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兄此言差矣,”孙宾当即摇头,“没有孙宾,依龙兄武功,照旧可以脱身。没有龙兄,孙宾纵有三头六臂,却是难脱尴尬处境。五布之恩,孙宾没身不忘,何能说是两不相欠呢?”庞涓大怔,长叹一声,点头道:“天下敦厚之人,莫过于孙兄了!”从身上摸出块金子,递与孙宾,“孙兄拿上这个,在下告辞了!”孙宾一愣,急忙将钱还与庞涓:“龙兄,这——这如何使得?”庞涓将钱又塞回来,呵呵笑道:“如何使不得?钱这玩意儿就如一泡狗屎,可出门在外,没有这泡狗屎真还不行!只是在下提醒孙兄一句,日后务必小心一些,方今世上,毕竟是好人少,坏人多啊!”孙宾从未遇到如此豪爽之人,手捧二金,不无感动:“龙兄——”庞涓又是爽朗一笑:“看看看,大丈夫行事,怎么跟个娘们似的?爽快一点,你我二人聚散有缘,就此作别!”言讫,拱手作别。孙宾心头一动,亦拱手道:“敢问龙兄欲往何处?”庞涓略有迟疑:“这——孙兄还有何事?”“在下并无他意,只是——在下隐约觉得——龙兄是否另有麻烦?”庞涓沉思有顷,点头道:“孙兄既已看出,在下就不隐瞒了。其实在下并不姓龙,也不是大梁人氏。在下姓庞名涓,家住安邑,近日与奸贼陈轸结了冤家!”“奸贼陈轸?”孙宾惊愕,“庞兄所说,可是魏国上大夫陈轸?”“正是此贼!”庞涓咬牙切齿,“此贼阿谀逢迎,嫉贤妒能,陷害忠良,使我大魏终有河西之辱,堪称魏国大奸。此为国事,暂且不说。几个月前,此贼勾结秦人公孙鞅,极力蛊惑君上称王。听说家父曾是周室缝人,能制王服,此贼使人寻上门来。家父以不合王制为由,坚拒不从。此贼恼羞成怒,囚禁家父,强逼家父制作王服。在下去救家父,此贼却暗设埋伏,加害在下。幸有好友罗文舍身相救,在下方才逃过一劫!此贼不甘罢休,将在下诬为杀人凶犯,令官府四处缉拿,欲除后患!”“听庞兄说来,陈轸着实可恶!敢问庞兄,下一步作何打算?”“唉,”庞涓长叹一声,“在下本想由此渡河投往赵国邯郸,不想遇到此事。方才在下思来想去,似此一路逃命,断不是长法!再说,家父仍在此贼手中,生死未卜。于国于家,于忠于孝,在下都得赶回安邑!奸贼不除,魏祸不已。在下此番回去,定与陈轸那厮见个分晓!”孙宾点头道:“见分晓事小,救出令尊大人却是紧要。庞兄若是不嫌弃在下,宾愿一同前往,助兄一臂之力!”庞涓握牢孙宾两手:“孙兄——”第四章破奸计,庞涓助白少爷浪子回头河西失陷,魏惠王失去七百里土地和八万多武卒,精神一下子垮了,不再像战前那样两日一小朝,十日一大朝,走路呼呼带风,说话声如洪钟,而是一连十几日不上朝,只将朝中一应事务,一股脑儿推给他感觉能够靠得住的大臣,大司徒朱威。然而,魏惠王在偃旗息鼓半月之后,陡然上朝,连发数道诏书,一是削去陈轸上卿、大宗伯职爵,依旧为上大夫;二是剥夺公子卬上将军职衔,收回兵符,但以其奇袭秦人中军、斩敌数万有功为由,晋封安国君,食邑五千户;三是晋升阴晋守丞张猛为西河守将,替代龙贾,负责河水、函谷关、阴晋等对秦防务;四是解除龙贾副将职衔,准允他解甲归田。至于奇袭秦人中军的主谋人公孙衍,则只字未提。魏惠王的一连串动作使整个朝廷瞠目结舌,也使陈轸有惊无险。虽说上大夫之位离相国又远一步,但依眼下处境,仍能保住此位已属不易,陈轸也不是不知进退之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绕了一个大圈,到头来竟然发现自己不过是在原地打转,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陈轸痛定思痛,决定一切从头再来。思虑再三,陈轸决定将精力暂先放回元亨楼里。在这变乱之世,老于世道的陈轸深知金钱的魅力。元亨楼是他取之不竭的本钱,只要拥有这个本钱,后面的事无论再难,仍有可为之处。相国之位一日不定,他陈轸就会一日有望。于他陈轸而言,此生此世,君位虽不可想,但这大国之相,断非梦中所念,而是伸手可触的。这日下朝之后,陈轸枉自嗟叹一番,回到府中换过衣服,与戚光一道,从后花园的一条密道里三转两拐踅入元亨楼,直入密室。早有人候在那儿,见二人到来,沏上茶水。戚光吩咐道:“传林掌柜,让他带上本月账册,从速赶来!”不一会儿,林掌柜急急慌慌地走上二楼,拜过陈轸,双手呈上厚厚一摞账册。陈轸坐于几前,品了一口香茗,伸手拿起账册,一行接一行地细看过去。戚光小心翼翼地候立一侧,林掌柜仍旧跪在地上,叩首翘臀,大气也不敢吭出一声。在一阵哗啦声中,陈轸从头翻到尾,“啪”地将账册扔到几案上,抬头白一眼戚光:“这些皆是一堆细账,为何不见个实数?”戚光拿起账册,顺手甩与林掌柜,厉声责道:“还不快给主公一个实数!”林掌柜小声禀道:“回禀主公,明日才足月,因而小人未及算出。”戚光打眼一看,旁边正好放着一只算盘,走过去一把抓过,递与林掌柜:“就在这儿算吧,动作麻利点,莫让主公等得急了。”林掌柜将账册从头翻起,噼里啪啦响过一阵算盘,叩首道:“回禀主公,除去各项开销,本月实赚三百五十七金。”陈轸仰起头来,深吸一气,慢慢吁出。戚光朝林掌柜摆下手,林掌柜会意,翻身爬起,缓缓退出。陈轸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转对戚光道:“白家那小子,还有多少家当?”戚光轻声应道:“回主公的话,主房、花园及十几进院子全卖光了,还剩一个偏院,在白家大院外面,是老家宰留下来养老用的,眼下小两口也搬过去了,三人挤在一堆儿,还算热闹。听说那个小娘们儿挺了肚子,看起来也怪可怜的!”“嗯,”陈轸再啜一口清茶,“那个偏院,能值多少?”“少说也值三十金。”“哦?”陈轸沉思有顷,“既值这么多,就让他一并押上吧。”“小人遵命。”“从本月红利中抽百金来!”戚光答应一声,急走出去,一刻过后,抬着一口沉甸甸的箱子再度进来。“备车!”主仆二人一溜烟地驰至安国君府。听闻陈轸来访,安国君公子卬亲自迎出,挽了陈轸之手,一路步入后堂。一入客厅,陈轸弯膝欲拜,公子卬赶忙扶起,一迭声道:“上卿再来本公子府上,大可不必行此虚礼!”陈轸苦笑一声:“什么上卿?下官是吹笙的掉井里,一路响着下去了!”“唉,”公子卬长叹一声,“都怪本公子一时大意,中了公孙鞅的奸计。若不是上卿运筹得当,起死回生,本公子的魂魄,此时不知在哪儿飘荡着呢!”听到公子卬说出此话,陈轸心中略觉安慰,口中却道:“是公子福星高照,下官何功之有?公子一路高升,贵为君侯,还望多多体恤下官才是!”公子卬亦是一声苦笑:“什么君侯?虎符没了,本公子眼下只是一根光杆,府还是老府,人还是旧人,无非是门楣上换块匾额而已!”陈轸叹道:“公子切莫这么说!人生在世,说穿了,为的还不是块匾额!公子您以前要啥有啥,缺的就是这块匾额。如今,连匾额也齐全了,公子可谓是心想事成,不像下官,想什么,什么不来!”公子卬知道陈轸想说什么,当即承诺道:“上卿放心,只要本公子尚有一口气在,相位就是你的!要是有谁不识相,敢来硬抢,本公子要他连后悔药也没得吃!”陈轸起身又要叩拜,公子卬再次拦住。陈轸击掌,正在偏厅与公子卬府上家宰说话的戚光听得真切,赶忙抬着箱子趋入,在厅中放下箱子,见过礼,缓缓退出。公子卬扫了箱子一眼:“上卿,此是何意?”“公子记得元亨楼吗?公子尚有一点本金,此为公子份钱!”“本公子的本金?”公子卬大怔,抓耳挠腮,竟是想不起来。陈轸微微一笑:“是下官代付的,公子自是记不起来!”公子卬一下子明白了陈轸之意,不免感动:“上卿,你——唉,你这是见本公子没了军饷,手头紧巴,这才变着法儿周济一些。”“公子说的是哪儿话!”陈轸指着箱子,“些微碎币,还望公子莫嫌寒碜才是。”公子卬打开箱子,吃一惊道:“哦,这么多?”陈轸笑道:“托公子的福,元亨楼生意还算兴隆。”“啧啧啧,”公子卬由衷赞道,“上卿不仅善于治国,看来也精于经营啊!”“也就不瞒上将军了,”陈轸轻叹一声,托出实情,“所赚之数多半是白家的。老白圭一生节俭,他的宝贝儿子却是舍得花钱,听说是连院落、花园全卖光了。”“如此说来,白家的油水差不多了。”“说是还有一个偏院,下官也交待过了。”公子卬微微笑道:“上卿这是赶尽杀绝呀。”“公子言重了。”陈轸阴阴一笑,“父债子还,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哈哈哈哈!”公子卬朗声笑道,“好一个父债子还,上卿真有你的!”二人笑有一阵,公子卬收起笑容,手指弯起,在几案上有节奏地轻扣几下:“上卿既然如此念记本公子,本公子也不能白吃白拿。听说有个名叫庞涓的案犯,与上卿有些关联,可有此事?”陈轸敛起笑容,点头道:“嗯,公子知道此人下落?”“昨日下午,酸枣郡的守丞来府说话,顺道闲聊起来,说是他那儿不久前有人拒捕,在宿胥口伤了不少人。本公子问他何人如此顽劣,他说是一个名叫庞涓的在逃案犯。听到这个名字,本公子猛然想起,此人原是上卿报官的,也就关照他细心访查,务将他缉捕归案。”陈轸拱手谢道:“下官多谢公子关照。”前一阵子由于事务太多,陈轸差不多已将庞涓忘了。听公子卬这么一说,陈轸心头就如挽了个死结,当即告辞出来,路上就将此事对戚光备细说了。回到府上,戚光急使人去召丁三。罗文死后,戚光即将护院一职交与丁三。丁三原是泼皮,领了一帮街头混混四处寻事儿,没个正当职业,饥一顿饱一顿不说,到哪儿也被人瞧不起。自从当上官家护院,丁三简直就是长嘴乌鸦变老鹰,很当一回事儿,将他手下能拼善打的泼皮精挑细选出十来个充当家丁,没日没夜地守护在陈轸府上。听闻戚爷召他,丁三一路小跑,拐进戚光的院落,跪地叩道:“小人丁三叩见戚爷!”“起来吧,那儿有座。”丁三再拜:“谢戚爷!”丁三起身,却不落座,哈了腰钉在那儿。戚光扫他一眼,缓缓说道:“庞涓那厮露头了。”听到庞涓二字,丁三两眼一阵放光:“戚爷,这厮在哪儿?”“前些时是在宿胥口。”“宿胥口?”丁三甚是惊异,“怪道这阵儿没了音讯,原来这厮逃那儿去了!戚爷,小人这就赶去!上次被他走了,小人憋了满肚子的闷气,此番定要拿住他,消解此气!”戚光白他一眼:“就凭你这点本事,不定谁拿谁呢。”丁三垂下头去,不敢吱声。“前番让你照看好庞师傅,他——人呢?”“仍在地牢里关着,活得倒是好好的,只是——”戚光的目光直射过来。丁三拍拍脑袋:“这个好像不大好使了!”“哦?”戚光略怔一下,点头道,“倒也是个好事,免得他整日里胡思乱想,平添许多烦恼。他来府中有些时间了,照理也该让他回去看看。”丁三多少有点惊异:“这——”“送他回去吧。”戚光话中有话,“他的儿子活得好好的,怎能让我们养老送终呢?”丁三的两只眼珠子滴溜溜一阵乱转,猛然一拍脑袋:“小人明白了。戚爷是说——”“明白就行。”戚光略一摆手,打断他的话,“去吧,好好盯着。这次若是再办砸了,主公怪罪下来,戚爷就不好替你遮掩了!”“戚爷放心,只要这小子露面,小人一定拿他回来!”庞涓无意中得到孙宾这个帮手,甚是高兴。二人沿河水晓宿夜行,不出几日,就已赶至韩界。进入韩境,二人的胆子也就大了,沿河水又行数日,来到洛阳。二人在洛阳王城寻客栈住下,庞涓清点盘费,尚有十余金,拿出十金递与孙宾:“孙兄,你去买辆车马,钱不多了,弄个折旧的,有看相就行!”孙宾前往集市,刚好有人赶了车马叫卖。孙宾打眼一看,竟是新车,马也是好马,就上前询问。买家开价十三金,孙宾实在,不会砍价,见钱不够,扭身就走。对方见他实意想买,喊住他道:“客官愿出多少?”孙宾揖过,木讷地说:“在下只有十金!”卖家打量他一会儿,叹道:“看你是个实在人,在下急等钱用,十金就十金吧!”孙宾付出十金,赶了车马,兴冲冲地返回客栈,将车马停在院中,自己匆匆走进客房。孙宾敲门,有人迎出,孙宾一看,竟然不是庞涓,而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一身卫商打扮。孙宾吃了一惊,揖道:“这位仁兄,在下敲错门了,实在对不住!”那人却乐呵呵地笑道:“仁兄没有敲错!”孙宾一怔,仔细一瞧,原是乔装打扮了的庞涓。孙宾笑道:“不仔细瞧,真还认不出呢!”“孙兄再细瞧瞧,这身装饰像不像个卫商?”“卫商?”“正是!”庞涓呵呵笑道,“卫商遍游天下,何在多我一人呢?孙兄,打眼下开始,在下仍然姓龙,对外就是龙爷!”孙宾醒悟过来,再次揖礼:“在下见过龙爷!”庞涓拿过一身行头,递与孙宾:“龙爷既是富商,就不能没有仆从,在下只有委屈一下孙兄。服饰在下已买好了,孙兄试试合身不!”孙宾穿上仆从服饰,走到镜前看了看,僵着腰拱手道:“小人见过爷!”庞涓哈哈笑道:“我说孙兄,看来你是没有做过仆从。应该是这样——”学仆从见主子貌,躬身哈腰,“少爷召小人来,有何吩咐?”孙宾学了庞涓的样子:“少爷召小人来,有何吩咐?”庞涓昂起头来,拉长声音:“车马备好了吗?”孙宾朗声应道:“回禀少爷,备好了!”“本少爷欲走一趟安邑,启程!”孙宾亦做足姿势,扶上庞涓:“少爷,请!”孙宾驾车径往孟津,渡过河水,不一日,赶至魏都安邑。孙宾依照庞涓指点,从南门入城,直朝西街驰去。将到庞记裁缝店时,庞涓小声说道:“孙兄,前面那家铺子就是在下寒舍,你可稍稍走慢一点,万不可停!”孙宾放慢车马,打店前徐徐驰过。庞涓隔了车帘,看到店门大开,又朝周围细细察过,见无异常,方才吁出一口长气。车马驰过庞家铺子,不一会儿,赶至一处十字路口,孙宾小声问道:“龙爷,前面是个十字街,该往哪儿走?”“右拐,三百步处有家天顺客栈,在那儿下榻!”“好咧!”孙宾“啪”地响声鞭子,驱车拐向北街,在天顺客栈停下车马。两名仆从听得车马声,急急迎出,一人扶下庞涓,搬下行李,另一人接过孙宾的马缰和鞭子,将车马赶到后院。早有小二哈腰迎出。庞涓劈头问道:“你家掌柜呢?”“元亨楼去了。客官要住店吗?”“废话,不来住店,到此何干?要处僻静院子,就后院西北角的那进吧!”小二嘻嘻笑道:“嗬,官爷对小店倒是蛮熟哩,敢问官爷可在此处住过?”庞涓亦是一笑:“当然住过。三年前本少爷来过此处,住的就是那进院子!”“老熟客,敢情好咧!”小二拿出账簿,递过笔砚,“请客官写上名号,付些定金!”庞涓接过笔,在账簿上写下“龙某”二字,从袖中摸出二金:“二金够否?”小二笑逐颜开:“够了,够了!龙少爷,请!”小二提了行李,头前走去。孙宾、庞涓随他来到后院西北角的院落,小二打开院门,跟在后面的仆从将行李放好。庞涓从袖中摸出一枚铜板,递与小二:“赏你了!”小二接过,笑道:“谢您了!龙爷何时用到小人,尽可吩咐!”庞涓顺口说道:“经你一说,本少爷倒是有件小事麻烦小二。本少爷此番出门,走得慌急,衣服竟带少了,甚想再做两件,小二可知附近哪家师傅手艺最好?”小二叹道:“唉,要是龙爷去年来,小人倒能推荐一个师傅,只是眼下——”庞涓故作惊讶状:“哦,眼下怎么了?”小二凑过来:“不瞒龙爷,那位师傅姓庞,都说是个好人,不知怎的竟是家破人亡了。小人听说,庞师傅眼下已成废人,怕是做不成衣服了。”“废人?”庞涓惊道,“这——这庞师傅为何成了废人?”“唉,”小二轻叹一声,压低声音,“这事儿小人也是刚刚听说,尚未证实,龙爷听过便罢。听人说,庞师傅有一手做衣绝活,几个月前却突然失踪。他的儿子四处寻他,结果人未寻到,儿子倒成杀人凶犯,被人四处通缉。庞记店门一关数月,几天前突然开门,听说是庞师傅回来了。有人见过他,说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整个像是活死人!”庞涓的脸色一下子煞白,愣有一时,方才强出一笑:“这么说来,本少爷的服饰是做不成了。小二,你去弄点吃的,本少爷饿了!”小二应了一声“好咧”,扭身走出。听到小二走远,庞涓“嗵”地关上院门,将身子靠在门上,两眼闭合,两行泪水吧嗒吧嗒直流下来。孙宾也是伤感,走前一步,安慰道:“庞兄,小二所言未必属实。令尊也许——”庞涓抹一把泪水,哽咽道:“孙兄不必说了。家父落到奸贼手中,还能活到今日,已是万幸了!”孙宾略想一下:“庞兄,你看这样如何?待会儿在下亲去探访一下,落个实信。万一令尊真如小二所说,我们就得马上救他离开此地,寻求良医救治!”庞涓点头道:“就依孙兄所言!孙兄务要小心一些,他们一直关着家父,近日却突然放出,必然有诈!”“庞兄放心!”二人正在说话,小二走来,敲门道:“饭菜备好了,请两位官爷前面用膳!”二人互望一眼,随小二走至餐厅,果见几案上摆着几盘热菜,几道凉菜和一壶热酒。庞涓招呼孙宾坐下,倒满酒爵,与孙宾各自饮下,拿箸子夹了一口菜肴,刚吃进去,立马吐出,复将其他盘中小菜尽皆尝过,变过脸色,大声喝道:“小二!”小二就如做下错事一般,诚惶诚恐地哈腰候立于侧:“龙爷——”“这这这,你们炒的什么菜?”“龙少爷息怒。小店的饭菜原本好吃来着——”庞涓拿箸子敲着几案:“本少爷正是冲着你家酒好菜好,方才入住,谁想这——几日不曾来,味道竟成这样,要么太咸,要么太淡,简直无法下咽!”小二轻叹一声,赔了笑脸:“唉,不瞒爷,小店的酒菜原本可口来着,只因上个月换了掌柜,一切就都变了。新掌柜不知经营,一天到晚掷骰子,不到一月,就将几个厨师全气走了。小人无奈,只好临时请人支应。他们初来乍到,味道自是做得差些,请龙少爷担待!”庞涓若有所悟:“怪道这儿冷清,原是换过掌柜了!小二,本少爷问你,新掌柜是何人?”“吴少爷!”“哪个吴少爷?”“就是司农大人的二少爷。老掌柜前往元亨楼赌钱,赌光之后,就将小店押上了!”庞涓大吃一惊:“那——老掌柜呢?”小二摇摇头,再叹一声:“唉,鬼知道哪儿去了。自那日之后,老掌柜再未回来!”庞涓故意问道:“元亨楼是何等地方,本少爷为何不曾听人说过?”小二凑前一步,小声说道:“龙爷有所不知,元亨楼是几个月前始建起来的,里面那个排场,列国里独此一处,不是富人贵人,甭想进去!知道不,小人听说,楼里还有一个吸钱鬼,莫说三金五金,纵是十金百金,一进门去,就连影儿也没了!”庞涓笑道:“嗬,你净唬人,本少爷只听说天底下有吸血鬼,不曾听说有吸钱鬼?”“当然有吸钱鬼了!老掌柜从不赌钱的,可那日打元亨楼的门前经过,竟然两眼发直,不知不觉就进去了。小人亲眼看着老掌柜进去,拉都拉不住,观他眼神,血红血红的,只有活见鬼的人才有!”“要是这说,”庞涓点头道,“元亨楼里这个鬼,真还害人不浅哪!”小二的声音越发低了,几乎是哑着嗓子:“龙爷说得极是。比起有些人来,我家掌柜还不是最惨的!”“哦,你且说说,谁家是最惨的?”“知道白家少爷不?满城里都说,白少爷就是被楼里的吸钱鬼迷住了,几乎天天都要提着钱≮m 奇书网电子书≯袋朝元亨楼里钻。前后不过几个月,白相国府中的大金库竟是让他输个干净,眼下说是连白家大院也变卖了!”庞涓心头一震,看了孙宾一眼:“如此说来,白少爷是让小鬼迷了!小二,你这菜儿没法吃,端去倒掉吧,饭钱照算就是!”小二应过,动作麻利地收起几盘菜肴。见他走开,庞涓小声对孙宾道:“孙兄,你速去西街,在下在此候你!”孙宾应过,快步走出门去。大街上并无行人。一身小厮打扮的孙宾晃晃悠悠,不多一时就已来到西街,依庞涓嘱托,先到庞记邻居家的豆芽店中小坐一时,问过豆芽的价钱,又将他家的所有豆芽缸察看一遍,这才寻了借口,走出店门,转至庞记裁缝铺的铺门前面。门半开着。孙宾敲了两下,大声叫道:“店中有人吗?”没有应声。孙宾又敲几下,见仍旧无人应声,用力将店门推开,直走进去。店内满目凄凉,一片狼藉。由于数月无人居住,又是夏季,房中霉味弥漫,墙角、梁栋挂满了蛛网。摆在铺中偏左的裁剪台上,年仅五十的庞衡蓬头散发,目光痴呆,旁边放着一把剪刀,面前是一大堆布条。孙宾直走过去,在他跟前顿住步子,凝视着他。庞衡视而不见,头也不抬,似乎孙宾根本就不存在。他的两手一刻儿不停,一会儿拿剪刀剪布,一会儿放下剪刀,穿针引线,将剪成的布条再一针一针地缝合起来。孙宾轻喊一声:“庞师傅?”庞衡却似没有听见,仍旧是一会儿剪,一会儿缝,口中似在呢喃什么。又过一会儿,孙宾终于听出,他反复呢喃的只有一个名字:“涓儿。”孙宾的心里一阵发酸,又站一时,转身快步走出。就在孙宾走出庞记铺门,沿街北去时,庞记对面的一家杂货店中,丁三和另外二人正在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他。看到孙宾渐渐走远,丁三吩咐道:“你们盯在这儿,我去去就来。”丁三闪身走出店门,远远跟在孙宾后面。他从西街一直跟踪到北街,望见孙宾折入天顺客栈,稍稍迟疑一下,也走过去。走进店门,已不见孙宾。小二急迎上来,见是丁三,吃一惊道:“丁爷?”丁三站在门外,招手道:“你——出来一下。”小二急急跟他出去。走至一个偏静处,丁三阴着脸问道:“方才进去的那人是谁?”“回丁爷的话,是一位客官的下人。”“客官?什么客官?何时进来的?打哪儿来?”“回丁爷的话,是昨儿从卫国来的,叫龙爷,说是几年前曾经住过小店,算是小店的常客了。”听到是常客,丁三似是松出一口气:“哦?此人何等模样?”小二细想一下,描绘道:“个头甚高,人颇壮实,对了,长一脸络腮胡子。”“络腮胡子?”丁三纳闷起来,自语道,“奇怪,既然不是,为何要去庞记?”听到“庞记”二字,小二似是明白过来,赶忙说道,“回丁爷的话,龙爷曾经问过小人,说是出门走得急,衣服做少了,欲在此处再做几件,要小人荐他一家铺子。也是小人口贱,对他提及西街的庞师傅。许是龙爷听进去了,差下人前去探看。”“好了,”丁三换过笑脸,“你回去吧。此事儿到此为止,不许胡说。”“丁爷放心,小人知道长短。”“再有,帮我盯着他点。要是有何异常,知道去哪儿寻我吗?”“小人知道。”丁三走后,小二挠头走进客栈,纳闷一时,轻手轻脚地走至西北角的小院,附在门上,侧耳正欲倾听,门陡然打开。小二猝不及防,身子朝前一倾,刚好栽倒在庞涓怀中。庞涓稳住步子,顺手一推,小二跌倒于地。庞涓冷冷地望着小二:“小二,你鬼鬼祟祟,在此何事?”小二理屈,张口结舌,竟是说不出话来。庞涓眼睛一虎,厉声喝道:“你当真不说?”小二结巴道:“龙——龙爷,小——小人——不——不敢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