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涓怒火中烧,忽地弹起,扯着嗓子吼道:“你——你个畜生——”跃身欲扑过去,却被身后诸人牢牢扭住。“哼!”丁三冷笑一声,“你骂我畜生?骂得好!告诉你,姓庞的,丁三我真还就是一个畜生!小子们,带走!”第五章死里逃生,庞涓孙宾云梦山拜师丁三拿了庞涓、孙宾二人,兴冲冲地直奔陈轸府宅,将细情禀知戚光。戚光大喜,当即带了丁三等,连夜叩响陈轸房门。陈轸睡得正香,听得门响,问清是戚光,知有大事,赶忙披衣走到厅中。戚光叩在地上,不无兴奋地说:“主公,小人查清了,那个所谓的龙爷正是庞缝人的儿子庞涓。小人方才已将那厮捉拿归案,听凭主公处置!”“庞涓?”陈轸沉思有顷,点头道,“嗯,早该想到是他!庞字下面,不就是个龙字吗?带他上来!”戚光击掌,早已候在院外的丁三等推攘着庞涓、孙宾二人走进厅中。陈轸看一眼戚光:“哪一个是庞涓?”戚光未及答话,庞涓已经破口骂道:“陈轸,你个卑鄙小人,魏国奸贼,庞涓恨不能生啖你肉,活剥你皮!”陈轸斜他一眼,缓缓说道:“掌嘴!”戚光走过去,照庞涓连掌几嘴,庞涓左腮处的牙被打落一颗,嘴角流出鲜血,粘在脸上的络腮胡子也被他打落于地。庞涓强咬牙关,怒目圆睁,猛将一口鲜血和一颗牙齿“呸”地射到戚光脸上。戚光恼羞成怒,拿袖子擦过,又要掌嘴,陈轸竟是点头赞道:“好小子,是个人物!”庞涓张口又骂几声“奸贼”,陈轸皱下眉头,看一眼丁三:“封口!”丁三动作麻利地从庞涓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塞入庞涓口中,从地上弯腰拾起假胡子,走到陈轸前面,跪在地上,半是禀报,半是邀功:“主公请看,就是这副胡子,昨日将小人蒙了!若不然的话——”见陈轸的目光缓缓转向孙宾,赶忙打住话头。与庞涓的暴跳如雷相反,孙宾静静地站在那儿,既没有恐惧或愤怒,也看不出任何不安,安静得就如平日一样。陈轸将他上下审视一番,缓缓说道:“观你气度,不似下人。能说说你是何人吗?”孙宾应道:“卫人孙宾见过上大夫。”“孙宾?”陈轸心头一动,“可是帝丘守尉孙将军?”“正是在下。”莫说是陈轸,即使庞涓,也吃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孙宾。陈轸盯住他又看一时,点头赞道:“在下久闻孙将军大名。陛下伐卫时,你祖父孙机赴齐求援,你父亲孙操、叔父孙安平阳拒降,孙将军更是坚守帝丘。你们祖孙四人,让上将军吃了不少苦头啊。”转对戚光,“为孙将军松绑!”话音刚落,孙宾退后一步,缓缓说道:“在下谢上大夫宽容,只是——”“哦?”“在下与庞少爷相交甚笃,情如兄弟,是以不敢独享自由。上大夫若是顾念在下,亦须松开庞少爷!”“嗯,”陈轸连连点头,又是一番赞叹,“孙将军义字当先,不愧是孙武子之后!只是孙将军明珠暗投,与此等人渣混在一处,且又甘做他的下人,实为不智!”转向丁三,“带他们下去,好生照看着!”丁三答应一声,吆喝众打手带走二人。戚光凑前一步:“主公,如何处置?”“你且说说,该如何处置?”“依小人之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戚光做出了抹脖子的动作。“唉,”陈轸长叹道,“你就晓得杀人。这事情既然牵扯到卫国的孙将军了,还是送官为好!再说,庞涓杀死陛下御召过的渔人和樵人,就是钦定凶犯,前番又在宿胥口拒捕,连杀数名官兵,罪加一等,难逃一死。对于必死之人,若以私刑杀之,既没必要,又予人口实。至于孙将军,前时让上将军吃过不少苦头,如何处置,尚需示请上将军才是。”“小人遵命!”翌日中午,白虎提了只包裹,兴冲冲地从大街上回来,刚刚进院,就大声叫道:“夫人!夫人!”绮漪忙从里屋迎出:“夫君,你回来了!”白虎将包裹高高举起:“夫人,你看,此为何物?”绮漪接过,打开一看,正是她的首饰盒,不无激动地说:“夫君,你——真的将它赎回来了?”“是啊,那个掌柜死活不肯,后来,我说拉他见官,他才怕了。”绮漪走过来,拉过他的左手,凝视那只被他斩断、又被医师包扎上的无名指,心疼地望着他:“它——还疼吗?”白虎点头。“夫君,您真狠心。”白虎呵呵笑道:“不狠心,只怕戒不了。”“嗯,”绮漪将首饰盒交与老家宰,凑前一步,将头伏在他的胸上,抚摸着肚皮,喃喃说道:“夫君,小白起他——听得高兴,这在里面踢奴家呢。”望着她的甜蜜样子,白虎流出泪水。他扶起绮漪,走回堂中坐下。老家宰抱了首饰盒,走进里间,将之放回绮漪的妆台抽屉里。看到老家宰走出房间,白虎想了想,吩咐道:“阿叔,你取出十七金,前去吴府,交与吴家二少爷,就说本少爷的偏院,不卖了。昨日借他一十六金,多的那一金,权作利息!”略顿一下,加重语气,“你可告诉他,就说本少爷要他识相点,收下金子,返还字据!”见白虎真如换了个人,老家宰由衷高兴,乐呵呵地答应一声,复进绮漪房中,打开箱子,取出一十七金,匆匆走出院门。白虎也换过一身服饰,挂上宝剑,转对绮漪道:“夫人,你好生守着,夫君出门做事去了!”“做事?”绮漪大是惊讶,“奴家敢问一句,夫君欲做何事?”白虎笑道:“夫人放心,不是去元亨楼!”白虎别过绮漪,大步跨出院门,一气走到刑狱,递上牌子求见司刑。不一会儿,一名狱吏走出,引白虎走进刑狱大门,远远望到司刑已在府门外迎候。白虎弯下腰去,深揖一礼:“白虎见过司刑大人!”司刑回礼道:“在下见过白少爷!白少爷,请!”二人携手进府,分宾主坐下。司刑打量一番白虎,爽朗笑道:“白少爷光临本府,可有要事?”白虎多少有些尴尬,拱手道:“司刑大人,在下——在下此来,是想看看在下那套狱卒服是否还在?”司刑呵呵一笑:“白少爷,不瞒您说,那套小卒服,被您前番摔在地上,再不见来,在下以为少爷不穿,就让别人穿了!”“这——”白虎大失所望,一时怔了。“怎么,白少爷今日为何想穿它了?”白虎面色涨红,叹道:“唉,大人有所不知,昨日之事,在下如在梦中,今日梦醒,在下有意洗心革面,跟从大人做个狱卒,不想——”苦笑一声,轻轻摇头。“哦?”司刑似吃一惊,点头道,“若是此说,在下倒可帮忙!”起身走到一边,拿出一套服饰,递过来,“白少爷,您试下这一套!”白虎接过服饰一看,甚是诧异:“司刑大人,这——这不是狱卒服!”司刑呵呵又是一笑:“莫管什么服饰,少爷只管穿上试试,看合身不!”白虎细审衣物,见是上等丝缎,更是狐疑,目视司刑,见他不似取笑,就一件接一件地穿在身上。司刑凑前,整整衣襟,为他系上饰带,退后几步,审视有顷,满意地点点头,转对门外:“来人!”早已候在外面的两名狱吏急走进来。司刑指着白虎:“这位是新任掌囚大人,自今日始,掌管狱中各牢,你等好生侍候!”在狱中,掌囚职别仅次于司刑,在朝是下大夫,比一般狱卒不知高出多少。白虎始料不及,正自惊愕,两名狱吏跪地叩道:“下官叩见掌囚大人!”白虎没有应声,转向司刑:“司刑大人,这——”“白少爷,是司徒大人吩咐,在下不过奉命而已!”“朱大人?”白虎又是一惊。“正是!”司刑呵呵笑道,“今日晨起,司徒大人拿了这套衣服过来,吩咐在下说,一会儿白少爷来了,若是他仍旧想穿狱卒服,就可让他试试此套。如果合身,就予他穿吧!白少爷,您看,这套衣服,不大不小,正合身呢!”白虎似乎仍未回过神来。司刑转对跪在地上的两个狱吏:“愣什么?还不快点起来,陪同掌囚大人查验各牢!”两名狱吏赶忙起身,朝白虎弯腰揖礼:“掌囚大人,请!”刑狱的最里面一排是死囚室,囚牢正面均是碗口粗的木栅,门也是木栅,外面挂着大锁。每隔三十步,就有一处守值,四名狱卒分作两班,昼夜轮值。守值时,狱卒可隔着木栅,观察到囚牢里面的动静。最深处一间囚室里,庞涓、孙宾各戴脚镣,靠墙盘坐。孙宾闭目打坐,似在养神。庞涓大睁两眼,久久凝视着锁在两脚上的镣铐。镣铐甚重,是专为死囚设置的特大型青铜镣,看那样子,已是有些年头了。庞涓观察一会儿,头也不抬:“孙兄!”孙宾睁开眼睛,望着他。庞涓指指脚镣:“知道这副脚镣,有多少人戴过吗?”孙宾摇头。“镣上有行字,写的是‘重耳十年铸’,据此算来,少说也有三百年了。这是死囚脚镣,凡戴它的人,长不过一年,短不过数日。平均起来,一年算作二人,当有六百人戴着它走向了断头台!”已到这个时候了,庞涓竟有闲心细说这个。孙宾扭过头去,再次闭目养神。“唉,”庞涓轻叹一声,“孙兄,你说,人生在世,如果是这样,就——就是像我们眼下这样,被关在大牢里,再让人戴上此等刑具,过一日,数一日,候着上那断头台,这——他姥姥的,岂不也是窝囊?”孙宾似乎没有听见,继续闭目养神。庞涓恨道:“昨夜硬是让鬼迷了,信了那狗日的!若是有剑在手,想那几个泼皮,他娘的——”“咚”地一拳砸在地上。绕来绕去,原是要说这个。孙宾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唉,这事儿全怪在下。庞兄要责,就责在下好了!”庞涓抬头望向孙宾,见他平静如常,心中就如一汪搅翻了的池水。孙宾贵为将门之后,又是帝丘守尉,统率逾万军卒,如今却是不明不白地跟他庞涓趟了这池浑水,被人关进死囚室里,若论起来,岂不更是窝囊?人家为你才成这样,都还没说什么,自己却在这里抱怨连连,羞也不羞!想至此处,庞涓脸上一阵发烫,忽地起身,冷不丁站起,朝孙宾缓缓跪下。听到脚镣一阵索索响动,孙宾抬头一看,见是庞涓跪在地上,惊道:“庞兄,你——你这是为何?”“孙兄在上,请受庞涓一拜!”庞涓倒头拜下。孙宾亦忙改坐为跪,扶起庞涓,嗔怪他道:“庞兄,你——你这拜的是哪一桩啊!”庞涓长叹一声,眼中泪出:“唉,庞涓身薄命贱,死不足惜,今又拖累孙兄,叫在下于心难安哪!”“此言差矣!”孙宾急道,“人活一世,生也好,死也好,皆因一个缘字!孙宾有缘与庞兄结识,又有缘共赴死难,当是人生一大快事,何来拖累之说?”庞涓愈加感动:“孙兄高义,庞涓今日始知。庞涓家世粗鄙,为人狂妄,孙兄若是不弃,涓愿与孙兄在此死牢之中结为兄弟。自今日始,你我情如手足,患难与共,生死不弃!”孙宾应道:“在下能与庞兄义结金兰,共赴死难,于愿足矣!”庞涓环顾四周,苦笑道:“孙兄,可惜此处既无香烛,也无酒肴,我们只能一切从简了!”“结义在心,不在他物。你我有天地、神灵作证,要香烛、酒肴何干?”“孙兄此话,庞涓听得舒服!来,我们对天地结拜!”二人起身,相对而立,互揖一礼,面对面缓缓跪下。恰在此时,两名狱吏引领白虎巡查过来。白虎指着这排囚室:“这是——”一狱吏应道:“回禀掌囚大人,这一排是死囚室!”白虎点头道:“走,看看去!”三人一同走来,逐个囚室查看。走没几步,远远望到孙宾、庞涓相对而跪,白虎甚是惊奇,小声问道:“他们二人为何相对而跪?”两名狱吏也看到了,皆是摇头。白虎来了兴趣:“走,过去瞧瞧!”三人弃过眼前几个囚室,径直走向最后一间,隔有十几步远,就已听到庞涓正在对天盟誓,誓曰:“苍天在上,大地作证,庞涓与孙宾于死囚室义结金兰。庞涓年幼为弟,孙宾年长为兄。倘若苍天有眼,我兄弟二人再生有日,庞涓誓与孙兄生死相依,富贵与共。若违此誓,万箭穿心!”庞涓誓毕,孙宾亦誓道:“苍天在上,大地作证,卫人孙宾愿与庞涓结为生死兄弟,有难共当,有苦同吃。若违此誓,天雷击顶!”誓毕,二人对天、地、四方各拜三拜,又相对拜过,方才起身。听到人语声,二人转身。庞涓抬头,一眼望到木栅外面的白少爷,既惊且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拿手揉了几揉,盯住他不放。许是因为庞涓的脸上没了那套络腮胡子,许是因为白虎压根儿不曾想到龙爷会在这儿,竟是未能认出。白虎站了一会儿,转身欲走,庞涓急急叫道:“白少爷!”听到囚犯直呼他的名头,白虎大吃一惊,转身细看庞涓,迟疑道:“怎么,你认识本府?”庞涓吃不准他是故意不认,还是将昨日之事真的忘了,因而没再说话,只拿眼睛死盯着他。白虎又想一会儿,仍旧想不起,问道:“你是何人?”听他说出此话,庞涓当即阴下脸来,冷冷说道:“白少爷既不认识在下,在下是何人,自也不关少爷之事!”白虎被他说得莫名其妙,扭头看着两位狱吏,手指庞涓:“此是何人?”一个狱吏应道:“回大人的话,他们二人皆是上大夫府上辰时送来的,说是缉捕归案的在逃凶犯,左边这个名唤庞涓,右边那个名唤孙宾,是庞涓同谋!上大夫特意交代,他们是朝廷钦犯,犯下不赦之罪,只待司徒大人报请陛下批过,即行问斩!”白虎手指庞涓:“你说此人名叫庞涓?”“正是。”“上大夫可曾说过,此人所犯何罪?”“回禀大人,小人查过此人卷宗,得知此人甚是顽劣!”“哦,如何顽劣?”“此人本系安邑西街人氏,其父名唤庞衡,曾是周室缝人。四个月前,此人潜入上大夫府中,因贪图钱财,谋杀曾经听到凤鸣龙吟的渔人和樵人,抢走陛下的三十赏金。此人携金而逃,却被护院罗文发现。此人凶性大发,将罗文杀死灭口,潜逃至宿胥口,又在那儿拒捕,杀死官军多人,再次逃逸。官军正在四处捕他,不料他又潜回安邑,深夜潜入上大夫府中,再欲行凶,幸为早有防范的家丁所擒!”庞涓听闻此言,冷笑一声,也不辩解,只是盯住白虎,再次问道:“白少爷,你是真的记不起在下了?”庞涓越是这样说,白虎越是觉得面熟,闷头又想一会儿,陡地一拍脑袋:“嗯,在下想起来了,几个月前,你是否去过元亨楼,掀翻过那里的赌台?”庞涓点头应道:“看来,白少爷倒还有些记性。白少爷再想想看,在元亨楼里,还有一个自称龙爷的,白少爷可否记得?”听到“龙爷”二字,白虎大吃一惊,细看庞涓,这也认出他来,失声叫道:“恩——”后面的“公”字未及说出,白虎猛然意识到什么,赶忙打住,朝庞涓点点头,咳嗽一声,大声说道:“什么龙爷、凤爷,在下不曾认识,想必是你认错人了!”转对两名狱吏,“既然此人如此顽劣,你们可要守得严些。万一让他走掉,就吃罪不起了!”白虎故意将“走掉”二字说得很重,也很慢,分明是在告诉庞涓,他已心中有数,早晚必来救他。庞涓何等样人,心中早已明白,急忙叫道:“白少爷既然记不清在下,想是庞涓认错人了。庞涓还请白少爷转告陈轸那个奸贼,就说我走到阴曹地府,也必来拿他!”见白虎三人走远,庞涓情不自禁,仰天爆出一声长笑。掌囚府紧挨司刑府,是独门院子。白虎与两个狱吏回到府中,使二人尽数召来属下吏卒,逐一见过,免不得吩咐几句,让他们各司其职,众人也都喏喏应过。白虎让他们散了,转对两个狱吏道:“你们好好守值,在下有点小事,欲去司徒府一趟!”听闻是面见司徒大人,狱吏忙道:“大人稍候片刻,下官为您唤车去!”白虎惊道:“唤车?什么车?”“大人的轺车呀!”不一会儿,一名身穿狱卒服的中年御者赶来一辆青铜轺车,停在门口。狱吏手指御者对白虎道:“大人,他是您的御者,大人何时出行,吩咐他一声就成!”白虎未及说话,御者已拿过一只垫脚矮凳,摆在车前,躬身道:“掌囚大人,请!”白虎踏上凳子,跳入车中:“司徒府!”白虎的马车行至司徒府,远远看到陈轸从府中走出,与朱威作别后乘车离去。朱威正要回府,见白虎过来,又立住脚步,候在那儿。白虎远远停下,跳下车子,疾走几步,在朱威前叩道:“下官白虎叩见司徒大人!”朱威笑道:“掌囚大人请起!”口中说着,人已走到跟前,将他亲手拉起,上下端详一阵,“嗯,这套衣服穿上,像个大夫了!”白虎却是无心扯别的,直入主题:“司徒大人,下官此来,是有要事相商!”“此地不是说话处,府里请!”二人走进府中,白虎再次跪下,什么也不说,声泪俱下。朱威一怔,赶忙将他拉起:“掌囚大人,你——这是为何?”白虎泣道:“司徒大人,还记得昨日之事吗?”“记得,记得!”朱威呵呵笑道,“不仅记得,简直就是历历在目啊!白虎,此番你能洗心革面,我、公孙衍,还有老家宰、绮漪等,心中别提多高兴了,打算忙过眼前几日,待陛下聘任你的诏书下来,大家一道去一趟白相墓地,将此喜事祭告相国大人!”白虎急道:“下官说的不是这个!”朱威怔道:“那——你想说什么?”“您记得昨日那个龙爷吗?”“当然记得。那小子是个人才,公孙衍对他赞扬有加,回来的路上,屡次向我提及此人。我打算得空就去访他一趟,荐他到朝中做事。哎,顺便问一句,你知道龙爷现在何处吗?”白虎点头,含泪道:“司徒大人若要访他,可到下官的死囚室去!”“死囚室?”朱威惊道,“龙爷怎么会在那儿?”“龙爷是假的,他的真名姓庞名涓,就是官府几个月来一直通缉的在逃钦犯!”朱威惊得呆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这——这是怎么回事?”白虎将他在死囚室中看到的及两个狱吏的介绍概要讲述一遍,朱威叹道:“唉,我知道此人,是被逼的。几个月前,公孙鞅与陈轸、公子卬结成一伙,想让君上称王,朝中只有白相和我反对。陈轸听说庞涓之父庞缝人能做王服,要他缝制,庞缝人不肯。陈轸强逼,庞家遂成这样。陈轸自以为他的这些事儿神不知,鬼不晓,如何瞒过我去?”白虎急道:“庞家既有如此冤屈,我们何不放掉庞涓?”朱威连连摇头:“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庞涓杀人,皆是结过案的,刑狱前去验过,人证物证俱在。而庞缝人被逼做衣之事,因庞缝人、罗文已死,却是无从查起,单凭庞涓的一面之词,根本无法洗脱!再说,此事早成定案,想翻过来,难呐!”“朱大人,这——这可怎么办?”朱威却似想起什么,抬头又问:“方才你说,庞涓那个同谋,是卫人孙宾?”白虎点头道:“是他自己说的。他在盟誓时说,卫人孙宾愿与庞涓结为生死兄弟,有难共当,有苦同吃。若违此誓,天雷击顶!”朱威沉思有顷,自语道:“不会是帝丘守尉孙宾吧!如果是他,可就糟了!”白虎一怔:“为何糟了?”“那个孙宾是春秋名将孙武子后裔,其祖父孙机是卫相国,我曾与他见过一面,甚是敬服他的为人,可谓是忠勇俱全,体恤民情,堪与白相国比肩。孙机在卫十余年,卫国大治。若不是陛下兴师征伐,卫国本是一片乐土。其父孙操是平阳守丞、叔父孙安是平阳守尉,上将军伐卫时在平阳屠城,二人皆以身殉国,为孙门全了名节。不久前听说,平阳发生瘟疫,孙相国前去探望疫民,染病仙去。如此算来,孙氏一门,只有这个孙宾了。如果真是此人,上将军本是记仇之人,必不饶他。陛下因有河西之败,也必将气撒在此人身上!”“司徒大人,如此看来,于公于私,于情于义,我们都得救下他们才是。”“这是通天大案,如何能救?再说,陈轸也不是好应付的。方才他来,为的就是此案,说是陛下甚是关注,要我秉公处置。这是在拿陛下压我,我敢说,此时没准儿他就在陛下那儿。唉,眼下看来,二人纵有天大的委屈,也怕难逃死罪。”白虎急了,跪下求道:“司徒大人——”朱威沉思有顷,抬头说道:“你看这样如何?这件事情你只当没有告诉我,我也压根儿不知情。你可去找公孙衍,他点子多,或有办法救二人之命。”白虎听了,不及告辞,起身走向门外,急急跳上车子:“快,到公孙衍家。”白虎见过公孙衍,将情由细说一遍。公孙衍思忖有顷,呵呵乐道:“朱司徒已经答应放走他们,你还跑来找我干什么?”白虎愣了:“他——他何时答应的?”公孙衍呵呵又是一笑:“看你这脑筋,就不会拐个弯儿。你想想看,你是掌囚大人,犯人眼下就在你的手里,司徒说他压根儿就不知情,你也从未告诉过他,分明就是要你放人!”“可——刑狱守备甚严,在下如何去放?”公孙衍略略一想,笑道:“若是此说,在下有个一个方儿,少爷或可一试。”在白虎穿上掌囚服的第三日,魏惠王的正式任命诏书也下发到刑狱。朱威宣完诏书,白虎显得特别高兴,对司刑揖道:“下官蒙府上荫佑,无尺寸之功却得此位,甚是过意不去,有意置薄酒一席,聊表谢意!”司刑忙道:“白少爷不说,在下也在寻思此事。在此狱中,迎来送往本是常情,吏员升迁调动,均要庆祝一番。公子浪子回头,又蒙主君钦点,庆祝更应隆重一些才是。这样吧,由在下张罗,刑狱所有吏员均到元亨楼小酌一番,少爷意下如何?”“下官谢大人恩典。下官初来乍到,不能厚此薄彼,因而想请狱中所有同仁,尤其是下官部属,无论吏员狱卒,皆喝一杯,可刑狱重地,须臾离不开人,却是为难!”司刑沉思有顷,抬头说道:“这个好办,由在下出面,将酒菜叫到狱中,大家就在狱中热闹一番,庆贺、守值两不耽搁,你看如何?”“如此甚好!”白虎从袋中摸出十金,递与司刑,“这点小钱,大人暂先拿去操持,何酒何菜,尽由大人作主!”司刑赶忙推却:“为公子庆贺,何能再用公子的钱?”“大人若不拿去,这酒下官就不喝了!”司刑推辞不脱,只好接过十金,安排属下分头操办。向晚时分,掌囚府中开始吆五喝六,杯盘狼藉。白虎原本善酒,只是存下心事,不敢真喝,能搪塞尽量搪塞,不能搪塞的勉强陪饮一爵。酒过三巡,见司刑及众狱吏俱已醉了,白虎提过酒壶,带上两只大碗,拿上一只烤鸡,二斤牛肉,径直走向死囚室方向。两名守值的狱卒听到脚步声,迎出一看,见是白虎,急急叩拜于地:“小人叩见掌囚大人!”白虎放下酒具,亲手将他们扶起:“今日本府大喜,大家皆在畅饮,你们二人却在守值,实让本府过意不去。来来来,本府陪你们小饮几碗!”掌囚大人亲自问候,这又敬酒,两名狱卒感激涕零,跪下叩道:“小人谢大人恩典!”白虎将烤鸡撕成碎块,与牛肉放在一道:“来来来,咱们边吃,边喝,顺便唠叨一会儿!”两个狱卒道:“谢大人赏赐!”白虎陪两人各饮几碗,拉一阵儿家常,得知二人一个叫冯贵,一个叫陈淇,皆是有家室的实在人,迟疑半晌,终是狠下心来,转过话锋:“牢室里可有动静?”冯贵应道:“回大人的话,并无动静!”“此处是狱中重地,差错不得。本府也算是新官上任,大家又都在那儿狂欢,本府甚是放心不下,想去查看一下,你们可否陪我走走?”冯贵、陈淇赶忙放下酒碗和手中鸡块,拿袖抹过嘴巴,打了火把,引领白虎挨牢查看。查至最后一间,白虎指了指牢房:“冯贵,听说他们是钦犯,可得守得严些。你打开牢门,本府进去看看!”冯贵打开牢门,与白虎一道进去。庞涓、孙宾早知白虎用意,躺在地上只不作声。白虎盯住二人看有一会儿,抬头问道:“他们的脚镣能打开吗?”冯贵指指腰间钥匙:“回大人的话,死囚的脚镣是通用的,这把钥匙均可打开!”白虎点点头,走出牢门。冯贵正在锁门,白虎陡然拔剑刺死陈淇。冯贵听到后面声响,回头一看,见陈淇已闷声倒地,一时惊得呆了。白虎拔出宝剑,将剑尖对准冯贵的胸膛。冯贵吓得两腿发颤,结巴道:“大——大人!”白虎长叹一声:“唉,冯贵,待会儿见到陈淇,你就对他说,是本府对不住你们,你们的家小,自有本府养着!”话音刚落,剑尖已透冯贵后心。白虎从冯贵腰间拔出钥匙,推开牢门,打开庞涓、孙宾的脚链,又将冯贵、陈淇的尸体拖入囚室,拔出他们的佩剑,递与庞涓、孙宾各一柄,叫庞涓、孙宾脱下二人的服饰套在身上,急急说道:“恩公,此地不是说话处,快随我走!”庞涓略一思索,用手指饱蘸了两个狱卒的血,在墙上飞快写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陈轸奸贼,血债血还!庞涓。”庞涓写完,与孙宾远远跟在白虎后面,径朝外面走去。快到刑狱大门时,白虎让二人装作醉状,相互搀扶了,蹒跚着走出。门卫早知里面办酒,又见二人一身狱卒打扮,已是大醉,哪里辨出真假,任由二人走出门去。出刑狱之后,二人在一处阴影下略候一时,见白虎匆匆出来。庞涓喊住他,三人飞速沿着街道,奔至城墙边。因无战事,城墙上并无兵士。三人选好较为隐蔽之处,白虎打开随身带着的包裹,拿出两套衣服,让二人换过,又取出一条绳索,系在城垛上。待做完这一切,白虎方才扑地叩拜于地:“恩公在上,请受白虎一拜!”庞涓急急拉起:“白少爷快快请起!”白虎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