仪一怔,旋即笑道:“两位有所不知,在下这位苏兄,也算是个怪人,张口说话,非吟即唱,出门行走,必挎包裹!”想到苏秦方才说话时真还就是吟唱,庞涓亦笑起来:“嗬,看来世上,真还是什么人都有啊!”话音落处,苏秦已到跟前。孙宾、庞涓躬身揖道:“在下见过苏师兄!”一下子成了苏师兄,苏秦一时怔了,回过礼,拖着声音吟道:“苏秦见过两位仁兄!”转对张仪,“贤弟,两位是——”张仪呵呵笑道:“不出先生所料,两位仁兄真还就是在那处地方迷路的!”苏秦越发不解,未及发问,张仪已手指孙宾、庞涓,呵呵笑道:“苏兄,在下引见一下,这位是卫人孙宾,从帝丘来;这位是魏人庞涓,从安邑来。跟我俩一样,二人也是结义兄弟,听从墨家巨子指点,此来求拜先生为师,不想却在前山口子迷路了,围着那个小山包转呀转的,哈哈哈,若不是在下及时赶到,只怕现在,他们还在那儿兜圈圈呢!”苏秦越听越糊涂,又见张仪挤眉弄眼,只好揖道:“两位仁兄,请!”鬼谷子正在洞里闭目养神,玉蝉儿直走进来,小声禀道:“先生,又有二人求师来了!”鬼谷子眉头微皱:“来者何人?”“一个名唤孙宾,卫国帝丘人;另一个名唤庞涓,魏国安邑人。”“苏秦、张仪二人,可都下山了?”“张仪鸡鸣下山,苏秦睡过头了,半个时辰前方才起来,见张仪不在,急急慌慌地也追下去。不过,方才二人又折回来。孙宾、庞涓正是他们引入谷中来的!”“唉,”鬼谷子长叹一声,“既然来了,就让他们进来吧!”鬼谷子在玉蝉儿陪伴下走出山洞,在草堂里坐下。玉蝉儿开门,对候在外面草地上的孙宾、庞涓揖道:“两位士子,先生有请!”孙宾、庞涓急步趋进,叩首于地:“晚生叩见鬼谷先生!”鬼谷子抬眼扫过二人,缓缓说道:“听说你们是来求师的?”因有张仪的介绍,庞涓胆子大了许多,朗声说道:“晚生庞涓久慕先生盛名,与义兄孙宾特来鬼谷,求拜先生为师,乞请先生容留!”鬼谷子扫他一眼:“老朽向来与山外无涉,不知你说的盛名从何而来?”“这——”庞涓无法应对,心头一怔,目光瞟向孙宾。孙宾再次叩首,接上话头:“回禀先生,晚辈孙宾有幸得遇墨家巨子,是巨子推荐晚辈前来拜师!”听他提到随巢子,鬼谷子一下子明白了原委,两道目光落在孙宾身上,将他审视有顷,微微点头:“嗯,老朽倒是见过这位巨子。孙士子,你且说说,巨子是如何在你面前推荐老朽的?”“回禀先生,”孙宾应道,“前番卫地闹瘟,晚辈有幸得遇巨子。晚辈素慕巨子倡导的兼爱大道,本欲求拜巨子为师,巨子却婉言推拒。晚辈苦求,巨子只是不肯,后见晚辈求得急了,就推荐晚辈前来求拜先生。巨子说,先生是得道之人,天下学问无所不知,晚辈若是求拜先生为师,或有所成。晚辈不敢不听巨子,是以进山求拜先生!”鬼谷子再次审视孙宾,见他慈眉善目,处处可见真朴,真就是个天生道器,内中大动,口中却道:“观你相貌,正是墨道中人,巨子却拒绝收你为徒,可有缘由?”“回禀先生,晚辈天资愚笨,无所专长。墨家弟子人人皆有所长,晚辈自愧不如,是以亦不敢强求!”“嗯,你能实言以告,甚是可嘉。你既学无所长,此来谷中,又如何求艺?”“回禀先生,晚辈虽无所长,却有偏好!”“哦,是何偏好?”“兵法战阵!”“嗯,这倒是个偏好。”鬼谷子转过话头,“卫国有个孙机,你可认识?”“正是晚辈先祖父!”听到“先祖父”三字,鬼谷子心头一怔,缓缓问道:“他是何时过世的?”“三个月前!”鬼谷子“哦”了一声,闭目有顷,转向庞涓:“这位客官,你来此处,也是求学兵法战阵的?”庞涓急叩头道:“是的,晚辈此来,正是要与孙兄同习兵法战阵!”鬼谷子点点头,缓缓站起身子:“两位学子,看来你们白走一趟了。老朽久居深山,唯知修道炼仙,不知兵法战阵。你二人还是早日下山,另访名师吧!”话音落下,已是迈动两腿,朝洞中走去。庞涓大吃一惊,偷眼望去,见鬼谷子不似在开玩笑,急道:“先生,您不是派人——”鬼谷子已经走至洞口,转头对玉蝉儿道:“蝉儿,送客!”玉蝉儿将孙宾、庞涓拱手送出草堂,回身进屋,将房门关了。二人万未料到是此结局,在门外呆怔一时,庞涓忽地拉上孙宾,气冲冲地朝苏秦、张仪的草舍急步走去。苏秦、张仪正在门外的草地上候着,见二人走来,也迎上去。庞涓黑沉了脸,径直走到张仪跟前,剜他一眼,冷冷说道:“姓张的,你——你不是说,先生算准我们要来,特别派你下山迎接吗?”张仪已知端底,呵呵笑道:“在下的确说过!”庞涓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姓张的,那我问你,既然如此,先生方才为何不认我们,拒收我们为徒呢?”“姓庞的,”张仪亦爆一声冷笑,“在下只说过先生算准你们要来,何曾说过先生定收你们为徒呢?”庞涓一愣,嘴巴张了两张,竟是无话可说,蹲到一边,将脸扭向别处,呼呼大喘粗气。草地上静得出奇,唯有庞涓一声重似一声的出气声。孙宾看一眼庞涓,缓缓起身,走到苏秦、张仪跟前,拱手揖道:“孙宾恳请苏兄、张兄,万望两位在先生面前美言几句,请他老人家收留我们!”苏秦轻叹一声,吟道:“孙兄有所不知,在下与张贤弟在此求拜多日,先生他——”庞涓忽地站起,眼睛大睁:“你是说,先生也未收下你二人为徒?”苏秦点头。庞涓愣怔一会儿,陡然明白过来,转向张仪哈哈大笑:“哈哈哈——这老天,真他娘的公平!哈哈哈——”张仪冷笑一声,白他一眼,反唇讥道:“有能耐,让先生收下你去!”庞涓冷笑一声:“你以为在下不能?”张仪朝草堂努了一下嘴,皮笑肉不笑道:“去呀,庞仁兄!”庞涓忽地转身,大步朝草堂走去。孙宾急道:“贤弟,你要怎的?”庞涓头也不回:“不怎的,在下只要请他出来,求他收留我二人为徒!”庞涓噔噔噔朝前连走十余步,脚步忽然放缓,再后停下,缓缓拐回。张仪不无讥讽地哂笑一声:“嗬,庞仁兄,进军鼓声尚未落定,怎么就又鸣金收兵了?”庞涓反唇相讥:“在下这儿冲锋陷阵,有人却想捡现成的,在下还没傻到这个份上!”“不错,不错,”张仪故意鼓几下手掌,“庞仁兄知进知退,有自知之明,在下服了!”见二人只在斗嘴,孙宾劝道:“庞兄,张兄,依在下之见,我们还是先坐下来,商议一个万全之策为好!”二人不好再说什么,各在草地上坐下,盘想主意。坐有一时,张仪眼睛一眨:“有了!”六道目光全都投射在他的脸上。张仪朗声说道:“先生一日不留,我们就一日不走,和他对耗!”庞涓击掌叫道:“好主意!这鬼谷又不是老先生一个人的,许他住,为何不许我们住?”苏秦急道:“不——不可!”张仪望着他:“有何不可?”苏秦吟道:“我们是来拜师的,不是来逼师的!”“嗯,”孙宾连连点头,“苏兄所言甚是,天下诸事,不可勉强,我们还是想想别的法子!”一阵更长的沉默。孙宾陡然间想起什么,将手伸入袖中,在三人的惊讶目光下,缓缓摸出一只锦囊。庞涓奇道:“孙兄,此为何物?”孙宾将锦囊捧在手里:“在下临行之际,巨子将此锦囊交与在下,说是进谷之后,万一发生意外,可拆此囊。今日情势正应巨子之言,我们不妨拆开看看!”三人皆围过来。孙宾缓缓拆开。草堂里,玉蝉儿正在静坐,童子急走进来,轻声叫道:“蝉儿姐,蝉儿姐!”玉蝉儿收住功,抬头望他:“怎么了?”童子手指窗外:“蝉儿姐,你看!”玉蝉儿站起身,走到窗前,隔窗望过去,见苏秦、张仪、孙宾、庞涓四人正对门口,在草地上跪成一排,初秋的太阳无情地射在他们的头顶。玉蝉儿冷冷说道:“他们想跪,就让他们跪去!”童子点头。夜深了,草地上,苏、张、孙、庞四人依旧纹丝不动地跪在那儿。童子站在门边,朝他们看一眼,掩上房门。不一会儿,草堂里灯光熄灭,四周一片昏暗。天色大亮,童子起床,伸了个懒腰,缓缓走到房门前面,拉开门闩,眼睛一看,急忙闭上,揉揉眼睛,再次睁开。草地上,四子依旧跪在那儿,头发、额头、衣服上沾满露水。中午,太阳较昨日更加毒辣。童子想了想,端起一锅粥和几只空碗走到四人跟前:“诸位士子,稀饭来了,来来来,先喝一碗垫垫肚皮,跪起来更有劲头!”没有一人理他。四子只是跪在那儿,各自闭目。童子挠挠头皮,将粥端回去,换来一盆清水,水中放了只空碗:“诸位士子,不吃粥也行,喝口清水吧!”依旧没人理他。童子愣了愣,将水端到苏秦跟前,舀出一碗递过来:“苏士子,饭可以不吃,水总得喝呀。来,喝一口润润舌头!”苏秦闭着眼睛,只不睬他。童子又到张仪跟前:“张士子,要不,你喝一口?”张仪亦不睬他。童子依次走至孙宾、庞涓身边,没有一人睁眼看他。童子无奈,将水盆放在四人中间,转身走开了。又是一个黎明。童子再次开门,四人依旧跪在那儿。童子二话不说,急急走至他们跟前,朝盆中一望,那盆清水竟是一滴儿不少。童子瞪了一双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们:“嗬,你们要学先生修仙哪!”四子依旧纹丝不动。第四个黎明到了,四子依然如故,不过都是面色蜡黄,咬牙强撑。山中的天气,说变就变。中午时分,谷中狂风大作,乌云压顶,不一会儿,惊雷响起,大雨滂沱,四人被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童子看着玉蝉儿道:“蝉儿姐,外面下雨了!”玉蝉儿冷冷地望着窗外,没有说话。童子急了,一眼瞥见墙上有件蓑衣,赶忙拿起,推开房门,冲入雨幕。玉蝉儿轻叹一声,转身走入洞里。洞中,鬼谷子端坐于地,已是入定。玉蝉儿悄悄掀开布帘,蹑手蹑脚地进来,在鬼谷子身边缓缓跪下。跪有一时,鬼谷子嘴角微动:“是蝉儿吗?”玉蝉儿轻声禀道:“是蝉儿。”“你有事?”“是的,先生。那四个人一直跪在草堂外面。”鬼谷子似是没有听见。一阵沉默过后,玉蝉儿又道:“他们跪有整整三日了。”鬼谷子依旧一动未动。又是一阵沉默,玉蝉儿再道:“他们没吃一口饭。”鬼谷子仍无所动。玉蝉儿越说越慢,声音也越来越低:“也没喝过一滴水。”鬼谷子的耳朵微微颤动一下,依旧没有说话。一阵更长的沉默。两滴泪珠儿从玉蝉儿的眼中滚落,声音越发柔了:“下暴雨了,先生。”“唉,”鬼谷子终于长叹一声,“这个随巢子啊!”“随巢子?”玉蝉儿一怔,拿袖子拭去泪水,“先生是说,他们这么做,是随巢子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