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的局-29

两名军卒打个惊愣,再也不敢说话,悄然无声地跟在身后。三人推开柴扉,走进院里。为首军卒大声朝屋子里喊道:“喂,有人吗?”没有应声。为首军卒又喊几声,听到仍无反应,转对两个军卒道:“这一家没了,烧吧!”两名军卒二话不说,跑到院中柴垛,抱来柴草,分别堆放于大门、前后窗子及屋椽下面,拿火把点上。不一会儿,浓烟四起,整座房子熊熊燃烧起来。村南,一辆马车缓缓爬上高坡,在坡顶停下。坐在车前驾位的家宰扭头说道:“主公,石碾子村到了,听说瘟病就是从此地散播出去的!”孙机缓缓跳下马车,站在坡顶,望着村中正在冒出的股股浓烟,两道浓眉拧到一起。有顷,孙机长叹一声:“唉,生灵涂炭哪!”家宰擦把泪水,转对孙机道:“主公,上车走吧,前面就到楚丘了!”孙机没有接话,迈开大步竟朝村里走去。家宰急道:“主公?”孙机顿住步子,回头说道:“你先在此处候着,我去村里看看!”家宰急道:“主公,要看就在这儿看好了。待会儿见到栗守丞,您就啥都知道了!”“不打紧的,我去去就来!”孙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下坡去。村中,方才的三名军卒又烧两处院落,开始走向那户曾有妇人呼救的院子。为首军卒照例推开柴扉,站在院中大声喊道:“喂,屋里还有人吗?”没有声音。为首军卒迟疑一下,趋至门口,连敲几敲:“喂,屋中还有人吗?”仍是没有声音。为首军卒退回院中,呶下嘴道:“抱柴去吧!”另外两名军卒到柴房抱柴,分别堆放妥当。就要点火时,窗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接着,一只小手从封死的窗子漏洞里伸出。小手微微晃动几下,传出一个女孩子几近嘶哑的哀求:“叔叔——叔叔——”几个军卒皆吃一惊,面面相觑。女孩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水——叔叔,水——水——”一名军卒望一眼为首军卒:“还烧吗?”为首军卒瞪他一眼:“烧烧烧,烧个屁,人还活着呢!快走,赶明儿再来!”几个军卒转过身子,正欲离开,却见门口赫然站着孙机,一时呆了。孙机看到了那只仍在绝望晃动的小手,顾不上责怪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走窗前,取过身上水囊,递给小姑娘。然而,由于窗口封得太牢,漏洞过小,水囊塞不进去。孙机一急,用力将钉着的一根木条扳断,弄出一个大洞。小姑娘颤抖的小手接过水囊,拧开,先喝一小口,沙着嗓子道:“谢——谢爷爷!”“孩子,”孙机泣泪道,“就你一人吗?”小姑娘哑着嗓子,泣不成声:“还有娘和弟弟。爷爷,救救我们吧,救救我娘,救救我弟弟,爷爷,我们几天没吃东西,水也喝光了……”孙机声音颤抖了:“孩子,爷爷马上救你们出来!”转过身子,冲几个军卒大声嚷道,“这孩子好端端的,为何关她进去?”众军卒互望一眼,为首军卒欺上一步,两眼盯住孙机:“还没问你呢,你倒反过来训起人来!告诉你吧,大巫祝有令,凡私拆官封者,一律治以死罪!念你年过花甲,也还出于好心,军爷暂不与你计较,也不问你是何人,来自何处了。老先生,少管闲事,快快走路吧!”孙机非但不动,反而指着门上的封条:“拆掉!”为首军卒一愣,上下左右打量孙机,眼睛一横:“嗨,你个怪老头,军爷有意放你一条生路,你却不走!这叫什么?这叫不识相!弟兄们,拿下他,关他柴房里去!”两名军卒齐围上来,左右拿住孙机,眼见就要扭入柴房,院外传来车马声,家宰急步走入,朝众军卒朗声喝道:“住手!”三名军卒面面相觑,正待问话,家宰喝道:“还不放开相国大人!”三人一下子愣了。为首军卒怔道:“相国大人?什么相国大人?”家宰斥道:“还能有什么相国大人?他就是孙相国,你们这群瞎眼狼!”孙机大名无人不晓,三名军卒一下子傻了,尽皆叩拜于地,为首军卒语不成句:“小——小人冒——冒犯相国大人,请相国大人治——治罪!”孙机轻叹一声,指着大门缓缓说道:“拆掉封条!”三名军卒赶忙起身,三五下拆掉封条。孙机率先走进屋去,将饿晕在炕上的男孩子抱出院门。三名军卒见相国都不怕死,哪里还敢说话,纷纷走进去,两人抬了中年女人,另一个抱出那个小姑娘,放在院中。孙机望一眼家宰:“快,拿干粮来!”家宰走回车上,拿出几块干粮。孙机将一块嚼碎,喂在小男孩口中。几个军卒看到,赶忙寻来一只大碗,拿水将干粮泡在碗中,喂给中年女人。小姑娘最是清醒,跪在孙机前面一边喝水,一边大口嚼咬干粮,两只大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孙机。孙机看着她:“孩子,你叫什么?”“俺叫阿花!”“你家阿大呢?”“阿大出远门为人做碾子去了,家中只有我们娘仨,听说传病,娘不让出门,又将屋子用火烤了。我们三人好端端地在这屋里,突然冲来几个军爷,不由分说,把我们关入屋子,在外面钉了。我们没的吃的,没的喝的,后来,娘和弟弟又渴又饿,昏过去了。爷爷,要不是您,我们就得活活死在屋子里。”阿花说得伤心,哽咽起来。孙机拍拍她的小脑袋:“孩子,莫哭,莫哭,有爷爷在,一切都会好的!”转对为首军卒,“还有多少人家钉在屋里?”“回相国大人,大巫祝说,这个村子犯下大罪,瘟神行罚,家家户户都让钉了!”“荒唐!”孙机斥道,“你去查看一下,仍旧活着的,全都放出来,予水喝,予东西吃!”为首军卒迟疑一下:“这——”“这个什么?”家宰怒道,“相国大人叫你去放,还不快去!”“小人遵命!”为首军卒应过,与两名军卒急走出去。帝丘城中,孙机刚走,就有人告知太庙令。太庙令急到太师府中,将孙机、孙宾爷孙二人相继出城之事细细禀报。太师凝眉沉思有顷,缓缓说道:“依孙机性情,眼下出城,必是投疫区去了!”“他去疫区,岂不是找死?”“嗯,”太师捋着胡须,“这样也好。倘若真的死了,倒也省心!”略顿一下,“这两日见过大巫祝了吗?”“下官就是打上仙那儿来的。”“他说没说过瘟神何时能够送走?”“回禀太师,上仙已经神游天宫,面奏天帝了。天帝谕旨说,卫人当有百日瘟灾,待瘟神行罚期满,方好收回!”“百日?”太师震惊了,“行罚如此之久,要死多少人哪?再说,万一君上失去耐心,事情岂不更糟?”太庙令稍作迟疑,小声应道:“回禀太师,上仙说,瘟神一旦行罚,非达百日不可,急切不得。至于会死多少人,上仙说了,只要封死道路,莫使罪人流窜,就等于锁住瘟神两腿,将他限死在平阳、楚丘两地,由他胡来一阵,想也闹不出大乱。再说,孙机蛊惑君上不事鬼神,死他几人,也是应得!”太师低下头去,许久,点头说道:“既有此说,就依他吧!”眉头又是一紧,“说起孙机,老朽倒也想起一事,爷孙二人既然出城,为何没有一道走呢?”“这——下官也是不知!”“派人盯上!此番机会难得,万不可再让这对老小坏下大事!”“下官明白!”太庙令告辞之后,太师凝眉有顷,叫上车马,径去宫中叩见成公。听闻太师求见,卫成公一反往常,不仅迎出宫门,且又亲手携他入宫,免去跪拜,让他率先落座。太师受宠若惊:“君兄如此大礼,叫臣弟如何承当?”“爱卿此来,必有大事说与寡人!”“是哩,”太师拱手道,“启禀君上,臣弟方才得知,相国昨日出城去了!”“出城?”卫成公失色道,“这个时候,他为何出城?”“听说前去楚丘、平阳探访瘟神去了!”卫成公惊得呆了,急站起来,在殿中连走几个来回,转对内臣:“真是个老糊涂,快,追他回来,就说寡人有急事商议!”内臣正欲安排,太师摆手止住他,转对成公道:“启禀君上,老臣得知相国出城,已使人前往寻访了。”“这就好。”卫成公松下一气,“若有相国音讯,速禀寡人!”“老臣遵旨!”小巫祝领着几个巫人径至楚丘守丞府,经过查问,见大巫祝的命令已经得到全面贯彻,甚是满意,当即褒奖几句,话入正题:“栗将军,听说孙相国已来楚丘,怎么不见他呢?”栗平惊道:“哦?相国大人几时来的?栗平未曾见到!”小巫祝也是一怔:“那——孙宾呢?”“也未见到!”小巫祝将眼凝视栗平,忖知他不是说谎,闷头自语:“这就怪了。他们爷孙二人既已出城,未至此处,却到何地呢?”栗平沉思有顷:“请问上仙,你敢断定相国大人、孙将军是到楚丘来了?”小巫祝顺口反问:“不到此地,他们出城干什么?”想想也是,国难当头,朝中真正关心百姓疾苦的,也就是相国了。栗平朗声叫道:“来人!”一名参将急急走进。“搜查附近村寨,寻访相国大人和孙将军!”“末将得令!”参将当即引人挨村查去,果见孙机正在石碾子村中。依旧活着的村人已被孙机责令放到院中,几名军卒正在按照孙机吩咐为他们送水送粮。参将大惊,顾不上叩见,迅即勒转马头,径回楚丘,将情况备细说明了。栗平、小巫祝闻听相国拆了封条,急忙赶至石碾子村,得知孙机正在一户院中救助村民,急急求见。孙机见是栗平赶到,正欲起身迎接,陡然一阵眩晕,差一点歪倒于地。栗平看得真切,跨前一步扶住:“相国大人,相国大人,您——您怎么了?”孙机额上虚汗直出,在栗将军的搀扶下,勉强走到一棵树下,靠在树干上:“水!”早有人递来水囊。孙机连饮几口,喘会儿气,笑对栗平道:“看老朽这身子,前几日拉肚子,竟是虚了!”栗平跪地叩道:“相国大人,您到楚丘来,末将刚刚得知,迎得迟了!”孙机指了指院子里的村民:“这些村民中,有的患病了,有的却是无病,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封门,如何能成?”栗平看一眼小巫祝:“这……回禀相国大人,末将也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小巫祝看到孙机的目光向他射来,知无躲处,只好跨前一步,略略一揖:“小仙见过相国大人!”手指院中的村民和拆掉的封条,“相国大人,您在此地私拆封条,擅放罪民,这是违抗君命!小仙奉劝相国大人,万不可一意孤行,毁掉大人一世清名!”孙机哪里将他放在眼里,又喘几声粗气,沉声斥道:“都是百姓,何来罪民?你回去转告大巫祝,让他转呈太师,就说本相说的,这样治瘟,莫说赶不走瘟神,纵使赶走,也是伤民。天下至贵者,莫过于生命,若是只为一己之私,就这么草菅人命,实非智者所为!”孙机义正辞严,小巫祝嘴巴张了几张,竟是一句也回不上来,面红耳赤道:“相国大人,您——您且候着,小仙这就回去奏知上仙!”小巫祝一个转身,走出院门,骑上快马,一溜烟尘径奔帝丘而去。栗平看一眼气喘吁吁的孙机,不无关切地说:“相国大人,您——身子骨要紧,要不,先到末将府上,好好将息一晚如何?”孙机又喘一时,摆手道:“你们去吧,老朽只想待在村里,跟百姓唠唠嗑儿!”栗平急道:“这——这如何能成?”孙机想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栗将军,本相问你,罹瘟百姓究竟有多少?”栗平应道:“从平阳到楚丘,方圆百里瘟病肆虐。就末将所知,迄今为止,像石碾子这样整村封门的共是八个村寨,千二百户,零星封门的有三百余户。百姓听闻罹瘟就要封门,纵有病人,也不上报,谁家有死人,更是悄悄葬掉,连哭都不敢,因而眼下究竟有多少人罹瘟,又死去多少,末将实在说不清楚!”孙机的两道浓眉锁在一处,许久,长叹一声:“唉,天灾是大,人祸却甚于天灾!前番魏人屠城,平阳百姓已剩无几,再此下去,楚丘也将成为空城,人丁兴旺、鸡犬之声相闻的百里沃野,就会成为无人区了!”栗平也是不无忧虑:“可——君上旨意如此,如何是好?”孙机再叹一声:“唉,君上全让瘟病吓糊涂了。没有百姓,何来国家?没有国家,何来社稷?栗将军——”“末将在!”“国家昏乱,方见忠臣!眼下君上糊涂,奸人当道,你是此地父母官,万不可乱了方寸哪!”栗平再叩,泣道:“末将知罪!可——可如何治瘟,末将真也不知。相国大人若有良方,末将但听吩咐!”“听闻墨者有治瘟之方,若得巨子前来,此瘟或可有治!老朽已使孙宾寻访墨者去了。你可使人打探,守望孙宾他们!若是他们赶到,叫他们先来此村!擒贼擒首,治病治本。瘟病既从此始,亦当由此治起!”栗平朗声应道:“末将遵命!”小巫祝一溜烟似的回到帝丘,将石碾子村发生之事细细禀过,末了说道:“孙机还让小人特别传话与太师!”太师趋身问道:“哦,他说什么了?”“孙机说,‘这样治瘟,莫说赶不走瘟神,纵使赶走,也是伤民。天下至贵者,莫过于生命,若是只为一己之私,就这么草菅人命,实非智者所为!’”太师闻听此言,半晌无语。太庙令急插一句:“孙机是狗急跳墙,大人莫听他的胡言!”“唉,”太师轻叹一声,“你懂什么?孙机说出此话,算是明白人。他只有一点不明白,那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孙机忙来忙去,虽不为利,却是为名。为名也好,为利也罢,不都是一己之私吗?”“太师所言甚是!”太庙令附和道,“前番魏人伐我,孙氏一门出尽风头,名噪天下,不想却是害苦了卫人,平阳城里血流成河,满城尽屠啊!”太师复叹一声,转向小巫祝:“老相国身体可好?”小巫祝急前一步,低语数声,末了说道:“若不是栗将军搀扶及时,他就倒在地上了!”老太师眉头立动,转向大巫祝:“请问上仙,观此症候,难道老相国惹怒了瘟神?”大巫祝转向小巫祝,问道:“老相国是否额头汗出?”小巫祝应道:“正是!”“相国是否气喘吁吁?”“正是!”“相国是否面呈青气,全身发颤?”“正是!”大巫祝转对太师:“回禀太师,孙相国私拆封条,擅放罪民,已获罪于瘟神,观此症候,想是瘟神在行罚了!”太师思忖有顷,一语双关地吩咐大巫祝:“老相国是卫国大宝,不可缺失,麻烦上仙去跟瘟神商议一下,让老人家手下留情,放回老相国。老朽禀报君上去!”大巫祝心神神会:“太师放心,小仙这就去求瘟神!”太师吩咐家宰,备车前往宫城。成公一见他来,急急问道:“可有孙爱卿下落?”太师的眼里挤出几滴泪水:“回——回禀君上,臣弟正为此事而来!”成公心里咯噔一声:“爱卿快说,孙爱卿他——他怎么了?”太师长叹一声:“唉,孙相国爱民心切,竟是瞒了上下,视君上诏命于不顾,与其家臣一道径至石碾子村,逼令兵士打开封条,放出瘟神属民。此举果然惹恼瘟神,瘟神——”似是说不下去,泪水再出。卫成公一下子怔了,好半天,方才说道:“老爱卿是说,孙爱卿他——得了瘟病?”太师郑重点头。卫成公跌坐于地,又怔半晌,方才转对太师:“老爱卿,可——可有救治?”“臣弟得知音讯,即去恳请大巫祝,请他赶赴上天求请瘟神,或有救治!”卫成公急道:“快,快请大巫祝!”不一会儿,大巫祝进宫叩道:“小仙叩见君上!”“上仙免礼!”大巫祝谢过,起身坐下。卫成公拱手揖道:“孙相国爱民心切,无意中得罪瘟神,招致瘟神行罚。方才听太师说,上仙已去求请瘟神,寡人甚想知道瘟神旨意?”“回禀君上,小仙方才神游天宫,叩见瘟神,瘟神说,相国大人违抗君命,私侵他的领地,放走他的属民,已犯死罪!”卫成公惊道:“这——寡人身边,不可没有孙爱卿!还请上仙再去恳请瘟神,求他无论如何,务必放回孙爱卿!”“回禀君上,方才小仙正是这么恳请的。小仙好说歹说,瘟神终于开恩,说是唯有一方,或可救赎相国大人!”“是何妙方,上仙快说!”“瘟神说,君上须将瘟神的属民还与瘟神,对擅拆封条、违抗君命的军卒明刑正法,警示国人!”“好,寡人答应!”“瘟神还说,相国大人从他齿下夺走童男、童女各一名,须此二人献祭!”卫成公思忖有顷,摆手道:“好吧,好吧,都依瘟神所请!寡人烦请上仙亲劳一趟,速速献祭,早日从瘟神手里赎回孙爱卿!”大巫祝拱手应道:“小仙领旨!”大巫祝奉了君命,引领小巫祝及巫女十余名,与内臣、太庙令等一行人敲锣打鼓,焚烟点火,径奔楚丘。内臣宣过君上诏书,栗平接旨,引领众人赶赴石碾子村。孙机年过七旬,本就年老体弱,抗魏以来,更是未曾休息过一时。前些时连拉数日肚子,今又带病奔走疫区,受到戾气,纵使铁打的身子,此时也禁受不住,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家宰将他扶入轺车,赶至村南高坡,使他远离村中戾气。大巫祝等赶到时,孙机已是昏迷,脸上泛起青气。大巫祝一到,即令军卒复将村民赶进屋去,尽数封死,又使人抱来许多干柴,在村头空场上堆起柴垛,垛前设下祭坛,将阿花姐弟二人梳洗过了,换上白衣,置放在高高的柴垛上面,缚了手足,使其盘腿坐下。两个孩子全身战栗,大声哭泣。帮孙机放出村民的三名军卒也被反绑双手,跪在祭坛前面。他们的身后是一排巫女,巫女后面是小巫祝,小巫祝后面是大巫祝,大巫祝后面不远处,是栗平、内臣、众兵卒等数百人,再后面是那个高坡,坡上停放着孙机的轺车。不一会儿,巫乐响起,众巫女个个手拿火把,踏着鼓点,载歌载舞,准备向瘟神献祭。栗平站立不安,似在焦急地等待什么。不远处的大道上,一名军尉和孙宾牵着马急急走着,身后跟着随巢子、告子、宋趼等十数个身负背篓的褐衣墨者。军尉手指不远处的村落对孙宾道:“孙将军,前面就是石碾子村,据传,瘟神就是从该村首先发作的。相国大人说,他就在村里等你!”孙宾急于见到孙机,转对随巢子道:“随巢子前辈,晚辈先走一步了!”随巢子点了点头,孙宾嘱托军尉几句,跨马朝石碾子村急驰而去。村头,鼓点越来越响,巫女越舞越劲。孙机躺在轺车中,脸色青紫,昏迷不醒。家宰守在车边,目光焦急地望着坡下的祭坛,似乎在等候大巫祝火祭过后,相国能够奇迹般生还。一阵更急的鼓点传来,孙机的脑袋略动一下,微微睁开眼睛。家宰看到,急忙俯下身子,不无惊喜地说:“主公,主公,您——您醒过来了!”孙机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地问道:“何——何来鼓——乐?”“回禀主公,君上为救主公,下旨让大巫祝向瘟神献祭。眼下正在献祭呢!”孙机急道:“献——祭?所——所献何——祭?”家宰迟疑一下,声音哽咽:“是——是阿花姐弟二人!”“荒唐!”孙机挣扎着就要坐起,家宰赶忙扶他起来,孙机手指祭坛方向,“快,扶——扶我过——去!”家宰哭道:“主公,您这样子,万不能动啊!”“快——快让他们放——放掉两——两——两——两个孩——孩——”孙机话未说完,头一歪,竟是咽气了。家宰大声哭号起来:“主公——主公——”祭坛前面,巫乐戛然而止,众巫女各自手拿火把站成一排,候在柴垛前面。鼓声一停,家宰的哭喊声陡然清晰起来。众人皆吃一惊,纷纷扭过头去。栗平急步跑到车前,大声问道:“老相国怎么了?”家宰泣道:“主公仙——仙去了!”栗平似乎无法相信:“这——这怎么可能呢?”家宰泣道:“主公临终遗言,取消献祭,放掉两个孩子!”栗平迅速转身,急步走到大巫祝跟前,沉痛地说:“相国大人仙去了!”大巫祝两眼闭合,摇头摆脑,对着空气念念有词,谁也不知他在念叨什么。栗平提高声音:“相国遗言,取消献祭,放掉两个孩子!”大巫祝似是没有听见,口中依旧念念有词,有顷,陡喝一声,竟如魔鬼附身般狂舞起来,边舞边道:“吾乃上天瘟神下凡,尔等还不快快跪下?”小巫祝及众巫女闻听此言,赶忙跪下。内臣及其他军士一时愣了,也先后跪在地上。栗平迟疑一下,也跪下来。大巫祝一边狂舞不已,一边大叫:“尔等听着,罪人孙机屡次蔑视本神,犯吾禁令,本神适才已将他锁拿问罪。自今日始,无论何人胆敢蔑视本神,违吾禁令,吾必使千里卫境鸡犬不宁,白骨盈野!哈哈哈哈——”在一声狂荡的狞笑声中,大巫祝一个急旋,栽倒于地。小巫祝赶忙起身,上前扶起大巫祝。大巫祝悠悠醒来,不无诧异地看着众人:“你们为何跪在地上?”小巫祝应道:“回禀上仙,方才瘟神下凡,我等是以跪拜!”“哦,”大巫祝甚是惊讶,“瘟神下凡了?他可说过什么?”一巫女接道:“瘟神说,他已将相国大人锁拿问罪。瘟神还说,今后有谁再敢违他禁令,他必使千里卫境鸡犬不宁,白骨盈野!”大巫祝佯作惊恐状:“快,快祭瘟神!”众巫女答应一声,各将火把扔向柴堆,火苗立时腾空而起,火势趁了顺坡吹下的南风,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两个孩子又哭又叫,尖声呼救。众兵卒皆是不忍,纷纷转过头去。就在此时,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那马嘶鸣一声,从火堆前面疾驰而过。就在战马驰过火堆之际,马上一人腾空飞起,稳稳落在丈许高的柴堆上面。众人尚未明白原委,那人已是一手一个孩子,如落叶般飘至地面。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如此不可思议,如有神助一般。众人一时惊得呆了,无不大睁两眼,连惊叫也无一声。大巫祝不无惊愕地望着孙宾:“孙将军?”孙宾没有睬他,顾自将两个连熏带吓早已晕死过去的孩子放在地上,一边扑打他们衣服上的火苗,一边朝不远处的军卒喝道:“快拿水来!”众军卒齐将眼睛瞄向栗平。栗平眼睛一横:“还愣什么?快递水!”一军卒提着水桶跑来,孙宾将水洒在两个孩子脸上。二人遭冷水一激,旋即清醒过来。阿花不可置信地望着众人,她的弟弟哇哇大哭起来。大巫祝似也回过神来,猛然咳嗽几声,眼中射出冷光,跨前一步,声色俱厉:“大胆孙宾,本仙奉君上旨意敬天事鬼,祭拜瘟神,拯救卫人。你胆敢破坏祭拜,逆天犯上,罪不容赦!来人,拿下罪人孙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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