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体元、黄文英一跃而起,用身子把门挡住,与清妖展开肉搏。洪仁玕利用这个机会,拉着洪福贵从后窗户逃出去了。本想到跨院牵马,一看哪,马都被清军看住了;他们又折回来,越墙而出。哪料到,墙外也有清军。他们高喊道:"抓住,这儿也有长毛!"到了现在,洪仁玕也急了。他对幼主说:"臣把敌军吸引住,你要快快逃走!"说罢,他从怀中取出金印往掌中一托,高声喝道:"我乃太平天国的玕王殿下,还不快抓我去领赏!"清军看见黄澄澄的大印,料到此人不会说谎,"呼啦"一声,围拢过来。幼主洪福贵利用这个机会,跳进墙壕里,一溜烟似地逃走了。洪仁玕、黄文英当场被擒,谭体元与三名侍从战死,席宝田查点人数,少了一名。他把娄老汉叫到眼前,问道:"他们总共是几个人?""几……个……噢,共是七个人,七个。"娄老汉战战兢兢回答。席宝田又问道:"你看看少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娄老汉不敢不说。他想了一会儿,说道:"一个小孩儿,顶多十五六岁。""哟!"席宝田一蹦多高。他猜测:准是幼天王洪福贵,上边不止一次下过通缉令了。席宝田立功心切,一看命人把洪仁玕、黄文英押回石城,一面率领人马搜寻幼天王。《百年风云》第七十九回 咸丰帝荒淫无度 惠老爷乐极生悲无道昏君称帝皇,黎民涂炭遭祸殃。只因好色选秀女,引出乱世女魔王。幼天王洪福贵乘乱逃走。席宝田追了一阵,没有追着,只好回石城去了。十月末,洪仁玕和黄文英被押送到江西南昌。江西巡抚沈葆桢大喜,连夜进行审讯。洪仁玕毫不畏惧,大义凛然。沈葆帧问他为什么谋反,洪仁玕道:"何为正,何为反?吾太平天国一切利于民,为正;尔暴虐百姓,为反。吾罪从何来?"沈葆桢道:"汝今日还有何说?"洪仁玕道:"人各有心,心各有志。做了不悔,悔了不做。余每读其史传及《正气歌》,未尝不三叹流涕也。文丞相即为我师,至于生死得失,付之于天,非吾所敢多述也。""胡说!汝还不认罪?"洪仁玕道:"且拿纸笔来。"沈葆桢命人给他"文房四宝",洪仁玕提笔在手,写下《绝命诗》一首。上写:英雄正气存,犹如虹辉煌。思量今与昔……愤然挺胸膛。沈葆桢看罢大怒,于十一月二十三日将洪仁汗、黄文英凌迟处死。洪仁汗时年四十三岁,黄文英年仅二十六岁。幼天王洪福贵虽然走脱,但他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举目无亲,抬头无故。流窜于荒山野谷之中,终于被清军捕获,押到南昌,同年也被沈葆桢处死。太平军仍然在继续战斗。如:扶王陈得才高举太平天国大旗,转战于长江南北;康王汪海洋转战于浙江、福建;侍王李世贤创陪都于漳州小遵王赖文光联合捻军,活动在黄河流域。义军的行动,给清朝统治者以沉重的打击,加速了清王朝的灭亡。太平天国革命运动,最后失败了。然而,它的功绩是举世无双、前所未有的,以洪秀全为首的革命先烈,将永垂不朽,万世流芳。说到此处,再表表清王朝的事情。道光死后,由他的四子奕諠继承了皇位,年号咸丰。这位咸丰皇帝,是个极爱玩弄女性的风流天子。他登基的时候,清政府正处在兵荒马乱、内外交困的年月,他也想有些做为:先查撤了军机大臣穆彰阿,又重新改组了内阁和军机处。他又接纳了肃顺的建议--利用汉人曾国藩、左宗棠和李鸿章等人,镇压太平天国革命。尽管国事艰难、乱事如麻,咸丰帝还是忙中取乐,去干那些风流事体。咸丰的原配夫人是萨克达氏,次妻乃钮枯禄厌。咸丰继位的前一年,萨克达氏病逝,只剩下次妻钮枯禄氏。她是满洲镶黄旗人,乃广西右江道穆杨阿之女。钮桔禄氏性温存,寡言语,举止庄重,娴静大方,咸丰对她只有敬而没有爱。他喜欢的是风骚妖艳的女子,所以,夫妻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咸丰元年,钮枯禄氏被晋封为孝慈皇贵妃,住在长春宫。咸丰很少到她那里去,他对周围的妃嫔也感到厌烦。后来,他对汉女发生了兴趣。命人用重金从各地买来汉族美女一百多人,供他淫乐。按清朝祖训,汉女是不准进宫的。所以,他就把这些汉女安置在圆明园里。他也搬到园子里,每日寻欢作乐。日久天长,他玩儿腻了,又颁下一道圣旨,挑选秀女。这才引出一位淫损毒辣的魔女--那拉氏。那拉氏就是未来的慈禧太后。提起这个女人来,真是臭名昭著。现在,对她身世做一番详细的交代--她是满洲镶黄旗人,乳名兰儿,家住在北京锡拉胡同。她的父亲名叫惠征,是个世袭的三等承恩公,花银子又捐了个候补道员。他的祖上没有什么积蓄,传到惠征这辈儿更是两手空空。除每年领到一笔口粮钱之外,别无进项。他妻惠夫人生下一子、二女。长女兰儿,次女凤儿,还有个傻儿子桂祥。旗人都好讲排场。虽然日子过得很苦,表面上还装作阔气。这位惠老爷养狗、玩儿乌,无所不好。坐茶楼、听大戏,更是平常。结果,坐食山空,债台高筑。这天晚上,惠夫人劝惠征道:"家里的日子这般清苦,债主又经常登门吵闹,你也应该想个生财之道哇!"惠征叹息道:"我何尝不着急!只是人情如纸薄,没有银子就办不了事。"惠夫人道:"你可有了门路?"惠征道:"门路是有了,前几天,吏部桂老爷告诉我,安徽海关有个空缺,有意派我去。不过,得这个数。"惠征伸出三个手指头。"三百两?"惠夫人问。惠征说:"什么三百两,人家要三千!""啊?天哪!"惠夫人吃惊地说,"这么多银子,咱们哪里去弄?""是啊!所以,我才没对你说。"惠征叹息道,"人心不古,恶习成风,这世道愈来愈糟了。"惠夫人低着脑袋寻思了一阵,把牙一咬,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似地,对惠征道:"咱成亲时,娘家给了我不少陪送。我原想,不到最困难的时候,决不动用。我看现在也差不多了,你把它拿去运动桂老爷吧!"说罢,把皮箱打开,取出一包沉甸甸的首饰,交给丈夫。惠征接过观看,但见金光闪闪,耀眼生辉。原来是金镯两副,金砖五块,钻石耳环、金簪、凤钗各两副。还有一只十分别致的翡翠戒指,上边镶着黄豆粒那么大的一块红宝石。另外,还有金银戒指十几个。惠征惊喜道:"难为你还保留着这么多好东西。要叫我知道哇,早就花光了。"惠夫人白了丈夫一眼:"所以,才没敢告诉你。"惠征从炕上跳下来,边穿衣服边说道:"我这就去找桂老爷去,求他把海关道这个缺给我按住。真要是如愿以偿,这点手饰又算得了什么?"惠夫人说:"千万留神,莫弄个鸡飞蛋打。"惠征换了一套比较整齐的服装,拜望桂老爷去了。惠夫人焦急地在家里等着,心里不住地祷告神佛。"嬷嬷(满语,即妈妈),您怎么还没睡呀?"房门开了,说话的正是长女兰儿,兰儿这年才十三岁,不但人样子长得好,又聪明伶俐,比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还懂事,惠征夫妻把她爱如珍宝。惠夫人一把将兰儿搂到怀里,把方才的经过讲了一遍。兰儿笑着说:"嬷嬷请放宽心,阿玛(即父亲)一准时来运转,官运亨通,您就等着喜信儿吧!"兰儿几句话把她娘说乐了,问道:"何以见得?"兰儿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几天我心里特别高兴,好像咱家有什么喜兆。""阿弥陀佛,但愿如此。"惠夫人又虔诚地祷告起来。奇怪的是,惠征一去不归,害得他娘儿俩足足等了一夜。直到次日早饭之后,惠征才兴冲冲走进房门。一进门就喊叫道:"大喜,大喜。"惠夫人忙催问道:"有话你就快点儿说吧,都把人急死了!""夫人容禀!"惠征拉着戏腔,说道,"学生奉夫人之命,前去拜望桂老爷,献上重礼一份。那桂中堂果然喜上眉梢,当即委了我个安徽海关道员,并发给我关凭路引,月底就要走马上任了。夫人哪,你说这不是大喜事吗?"惠夫人闻听,如释重荷,乐出了眼泪。兰儿道:"吉人自有天相。还得说咱祖上有德,阿玛为人厚实,感动了神佛,才有今日的善报。""兰儿说得对!"惠征说,"你们娘儿几个把东西归整归整,我还要张罗几百两银子,好路上用呀!"一家人正在说话,忽听门上一阵大乱。惠夫人说:"一定是账主又来讨债,你快点躲躲吧!"惠征道:"来不及了。"兰儿仗着胆子往外观看,就见门前车水马龙,来了几位官长:其中有户部王主事、礼部孙学台、宗人府的徐老爷,另外还有两位,不认识。王主事在院中喊道:"惠征兄,还不出来迎接客人?我等给你祝贺来了!"惠征见不是讨债的,这才放心。赶紧整理衣帽,接了出来:"欢迎诸位大人光临寒舍,屋里请,屋里请!"惠征把众人接进正房,分宾主落座。兰儿忙烧水敬茶,帮助爹爹招待客人。王主事带笑道:"今早得知,惠兄荣任安庆关道台一职。真令人羡慕不已,特来贺喜。"孙学台说:"安庆关是个最肥的美缺,多少人为之垂涎三尺。此番惠老爷走马上任,还愁府里没有金山银山吗?"一句话把众人都说得哈哈大笑。宗人府的徐老爷道:"听说惠兄本月内就要上任,我等特备下薄仪几份,请兄笑纳。"说着,把礼单呈上。惠征假意推辞一番,最后还是受了。王主事又说道:"今晚在前门外'第一春'为惠兄饯行,万望赏光。"众人又说笑了一阵,然后起身告辞。惠征把众人送到门外,拱手告别。忙回到屋中,从袖口里取出礼单,想看看都是什么,"惠老爷在府上吗?"惠征一听又来人了,忙把礼单掖到靴筒里,笑着接了出来。简短捷说。从这天开始,惠征这所冷漠荒凉的三合小院,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欢声笑语,车马盈门。说来也怪,经常登门的账主也无影无踪了。如今,惠征变成了忙人。一直忙活了半个多月,这才离京赴任。一路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天,终于来到了安庆。该地文武照例迎接,把这位堂堂的三品大员接进衙门。惠征下榻后,又忙着拜见督抚大人、藩臬两司,以及本地的商绅巨贾。足足折腾了十多天,这才正式办公。安庆地处长江要冲,不仅商业繁华,而且还是主要的军事重镇。大江之上舶舻相接,船如蚁聚。安庆海关负责查私、防私、缉拿海盗、掌管税收等等极其复杂的工作,担子是很重的,可是这位惠老爷,哪里有心管这些?他的目的就是如何发财,本来这个肥缺就已经很肥了,送礼行贿排成队,金银财宝滚滚来。可是,惠征还不满足,又以走私、漏税、违禁、贩运为名,罚了一批又一批。大宗罚款和没收的物资,都进了他的私囊。所以,他到任不足二年,就发了横财。使奴唤婢,吆五喝六,吃一看二,养尊处优。与过去相比,真是天地之别。常言道:"有利就有弊。"他虽然发了横财,可也埋下了祸根。为什么?得罪了很多人,嫉妒他的人也不少。惠征全然不理,照旧按他的主意行事。且说兰儿,她这年已到了十五岁,出落得如花似玉,美如仙子。她一不学针黹,二不学女工,专好吟诗作赋、琴棋书画。她特别喜欢看戏,还在楼上包了个厢,风雨不误,按月付钱。还经常到后台闲逛,与那般唱戏的名怜聊天。有一次,园主出了"女起解"这个戏。正赶上扮演苏三的小旦嗓子哑了,不能演出。兰儿自告奋勇,彩扮登台,替他们圆下了这个场。消息传出,全城大哗。有人说:"道台小姐成了戏子啦!"有人说:"十五六的官小姐,居然当众卖艺,太不像话了。"也有人说:"这位兰小姐风骚过人,准不是正当货!"这件事传到巡抚马大人耳里,引起了强烈的反感,他把惠征叫到抚衙,狠狠训斥了一顿:"你我都是旗籍大员,朝廷命官,对子女岂能如此纵容?尤其是一个女孩儿家,抛头露面,伤风败俗,竟与下九流鬼混在一起,成何体统?如今引出很多流言蜚语,官声扫地,你负得起这个责吗?"惠征连连认罪。回府后,他把兰儿找来,也数落了一顿。兰儿不服,说道:"唱戏又怎么了?算什么伤风败俗?比他们嫖妓院强多了。只许他们满山放火,不准百姓屋里点灯,我一百个不服!"惠征被女儿抢白了一顿,没词儿了。沉吟片刻,才说道:"人家是上宪,为父是下属,不能不听啊!你还是谨慎一些为好,不然就会招来麻烦。"惠征又说:"你要觉得烦闷,可以把戏子找到府里来,不是照样可以开心吗?"兰儿点头。从这天以后,海关道衙门成了戏院,锣鼓喧天,"嗷嗷"喊叫。惠征有时凑趣,不是司乐,就是司鼓。后来,也彩扮上场,竟与兰儿同台演上了戏。消息又传到马抚台耳朵里,派人搜集了惠征不少劣迹,狠狠地奏了他一本。本章送到军机处,正落到军机大臣文祥手里。文祥对惠征的劣迹,早有耳闻,马上把这份奏折送交大内。几天后,御批发下来了。上写:惠征一贯贪赃卖法,勒索无辜,其情恶劣。着吏部开缺,并将其财产充公,交部严议。文祥把御批转给吏部,吏部马上行文给安徽巡抚,马抚台接旨立刻照办。把惠征叫到衙门,宣布了朝廷对他的处分:收回官防,摘掉顶戴,把官橹了。又命人查封了海关道衙门,将财产全部没收。惠夫人和兰儿姐弟三人,都被赶出府第。惠征带着妻儿老小,暂住在甫关,听候发落。这阵儿,比当初的苦日子还要难过,当初是苦干无钱,现在还多了个听候发落,谁知会有什么大祸临头?兰儿劝惠征道:"阿玛应该上下走动走动,早日把官司了结才是。"惠征道:"我何曾不想了结?无奈两手空空,拿什么去走动?"兰儿说:"实不相瞒,我和妹子都存了不少积蓄。阿玛可拿去,打点官司罢了。""我的好闺女,你真是个有心计的人。"光阴似箭、转眼半年过去了。官司总算得出结论,落了个削职为民、保留旗籍的处分。官司是完了,惠征也病倒了。医生说他是夹气伤寒,不易治好。偏偏家里又十分困难,别说抓药,连吃饭也断了顿。这天晚上,惠征感到不妙,把一家人唤到床前,断断续续对妻子说:"我不行了。我死不足惜,抛下你们娘儿几个,叫我合不上眼哪!"惠夫人声音哽咽,除了流泪之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兰儿说:"阿玛安心养病,我们娘儿几个的事,您就不必劳神了。"惠征望着女儿的容貌。叹息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死后,一家人都依靠你了。"说罢,两眼一翻,咽气了。一家人抚尸痛哭。由于声音太大,竟招来不少账主。要房钱的,要粮米钱的,要家具钱的,要灯油蜡烛钱的……足有十几伙。惠夫人指着床上的惠征,说道:"都怪他没有能耐,欠了诸位的债。如今,我们娘儿几个两手空空,拿什么偿还呢!"房主说:"人死了,债不能烂,欠我的房钱是一定要还的。""对,不给钱不行,要不就打官司!"惠夫人又气又怕,除了哭,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兰儿一见,火往上撞,挺身说道:"你们不要逼人太甚,要逼出人命,谁来承担?""这……"一句话把众人给间住了。召下房主看了兰儿两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兰姑娘,你可不能拿死吓唬人哪!'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怎能怪我们不对?"兰儿道:"债是一定要还的,可也得容期缓限呀!死人躺到床上,我们都发丧不出去,你们就没有一点儿恻隐之心吗?"兰儿好说歹说,总算把账主打发走了。惠夫人一头扎到尸体上,痛哭道:"你两手一甩去了,抛下我们娘儿几个,这苦日子可怎么过呀!干脆,我也跟你去得了!"二姑娘凤儿和桂祥光知道跟着哭、什么也不会说。全仗着兰儿死说活劝,才把惠夫人劝得不哭了。她拉着兰儿的手说:"丫头哇,你快想个主意,把你阿爸装殓了。屋里可不是摆死人的地方。"兰儿想了想,打定主意,站起身来,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又换了一套比较干净的衣服,腰中系了一条白孝布,带着桂祥说:"走,跟我一块儿想办法去。"桂祥呀着嘴说:"我啥也不会,你自己去吧!"兰儿气得拉着他的耳朵,说道:"你会吃不?会花钱不?家里困难到这个地步,你还等吃现成的呀?走,不去也得去!"桂祥怕他大姐。万般无奈,只好顺着嘴跟着走去。兰儿沿街寻问,找到安庆每个当官的府第。进门就报丧,哀求主人看在同僚的分上,帮助一把。兰儿舌尖嘴巧,妩媚动人。再加上这么一哭,把很多人都感动了:有的捐助十两,有的捐助五两,也有的捐助二十两……书要简短。兰儿姐弟足足奔走了一天;得了纹银一百多两。回家后,开发了所有的外债,买了一口较好的棺椁,还请了几个出家人,超度了一看。娘俩一商议,外地不是久居之所,还得回北京去安身,顺便把灵枢入土。她们求房主雇了一只船,又雇了两辆车,把惠征的灵枢运到船上,这才向安庆告别。金风送爽,寒气逼人。一叶小舟上坐着孤儿寡母,守着灵枢一口,真是倍感凄凉。这一天,来到清江浦口,船家停船靠岸。兰儿问道:"何故停泊?"船家道:"这个地方叫浦口,属清江管辖,是这一带的大码头。来往的船只都要停泊,为的是采办食品和当地土产。姑娘需用什么,也可以上岸去买。"兰儿手中只剩下几两银子了,不敢再花。所以,摇头拒绝了。按下船家上岸不提,单说兰儿。她坐在船头,双手托腮,望着繁华的集镇出神,也不知想些什么。恰在这时,有个当差的,手提沉甸甸的包裹来到码头,东瞧西看,直奔兰儿的小船走来。他先往船舱看了两眼,看见了灵枢和白幡,这才间道:"请问姑娘,可是从安庆来的?"兰儿不知是怎么回事,如实答道:"正是!"差人道:"你是死者的什么人?""我是他老的女儿。"差人忙把手中的包裹一递,说道:"这是我家老爷送来的一点赙仪,请姑娘收下!"兰儿把包裹打开一看,原来是三百两雪花白银。眼下正在用钱的时候,有人能送这么多银子,比雪里送炭还好啊!不过,她也纳闷儿,不知这位老爷是什么人。她问道:"你们老爷是哪一位?与我们有何交往?"差人说:"我家老爷姓吴,官印一个棠字,现为清江县七品正堂,听说与你父亲是至交,要不,能送这么多的膊仪吗?"惠夫人拉了兰儿一把,低声说道:"管他是谁呢,送来银子就好。你干吗盘根问底的?要把人家问急了,咱们可就啥也捞不着了。"兰儿把银子收下,从中取出一块,赏给差人,说道:"难为你费心,这点银子拿去买包茶喝吧!""谢姑娘的赏。不过,您得给我开个收条,小人见老爷也好有个交代。"兰儿取过文房四宝,大笔一挥,上写:"孤子桂祥位血顿首。"那差人接过来,又给惠夫人请了个安,这才转身走去。惠夫人摸着银子,无限感慨地说:"天无绝人之路。没想到在清江县,遇上了活财神。"兰儿道:"我看这个差人毛手毛脚的,怕是送错了地方。"惠夫人急忙说道:"是吗?要这么说,咱们赶快走吧!"这时,船家也回来了。惠夫人焦急地说:"船家,呆得时间太久了,快些启程吧。""好了!"船家答应一声,忙提锚撤跳,收起缆绳,扯起风帆。正在这时,就见那送银子的差人,满头大汗地跑来,边跑边喊:"站住,不准开船。骗子,骗子,我跟你们没完!"《百年风云》第八十回 选秀女兰儿入宫 施权术一朝受宠世上怪事咄咄,天时地利人和。小人当道坏人活,惹出无端横祸。兰儿母女刚要启航,岸上跑来一人--正是送赙仪的那个差人。兰儿忙让船家把船停住,问道:"何事?"那差人粗脖子红脸地说:"你们是骗子,骗了我家老爷纹银三百两,这场官司是一定要打的。"惠夫人闻听,吓得骨软筋麻,乖乖地把银子给了差人。兰儿怒斥道:"你这人好生无理。是你把银子给我们送来的,我们又没抢你的,因何出口伤人?走,找你们老爷辩理去!"惠夫人一个劲儿地挤鼻弄眼,不让女儿去。兰儿只做没看见,跟着这名差人,直奔衙门而去。原来,这位清江县的县令名叫吴棠,盱眙人,字仲宣,举人出身,历任南河、桃源知县,后调清江知县。他与安徽漕标副将任昆乃是至交。任昆在几天前死于任上,吴棠不胜伤感。他听说副将的家眷将乘船扶枢回籍,这两天可能从清江路过。因此派了一个差人,拿着赙仪三百两银子奉送。谁知这个差人心粗嘴懒,把事情弄错。吴棠见着收条,勃然大怒,把这个差人痛骂了一顿,并命他把银子索回。差人挨了顿骂,心中憋气,才大吵大叫着要打官司。哪知兰儿不听邪,非要弄一个水落石出不可,当下跟着差人来见吴棠,便把父亲的死因讲了一遍。兰儿侃侃而谈,毫无惧色。吴县令深感惊奇,也动了恻隐之心,当即把三百两银子送给兰儿。兰儿哭拜道:"受人滴水之恩,当须涌泉答报,著有得志之时,定报大恩。"吴棠又客气了几句,派人把兰儿护送回船。惠夫人见女儿又把那包银子带回,真是又惊又喜;开船后,兰儿把经过讲了一遍。惠夫人对二女、一子说道:"吴老爷是咱家的大恩人,你们要铭记在心。一旦有好的那天,千万要报答人家呀!"姐弟三人不住地点头,路上无话。这日,来到通州。兰儿上岸,雇好了车辆和力夫,把灵枢移到车上。又走了两日,才回到北京锡拉胡同。邻居们听说惠夫人一家回来了,争先恐后都来探望,还帮着把惠征的丧事办了。一直忙乱了十几天,才安定下来。光阴似箭,又一年过去了。兰儿已经十六岁了,更出落得仙子一般--亭亭玉立,妩媚动人。但是也招来不少风波。惠夫人为此很担心,有意给她找个婆家,又舍不得;不找婆家吧,又怕她人大心大,再引出麻烦来。这天晚上,惠夫人劝兰儿说,"兰儿呀,你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说话办事都要格外留心。别整天胡跑,叫人家说长论短。"兰儿说:"我何尝不愿在家享福?可咱家这个环境,能叫我呆得住吗?买菜买米是我,求人贷借是我,大事小情也是我,这怎能叫胡乱跑呢?您要是这么说呀,我什么也不管了。"惠夫人一听慌神了,又把话拉回来,说道:"娘不是埋怨你,是替你担心。别忘了,寡妇门前是非多呀!咱们孤儿寡母的,更应该格外介意。外人的话不能全听,也不能不听。"兰儿冷笑道:"人是最可恶的东西。你过好了他眼红,你过孬了他笑你,你有钱他巴结你,你穷苦他就欺负你。还有一种人,吃饱了没事干,说东家论西家,嚼舌头根子。要听他们的,咱就没法活。我是没权哪,倘若有掌权那天,非好好收拾收拾这些人不可!""兰儿!你胡说些啥呀?女人能掌啥权?多咱也得听男人的。""我就不信!男人多什么?一要有权,二要有办法,他不乖乖听话才怪呢!"惠夫人一调屁股,不言语了。兰儿口打唉声,挨近母亲说:"嬷嬷,快别生气了,女儿我注意就是了。""哎,这才是娘的闺女呢!"惠夫人忽然想起一件事,为难地说:"兰儿,你还得上德婶家求求帮,再借给咱几个钱,买点柴禾。""好吧!"兰儿理了理头发,一溜风似地走了。惠夫人望着女儿苗条的后影,心如刀绞。暗想道:她爹死后,全仗着她了。要没有兰儿,这日子还不定怎么过呢!突然又想到兰儿的婚事:倘若她要嫁出门去,我可怎么活哟?惠夫人一阵心酸,又偷愉地哭了起来。再说兰儿,她与邻居德婶处得很好。德婶的丈夫是个旗籍小官,后来弃官经商,在天津、上海都有买卖。所以,他常年住在外埠。德婶故土难离,就守着两个姑娘住在北京,生活很优裕。她的两个女儿,都与兰儿年龄相仿。她家又没有男人,所以兰儿经常来串门。遇到困难,也向德家求帮。另外,还有件事吸引着兰儿。因为德家生活优裕,很宠爱两个女儿。这两个姑娘有个癖好,爱买"宫门钞"看。"宫门钞"是什么?它类似如今的报纸,专门报道官中的新闻、皇上的旨意和国家的政策法令。有时,也报道官员的升贬调转和战争的情况。不过,印数不多,价钱昂贵,一般人是没这笔闲钱买它的。兰儿自幼就喜欢读野史小说和各种轶闻,对"宫门钞"更感兴趣。她买不起,所以常到德家来看。她一进门,德家姐妹正在院中看"宫门钞"呢!指指点点,说说笑笑,不知在议论什么。兰儿道:"什么消息呀?看把你们乐成这样!"德家姐妹看见兰儿,把"宫门钞"递给她说:"当然有好事,你快看看这个。"兰儿把"宫门钞"接过来,眼光落到一行大字上:"晋封贞贵妃钮祜禄氏为皇后。"看罢,说道:"这算什么新闻,也值得你们一笑!"德家大姑娘说:"哟,听你这口气可真不小。钮祜禄氏做皇后,也算给咱女人增光呀!"二姑娘说:"你再看看这个消息。"说着,用手往"宫门钞"右下角一指。兰儿读道:"圣恩隆脊,于近日选秀女四十名,以充宫室……"德家大姑娘道:"我们姐俩笑的就这个,我说她能选上,她说我能中选。"二姑娘笑着说:"我看哪,咱俩谁也不行,兰妹妹还差不多。"兰儿一听,臊红了脸,追打着二姑娘说:"我叫你耍滑嘴。""谁在院子里这么折腾啊?"这是德夫人的声音,三个姑娘都不敢笑了。大姑娘说:"我兰妹妹来了。""是吗?快请上屋来坐。"兰儿整理了一下衣服,跟随两个姑娘走进上房,礼毕归座。德夫人问道:"什么事啊,把你们乐成这样?"兰儿把"宫门钞"上的消息说了一遍。德夫人说:"你们年轻人哪,涉世不深。这叫什么好消息?说不定哪家的姑娘倒霉呢!"德家大姑娘惊问道:"选中秀女能进天廷,还能看见皇上和娘娘,您怎么说倒霉呢?"德夫人道:"我也是听人家讲的。选中秀女是要进宫的,服侍嫔妃或是太后、太妃以及公主等等。会来事的才能靠近皇上呢,模样俊俏的也许被皇上看中,闹个嫔妃。极个别的,也许能当上皇贵妃和皇后,不过呀,这是万里有一的事,几代皇帝也碰不上一两个。进了宫就甭想再出来了,除非死了才能一家'相见',这不是活坑人吗?"德夫人又说:"我听人家说,'秀女进宫,如落火坑'。就是那套规矩呀,谁也受不了。投河觅井、寻死上吊的大有人在,被人打死、害死、欺负死的也不少。这是旗家女儿的一道鬼门关,你们哪,还是躲躲好,千万可别让他们看见。"德夫人的一番话,把自己的两个姑娘吓傻了,突然感到空气紧张、恐怖得很。兰儿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她坐了一会儿,便提到求帮的事。德夫人一听,赶紧取纹银五两交给她。兰儿说:"先后共欠您十五两银子了。等我家手头宽裕了,一定加倍奉还。"德夫人道:"邻居住着,谁不求谁呀,快别说了。"兰儿起身向德夫人告辞。刚走到门口,正好与一伙官人相遇。为首的好像是个太监,他贼盾鼠眼地看了兰儿几眼,便走进德家大门。兰儿吓得芳心乱跳,一溜烟似地回到家里,把银子交给母亲,又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惠夫人也吓了一跳,急忙说:"肯定是内务府的人,背不住是选秀女的。这可不是好事,你快点儿找个地方躲一躲。"兰儿冷笑道:"怕什么,又不是老虎,他又不吃人!""比老虎吃人还厉害呢!"惠夫人说,"老虎吃人,一口就完了。要落到他们手里,就好比千刀万剐零受罪。"娘儿俩正在争执,就听院中喊道:"这是惠府吗?"惠夫人往外一看,可吓坏了。怎么?院里站的都是官人,为首的是个太监。她急忙对兰儿说:"快别言语,容我把他们打发了。"惠夫人边说边往外走,兰儿躲到门后听声。就听那太监说道:"你家可有个女儿,今年十六岁了?"惠夫人道:"老爷弄错了,我家是有个女儿,今年才十三岁。"兰儿知道,这是指妹妹说的。那太监说:"不对,我问的是你的大女儿。""我就一个姑娘,哪有大小之分呢?""胡说!户籍上写得明白,兰儿,那拉氏,十月十日生的,怎说没有?""这个……"兰儿见娘被人家问住了,便鼓起勇气,一开门来到院中:"你们找我干什么?"惠夫人见了,心中暗自骂道:死丫头,你可给我闯下祸了!那太监先是一怔,接着笑道:"惠夫人,你太爱开玩笑了。这不是你的大姑娘吗?"兰儿说:"我嬷嬷一时糊涂,说了几句错话,请公公原谅,有话就请到屋里说吧!""好好好,还是兰姑娘懂事。"太监在屋中坐定后,兰儿问道:"公公到我家为了何事?"太监道:"十天前,当今万岁颁下一道圣旨,要挑选秀女四十名,以充宫室。并且,还要在秀女当中选拔几位嫔妃。按本朝的制度,凡属旗籍四品以上官员的女儿,在十四岁以上、二十岁以下者,皆属在选之列。你父亲的旗籍是镶黄,曾做过三品道员,你又十六岁,样样符合条件。必须登记在册,听候拔选。""明白了。"兰儿点点头,说道,"请问公公,还要办理什么手续不成?""当然,当然。"太监取出一张表格,递给兰儿:"把这个填上就可以了。不过,要认真地写,把三代、出身、官职,出生年月日,一一书写清楚。"兰儿接过表格看了一眼,说道:"公公少坐。"转身坐在方桌旁,提笔在手,不大的工夫就写完了。"公公请看,填写得对不对?"太监接过来看了一遍,说道:"对,对,一点不错。"他又不住地称赞说:"字写得好,模样长得也好。我看哪,中选是定下了,说不定还会选上嫔妃。到那时,可别忘了我这个跑腿的。"兰儿道:"公公贵姓?""免贵姓刘。"兰儿道:"刘公公放心,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忘了您。""哈哈哈哈!是个有出息的闺女,你就在家候信儿吧!"兰儿一直把刘太监众人送到门外,这才把门闩上好,回到屋里。惠夫人大怒道:"死丫头,连个好歹都不懂了,你这不是找死吗?"兰儿道:"应招秀女怎么算找死?""唉,我的傻丫头哇!人家都怕选上秀女,躲的躲,藏的藏,运动人情,走门子,谁像你似的,送到人家面前!真要是被他们选上,你可就苦了!"兰儿不以为然地劝说道:"您老人家别着急,听女儿把话说清楚。选秀女一事,乃是皇上的圣旨,抗旨不遵是犯法的。重则杀身,轻则坐牢,咱们敢不听吗?再说,人家掌管户籍册,对咱们一目了然,这才找上门来。像您那样说瞎话,能混得过去?咱家的处境这样清苦,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能跟别人比吗?""这个……"惠夫人听女儿说得在理,火气渐渐地消了。兰儿又说道:"女儿还有个想法!咱家少一口,就带出一张嘴去,负担能减轻不少,我若能选中秀女,一定在宫里好好干,多积存点银子,好补贴咱家的生活。万一咱家祖上有德,女儿被选上嫔妃,咱家就变成了皇亲,您还愁没好日子过吗?豁出我一个人,能换来这么多好处,有什么不好呢?"惠夫人听了女儿的话,很受感动,抱着兰儿说:"娘的宝贝,你净为家里着想了,可苦了你啦!"说罢,泣不成声,兰儿劝道:"您也不必替我担心。我总觉着,皇宫里也不一定像大家说得那么坏。起码说,吃的、穿的要比现在强得多。规矩严点并不可怕,少说话、多干活。人家叫咱干啥咱干啥,不也就完了吗?"惠夫人止住悲声,连连摇头说,"不像你说得这么简单,到时候你就该后悔了。"兰儿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一切都交给神佛安排了。"惠夫人见女儿的心路这么宽,也就不便再说了。书要简短。自从刘太监走后,好像石沉大海,一连十多天也没有消息,兰儿心中十分急躁。这天早饭后,突然接到宗人府和礼部的通知--明日寅时,进宫候选。兰儿又惊又喜,把事先准备的新衣服拿来,又洗头又洗澡,忙了个不亦乐乎。她娘也帮着她归整东西,足足忙活到深夜。三更天刚过,门外人声嘈杂,那个刘太监又来了。一见面就问:"兰姑娘,都准备好了吗?"兰儿道:"诸事完毕,就等着走呢!""太好了。车在外边,咱们赶快走吧!"兰儿点头,忙转身拉着惠夫人的手说:"您老人家保重,儿我走了!"惠夫人"哇"的一声哭了,抱着女儿说:"我的孩子,你这一走,抛下我们娘仨,日子可怎么过哟!"兰儿也垂泪道:"母亲不必伤心。按我说过的那么办,不论何时何地,儿也不会把您忘了!"兰儿的妹妹和弟弟,拉着姐姐的手,也不住地哭叫。兰儿对妹妹说:"我走后,家里的事就拜托你了。你要好好在嬷嬷面前尽孝,把弟弟抚养成人。姐姐一旦有出头之日,决忘不了你。"刘太监解劝道:"好了,好了。明明是件大喜的事儿,你们哭什么?时间不早了,咱们赶快走吧!"兰儿把眼泪擦干,恭恭敬敬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头,一狠心走出院子。按下别人休提,且表兰儿。她走出院子,上了轿车,拐弯抹角,一直来到紫禁城。绕城墙又走了一程小便停在东华门外。兰儿隔着纱帘往外偷看,但见高大的城门两旁,排列着卫队,一个个盔明甲亮,各持刀枪。门旁有哨所一处,坐着一个蓝顶子的武官。刘太监到这个武官面前,说了几句话,又叫他验过凭证,这才放轿车进城。走着走着,车子又停住了。刘太监把兰儿叫了下来,领着她穿过几道宫门,来到一座宽阔的大院里,说道:"到地方了。你把这份凭证拿好,千万可别丢了,我走了。"兰儿问道:"我怎么办?"刘太监说:"等一会就来人,你听他的好了。"刘太监走后,兰儿好像失去了靠山,不免一阵紧张。所幸的是,又来了好多应选的旗女,三三五五共有一百多个。兰儿偷着问她们的姓名和住处,大家窃窃私语。多数姑娘都胆子小,边说边哭。只有兰儿满不在乎,还给别人打气壮胆。这时,从边门进来一群太监,为首的是"寿康宫"的宁总管,这家伙挺横,瞪着眼睛喝斥道:"安静!这是有尺寸的地方,不经允许,谁也不准说话!"这一嗓子果然有效,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宁总管又说:"一会儿圣驾就来了,谁要犯了惊驾之罪,可小心脑袋!咱家现在就教你们演礼,都要认真学。"说罢,就教起来了。兰儿是何等聪明?一教就会。工夫不大,就把礼节全记住了。那些旗女可就不同了,有的本来就笨,再加上一紧张,怎么教怎么不会,把宁总管急得直蹦。天交寅时,东方见亮,就见一名太监走到院中,似唱非唱地说道:"圣旨下,应征的秀女,准备见驾呀--"宁总管急忙让姑娘们排成两队,低着头来到另一所宅院里。兰儿偷眼观看:但见脚下踩的是汉白玉甬路,两旁是玲珑透剔的花池和养鱼缸,对面是一座宏伟高大的宫室。上悬一匾,蓝地金字,是用满、汉两种文字写成的"寿康宫"三个大字。旗女们不敢吭声,一个个屏息凝神,等候传见。一个太监走过来,先挨着个儿地验了凭证,核对了姓名和身世。然后,按照名次,一个一个地领进寿康宫,兰儿的名次排在最后,等了好长时间,才轮到她头上。"那拉氏,兰儿进宫啊--"太监一喊,把兰儿吓了一跳,顿时紧张起来。两条腿瑟瑟发抖,兰儿暗自着急。自己骂自己道:没出息的东西,你哆嗦什么?平日的威风哪里去了?这可是关键时刻,福祸攸关哪!兰儿,兰儿,快鼓起勇气来吧!她这么一想,还真管用,当时就不哆嗦了。她来到宫门口,又着实地镇定了一下,然后很从容地走进寿康宫。她不敢抬头,双膝跪在眼前的拜垫上,行了朝王礼,口称:"婢子兰儿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突然有个苍老的声音说:"抬起头来!"兰儿又叩了一个头,把脸仰起。这时,她才发现:坐在中间的不是皇上,乃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衣著艳丽,雍容华贵,正含笑看着自己。兰儿寻思:这一定是老太后吧?她猜得还沾边,这位老夫人乃是咸丰皇帝的养母--皇太妃博尔济吉特氏。原来,咸丰的生母早就去世了,是这位皇太妃把他抚养成人的--她就是恭亲王奕的生母。咸丰帝对她视如亲娘,即位后把她封为"康慈皇贵太妃",住在寿康宫。她现在是宫中的领袖,与皇后没有什么差别。皇上选秀女,都要经过她的审核。这一关过不去,也就算吹了。老太妃见兰儿花容月貌,婀娜动人,当时就相中了,提起朱笔,在兰儿的名字上划了两个红圈。又简单地问了几句话,才打发她下去。兰儿回到院中,心里不住地盘算,看意思有门儿,但又不敢说准,真像百爪挠心那么难受。约摸有一个多时辰,初选告一段落,一共选中了二十四名,余者都遣散回家了。兰儿名列前茅,自然是选中了,她和另外二十三名秀女,一直等到辰时。咸丰皇帝乘舆来到寿康宫。又挨着个儿地审察了一遍。结果,一致通过,全留到宫里了。兰儿被派到正宫皇后的坤宁宫承值,这是比较好的差事了。每天伺候皇后,又可以接近皇帝。所以,吃的、穿的、住的、使的、用的、戴的,都变了样。兰儿早就用上了工夫,自晨到晚,奉职维勤,很快就博得了皇后的好感,她对待周围的宫女情同姐妹,问寒问暖。晤谈琐事,不笑不说话,见面先龇牙。所以,兰儿很快成了最受欢迎的人,大事小情都要向她请教。头几个月就这样过去了。可是,日子一长,兰儿就觉得枯燥了,特别是挂念母亲和弟妹。惦记他们的吃喝,又惦记他们的身体。晚上做梦就是回家,有时自己都哭醒了。没几天的工夫,她的眼窝深陷,脸上失去了光泽。兰儿暗道:不好,这样忧虑下去,无异于慢性自杀。必须下决心克制住,该说就说,该笑就笑。另外,她还有种野心--想取得皇上的恩宠,爬上嫔妃的位次。可是,她发现,咸丰皇帝很少到坤宁宫来。她派到这里半年多了,仅见过皇上两面,而且时间相当短。不靠近皇上,哪有出头露面的机会?为此,兰儿愁苦得不得了。又一想,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就凭我兰儿这副俊容,又这般聪明,只要方法得当,还怕打不动皇上的心吗?《百年风云》第八十一回 用心计兰儿受宠 升贵人汉女遭殃自幼颠沛受清贫,机缘巧合升贵人。若非奸狡多权木,岂能统治五十春。兰儿被选中秀女,又被派在坤宁宫承值,伺候皇后钮祜禄氏。按理说,她在秀女当中已经很不错了。偏偏兰儿野心勃勃,总想爬上嫔妃的位次。为此事,便在暗中打探皇上的行踪。坤宁宫有个老太监叫张栓。因为他舌尖嘴快,消息灵通,人们给他送了个绰号叫"画眉张"。这个人喜欢奉承,爱贪小便宜。兰儿投其所好,经常向他孝敬点儿银子。所以,画眉张对兰儿也不错,二人无话不说。这天下午,闲暇无事,兰儿向他寻问有关皇上的事儿。画眉张心血来潮,便打开了话匣子:"咱家进宫快二十年了,服侍过两代君主,三位皇后。对宫廷轶事、个人秘闻,敢说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就说咱们这位万岁爷吧,称的上是'风流天子,采花的蜂王'。三宫六院还嫌不足,居然又玩弄起汉女来了。""汉女是什么?"兰儿问。"就是汉族姑娘。"兰儿又问道:"我进宫快半年了,怎么没看见?"画眉张笑着说:"顺治初年,奉孝庄皇太后懿旨,有以缠足女子入宫者,杀无赦,偏偏这位万岁爷,却迷恋上了汉女。皇宫进不来,他就传下一道旨意,将汉女们移居到圆明园。这样做,既不违背祖训,又可任意放纵。真是变通古制,一举两得。"画眉张见兰儿听得入神,讲得更起劲了:"这圆明园乃是万园之园,实在是好极了。光园门就有十八座,而且各有不同。园子里龙楼凤阁,瑶草琼花,实在是赏不胜赏哇!比起皇宫大内,不知要胜强多少倍。这座园子始创于雍正皇爷,至乾隆方才告成。真可谓旷古无二,地上天堂。"兰儿问道:"听您老人家这么一说,那些汉女孩儿更享福了?""那还用说吗?万岁爷让她们分居亭馆,任情姿采。今夕是这个当御,明夕是那个侍寝,简直是接应不暇。汉女孩儿当中,有四个最得宠。万岁爷还给她们赐了芳名,叫牡丹春、海棠春、杏花春、武陵春。四春佳丽,闻名天下。你很少见到万岁爷吧?他常到园子里,连大腿都拔不出来了!"兰儿听罢,从牙根里冒出酸水儿,冷笑几声,问道:"万岁爷这样糟踏龙体,皇后为什么不管呢?"画眉张说:"说起咱们的皇后来,真是个大好人哪!她文静贤惠,忠厚老实。对万岁爷的所好,向来是不过问的。""我可不行!"兰儿气极了,脱口说出这么一句不在行的话。话也说出去了,也感到失言了,只羞得粉面通红。从此,兰儿对汉女颇有反感。尤其对"四春娘娘",更是恨之入骨。光阴流逝,不觉又到了春天。兰儿曾托人,给母亲捎去五十两银子。听说家里还过得去,才把提着的心放平。这天,画眉张告知她,奉旨调她到圆明园承值。兰儿一听,惊喜交加:惊之惊,突然调离,不知吉凶祸福;喜之喜,到园中有可能接近皇上,好实现她梦寐以求的夙愿。兰儿坐着车子,来到圆明园,被内务府派到"曲径通幽"当了一名小头目。手下管着宫女十一名,负责给四春娘娘培植花卉。她住进一所三合套小院,前院是花圃,后院是鱼池。回廊抱厦,小巧玲珑,十分幽静。兰儿当了小头目,每月又多收五两银子。吃住顺心,无拘无束,可比在皇宫大内随便得多了。一晃,两个月过去了,也没见着皇上的面。有个宫女告诉她,皇上从来也没到这里来过。兰儿听了,十分懊悔。可是,她没有泄气,默默地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钢梁磨绣针,功到自然成!"自从她来了以后,把屋里、院外重新布置了一遍。种植了各种花卉,又用五色鹅卵石砌成S字形甬路,把"曲径通幽"收拾得别具一格。她还用积攒下来的一百两银子和皇后赏赐她的一部分首饰,买通了圆明园的向导太监安得海。求他在方便的时候,把万岁请到这里来。安得海人称小安子,直隶南皮人,十二岁净身入宫。该人喜于阿谈奉承,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又善于随机应变,很受咸丰的赏识,故尔派在园中担任向导。这小子最爱占小便宜,宫女、太监差不多都给他进贡。否则,就会给小鞋穿。兰儿了解到这些情况,所以,尽量打点他,并向他提出这个要求。安得海见兰儿相貌出众,人又机灵,估计能讨万岁的喜欢。倘若兰儿受宠,肯定不会亏待自己。万岁爷要是高了兴,对自己的好处可就更大了。因此,他欣然应允。这一天,咸丰皇帝用罢早膳,到园中散步。安得海在前边领着路,转来转去,有意把皇上领到"曲径通幽"。咸丰第一次来到这里,顿觉眼目一新。他问安得海:"这里住的都是什么人?""启奏万岁爷,这儿住着十几名宫女,是专门给陛下养花的。有一个叫兰儿的秀女,真是花神仙。把那花养得枝嫩叶肥,简直是妙不可言。万岁爷不信,一看便知。"咸丰一时高兴,迈步走进小院。安得海怕宫女没有准备,惹皇上生气,便高声喊叫道:"万岁驾到--"宫女们正低头侍弄花草,猛抬头见万岁驾到,一个个吓得容颜更变,赶紧趴在地上接驾。咸丰让她们起来,然后背着手赏花。他一看这里点缀得十分精奇别致,不觉心旷神怡。这时,突然从后院飘来歌声,抑扬顿挫,回梁九转,如行云流水,似燕语莺啼,把咸丰帝听得如醉如痴。他向众人一挥手,意思是别打搅我。侍从人等个个屏息凝神,都呆立在那里。咸丰帝顺着歌声来到后院,但见鱼池一方,清可见底,岸边杨柳,倒垂于水面。在一块卧石之上,坐着一位丽人。见她半卧半躺,一手托腮,一手拂水,正全神贯注地唱着。咸丰听罢,拍手叫绝:"好歌,好歌!"兰儿一惊非小,回头看时,见一俊美的青年人站在眼前。仔细一看,原来是当今天子。兰儿吓得魂不附体,忙趴伏在地上,说道:"婢子兰儿,不知圣驾驾到,真罪该万死。"这声音甜脆圆润,悦耳动听。咸丰大喜,叫她站起来,从头至脚仔细地观看,他见兰儿皓齿明眸,身量苗条,濯濯如春月杨柳,艳艳似出水芙蓉,把咸丰看得眼睛都直了。心里说:这女子好面熟,朕在何处见过?兰儿道:"圣驾如不嫌弃,婢子敢请陛下到屋中小坐。""朕正要休息一下。"咸丰道。于是,兰儿在前面引路,把咸丰让进她的寝室。咸丰见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却十分规整。芳香扑鼻,令人陶醉。咸丰落了鞋,盘腿坐到炕床上。兰儿忙取了两个绣花枕头,倚在皇上身后。又转身给皇上冲了一杯香茶,跪着呈上。咸丰把茶杯接过,放在炕桌上,便问兰儿哪里人氏、多大年岁、何时进宫、现居何职、祖宗三代……简直问了个底儿朝上。兰儿低垂粉颈,站在咸丰面前,一一作了回答。咸丰笑道:"朕想起来了,你是去年进宫的,被派在坤宁宫服侍皇后的那个兰儿吧?""正是。""朕公务繁忙,早把此事忘记了。"兰儿心里说:胡扯,你倒是够忙的,光顾跟四春娘娘扯蛋了,哪能把我放在心上?咸丰又问道:"方才那首歌是谁编的?""是婢子编的。""嗯,很好!你还会唱什么?"兰儿道:"还会唱野调无腔、少板无眼的几首昆曲。""好,快唱给朕听。"兰儿见机会来了,心中暗自庆幸。于是,拿出全身本领,唱了一段《玉堂春》和《雷峰塔》。咸丰一边听,一边合着板眼。有时,也低声随着唱几句。兰儿刚唱完,咸丰就鼓掌称道:"太好了,想不到'鸡群之中还有彩凤',可惜朕发现得有些晚了。"兰儿听到皇上的夸赞,乐得神魂颠倒,喜不自胜,又给咸丰倒了一杯浓茶。咸丰没接茶杯,冷不丁把兰儿的手腕抓住,拉到怀里,又亲又吻。书要简短。当晚,兰儿被咸丰召幸。越日,传下圣旨,封兰儿为贵人。此后,人们都称她兰贵人了。兰儿早就打听明白了,皇后以下,一为皇贵妃、二为贵妃、三为妃、四为嫔、五为贵人。以下还有佳人、常在、美人等共有九级。现在,已经熬上第五级了。如再加一把劲儿,还愁不步步高升吗?咸丰自从召幸了兰儿,简直是无法摆脱,把四春娘娘也抛在脑后。不出一个月,又把兰贵人升为懿妃,搬进园中的望月楼,并把安得海赐给懿妃。咸丰也住在这里,每日与懿妃鬼混。就连文武大臣奏事,他也不见。消息传齐,朝堂哗然。众人窃窃私议,啼笑皆非。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肃顺,对懿妃颇有反感。这日,具本朝见皇后。他跪在钮祜禄氏面前,奏道:"时下国运衰微,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圣上理应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今被懿妃所迷,置国事于不顾,非明君之所为也。皇后乃一朝国母,当规劝皇上洁身远色,则天下幸甚。"皇后道:"卿言是也!待本宫具本,上达天颜就是。"当晚,钮祜禄氏提笔在手,给咸丰帝上了一本,劝他赶回大内,主持朝政。这天,咸丰正在望月楼与懿妃作画,内监把本章呈上。咸丰看罢,快意皆消,低头不语。懿妃忙问道:"朝中出了何事,万岁爷这样苦楚?"咸丰道:"皇后劝朕回宫,主持朝政。""那您的意思呢?"咸丰道:"皇后乃六宫之主,轻易不劝朕。只此一次,朕怎好拒绝?"懿妃不悦道:"难道堂堂的皇帝陛下,还当不了皇后的家?""非也!皇后知书达理,令人可畏可敬。朕若不回,怕不好交代。"懿妃虽然心中有气,却不敢再讲。咸丰又住了一夜,于次日返回紫禁城。他满以为皇后听了别人的挑唆,跟懿妃争风吃醋。哪知皇后见了皇上,对此事却只字不提,照旧对他毕恭毕敬。为此,咸丰帝深受感动。要说起钮祜禄氏,人样子也并不错。五官清秀,身量苗条。而且,正在豆蔻年华,自然有迷人之处。咸丰又怜她,又敬她,便安心在坤宁宫住了下来。每日处理国事,渐渐把懿妃扔在脑后了。且说懿妃,自从皇上走后,好像把她的魂儿也带走了。每日里头不梳,脸不洗,唉声叹气,坐立不安。安得海见主子不悦,早猜出她的心事,劝道:"主子的心事,奴才都知道。万岁爷有万岁爷的难处,请主子多加体谅。"懿妃冷笑道:"他还是没把我搁在心上。不然,雷打也不能动!"小安子笑着说:"主子说得也在理儿。不过,皇后的话,皇上是不能不听的。"懿妃道:"还是做皇后好哇,连皇上都得听她的。像我这妃子,受宠也无用!"小安子道:"宫廷例制,等级森严,自然是要听皇后的。不过,望长久远吗,情况也许有变。""你这话怎么讲?"懿妃听出他话中有话,便追问起来。小安子道:"主子这么聪慧,难道还看不出来吗?皇后虽贤,而不能生育。俗语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倘若主子您争口气,给万岁爷生个太子,就能鹤立鸡群,出人头地。到那时,情况岂不大变?""是啊!"懿妃连连点头,重赏了安得海。从此,她盼着快有身孕,并渴望生个男孩儿。两个多月过去了,皇上还没回来。懿妃越想越生气,越寻思越焦躁。一股狂怒涌上心头,又摔盆又摔碗,还无故打人。吓得宫女们胆战心惊,不知噩运会轮到谁的头上。这天早饭毕,懿妃坐在望月楼上,凭栏远眺。突然发现树丛中有一汉女,奔太液池跑去。又见在她身后,追着一名太监。那太监伸手抓住那汉女的胳膊,便撕撕搂搂起来。一会儿凑在一起谈话,一会儿又站起来奔走。懿妃怒道:"禁园之中,岂能容得尔等胡闹!"她把小安子叫过来,吩咐道:"快去,耙这一对狗男女给我抓来!"小安子领命,带着一伙太监去了。约顿饭之后,小安子复命说:"都抓来了!"懿妃怒冲冲走下望月楼,让宫女搬了把椅子,坐到正厅的廊檐下,吩咐道:"快把那对狗男女带上来。"时间不大,一名太监、一名汉女都倒捆着二臂,带进院中。小安子喝斥道:"还不给懿妃娘娘磕头!"二人跪倒道:"参见娘娘千岁。"懿妃怒问道:"你二人做了什么好事!"那太监道:"娘娘千岁误会了。此女叫银凤,乃苏州人氏,被买进圆明园承值。她终日想念一家老小,总是哭啼。今早,有人给她捎了个信儿,说她母亲想她想死了。为此,银凤也不想活了。方才,她要投池自杀。奴才不忍,又拦又劝,才被娘娘发现了。刚才之言,全属实情,望娘娘千岁恕罪。"其实,这个太监说的都是真的。银凤果然是被拐买来的良家女子,被迫在园中服侍皇上。不但失身,还要受气,在园中吃尽了苦头。再说,母亲又死了,因此痛不欲生。这个太监出于好心,从她的住处追到太液池,又说又劝。不料被懿妃错以为有不正当的行为了。既然把话说清楚了,不就完了吗?偏偏这个懿妃耍起刁来。把憎恨汉女的怒火,都喷洒在了他二人身上。她怒斥道:"呸,满口胡说。明明是你俩做了苟且行为,还敢巧言狡辩?来人,剥掉衣服,给我狠狠地打!"小安子咋唬道:"剥光,狠狠地打!"掌刑的宫监不敢不听,把两个人摁翻在地,剥光衣服,用廷杖狠狠地抽打起来。把两个人打得鬼哭狼嚎,满地翻滚。懿妃还不解恨,又命人把那太监吊到树上,把汉女的鞋袜扒掉,露出窄窄的"三寸金莲",由两个太监架着,在碎石路上来回跑。这一招实在毒辣,别说一个弱小的女子,即便是堂堂男子汉也受不了。银凤的两只小脚,被磨得血肉模糊,几度昏厥过去。懿妃还不罢休,命人用凉水喷过来,又光着身子在石子路上爬。银凤发出绝命的吼叫,叫得都失去了人声。在场的宫女们见了,无不胆裂魂飞。可是,懿妃却毫不理会。最后,这个汉女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了,懿妃还不放过。命人在银凤和那个太监的脖子上,拴了一块大石头,扔进太液池,活活地淹死了。懿妃觉着挺开心。第二天,又抓来几名汉女,怒斥道,"都是你们这些狐狸精,迷住了皇上的心窍,真是死有余辜。哀家今日要把你们这些妖孽铲除!"说罢,命人把这些汉女的衣服剥光,逼她们打秋千。可怜这些汉女,个个累得筋疲力尽,从秋千上跌落下来,摔得半死不活。懿妃还不解气,又命人把她们扔到太液池里。更有甚者,懿妃还命汉女对打,对咬,不从者便被活活打死。手段之残忍,方法之独特,真是旷古未闻。可怜一百多名汉女,被懿妃折磨死一半以上。余者,有的躲藏,有的被吓疯,有的自杀,简直是苦不可言。就连最受宠的四春娘娘,也不能幸免。懿妃虽不敢像折磨一般汉女那样随便,却断去了她们的饮食。害得四春吃这顿没那顿,三天两头挨饿受渴。日久天长,逐个地都病倒了。正在这紧要关头,咸丰帝回到圆明园来了。咸丰一晃走了三个多月,最近思念起懿妃和四春娘娘,不由得长吁短叹,坐卧不安。皇后猜透皇上的心意,怕他急出病来,主动劝他到园子里去散心。咸丰如蒙大赦,对皇后感激得不得了。他乘辇舆正好路过四春娘娘居住的四春园,便径直走了进去。"圣驾到--"四春娘娘惊喜交加,忙整理云鬓,迎接圣驾。减丰下舆,手扶四春走进藏春楼。坐定后,他左顾右盼,发现与走的时候有些异样。又见四春娘娘容颜枯槁,秀质皆无,不免吃惊地问道:"卿等这是怎么样了?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成?"四春支支吾吾,不敢明言。减丰愈疑,非要问清楚不可。四春见瞒不住了,忙一齐跪倒,哭诉了懿妃折磨汉女的经过。咸丰闻听,气得五脏冒火,七窍生烟。大吼道:"反了,反了,懿妃欺朕太甚!"说罢,马上传旨,起驾赶奔望月楼。这阵儿,早有人报与懿妃。懿妃一听圣驾回来了,不由喜形于色。忙对镜梳妆,更换衣服,走下楼来,去见皇上。可是,她一见皇上的面,就发现有点不妙。只见咸丰面沉似水,冷若冰霜。侍从人员站了两大溜,一个个屏息宁神,鸦雀无声。懿妃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忙抢步上前,行了大礼,口称:"臣妾兰儿敬问圣安。"咸丰瞪着她,恶狠狠地说:"你做了什么好事!"懿妃吓得一哆嗦,委屈地说:"请问陛下,兰儿把什么事情做错了?"咸丰一拍桌子:"你还嘴硬!朕问你,是谁无故折磨汉女?是谁下令把她们扔进太液池淹死?又是谁下令切断了四春娘娘的饮食?""这个……"懿妃一听,知道有人先把她告了,真是又怕又气。可是,她还想给自己找个理由:"陛下容禀。这是因为她们不守园规,皇上又不在,所以奴婢才……""住嘴!"咸丰怒不可遏地说:"朕都问清楚了,汉女没有一个违犯园规的。都是你醋海生波,有意报复。别说她们没有犯罪,即便有罪,也要由朕来处置。谁允许你这么干的?"懿妃仗着受宠,犟嘴道:"陛下封我为妃,难道妃子连惩办奴才的权力都没有吗?""放肆,还敢强辩。你以为朕不能处分你吗?"咸丰暴跳如雷,传旨道:"来人,把她拉下去,狠狠地打!"掌刑的宫监不敢不听,"呼啦"往上一闯,七手八脚就要动手。懿妃破着嗓子喊叫道:"皇上开恩,陛下开恩哪!"咸丰理也不理,催促道:"打!重重打!"正在这时,突然有人喊叫道:"万岁爷,打不得呀!"说罢,跪在咸丰脚下,不住磕响头。咸丰一看,乃是安得海,怒问道:"小安子,你敢抗旨?""不不不,吓死奴才也不敢。""你方才说打不得,这话是何意?"安得海往前跪爬了一步,仰着脸说:"恭喜万岁爷,懿妃娘娘她有孕了。""什么?"咸丰一惊。"回万岁爷的话,懿妃娘娘已经怀孕了。""此话当真?""奴才没长两颗脑袋。"咸丰忙传旨道:"放回来,快放回来。"宫监把懿妃扶回屋中。懿妃跪倒身形,哭泣道:"谢皇上不打之恩。"咸丰问道:"安得海说你有孕了,此话当真?"懿妃道:"是真的。""你为何不早奏?"懿妃道:"从上个月开始,婢子就感到身体不适。经常呕吐,想吃酸的,又经常困睡。那时,才叫小安子把园中的御医嘉亮找来。诊脉后,嘉亮说是喜脉。婢子不敢叫准,所以没向皇上陈奏。"咸丰道:"朕现在就叫御医诊脉。倘若你胡说八道,朕决不轻饶!"《百年风云》第八十二回 喜之喜咸丰得子 忧之忧洋兵进犯晚清腐败透顶,贪婪愚昧无能。国家尊严一旁扔,换来苟延活命。咸丰皇帝命人把御医唤来,为懿妃诊脉。四名御医轮流看罢脉象,最后得出结论,果然是喜脉,已怀孕四个多月了。咸丰转怒为喜,重赏御医。又对懿妃说:"看在怀孕的分上,就不打你了。记住,下不为例。"懿妃蒙赦,不住地叩头谢恩。咸丰又说:"汝若能为朕生一皇子,朕决不亏待于你。""婢子谢恩。"懿妃怀着委屈而又欣喜的心情,回归寝宫去了。当晚,咸丰虽宿于四春宫,但是,他对懿妃有孕一事,极为关心,让安得海协同御医,格外照看。因为这位二十六岁的皇上,尚无子嗣,只有丽妃生了一位公主。咸丰对此十分苦恼,身为君主,他对传宗接代的男孩儿是极为重视的。懿妃的思想负担尤其沉重。她望着一天比一天隆起的肚子,十分担心,渴望能生下一个男孩儿。果能如愿,名利、地位、权势,都不成问题;相反的话,这一切就会落空。所以,她整日拜佛祷告。光阴流逝,转眼就到了分娩的日子。上上下下一派忙碌,光接生婆就来了十多个。咸丰也在子孙娘娘的神像前,焚香祈祷。然后,坐在偏殿听候消息。三宫六院的嫔妃,除正宫皇后外,都聚集在望月楼中,围前围后地伺候着她。懿妃从辰时觉病,一直折腾到掌灯,尚未分娩,疼得她几度昏迷,嗷嗷直叫,众人急得团团打转。咸丰更加坐立不安,一更天过去了,无信儿;二更天过去了,仍无消息。眼看三更天到了,就见小安子跌跌撞撞跑进偏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说:"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懿妃娘娘她生了一位皇子!"这时,接生婆也到偏殿送信儿:"懿妃娘娘生下位九斤六两重的大胖皇子,母子平安无恙。"咸丰长长出了一口气,赶紧又跪到神像前,焚香朝拜。消息传出,北京震动。各衙门一律张灯结彩,表示祝贺。三天后,咸丰赶回北京,在御太和殿接受百官的朝贺。并且颁旨,晋升懿妃为懿贵妃。咸丰又翻字典,又找辞源,给皇子起了个名字叫载淳。载字是按"字"排下来的,据说乾隆皇帝的六皇子永瑢,绘了一份岁朝图,献给孝圣皇后。乾隆大喜,御笔亲题了"永绵奕载奉慈娱"一句话。以后,便取其中"永绵奕载"四字,作为宗室命名的排行。咸丰是奕字辈,叫奕諠。新生的皇子,自然是载字辈了。"淳"字乃是化行俗美的意思。所以,取名为爱新觉罗载淳。懿贵妃生了皇子后,觉得身价高贵,连皇后都不看在眼里。小安子奴随主贵,也升了贵妃宫中的总管。他和主子一样,也不把旁人看在眼里,俨然成了全皇宫的大总管。平日吆五喝六,专横得不得了。书要简短。一晃载淳到了三岁,身体健壮,聪明伶俐,咸丰帝非常高兴。然而,三年来的时局却愈加危机了。太平军攻破了江南、江北两大营;钦差大臣向荣、琦善相继毙命;江苏告急,武汉垂危,长江、黄河流域农民革命风起云涌。失城失地的噩耗,像雪片一般飞到北京。偏偏洋人又乘火打劫,把兵舰开到天津大沽口。还叫嚣说:清政府如不答应他们的条件,就要杀进北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清政府已面临着亡国的厄运。这正是"摁倒葫芦瓢又起",一宗不了又一宗。咸丰皇帝愁得长吁短叹,茶饭懒咽。这一日,他宿到懿贵妃宫中。尽管懿贵妃百般殷勤,也不能讨咸丰一乐。她问道:"什么事把皇上愁成这样?"咸丰把朝臣的奏章以及所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懿妃道:"洋人何故又来挑衅?"咸丰道:"说起洋人,比长毛子更可恨--尤其是英夷,最最可恶。"懿贵妃道:"婢子识少见寡,望陛下开导。"咸丰让她坐在身旁,把鸦片战争的往事,耐心地讲了一遍。并且,又接着说:"后来,洪、杨倡乱。徐广缙调往湖广,朕让叶名琛督粤。英夷又提出进城的要求,名垛一向轻视洋人,对英夷的照会搁置不理。因此,洋人与他结怨。那年,东芜县党匪作乱,名深力剿之,大获全功。朕加封他大学士衔,留任广东。说来,冤家路窄啊!有一次,海外来了一艘洋船,悬着英夷国旗,闯入内河。巡河兵怀疑是汉奸伪装,便拔去英旗,并将舟子上十三人一概拿问。英夷总领事巴夏礼、立刻遣书诘问,名深乃释放舟子。巴夏礼又借口不受,偏要叫名琛去当面认罪,名琛当然不能去。巴夏礼要求进城谈判,又被名深拒绝。恼得巴夏礼性起,令洋兵攻入省城,将名垛生擒押往印度。可叹叶爱卿,竟死在异国他乡。眼下,广州已成为英、美、法三国公地。英夷还不罢休,又牵诱法、美两国鼓轮北行,先至上海,又逼天津。俄国人也乘机要挟,他们联合一气,提出种种苛求,实在是欺人太甚!"懿贵妃惊道:"洋人打到天津卫了?""正是,朕就为此事发愁呢!"懿贵妃道:"陛下打算怎么办?"咸丰道:"朕已派直隶总督谭廷襄办理此事,尚未得到回信。"咸丰帝话音刚落,小安子匆忙跑进寝宫,跪在门外启奏道:"军机处有急事奏报,请万岁爷升殿!"咸丰一惊非小,忙穿戴整齐,在宫监的簇拥下,升坐勤政殿。大学士裕诚奏道:"英、法、美、俄四国兵船,已开进白河口。并发出照会,要与我朝谈判。他们还说,如不答复他们的条件,就要打到北京。直隶总督谭廷襄无计可施,飞奏北京,请旨定夺。"咸丰连连说道:"这怎么好,这怎么好?"裕诚奏道:"洋鬼子来者不善,陛下切不可等闲视之,应立刻派员与彼谈判。如和谈有望,尽量求和,如无希望,赶快调兵勤王,不能再迟误了。""卿说得是。"咸丰寻思了一会儿,传旨道:"可派户部侍郎崇纶,内阁学士乌尔馄泰为钦差大臣,照会四国使臣,约期开议。""遵旨。"崇纶和乌尔焜泰接旨后,立刻赶到天津,向四国发出照会。满以为约期谈判,谁知被英国全权代表额尔金驳了回来。他说:"崇、乌二人并非中国首相,无权代表中国政府,不便议和。"崇纶、乌尔焜泰碰了南墙,一溜烟跑回北京。咸丰无奈,又派直隶总督谭廷襄为钦差大臣,与英法谈判。谭廷襄接旨后,赶到白河口外的兵船上,英使额尔金问道:"你是什么官阶?"谭廷襄道:"直隶总督,钦差大臣,和谈全权代表。"额尔金一伸手说:"拿来!"这下把谭廷襄闹懵了,忙问道:"拿什么?"额尔金道:"全权代表证书!"谭廷襄道:"岂有此理,我国向无此例。皇上的话就是圣旨,这还错得了吗?"额尔金冷笑道:"笑话。私凭文书官凭印,无有全权证书,这本身就是非法的。"谭廷襄不服地说:"本大臣既为钦差,就是代表我国皇帝陛下来的,握有全权,怎说非法?"额尔金把牛眼一瞪,说道:"那好!我现在就要求带兵进驻北京,你能答复吗?""这个……"一句话差点儿把谭廷襄噎死,气得他扭头就逃回天津去了。咸丰闻奏,又气又怕。急忙改派大学士桂良、吏部尚书花纱纳,赶往天津进行谈判。这一回,额尔金和法国公使葛罗才接见了他们。一见面,额尔金就气势汹汹地说:"贵国政府一向不准各国公使进驻北京,这是对各国的极大污辱!为此,在谈判之前,贵国政府必须改变这一态度、允许公使进京,才有谈判余地!""这个……"两位大臣直脖瞪眼,都闷口了,为什么?清政府严格规定:领事不准进城,公使不准进京。别的事都可以商量,惟独这事,是毫无通融余地的。没等谈判,先吃了闭门羹,桂良和花纱纳只好告辞。额尔金道:"且慢!我郑重向阁下宣布,时间是极其宝贵的,不能无限期地拖延。再给你们十天时间,倘若贵国政府不同意上述条件,那可休怪公使无理。"桂、花二人一溜烟逃回北京,向咸丰禀奏详情。咸丰气极败坏,又无良策,只好调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率兵九千,守卫京师。一晃十天过去了,白河口外并无反应。又过了十几天,还是没有事儿,满朝文武都把悬着的心落地,奔走相告,互相祝贺。咸丰帝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对懿贵妃说:"朕早就料到,洋人不过虚张声势,威胁恫吓而已。我们不理他,也就自消自灭了。"懿贵妃道:"皇上洪福齐天,以正驱邪,谅几百洋人怎敢造次。"咸丰道:"就是你会讲话。"当晚,咸丰帝宿在懿贵妃宫中。谁知正在甜睡之时,小安子叩打门窗,尖着嗓子说道:"万岁爷醒醒,万岁爷醒醒!""什么事?"咸丰仰卧在床上问道。"启奏圣驾,洋人打进天津了!""唉呀!"咸丰吓得从床上摔滚下来。懿贵妃也尖叫了一声,一个劲儿地哆嗦起来。原来,四国使者发生了分歧。英、法主战,美、俄主和。同样都是侵略,不过做法上有不同之处。美、俄二公使登陆,通过曲线与清政府的桂良、花纱纳挂上了钩,愿以调停者的身份为两家讲和。英、法则联合一体,调兵遣将,等候援兵。故此,耽误了进兵的日期。一个月后,援兵开到,额尔金才指挥兵船,向白河口进攻。把守在白河口的清军,对洋人十分憎恨。他们早就按捺不住了,接到命令便发炮还击,当场击沉敌船四艘,重伤三只,炸死、炸伤洋兵二百多人。英国公使额尔金又气又怕,暴跳如雷:"顶住!一定要顶住!"法国公使葛罗也叫嚷说:"不要怕,集中火力给我猛攻!"英、法水师经过调整,又发起猛攻。双方激战了三个小时,结果清军以失败告终。白河炮台失守,英法联军登陆后,进行疯狂报复。把清军伤员和俘虏集中在一起,浇洒汽油,全部活活烧死。侵略军杀人杀红了眼,继续向内地进攻。只用了五天时间,就打到天津。直隶总督谭廷襄吓得要命,带着家眷,抱着大印,逃之夭夭了,清军无主,旗倒兵散。英、法联军没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这座华北最大的城市。额尔金和葛罗把联军总部设到海光寺,让汉好通知天津的文武官员,在四十八小时之内报到。否则,就要屠城。地方官不敢抗命,决定向联军请降。天津府、天津县、布政使、总兵、镇台等几十人,朝珠补褂,怀抱手本,来到海光寺,像朝拜皇上一般,给额尔金和葛罗行了三拜九叩礼。额尔金说:"贵国政府一向出尔反尔,失信万国,欺骗联邦。这次战争,完全是中国方面造成的!""嗻!是!"地方官唯唯诺诺。额尔金又说:"此次联军北犯,目的在于和谈,却遭到贵国政府的无理拒绝!这笔账目,我们是一定要清算的。"葛罗插嘴道,"责任在你们的皇帝身上,与诸位无关。"这句话好像赦旨,几十名文武忙磕头说:"总司令圣明,圣明!"额尔金说:"你们要协助联军,维持秩序,供应粮肉蛋及一切军需用品。如有拖欠,我们是不答应的。""遵旨照办,遵旨照办!"这些狗使的奴才,马上身体力行。洋人要什么,他们给什么。天津失陷的消息,当晚就传到了咸丰那里。"怎么办?怎么办?"把他急得又捶头,又跺脚,一个劲儿地叹气。大学士桂良奏道:"洋人一再借口拒绝和谈,居心叵测,非同一般。必须找一精通洋务之人,与他接触,也许议和有望。""对,对。"咸丰道:"依卿看来,谁可称职?"桂良道:"非耆英不可。"咸丰不悦道:"耆英与英夷所订的江宁条约,已给大清丢了脸。之后,在广东办理善后,又办了个糊里糊涂。这种人岂能重用?"桂良道:"陛下说得极是。不过,眼下无人,陛下再给他个立功的机会,岂不一举两得。""卿言有理。"咸丰终于同意了。马上传旨,命耆英陛见。耆英字介春,满洲正蓝旗人,爱新觉罗氏,历任副都统、侍郎、钦差大臣、两广总督等职,一贯主张投降媚外。一八五○年被革职,一直闲居在北京。平日,他总是饮酒吟诗,发泄私愤。抱怨自己怀才不遇,英雄无用武之地。今天,没想到又有了出头露面的机会。他高高兴兴来见咸丰,三拜九叩后,伏在金阙下候旨。咸丰道:"朕有意派你到天津与洋人议和,卿以为如何?"耆英叩头道:"奴才获罪之身,蒙圣上重新启用,敢不尽心竭力以报天恩乎?"咸丰点头说道:"议和一事,关系重大。上系国耻尊严,下系利害得失。汝一定要与彼力争,不可任其要挟,一味让步。""奴才记住了。"耆英为显示自己是行家里手,在皇上面前吹嘘道:"不是奴才夸口,洋务乃是一门学问,不是一般人都可以干的。必须了解洋人的国情,深知洋人的秉性和嗜好。彼有来言,我有去语,见机而作,见景生情。此乃知己知彼,取胜之道也!"咸丰帝被他说得十分高兴,顿时愁云散去一半。当即委了他个侍郎的头衔,以全权代表的身份,赴津谈判。耆英坐着八抬大轿,在几百名亲兵、侍从、随员的簇拥下,来到天津,赶奔海光寺,来见额尔金和葛罗。额尔金听说耆英来了,又想起在广州之时的不愉快事情,顿时产生很大的反感。他对葛罗说:"这个老家伙任粤督时,原答应我们在两年后进城的。可是,还不到两年他就溜了,给我们造成很大的被动。对待这种人,我们是应该报复的。""对极了。"葛罗说:"听说他是抱着很大信心,来找我们谈判的。我们偏给他来个闭门不见,阁下以为如何?""好。正合我意。"额尔金和葛罗都有意回避,只派了一个叫威妥玛的随员,与耆英周旋。威妥玛奉命后,气势汹汹地来到大门外,高声喝道:"你是什么人?"耆英道:"本大臣是奉旨钦差、议和全权代表耆英是也。"威妥玛冷笑道:"谁能证明你的身份?"耆英一怔,说道:"朝服顶戴执事,都是证明。"威妥玛道:"笑话!你们中国人,一向是说假话的。谁敢保证你这些东西不是祖借来的?""啊?"耆英气得直翻白眼儿,心里说:这玩艺儿有租借的吗?他说道:"本大臣要见的是额尔金、葛罗先生。"威妥玛冷笑道:"你没有资格!""我是全权代表!""你能代表什么?我们要求公使进京,你能签字吗?我们要求在北京驻兵,你答应得了吗?假如你现在签字,马上就可以见到额尔金爵士。""这个……"耆英气得浑身打战,无言可答。威妥玛把脸一仰,双手倒背,不可一世地说:"我还要正式通知你,你是不受欢迎的人。天津已是联军的天下,你必须马上滚蛋。否则,将对你不利!"说罢,转身便走。这个意外的打击,是耆英没有料到的。他满以为通过这次谈判,能东山再起,飞黄腾达,没想到碰了这么大个钉子。正在这时候,从侧面来了一队洋兵,"砰砰"对着天开了几枪,还"噢噢"叫喊道:"耆英快滚!耆英快滚!"耆英吓得汗流满面,急忙钻进大轿,一口气跑到通州。消息传到北京,咸丰帝更加害怕。他马上颁旨,叫耆英在通州候旨。再派桂良、花纱纳赶赴通州,与耆英商讨和谈事宜,哪知耆英吓破了胆,只在通州住了一夜,就溜回北京。桂良与花纱纳扑了个空,无法商讨,又不敢隐瞒实情,立刻具本上奏。咸丰一听耆英溜了,不由怒发冲冠。立刻降旨,将耆英逮捕,赐令自杀。这个卖国贼终于含着眼泪;服毒自杀了。耆英虽死,洋兵还在。咸丰再派大学士桂良、吏部尚书花纱纳,捧着全权代表证书,来津谈判。他们不敢直接找额尔金和葛罗,而是先找到美国公使列卫廉和俄国公使普提雅廷,求他们居中调停。美、俄两国各有自己的打算。利用这个机会,施展威胁利诱等手段,于一八五八年六月十三日,签订了《中俄天津条约》;六月十七日,又签订了《中美天津条约》,这两个国家乘人之危,不用一兵一卒,没费一枪一弹,而取得了很多特权。美、俄两国暂时得到了满足,才答应居中调停。经过他们的奔波,英、法两国也同意谈判。不过,额尔金和葛罗都不出面,而派出副手威妥玛和李泰国、马吉士等人与桂良、花纱纳谈判。与其说谈判,不如说是通牒和命令。会谈一开始,威妥玛就吹胡子瞪眼地说:"公使必须驻在北京!长江流域,乃至海口各处,都应自由通商。中国所属的地区,要任凭英国人自持执照,随时往来。中国当局,无权干预!"李泰国插话道:"还有,凡属紧要的地方,英国都要设领事馆,管理侨民和商务。如有不法的英人,当由英领事负责处理!""是!嗻!"桂良和花纱纳不敢犟嘴,一味地俯首听命。威妥玛又说:"大英政府已经拟好明文,共五十六条。"法国代表马吉士说:"敝国政府提出四十二条,也已经拟成明文。我也郑重地警告你们,必须逐条照准,不许有一字之差。""是!"桂良道,"都答应,都照准。"一八五八年六月二十六日和二十七日,中英、中法分别在《天津条约》上签字。桂良和花纱纳跑回北京,向咸丰交旨。咸丰帝不敢怠慢,仔细观看了条约内容。不看则可,这一看哪,只气得五脏冒火,七窍生烟,一脚踢翻了龙书案,大吼道:"不行,决不能用宝,洋人欺朕太甚!"《百年风云》第八十三回 八里桥清军惨败 咸丰帝北走承德平日专横跋扈,遇事一塌糊涂。祸到临头骨肉酥,只好认贼作父。咸丰帝看了议和条款,不由冲冲大怒。原来,这条款极为刻薄,比如说:外国公使在北京,与清政府外交往来用平等礼节;开放牛庄、登州(烟台)、台湾(台南)、淡水、潮州(汕头)、琼州、汉口、九江、南京、镇江为通商口岸,海关要雇用外国人;那稣教、天主教得入内地自由传教……咸丰指着桂良和花纱纳骂道:"蠢才!你们是怎么与洋人谈判的?这比江宁条约还要刻薄,为什么还要签字?"桂良和花纱纳吓得浑身打战,不住地叩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咸丰道:"这样的条款,朕决不承认!坏事就坏到你二人身上,不严惩不足以乎民愤。来呀,将他们花翎拔掉,交部严议!"咸丰退居内宫,越想越气,恨不能将桂、花二人碎尸万段。懿贵妃知道皇上心情不好,倍加殷勤。同时,顺便寻问朝里的事情。咸丰把签订《天津条约》以及惩办桂、花二人的经过讲了一遍。懿贵妃听罢,笑着说道:"婢子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咸丰道:"有话你就说吧!"懿贵妃道:"婢子以为,和洋人打交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再加上朝臣不力,那就更糟了。皇上应该从全局着眼,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切莫操之过急,因小而失大。现在,长毛子闹腾得那么凶,就够我们招架的了。倘若再得罪了洋人,内外夹攻,四面楚歌,让我们如何应付?再说,长毛子虽凶,毕竟离京都很远,我们还有缓手的余地。洋人就可不同了,他们船坚炮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对我们威胁更大。况且,天津已经失陷,洋人就蹲在北京大门口。若不赶快平息此事,事情可就更糟了。"咸丰很钦佩懿贵妃的见解,说道:"依你之见,朕该批准《天津条约》?"懿贵妃道:"这话婢子可不敢说。我只给皇上提个醒,大主意您自己拿。"懿贵妃眉毛一扬,意味深长地说,"内忧比外患更可怕。洋人只不过要找点儿便宜,满足他们的要求就没有事了。长毛子可就不同了,他们要的是江山社稷。所以,对这些逆贼,一定要痛歼痛剿,务必斩草除根!"懿贵妃双眉倒竖,银牙紧咬,脸上浮起一团杀气。咸丰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副面孔,心头顿时掠过一条阴影。懿贵妃又接着说道:"可恨朝中的文武,大多是庸才,很难找出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人来。假如有必要的话,我倒同意利用洋人,去对付长毛子。"她又温顺地说:"婢子无知,大胆进言,乞陛下恕罪。"咸丰道:"你说得很有见地,容朕三思。"咸丰低着头,背着手,在屋中来回地走动。约有半个时辰,他突然转回身来,对懿贵妃说:"就按卿的话办!"第二天,咸丰又传下一道圣旨,恢复桂良、花纱纳的官职,批准《天津条约》,并定于明年六月正式换文执行。桂良、花纱纳谢恩后,急匆匆又赶到天津去了。额尔金和葛罗见达到了目的,便撤出天津,领兵回广州去了。洋兵一撤,北京又呈现出歌舞升平的景象。咸丰帝眉头舒展,一头扎到圆明园四春院,拥娇抱艳,把愁事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后来,他索性把办公地点也移到园子里,文武有事都到四春院禀报。一个月后,懿贵妃也迁进圆明园,陪着咸丰吃喝玩乐,有时也帮他批答奏折。懿贵妃是个有心计的女人,对这些事非常感兴趣。她认真地读,默默地记,不久便把这套"公式"掌握了。咸丰正愁没有帮手,就把公事推给懿贵妃办理。懿贵妃逐渐地体会到"权"字的甜头,为她今后的独裁、夺权、自私和贪欲,打下了基础。咸丰十年四月,离换约的日期不远了。咸丰把桂良、花纱纳叫到圆明园,面谕道:"决不能让洋人进京换约,那样太丢天朝的面子了。你们要事先通知洋人,改在上海换约。另外,外国公使驻京一事,万不可行;往来用平等礼节一事,也难照准。这一条,是一定要修改的。"桂良和花纱纳一听,都怔住了。心里说:我的爹呀,怎么又改变主意了?桂良叩头道:"皇上圣明。去年和约签字之时,已将换约的时间、地点都明确了,似乎不便更动。"花纱纳也叩头道:"和约是经过双方旨准的。我方突然提出修改内容,而且是最关键的一条,恐怕洋人是不会让步的。""胡说!"咸丰怒道,"他们不让步也得让!我们认为不合适的地方,就得改,不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既是全权代表,就应该同他们交涉。"桂良仗着胆子说:"陛下说得很对。不过,洋人秉性好狡,贪婪无厌。一旦为此而闹翻了,岂不因小失大!""桂良,朕叫你们怎么办就怎么办。闹翻也不伯,我们连一条也不承认!"桂、花二人不敢再奏,忙回府准备去了。这时,英国驻华公使已换成额尔金的弟弟普鲁斯,法国公使换成布尔布隆,俄国公使换成伊格那提叶夫,美国公使换成华若翰。英国公使普鲁斯,于一八五九年四月中旬,带着经过女王批准的《天津条约》,到达上海,准备进京换约。突然收到桂良的照会,不由大发雷霆。他找到法国公使布尔布隆说:"这个清政府,实在是太可气了。说了不算,算了不说,非狠狠地教训他一下不可!"布尔布隆道:"我的前任葛罗先生,早就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所以,派来了足够的军舰。"普鲁斯道:"我的军队也不少。现在,我们都可以北上。"言还未尽,美国公使华若翰也赶到了。他说:"英雄所见略同,美国舰队愿助贵国一臂之力。""我也算一份!"俄国公使伊格那提叶夫也赶来了。于是,四国军舰结队而行,一直来到天津白河口外,向清政府提出强烈抗议:一、坚持在北京换约。二、《天津条约》内容不能改动。三、追加损失费二百万两。桂良吓得懵头转向,急忙飞奏给咸丰帝。咸丰听说洋人又来了,顿时威风扫地。忙指示桂良,同意在北京换约。不过,不能多带人,各国都限制在二十名内。他又命令新任的直隶总督恒福,指令洋人在大沽口附近的北塘登陆,由陆路取道天津奔北京,不准携带武器。恒福唯命是从,马上向四国发出照会。普鲁斯怒道:"将来这个国家是属于我们的,我愿意走哪条路就走哪条路,决不能听凭他们的摆布!"四国军舰横冲直撞,向白河口疾进,这下可激怒了中国官兵。他们在提督乐善的指挥下,英勇抗击侵略军,"轰轰"一顿大炮,击沉了英舰两艘,打死打伤四国联军七百余人。原来,咸丰拨下巨款,于去年秋季,重建了白河炮台。同时,又增添了六千斤大炮十二门。中国水师在白河口,设置了拦船铁索和暗桩,防线是比较坚固的。横傲的联军遭到意外痛击,顿时阵脚大乱。俄、美两国拔腿先跑,英、法紧随在后,狼狈地逃出了白河口。这个消息传到北京,把咸丰乐得都发疯了。立刻降旨,重赏白河口官兵。举国上下,热烈祝贺。咸丰又郑重颁发了一道圣旨。废除《天津条约》,去年说的都不算了。这个消息又传到了四国的首都。英国首相巴麦尊暴跳如雷,他向国会提出要求,批准他增派重兵侵略中国。他在会上说:"为了维护我们的威信和尊严,以及取得的利益,有效地制止他们的无赖行径,我要求你们授权给我,派遣一支重兵,去对付他们。只有这样,才能满足和实现我们的一切要求!"于是,巴麦尊这个老牌侵略者,又加派额尔金为驻华特命全权大使,海军上将灵克顿为侵华军总司令,率战舰八十只,官兵一万八千名,特种部队七千名,投入侵华战争。法国当然也不甘心落后。法皇路易拿破仑,加派葛罗为驻华特命全权大使,上将军孟斗班为侵华总司令,率军舰六十只,官兵一万名,配合英军,协同作战。英国首相巴麦尊,训令额尔金说:"这次战争的目的,并不是打算推翻清政府,因为我们还没有能力去占领和统治这么大的国家。所以,如果在中园出现无政府局面,那么一切已经取得的利益将化为乌有。当前,这个政府还是可以利用的一条走狗。不过,他不大听话,要给予一定的教训。"巴麦尊又说:"你要把作战的地区局限在华北。对上海、广州以及其他地方,要保持友好关系。这样,就可以分化清朝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的关系,对我们的行动更为有利。我们决不允许太平军统治中国,那样对我们是极不利的。在必要的时候,我们还要支持清政府,去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明白了,阁下!"一八六○年春天,英、法联合在上海集结。按照巴麦尊的指示,他们一面与上海地方官勾结,支持成立了"常胜军""常捷军",共同对付太平军;同时,又调兵遣将,准备攻打北京。一八六○年八月,英、法联军率兵船二百多只,三打白河。结果,遭到清军更加猛烈的反击,原来,咸丰也做了多种准备:他派骁勇善战的僧格林沁为统帅,守把天津;又飞调河南的副都统胜保,回师勤工;又命大学士瑞麟,统京旗兵九千,防卫京师。僧格林沁是主战派,最瞧不起洋人。他在白河层层设防,守把得坚如铁桶。英、法联军吃了大亏,不敢从正面强攻,便策划改走北塘小路,抄袭清军的后路。八月中旬;英、法联军一万八千人,偷偷登陆,先切断了天津和白河的联系。尔后,水路并进,向白河守军发起猛攻;僧格林沁对新式战争根本不懂,仍然采用排兵布阵那套古时的战术,结果大败。白河炮台失守,提督乐善阵亡。联军把炮台炸毁,继续向天津进兵。僧格林沁不服,在天津北郊与联军决战。他选拔了精骑三千,列成方阵,轮番向联军进攻。僧工立马在纛旗之下,亲自督战。三通鼓响,铁骑奔驰,向联军阵地扑去。英、法联军采用欧式战术,先用排炮,后用排枪,轮番向清军射击。只打得硝烟弥漫,沙石乱飞,清军不断地倒下去。试想,那原始的长矛、大刀,如何能抵住新式的步枪和大炮?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一无障碍,二无掩体,光挨打了。结果,只用了三十分钟,清军就全线崩溃。僧格林沁的精骑,被打死三分之二,僧王本人也受了枪伤。这回,借王领教了洋炮的味道,吓得他心惊胆裂。连天津也不要了,一口气撤到通州。就这样,英、法联军再次把天津占领。咸丰帝闻讯大惊,连夜议事。一致同意:议和为上策,同意《天津条约》有效,允许洋使进京换约。桂良、花纱纳奉旨,再次到天津来谈判。额尔金、葛罗拒绝见面,派副手巴夏礼、威妥玛、巴士达、美理登出面交涉。巴夏礼鼓着眼珠子,气势汹汹地说:"承认《天津条约》也不行!还要增补三个条件。一,赔偿军费的数目,从去年的英国四百万两、法国减半,增加到英、法各八百万两;二,允许华工外流;三,公使进京换约,为保障安全,须各率武装部队一千名。食宿问题,均由清政府负责。"桂良不敢做主,急忙向咸丰禀奏。咸丰气得怒吼道:"不行,就是不行。除赔偿军费一条可以商量而外,其他条款绝无通融余地!"他还警告桂、花二人:"你俩胆敢背着朕私订和约,或答应洋人的条件,朕就将你们凌迟处死!""遵旨!"桂良、花纱纳又返回天津,向英、法代表说明皇上的答复。还没等讲完,巴夏礼就一拍桌子,吼叫道:"不要讲了。既然贵国政府毫无诚意,只有用大炮说话了!"一八六○年九月九日,英、法联军六千人,向通州逼进。清军抵挡不住,节节败退,眼看通州已面临失陷的命运。通州是北京的门户,地理位置相当紧要。倘若通州陷落,对北京的影响极大。这时,北京正处在一片慌乱之中。咸丰帝连忙派怡亲王载垣、兵部尚书穆荫等九人,组成高级代表团,赶到通州,再次向英、法议和。又急调胜保、僧格林沁,在河西布防。谈判地点设在通州城里的天后宫。额尔金还是没有出面,只派巴夏礼、威妥玛做他的全权代表。法国公使葛罗,这次出面了。双方在非常紧张的气氛中,开始议和。怡亲王受过咸丰的暗示,胸有成竹地说:"贵国所提的要求,经大清皇帝陛下恩准,公使可以进京换约。但人员不宜过多,限制在一百人以下。""不行,一点也不能更动。此外,我还要补充一条,公使要向你们的皇帝亲自呈递国书!"巴夏礼傲慢地说道。其实,这个要求是一种国际通例,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在清王朝看来,却成了最大的难题。中国的皇帝自认为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不经特许,谁也难见"天颜",富有浓厚的神秘感。怎能允许洋人走进神宫圣殿,与皇上见面?因此,被怡亲王载垣当即拒绝。巴夏礼冷笑道:"你们是同我拖延时间。既然和你们讲不通,就只有见你们的皇上辩理了。"巴夏礼推案而起,率代表团退出天后宫,坐上轿子,奔西郊的大本营而去。正在这时,僧格林沁带着五百骑兵,赶到天后宫,他是放心不下,来询问情况的。一见载垣、穆荫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明白了八九:"怎样了,洋鬼子是怎么说的?"载垣叹气道:"洋鬼欺人太甚,把原来的要求又提高了。说什么公使要向咱们皇上亲自投递国书,这岂不是想入非非吗?"僧格林沁怒斥道:"咱退一步,他逼一步。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看,是不行了!"僧王忍无可忍,跨上战马,命令一声:"起队!"直奔巴夏礼追去。载垣等吓得魂不附体,拼命地喊叫道:"僧王,不可造次!不能动手哇!"憎格林沁连头也不回,一溜烟就不见了。载垣等怕事情闹大无法交代,也一齐上马在后边追来。再说巴夏礼。他坐在八抬大轿中,翘着二郎腿,正在得意,突听身后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还没等闹清是怎么回事,就被僧格林沁的骑兵包围了。巴夏礼虽然感到有些紧张,可是一贯专横跋扈,已养成了不屈服的野性。他从轿里走出来,举起双拳,对清朝官兵吼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我要抗议!"僧王叫骂道:"兔崽子,老子叫你知道知道厉害。绑起来!"清兵往上一闯,拳打脚踢,把巴夏礼捆了。同时,把他的十九名随员也缴了械,另外被擒的,还有法国公使葛罗和他的随员。正在这时,怡亲王载垣、兵部尚书穆荫、大学士桂良、吏部尚书花纱纳等人也赶到了,怡亲王一见,吓得真魂出窍。忙劝僧王道:"自古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你这样做,怕不好交待吧?"僧王愤然说道:"一人做事一人担,决不连累你们!"桂良道:"王爷打算把洋人如何?""大卸八块!""啊?"桂良吓得摔了个跟头,急制止道:"不可,不可。那样做事,更无法挽回了。""反正也好不了啦。不如破釜沉舟,大干一场!"载垣等苦苦相劝,僧王无奈,答应把法使葛罗及其随员释放,对巴夏礼决不宽恕。众人见僧王犯了野性,不敢再争。忙把葛罗的绑绳解开,再三赔礼道歉。法使怕吃眼前亏,一再表示等见着额尔金,一定从中调解。说罢,带着随员。狼狈逃窜。僧格林沁把巴夏礼及其随员十九人,送到北京,寄押到刑部大牢里,打算拿人质要挟洋人让步。再说法使葛罗。他回到总部见了额尔金、普鲁斯,把事情讲了一遍。额尔金大吼一声,摇着双拳说:"报复,一定要报复。打到北京去,活捉中国皇帝!""轰!轰!轰!"侵略者的大炮又响起来了。九月十九日,攻陷通州。杀、烧、奸、淫,进行了极野蛮的报复。这时,副都统胜保的部队赶到了。在八里桥一带,与联军展开了激战,中国士兵非常勇敢,他们冒着密集的炮火。向联军阵地猛攻,有几次冲破了联军的防线。缴获步枪大炮多门,打死打伤敌人两千多人。英国侵略军总司令灵克顿,也身受重伤。额尔金到前线亲自督战,组织反击。他透过望远镜,看到勇敢的中国士兵,也为之胆寒。他发现帅字旗下有一个穿着黄马褂、手拿令字旗的主将。翻译告诉他,这个人就是以善战闻名的胜保。额尔金很懂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命令炮手,集中炮火,奔胜保射击,霎时间,一颗炮弹在胜保的马前炸开。胜保的半个脸蛋被弹片刮去,大叫一声,跌落于马下,被清兵抢救下去了。主将重伤,兵中无胆,不战而自乱。八里桥一战,清军又以失败告终。不幸的消息,不断奏到咸丰那里,这位风流天子也难以风流了。在圆明园中,又召集王公大臣议事。他说:"虽然洋鬼打到了家门口,朕决不屈服。明日定要御驾亲征,与彼决一雌雄!"别看他嘴是这么说,心里早就想逃走了。这件事,是昨晚上他和宠臣肃顺商定的。决定到承德避难,把北京的事交给恭亲王奕料理。不过,为了安定军心,他便假意吹嘘了一通。恭亲王奏道:"皇上乃万乘之尊,岂能轻易冒险。只要陛下不肯屈服,臣愿背水一战,与洋鬼拼了。""也好!"咸丰顺势下了台阶,"朕就命你为全权代表,主持北京的防务与和谈事宜。该战该和,你就酌情受理吧!"咸丰话音未落,警报传来:"洋人攻打北京来了!"《百年风云》第八十四回 联军火烧圆明园 肃顺受宠掌大权咸丰逃命走承德,奕怕死卖了国。懿妃乱中施手段,肃顺有意把权夺。咸丰帝见洋人深入京畿,把京中大事都推给恭亲王奕,他便决定北走承德。三宫六院的嫔妃,都带着宫监,携箱驮柜,会集到圆明园。哭哭喊喊,乱作一团。唯独懿贵妃,尚较稳定。她命总管安得海,把应该带走的东西归置好,又派专人护理小皇子载淳。然后,东摸摸,西看看,真舍不得离开这万园之园。正在这时,恭亲王到了,跪在门外说:"陛下就要起驾了,请贵妃赶快升辇。"懿贵妃和这位小叔子只见过几面,谈话的机会也不多。可是,她对恭亲王的仪表、才干却很赏识。私下,也常为奕不受重用而不平。她也想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怎奈咸丰对御弟心存偏见,试探过几次都失望了。临别相见,使她又惊又喜,说道:"皇上北狩,六爷干什么呢?""回贵妃的话,臣奉旨守卫京畿,安排议和诸事。"懿贵妃道:"六爷的担子可不轻啊!但愿你把事情办好,别让皇上操心。到时候,我会在圣驾面前替你美言的。"奕怀着不胜感激的心情,说道:"全仗贵妃鼎力。"懿贵妃微微一笑:"那你怎么谢我呀?""这……"奕不知她指的什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顺口答道:"只要贵妃有用我之处,臣愿效犬马之劳。"懿贵妃收敛了笑容,正颜厉色地说:"四春算什么娘娘?都是狐狸精!皇上身子不好,与她们有直接关系。皇上走后,六爷想法把她们打发了。""是,臣遵旨。""还有,京里乱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六爷千万要重用那些既有才能、魄力,又有忠心的文武大臣。对六爷对朝廷对我对皇子都有用,你懂我的意思吗?"奕听罢,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素闻这位皇嫂聪明能干,还不晓得她对经纬大事竟如此关心。她的意思是,叫奕利用皇上离京的机会,抓紧培植亲信,将来与敌对势力抗衡。她还特别提到她和皇子,足见她老谋深算,决非其他女人可比。奕失宠已经好几年了,连军机大臣也不是。对他来说,简直是忍无可忍的。可是,他终于忍下来了。几年来,他心中的权欲愈来愈旺,怎奈没有时机。这次咸丰北走,好像挪走了压在他头上的大山。而懿贵妃的暗示,又给了他最大的力量。将来,载淳即位,懿贵妃就是太后。有他们母子的支持,还愁自己不掌大权吗?想到这里,奕忙叩头说:"娘娘放心,臣懂得。""那就好。我走后,北京与承德不能断了联系,两方面的情况,要及时传递呀!""是,臣记住了。"这时,小安子跑进来说:"万岁爷已经起驾了,请娘娘快快升辇。"奕很不自然地说:"我也是请贵妃起驾来的。"懿贵妃无奈,走出望月楼。小安子扶着她坐上肩舆,恭亲王在后边跪送。一直望不到影了,他才站起身来,奔出圆明园,给皇上去送行。咸丰出走的消息,传遍了北京,引起极大的恐慌。很多有钱的人,也挟妻带妾逃难去了。不到几天的工夫,竟走了十几万人。这时,英、法联军已打到北京郊区,从三面把北京包围。恭亲王奕一面命胜保、僧格林沁、瑞麟布防,一面派桂良、花纱纳向联军求和。额尔金提出,必须首先释放人质,否则就不能和谈。奕拿人质当成要挟洋人的把柄,当然不愿放掉。他要求先全面停火,然后放人。双方僵持不下,惹得额尔金性起,他也不顾人质的死活了,加紧围攻北京。在京的文武见了,都要求奕快想主意。有人主张,把巴夏礼放了。奕怒斥道:"洋鬼不先停火,我们断无先放人之理!"话音未落,"轰!轰!"两颗炮弹在恭亲王府门外炸开了花,把奕吓得差点趴下。他又改变了主意,同意先把人释放。桂良、花纱纳又跑到城外,见额尔金说明情况。额尔金说:"限你们在二十四小时内,把被俘人员用轿子送到联军大营。否则,将采取最严厉的报复。"桂、花二人不敢怠慢,把额尔金的话向奕传达了一番。奕命令他俩,按着洋人的要求办理。桂、花二人又跑到刑部大牢去提人,结果,那些洋人竟死了三个。桂、花二人吓得目瞪口呆,急忙向奕禀报。奕知道事情闹大了,只好硬着头皮,派大学士瑞麟同洋人交涉。额尔金气得一蹦三尺,要杀瑞麟抵命。幸好葛罗再三解劝,额尔金才把瑞麟放了。不过,要清政府包赔恤金五十万两,限当日交清。奕只好东拼西凑,凑足银数,连人带钱送到联军大营。奕以为,这下可以全线停火,坐下和谈了。哪知他猜错了,洋人不但没有停火,相反闹腾得更凶了。刚被释放的巴夏礼,对清政府恨之入骨。他对额尔金道:"阁下,我们决不能就此罢手。还要狠狠地教训他们一下,才可能满足我们的要求。""你说得很对!"额尔金道:"我已经拟定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占领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宝库--圆明园,拿走一切我们喜爱的东西!""妙极了!"巴夏礼乐得手舞足蹈:"阁下的英明决策,真使人钦佩。不应该说拿走一切我们喜爱的东西,而是把一切东西都拿走。""说得好!"一八六○年十月六日,英、法联军三千人,在额尔金、葛罗、巴夏礼的亲自指挥下,闯进海淀(圆明园)。在这里,他们几乎没有遇到阻拦。为什么?因为负责守卫圆明园的内务府大臣文丰,早就逃之夭夭了。额尔金和葛罗走进圆明园,顿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他们到过新德里、莫斯科、巴黎、罗马、伦敦、开罗、圣彼得堡,见过各式各样的宫殿和大教堂,然而,把这些世界闻名的建筑加在一起,也抵不上该园的一半。谈到它的珍品和价值,更是望尘莫及了。他们走进了一所中式的宫殿:但见五光十色,珠光宝气。墙上、几案上、壁橱上,乃至每个角落,都堆满了钟表。声音和谐悦耳,形状各异。每一只都光彩夺目,使人眼花镣乱。额尔金顺手操起一只怀表:它是纯金制造的外壳,上面镶满了钻石和红绿宝石,能自动报时,能奏西洋名曲,还能准确预报天气的变化。一条赤金镶宝石的表链,和镶有两颗猫眼的表坠儿,更是使人爱不释手;巴夏礼也从壁橱里掏出一只怀表:那是珐瑯开金的,正面表壳上是一幅裸体的美人图,美人的眼睛可以随人转动,形态逼真,使人陶醉。从美人皮肤颜色的变化,可以预知是黑天、白天,是阴还是晴。接着,他们走进另一所宫殿。这里是中国历代的名人字画。数以千计,丰富多彩而又价值连城。这些贪得无厌的侵略者,发了疯,红了眼,拼着命地抢夺。所有的车辆都装满了,每个人的腰包、挎包都没法再鼓了,还没拿走全部财产的百分之五。额尔金实在舍不得把这些宝物丢下,但是,拿又拿不走。为了掩盖他们的罪行,竟悍然下令,火烧圆明园。罪恶的大火烧了四昼夜,可叹这座世界之冠的艺术宝库,化为一片瓦砾。圆明园是清朝统治者为了过奢侈享乐、荒淫无耻的生活,花费了劳动人民极大的血汗,前后经历了一百五十多年,逐步建立起来的一座郊外园林式的宫殿。光园门就有十八个,园中藏有大量的、世界罕见的中西艺术珍品。还有数不清的珠宝,以及用珠宝玉石所造的器具玩物。因此,它不但是宝山宝库,而且在文化上也有很高的价值。额尔金他们犯下的这一罪行,也遭到了世界舆论的谴责。人们骂他们是野蛮人、海盗,是毁坏世界文化宝库的罪魁祸首。闲话休提。额尔金、葛罗和巴夏礼,他们并没因为火烧圆明园而满足,还继续向清政府施加压力。十月十日,额尔金向奕发出最后通牒。威胁说,假如清政府再不接受联军的要求,他们就要把北京的皇宫及清东陵,像圆明园一样化为灰烬。这一招果然有效。奕忙派桂良、花纱纳、瑞麟为全权代表,向联军求和。他本人不敢露面,躲到长辛店避难去了。桂良等壮着胆子大开城门,迎接额尔金、葛罗等进城。还允许洋兵协同清军,把守安定门。一八六○年十月十三日,桂良、花纱纳和一部分王公贵族,与额尔金等举行谈判。其实,就是接受命令。没用一小时,把一切都谈妥了,就等着恭亲王奕签字。可是,这个怕死鬼,说什么也不敢露面,把桂良他们急得直拍屁股。后来,把俄国公使伊格那提叶夫请出来,求他去请奕。原来,恭亲王与这位俄使打过几次交道,比较熟悉。相见之下,伊格那提叶夫向奕担保平安无事,恭亲王这才答应出面。咸丰十年九月十一日,在北京礼部衙门,举行了隆重的签字仪式。清政府参加的有:恭亲王奕,大学士桂良、瑞麟,吏部尚书花纱纳,海关监督恒祺,内务府大臣文丰以及王公贵族三十多人;英国方面参加的有:英国驻中国特命全权代表额尔金,驻中国公使普鲁斯,高级参赞巴夏礼,一等秘书威妥玛,法国驻中国特命全权代表葛罗,驻中公使布尔布隆、海军上将孟斗班,高级助理马吉士等。中英、中法分别签字画押。这就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北京条约》。此外,俄国因调停有功,乘势与清政府也签订了《中俄北京条约》。在这条约里,清政府被迫承认,把乌苏里江以东的土地让给俄国;重新按俄国的要求确定新疆的边界;准许俄国在库伦(乌兰巴托)、喀什噶尔设立领事馆;俄国货物可以在库伦、张家口行销等等。从此以后,俄国的势力进一步侵入我国的东北和西北地区。奕签字后,还举行了隆重的茶会和酒会。宾主之间,觥筹交错,又说又笑,好像多年没有见过面的老朋友。法使葛罗、俄使伊格那提叶夫,还在会上赞扬了奕。说他开明果断,富有西方领导人的风度和文采。英国的巴夏礼还表示,支持奕当政。会后,奕兴奋得不能入睡。他把他的心腹桂良、文祥、宝鋆、曹毓英找到一起,说道:"过去,把洋人当成死对头。事实证明,我的看法是十分错误的。其实,我看洋人并不可怕,也很通情达理。只要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也就没事了。"桂良附和道:"可不是嘛!若早答复了他们的条件,何至引起这么大的争端,圆明园也不至被毁,这都是天意该着哇!"宝鋆也插嘴说:"人家一不占宫殿,二不犯陵寝,三不触神器,还有有什么可怕的!""是啊!"奕说,"他们无非见中国富有,而眼馋罢了。反正,我们有的是东西,有的是土地,给他们点也无损大局。只要有我大清的江山在,有你我的地位在,我看舍出点儿,也算不了什么。""对极,对极!"众人随声附和着。奕的得力助手文祥,还建议恭亲王与洋人搞好关系,借助洋人的势力,巩固自己的权势。奕拍手叫绝,决定马上请皇上用宝。于是,六百里加急的奏章,报到承德避暑山庄。话分两头。且说咸丰帝带着三宫六院、护从人员,一口气逃到热河行在。由于连急带怕,再加上旅途疲劳,到行在就病倒了。发烧,咯血,呼吸困难。多亏御医日夜看护,他才从死亡线上"溜达"回来。他人虽在承德,却一直挂念着北京的情况以及住在园中的四春娘娘。这天,他坐在东暖阁休息。懿贵妃伺候他喝了大补的鹿血,又把窗户推开,竹帘卷起,让皇上欣赏室外的风光。可是,在咸丰眼里,却无限凄凉。他呆呆地望着满院的菊花,想起在圆明园的岁月,不由闭上了眼睛。这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把他的思路打断。总管太监陈胜文,走进东暖阁,双膝跪在咸丰面前,把奏折呈上。咸丰望着奏折,心里直跳。他不知道里边写的是什么,想接又不敢接,想看又不敢看。懿贵妃赶紧把奏折拿起来,让陈胜文退下。咸丰一点手,示意懿贵妃念给他听。懿贵妃慢慢把奏折展开,轻启朱唇,清晰地念道:"臣奕向我皇上恭问圣安,万岁,万万岁。咸丰十年九月初五日,洋夷数千名,突然围攻海淀,文丰等抵挡不住而败走。联军进园后,将宝物珍品盗窃一空,又纵火将圆明园烧毁。大火烧了四昼夜,淀园已化为灰烬。""你说什么?"咸丰突然睁大眼睛,声嘶力竭地问。懿贵妃吓得倒退了几步,又把那几句话重复了一遍。当她念到"淀园已化为灰烬"的时候,咸丰帝,"唉哟"一声,背过气去。"来人哪!快来人哪!"懿贵妃尖叫了几声,唤来数名宫监。大家一拥而上,七手八脚进行抢救。这时,御医栾太也赶到了。折腾了约有半个时辰,才把这位天子抢救过来。咸丰清醒后,大哭道:"淀园乃祖宗留下来的财富,今废在朕的手里。朕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乎?"说罢又哭,泪中带血,嗓子都哭哑了。皇后、丽妃闻讯赶到,围住皇上苦苦相劝。直到掌灯,咸丰才止住悲声。当晚,咸丰的情绪恢复了正常。他把别人赶走,让懿贵妃接着往下念奕的奏折。懿贵妃无奈,只好接着往下念。原来,下一部分是签订《北京条约》的前后经过,以及条约的全部内容。最后,要求皇上用宝,并准备起驾回銮。懿贵妃念罢,笑着说道:"恭喜万岁,感谢神灵,总算又躲过了一场大祸。没想到回銮这么快,这也是六爷的功劳!"咸丰用鼻子哼了一声:"什么功劳?我看他是在造孽!"懿贵妃忙问道:"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咸丰喘着气说:"这样的议和,谁都干得来。答应这个,允许那个,洋鬼要什么他就给什么。这还叫什么议和?"咸丰帝越说声音越高,好像他不是个有大病的人:"朕留下他收拾残局,原对他抱着很大希望。结果又怎样呢?淀园毁了,又订了这么多丧权辱国的条约,土地、银子都送给人家了。你说他的功劳在哪里?"懿贵妃道:"皇上,话可不能这么说。议和是件最麻烦的事,从道光爷到现在,哪个条约真正议过?还不都是洋人要什么,咱大清就给什么吗?也不是六爷一个人哪!再说,洋人是战胜国,我们是战败国,跟人家还价行吗?我看能把宗庙、社稷、神位保住,就算可以了!""住嘴!"咸丰帝气得一拍炕桌,厉声喝斥道:"不允许你替他辩护!他这是沽名钓誉,给他自己打算,根本没把江山社稷和朕放在心上!"懿贵妃也不示弱:"既然六爷是这样的人,当初皇上就不该把乱摊子推给他呀!""大胆!放肆!可恶!"咸丰指着懿贵妃,怒不可遏地骂道:"你认为给朕生了皇子,朕就不能处置你吗?"懿贵妃道:"祖宗的家法再严,也不能冤枉无罪之人。""你……你难道没罪?朕问你,折磨汉女的是谁?目无皇后、欺压六宫的是谁?偷看奏折、背着朕假传圣旨的又是谁?"咸丰越说越怒,只觉得眼前发黑,胸膛发热,"哇"一声大口喷血,栽倒在炕上。懿贵妃也着了慌啦:"来人,快来人哪!"转眼间,御医、宫监都来了。经过一夜的抢救,又把咸丰帝救活。两天后,咸丰把宠臣肃顺叫到东暖阁,屏退他人,进行了一次秘谈。咸丰帝用微弱的声音说:"奕的折子,卿看过否?""回皇上的话,奴才昨天才知道的。"肃顺跪在咸丰帝面前说。咸丰问:"卿以为如何?"肃顺道:"洋鬼实属得寸进尺,六爷不应该委曲求全,按理说是不能用宝的。不过,木已成舟,还是逆来顺受吧!待陛下回銮后,励精图治,重修国本,改革弊端,以才用人。到那时,国富民强了,还怕洋鬼不成?只求皇上龙体康泰,长命百岁,则大清幸甚,臣民幸甚矣!"咸丰苦笑了一下:"但愿如此。那么,就依卿所奏,在条约上用宝吧!""皇上圣明,万万岁。""还有--"咸丰帝话锋一转,长叹道:"懿贵妃母以子贵,专横跋扈日甚一日。朕有意将妃废掉,卿以为如何?""这个……容奴才三思。"肃顺虽然是咸丰的宠臣,可是,他一向和皇上说话是有尺寸的。他深知疏不间亲的道理,像这种事,最好是不要参预。可是,皇上既问到头上了,又不能不说。肃顺对懿贵妃是没有好看法的,远在几年前,他就暗示过咸丰,不要对她太放任了。肃顺也曾在皇后钮祜禄氏面前,告过懿贵妃的状:请皇后母仪天下,对她严格管束。可是,肃顺发现,他的话并未发生效力。相反,懿贵妃越来越骄横了。为此,肃顺憋了一肚子话,想说又不敢说。现在,皇上很郑重地问到了这件事,是说还是不说呢?肃顺跪在地上,左右为难。咸丰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卿有话只管说。难道你对朕还顾忌不成?""奴才不敢。"肃顺道,"奴才蒙陛下隆眷,虽死难报万一。既然陛下这样信任我肃顺,奴才也只好冒死进言了。"肃顺扔掉一切顾虑,打开了话匣子,着着实实奏了懿贵妃一本。他引经据典,列举了历朝母以子贵的后果,又举了吕后的例子。后来,又谈至。懿贵妃的为人及她的所作所为。最后说:"常言道,当断不断,必留后患。陛下,干脆就下决心吧!""你的意思是--"咸丰轻声问道。"杀掉!绝不能手软!"肃顺果断的回答,使咸丰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说道:"容朕三思。"《百年风云》第八十五回 为争宠贵妃失宠 风流帝继续风流身居塞外不知愁,偷香窃玉任风流。热河行在群魔舞,百姓死活一旁丢。咸丰帝思前想后,对懿贵妃异常反感。尤其听了肃顺的话,对她就更加不满,不由心头升起了一股杀念。第二天早晨,咸丰刚喝完鹿血和珍珠大补丸,敬事房总管太监陈胜文奏禀:"皇后携大阿哥和大公主,来给万岁爷问安。"他的话音刚落,钮祜禄氏左手拉着载淳、右手拉着大公主,轻轻走进东暖阁,给咸丰问安后,对载淳和公主说:"快给皇阿玛问安。"姐弟二人同时跪倒,齐声说道:"皇阿玛吉祥如意。""起来,起来。"咸丰干瘪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双儿女偎在父亲怀里,显得非常拘束。咸丰摸着载淳的脸蛋儿,问道:"玩得好吗?"载淳嚅嚅地回答:"很好。""惹皇娘生气没有?"载淳不敢回答,畏怯地看着皇后。钮祜禄氏笑道:"大阿哥可乖了,从不惹我生气。"咸丰又问道:"和大公主玩儿了吗?"载淳噘着嘴说:"不跟她玩儿,她尽欺负我!""谁敢欺负你呀!明明是你输了,还要赖账。"小姐弟俩互不相让,惹得咸丰不住地大笑。皇后忙劝道:"快别吵了。皇阿玛有病心烦,懂吗?"两个人都不敢言语了。大公主是丽妃所生,比载淳大一岁。模样长得像她娘,俊俏秀丽,娴静温柔,像大姑娘那么懂事。大阿哥是懿贵妃所生,今年五岁,性情乖戾,事事咬尖。从两岁起,他就跟皇后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钮祜禄氏的亲儿子呢!两个孩子在咸丰面前嬉闹了一阵。皇后怕皇上心烦,赶紧叫保姆宫监把他俩领走。这时,东暖阁里只剩下咸丰、皇后夫妻二人。妻子望着丈夫消瘦的脸,心如刀绞。可是,她不愿引起丈夫的烦恼,强做笑脸问道:"皇上的身体还好吗?"咸丰道:"比前两天强多了。你好吗?"钮祜禄氏低着头说:"托皇上的福,我一直是这样。""来,坐到这里。"咸丰手指炕床,示意让皇后挨着他。钮祜禄氏只好腼腆地挨着他坐下。咸丰拉着皇后柔嫩的手,口打唉声,说道:"我有什么福?人常说,'天子无福民遭难。'首先是你跟着朕遭了罪,朕对不住你,唉!""婢子这不是很好吗?"钮祜禄氏带笑道,"圣上待我深恩厚泽,这是众所周知的,陛下何出此言。"咸丰摇摇头说:"不!朕心里清楚,几年来你受了不少委屈。唉,坏事就坏到那拉氏身上了!"皇后闻听,忙劝道:"这是哪里的话?圣上不要听信流言蜚语,懿贵妃对我还是很尊重的。"咸丰说:"你不要替她遮辩了。自从她生下载淳,母以子贵,专横跋扈日甚一日。有时连朕都不看在眼里,何况是你?她经常在暗中骂你、咒你,你以为朕不知道吗?"咸丰帝越说越气,使皇后无法插嘴。他又说:"你来得正好,朕正想找你商量如何处置她的事。""陛下,您身体不好,千万不能生气,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不行!"咸丰果断地说,"非严办不可!"皇后的心一下缩紧了。老实说,她对懿贵妃是怀有反感的。这倒并非女性的嫉妒,而是懿贵妃大有恃无恐了。她平日那副得意狂骄的样子,实在令人无法忍受。可是,善良忠厚的钮祜禄氏,终于忍受住了。她不愿让人说出争风吃醋一类的话,也不忍心给皇上再增加压力。所以,她一忍再忍,一让再让,有几次,她真想发挥一下权威,给懿贵妃点颜色看。可是,她始终没有这样做,完全被女性的温顺慈爱所控制了。她和咸丰帝既是君臣,又是夫妻,更有说不尽的难言之隐。她认为,丈夫是个有作为的天子,精力充沛,聪明敏捷,很想把大清的江山搞好。然而,天不从人愿。内忧迭起,外患连年,只弄得财源枯竭,民怨沸腾。她同情丈夫,体谅丈夫,尽妻子之道,尽量不给他增添苦恼。对咸丰帝的荒淫放荡,她是不满的。但她又不敢制止,深恐落个不贤和嫉妒的名声。她认为,丈夫太愁了,寻一点欢乐来弥补心灵上的痛苦,也是可以理解的。尽管对懿贵妃不满,可是要真处分她时,心又软下来了。她对咸丰帝道:"陛下息怒。懿贵妃还年轻,说话办事难免有不当之处。她从小受罪,随父母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头。入宫后得近天颜,才算过上了好日子。说到母以子贵,并不奇怪。三宫六院,包括我在内,谁也没给皇上作脸。唯独她生下龙种,为皇上,也为爱新觉罗氏立了大功,能不觉得尊贵吗?千不看,万不看,就冲这一点,陛下也该饶恕了她。何况,我也没尽到责任。若早点提醒她,断不会惹皇上生这么大的气。"钮祜禄氏本不是能说善讲的人,这些话都是出自肺腑,而毫无做作。咸丰帝深受感动,火气消了大半。皇后又说道:"大阿哥多讨人喜欢呢!倘若他的亲娘有个三长两短,孩子的心该怎么受呀?"钮祜禄氏说不下去了,眼圈一阵发红。咸丰帝的心也软下来了,忙劝皇后道:"说实在的,朕也不愿与她绝情,都是她自己找的。朕就依你所奏,再饶她一下吧!""谢皇上。"皇后破涕为笑,心头顿时轻松了。夫妻二人又说了阵闲话,皇后怕皇上累着,赶紧起身告辞。咸丰望着皇后远去的背影,感到无限的内疚。且说《北京条约》用宝后,飞快地送到北京,交到恭亲王手里。恭亲王马上把额尔金、葛罗、巴夏礼、伊格那提叶夫请到礼部大堂,举行了隆重的换文仪式。会后,奕又以私人的名义,在恭亲王宫邸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各国使节、武官、参赞、随员,都应邀参加了。在京的文武大员、六部堂官、大学士、军机大臣、九卿科道也参加了。会上,奕频频为洋人祝酒,强调友好合作的必要。额尔金也发言说:"今后公使驻京,更加强了各国与贵国的合作。"他表示支持奕出面执政,法使葛罗也表示了同样的观点。特别是俄国公使伊格那提叶夫,吵吵得最凶。他说,他的政府,全力支持恭亲王出面执政。宴会厅上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会后,又举行了舞会。只见洋人翩翩起舞,自然而又得意。清政府这些大员,朝珠补褂,顶戴花翎,显得那么僵硬呆板,和木偶一般无二。奕还在私下向各国公使赠送了礼品。其目的无非是拉拢洋人,找个靠山。他还自己做主,把乌苏里江以西十八个村镇划给俄国,真是无耻到极点。一八六○年十一月中旬,联军的"任务"已经完成,便撤出京、津,匆忙地退走了。额尔金对下属说:"这个政府是可以征服的,而这里的人民却难以征服。倘若他们奋起反抗,就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不如一走了之。"联军退走了,北京又恢复了原来的景象。一些逃难外出的人家,也陆续回来了。在京的文武大臣以为,京中不可一日无主。所以,纷纷要求皇上返京。于是,由奕领衔,奏请回銮。这份奏折出安定门,走密云,越古北口,当天就被送到承德行在。且说咸丰帝。这时,他已恢复了健康。每天在怡亲王载垣和郑亲王端华的陪同下,到郊外行围,把愁事都抛开了。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载垣、端华这两个家伙,为了讨好皇帝以求固宠,便投其所好,为咸丰精心安排了一场美人计。单说这一天,射猎结束。咸丰觉得有点乏累,要早点回宫休息。载垣道:"臣已为陛下准备了歇脚的地方。""在何处?"载垣压低声音说:"在承德府北关外。"咸丰感到有些蹊跷,也低声问道:"方便吗?""太方便了。臣都替陛下安排好了,比在宫里还方便呢!""好吧,现在就去。""等一等,请陛下更衣。"咸丰按着他俩的要求,换了便装,屏退卫队,只剩下他们君臣三人,还有四名贴身的仆从,向南而去。约摸半个时辰左右,天已经黑下来了。载垣引路,来到一个很小的村镇。进了街往东一拐,在一家门前停住了。咸丰一看,这是一座小三合院。起脊的门楼,黑油漆的大门,门左右还有一对石鼓,对面还有六尺多高的照壁。看样子,是个比较阔气的人家。载垣登上台阶,轻轻叩门。转瞬间,门就开了。灯光一闪,有个年近半百的老婆子探出头来:"谁?""我!"载垣一指咸丰,对她说:"这就是我们东家。""啊--"老婆子赶紧把门开大,向咸丰道了个"蹲儿安"说:"东家往里请。"咸丰迟疑了一下。端华扶着他说:"东家快请吧,这就是给您准备的歇脚地方。"咸丰这才来到院子里。端华把四名心腹听差叫过来,叫他们把马拉到村外树林中。安排完毕,才陪着咸丰进屋。这是明三暗五的正房,明间里点着蜡灯,一张八仙桌,四把太师椅,墙上还挂着几轴山水画。方砖铺地,蜡纸裱墙,倒也清雅干净。那老婆子又沏茶、又倒水、又端点心,忙了个不亦乐乎。载垣把她叫到一边,问道:"她呢?"老婆子笑着说:"在里屋收拾呢!"载垣道:"我们东家不能多呆,最多一个时辰就得走,你叫她快着点儿。""是!"老婆子答应着,奔东里间去了。约有片刻工夫,又笑着走出来说:"东家,往里请吧!"咸丰问端华:"这是什么意思?"端华笑道:"进屋您就清楚了。"咸丰抱着疑团,刚迈步走进里间,就听身后门响。回头一看,端华、载垣还有那老婆子,都没进来,便把门关闭了。咸丰正在疑惑之中,突然听见身边有女人说话,清脆悦耳,娇嫩无双。同时,又有一股浓重的芳香,刺入鼻孔。咸丰扭回头,借灯光观看:只见身边站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云鬓高挽,散发披肩,黑似墨缎,亮如刷漆,鬓角上插着两朵菊花。又见她粉面桃腮,眉似弯月,眼如秋水,鼻如悬胆,口似樱桃。极为苗条的身材,高高隆起的酥胸、百褶裙下微露一双小小的金莲,轻纱半裸露的睡衣。往那儿一站,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好像风摆荷叶,又似酒醉的海棠。咸丰看罢,顿时明白了歇脚的目的。这个女人指着桌上的东西,说道:"这是奴婢给您准备的晚饭,请您包涵着吃点吧!"咸丰一看,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就知道是端华他们事先准备下的。他勉强克制住激动的情绪,边吃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奴婢叫曹如意。""曹如意?好名字,果然是如意。"咸丰把她拉到眼前,问道:"你是何时下水的?混了几年?"曹如意羞涩地答道:"求东家嘴下留情,奴婢可不是烟花柳巷的妓女。""这……"咸丰帝惊问道:"那你是为什么?"曹如意说:"不必问奴婢,问你手下的人就清楚了。"原来,曹如意是直隶保定人。十四岁那年,被承德一个冯大户买到府里当丫环;十五岁被冯大户纳了妾,迁到这儿居住。不久,冯大户病死了。家里又遭了兵灾,一败涂地。曹如意娘家也没人了,就定居在这里。人们都管她叫曹寡妇,今年才二十一岁,跟着一个女仆挑门过日子。这个女仆不是个正经人,当年在天津一带也混过事。她给曹寡妇出了个邪道--暗中往家中拉人。不过,不三不四的或是本地人可不接待,专找外地的行商客旅。前些天,载垣和端华知道了这件事,他们曾私下到这里喝过茶,一见曹寡妇,他们就大吃一惊。心里说:没想到在这僻静的村镇,竟有这样的绝代佳人。他俩心生一计,决定把皇上领到这里来。不过,他俩可没敢对曹寡妇主仆说真话,光说我们还有个东家,在天津、北京都有买卖。只要你把我们东家伺候乐了,保你们一辈子吃喝不愁。就这样,咸丰中入了情网,和曹寡妇一见如故,难舍难离。打这以后,他经常以狩猎为名,在这里胡扯。日久天长,曹寡妇也知道了他的身份,更耍出娇柔的手腕,使咸丰神魂颠倒,不能自拔。不过,好景不长,咸丰的身子又垮下来了。咳血,气喘,梦遗,发高烧。可是,他还继续到这胡扯。最近几天,实在支持不住了,才在东暖阁歇下来,让丽妃侍寝。在丽妃的精心护理下,咸丰又恢复了健康。这天,他接到军机处呈上来的奏折,头一份就是恭亲王的。他展开一看,原来说洋人已退,群臣请他回京。另有一份,是奕要求到行在来看皇上的折子。咸丰很不耐烦,顺手放到一边。丽妃一面给皇上捶背,一面轻声问道:"京里有什么好消息吗?"咸丰道:"洋鬼都滚蛋了,恭亲王请我回銮。""那您的意思呢?"咸丰道:"朕不愿回去!"丽妃吃惊地问:"为什么?"咸丰道:"洋鬼子虽然走了,公使却还住在京城。谁敢保他们不找麻烦?倘若朕回銮后,他们再提这个条件、那个条件的,叫朕如何答复?"丽妃道:"可也总不能不回去呀!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国不可一日无君哪!"咸丰道:"朕没说总不回去,今年冷了,等到来年春暖花开,再走不迟。"丽妃道:"怕满朝文武不答应吧?"咸丰冷笑道:"他们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不回去就是不回去。"丽妃见皇上动怒,不敢再劝,连忙改口说:"等一等也好。待局势平定平定,再回去也许更好些。"咸丰这才有了笑容。他吩咐一声:"伺候笔墨。"丽妃赶紧把纸铺好,把御笔递到咸丰手里,又挽挽袖子,替皇上磨墨。咸丰提起笔来,皱起了眉头;思索了片刻,又把笔放下。丽妃不知皇上为什么烦恼,也不敢多问。屋里沉静了好长时间,咸丰才问丽妃:"你看恭亲王这个人怎么样?"这句话问得太突然了,使丽妃简直无法回答。她与懿贵妃正相反,是很少过问政事的,更不喜欢议论人非。她牢记"祸从口出,病从口入"这句格言,是宫中最守规矩、最守本分的妃子。恭亲王和皇上是什么关系?什么感情?她是清楚的。作为一个妃子,怎敢对皇上的胞弟妄加评议?所以,她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急得粉面通红,渗出了汗珠。咸丰笑道:"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丽妃道:"请陛下恕罪,婢子不敢说。""你只管说吧,说错了也没关系。"丽妃无奈,仗着胆子说:"恭亲王智勇双全,年富力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就私情来说,他是陛下同父异母的胞弟。据婢子所知,陛下和恭亲王都是当年静皇贵妃抚养大的。有同乳之亲,不比寻常。婢子还听说,陛下幼时,与恭亲王食则同桌,卧则同榻,行则并肩。坐则促膝。到了后来,陛下继承大统,恭亲王主持军机,则发生不睦。到底是怨陛下,还是怨恭亲王?宫里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婢子以为,不管谁是谁非,毕竟是骨肉兄弟。俗话说,'家鸡打死团团转,野鸡不打满天飞。'平日难见高低,可是到了紧要关头,就看出亲疏来了。又道是'进一步山高路险,退一步海阔天空'。陛下高瞻远瞩,皇恩浩荡。对外人尚能深思厚泽,对自家兄弟为什么就不能谅解了呢?"丽妃这一番话,把咸丰帝说得呆呆发愣,闭口无言。他爱丽妃,爱她性情温顺、善解人意,爱她美丽多姿、知书识礼,却没有发现她,对人对事还有这么高的见解。丽妃的话,果然击中了咸丰的要害。只见他对丽妃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说得很对,不愧是朕的好莲儿(丽妃名)。来,替朕磨墨吧!"咸丰二次提起笔来,给恭亲王写了一道旨意。大意是:朕与恭亲王,自北京一别,倏忽之间已逾三月,时思握手而谈,稍慰厪念,惟朕近日身体违和,咳嗽未止,红痰呕血尚有时可见,总宜镇摄,庶期火不上炎,朕与尔棣萼情联,见面时回思往事,岂能无感于怀!实于病体未愈,况诸事妥协,尚无面谕之处,统俟回銮后,再行详细面陈,尔不必到行在来。写完后,马上命人着军机处转发出去。咸丰不愿意回京,有多种想法:一是惧伯洋人找麻烦,二是圆明园被烧,没地方去开心解闷儿;三是舍不了姘头曹寡妇。这个秘密,只有载垣、端华和肃顺才知道。这些人都不希望皇上回京,起码在他们的权势未巩固之前是这样。北京有的是元老重臣,头一个政敌就是恭亲王。虽然恭亲王不算得势,然而他的潜在力量是惊人的。他是先帝亲口加封的亲王,地位超居在诸王之上。即使是咸丰帝,都无权把他的王爵罢掉。现在,他又在和谈上立了大功,很多洋人都呼吁他出面主持政务。对肃顺他们来说,这简直是太可怕了。为了不使大权旁落,他们只有紧紧地抓住皇上,让他与北京隔离,与一切重臣疏远。只有这样,才能逐步地抬高他们的身价,把军政大权牢牢掌握在手中。使出曹寡妇这个美人计,就是肃顺出的主意。他深知皇上对玩弄女人极感兴趣,只有投其所好,讨他的喜欢,才有可能爬上高位。可是,人有失手,马有漏蹄。他们却忽略了一个最大的政敌--那拉氏。几个月来,懿贵妃在皇上面前遭到了冷遇,甚至连见面的机会也很少。别的妃嫔倒无所谓的,可是,对她来说简直无法容忍。她坐立不安,茶饭难咽。她派出以安得海为首的密探,严密监视着皇上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的布置果然奏效,掌握了大批"情报"。恨得她牙根老长,心里说:肃顺、端华和载垣,你们等着瞧吧!《百年风云》第八十六回 万寿节咸丰病危 夺权位蛇鼠相争封建专制皆一人,生死相关系乾坤。难怪官场争权位,事关福祸与亡存。懿贵妃派小安子刺探皇上的言行,果然了解到不少情况。得知咸丰帝不愿回銮以及自己所遭的冷遇与肃顺有关,她便暗下决心:有朝一日大权在握,非拿肃顺开刀不可。但是,如何能掌握大权?她却感到空虚。经过一番冥思苦想,她做了这样的打算:如果皇上健在,还要千方百计向他讨好,让儿子载淳顺顺当当爬上宝座。倘若皇上不在了,她就依靠皇后和恭亲王,用他们来抵制肃顺及其同党。待儿子做了皇上、自己当了太后,再想法排除异己。懿贵妃为达到这个目的,尽量装出老实憨厚的模样,对钮祜禄氏格外体贴和尊重。可是,皇后不是个喜欢溜须拍马屁的人,在她面前,说话办事要显得实实在在才行。为此,那拉氏煞费苦心。好在她具备演员的天才,这个戏演得很成功,皇后对她越来越信任了。光阴流逝,转眼来到第二年的夏季。咸丰帝的病情,愈发严重了。在皇后的催促下,他传旨让大阿哥上了学。并钦命大学士李鸿藻出任老师,六额驸景寿任监学。咸丰对自己的病情是很清楚的,荒淫无度,放任自流就是病源。十一年六月初九,是他三十大寿。他决定好好祝贺一番,钦派御前大臣肃顺安排一切。肃顺怕恭亲王奕和在京的元老重臣到行在来祝寿,事先就讨下圣旨,晓谕在京文武,不必来承德叩贺万寿。接着,就着手安排万寿大典。早在五月初,热河行在就已经油绘完毕。宫前宫后都搭起五彩牌楼,把避暑山庄布置得花团锦簇,焕然一新。"福寿园"、"一片云"和"澹泊敬诚殿"的三处戏台,也都大修完毕。肃顺还通知升平署,要把皇上爱看的戏练好。他还下令,从北京叫来不少名伶,配合演出。承德府、县,负责供应酒肉和干鲜果品。从六月初一开始,成车的名酒、肉类、蛋禽,源源不断地送进行在。六月初八是暖寿,咸丰传旨在福寿园赐食。六月初九,是万寿的正日子。咸丰早早起来,沐浴更衣,身穿礼服,率领王公亲贵、文武大臣,到"绥成殿"叩拜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五位先帝的御容。然后,驾返澹泊敬诚殿,接受朝贺。由三百人组成的礼乐队,奏起丹陛大乐。以皇子、亲王、郡王为首,一律蟒袍补褂,各按品级序列,在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鸣赞之下,肃穆的"庆平"乐章之中,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庆贺大礼。烦琐的礼仪进行了一个上午。拜罢,在福寿园赐宴。赐宴之后,是赐入座听戏。接着,又赐食、赐文房四宝、赐织绣古玩,每个人都得了不少荣宠。咸丰帝身体不适,本来就勉强支撑着。经过这一天的忙碌,实在是支持不住了。特别是天气炎热,对他的威胁很大。热得他大口大口喘气,汗水湿透了礼服。好不容易盼到天黑,他退归寝宫,让宫监把外衣全部脱掉。又命人取来井拔凉水,为他擦身。敬事房总管太监陈胜文大惊道:"陛下的龙体是热的,井水是冰凉的。凉热相激,怕不好吧!"咸丰不悦道:"少要啰嗦!"陈胜文干着急没办法,看着皇上用冷水擦身。咸丰觉得特别凉快,又吃了些冰镇水果,换了套软纱衣褂,叫四个小太监站在四角,给他打扇子。这一折腾,凉快倒是凉快了,不过,顿时感到头重脚轻,胸闷鼻塞。陈胜文急忙请旨:"是不是传御医来?""不用,不用。"咸丰摇头道,"我这不是挺好吗?大吉的日子,请什么医生。"申时初刻,咸丰又换了套礼服,升坐烟波致爽殿,接受家里的朝贺。先是大阿哥和大公主祝贺皇阿玛吉祥如意,接着是皇后、懿贵妃、丽妃、婉嫔、祺嫔、宜嫔、玫嫔和容贵人、林贵人。咸丰见妃子们个个都是朝服大妆、花团锦簇。心中非赏高兴。可惜,就是少了曹如意。朝贺后赐宴。咸丰居中,皇后带大阿哥、大公主居左、懿贵妃居右,从丽妃以下依次排列。宴席上肉山酒海,海味佳肴,光点心就有几百种。加上煎、炒、烹、炸的各种凉、热菜在内,就超过千样。他们一边吃着,一边看戏,简直是人间天堂,享乐无穷。谁知看着看着,咸丰又犯病了。只见他五官挪位,龇牙咧嘴,腹中阵阵绞痛。站在他身后的陈胜文忙问:"万岁爷难受?""嗯!"陈胜文又请示:"用什么药吗?奴才好去拿。""不……不用了。"咸丰放下筷子,双手摁着肚子,吃力地回答着。他实在不愿意离开座位,那样会弄得满座皆惊,给人造成不吉利的感觉。不过,病是不留情面的。咸丰的脸色由白变黄,由黄变青,他实在克制不住了,忙说:"快,快,扶朕大便!"陈胜文一招手,跑上几名小太监,架着咸丰帝,像一阵风似地进了西便殿。早有人准备下了便桶,点起檀香。有人替咸丰脱掉裤子,扶着他坐在漆金描花的便桶上。这个突然的举动,果然惊动了众人,引起一片哗乱。除了大阿哥和大公主外,谁也没心思吃了,更没心思听戏。人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幸亏皇后在这儿坐镇,才把场压住。约一袋烟的工夫,陈胜文跑进大殿,神色难看地说:"启奏娘娘,万岁爷昏过去了,快传御医来吧!""啊?"皇后忙说:"快……快传栾太。"这时,咸丰已被抬进东暖阁。太监们忙出忙进,一阵慌乱。消息传到一片云和澹泊敬诚殿,文武百官也惊乱了。肃顺往戏台上一指:"别唱了,还不快滚!"说完,急匆匆赶奔东暖阁。这时,额驸景寿、七王爷奕譞也赶到了。他们都是以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的身份,到宫内来承值的,其他官员不准随便进来。别看人多,谁也没有主心骨,急得团团乱转。肃顺一到,当时场就压住了。他顿时做了几项决定:一、把所有的御医都找来,给皇上会诊。二、封锁宫内外消息,严禁胡言乱语。三、行在内外实行戒严。不经允许,不准随便出入。这时,医官栾太带着杨春、马佩、李德云、尚怀宣几个御医,满头大汗地赶到了。他们给皇上诊脉后,先用了参汤。会诊后,又用了"通脉四逆"汤。咸丰仰面躺到床上,眼窝深陷,印堂铁青,面色灰白,唇舌干枯,大口大口地喘气。肃顺轻轻把栾太叫到僻静之处,问道:"皇上得的是什么病?""腹泻。""腹泻有这么严重吗?"栾太道:"回中堂的话,皇上不是健壮的人,经不住折磨。所以,最怕腹泻。现在已元气大伤,不好调治了!"肃顺见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问道:"你看还能坚持多久?""这个……""说吗,怕什么?""中堂明鉴。皇上是掏空了的身子,全靠药物滋补。若能用下药去,就能多坚持几天;相反,可就危险了。""废活!我问你还能坚持多久?""卑职不敢说,须先观察一番。""倘若情况有变,速报我知。""是!"栾太回殿后,又观察了一会儿。见皇上比方才好多了,喘气也均匀了。他暗中松了口气,便和御医们商量,轮流坐班。由于他年岁大了,大家让他先去休息。栾太嘱咐了几句,又向肃顺叩了安,这才退出行在。这时,已过三更。栾太拖着沉重的双腿,唉声叹气地走着,两个仆人提着灯笼,在前边引路。他们刚拐过鸡脖子胡同,走过一座府第,就见门前站着两个人。其中有一个问道:"对面来的是栾老爷吗?""是呀!"这个人忙走过来,请了个安:"我们曹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噢!"这时,从府门内闪出一人:中等个头,白净面皮,两撇黑胡,四十岁上下。身穿便装,举止文雅。向栾太抱拳道:"毓英恭候多时了!"这个人名叫曹毓英,是军机处领班的军机章京,与栾太至交。此人精通文墨,胸有良谋,是恭亲王的心腹和耳目。不过,这个秘密仅有栾太几个人才知道。栾太见曹毓英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就知道有急事。忙和曹毓英携手挽腕,走进府中。宾主对坐,把仆人支走,曹毓英问:"上头的病怎么样了?""咳!病入膏育,无法挽回了。""到底是什么病?"栾太压低声音说:"痨伤。""还是老病?""可不是吗!他呀,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曹毓英问:"依你看,还能维持到多久?""很难说。不过,现在已是灯尽油干的时候了。"曹毓英忙说:"栾老爷,咱们可都是自己人,我可是要个准信儿啊!"栾太明白,他是恭亲王的人。他急于打听皇上的安危,是要给恭亲王送信儿。最近,有关皇上的生死,出了很多谣言。北京的谣言更多,难免恭亲王着急。他想了想说:"三五天内不至于出事。如果用药及时,有可能活过盛夏。""噢!"栾太又说:"你也不必太着急了。出事的两天前,我会知道的。""这就好,请一定要跟我打个招呼。"这阵儿,天亮了。栾太不便久留,忙告辞去了。曹毓英并没休息,详细给恭亲王写了封信。修改后,又誊写了一份,带在身边。早饭后,他去办公。但见街上冷冷清清,并无行人,各路口都有御林军守把。曹毓英让他们验过官凭,穿过重重哨卡,走进设在宫门口的军机处。这几天,因为皇上病重,往来公事几乎都搁浅了,官员们十分清闲。曹毓英与几位同事打过招呼,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从抽屉里取出盖有军机处大印的信封,把信装在里边,又用火漆封好,标明"四百里加急"的字样,叫兵部的驿卒马上发了出去。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别看曹毓英官不大,可是位置重要。军机处的公事和信件,是谁也不敢扣留和查问的。当天下午就到了北京,交到军机大臣文祥手里。文祥知道有重要事情,马上送到恭亲王府。奕正忙于和海关总监、英国人赫德商谈关税的事。闻讯后,急赶回府邸,把曹毓英的来信看了一遍。然后,忙把内务府大臣宝鋆、大学士桂良、军机章京朱学勤、军机大臣文祥,找到一起商讨对策。现在,他们最关心的是咸丰的生死。皇上活着怎么办,死了又该怎么办。无非围绕着"权"字,直打转转。他们最大的政敌就是肃顺、载垣和端华,及其帮凶匡源、杜翰、穆阴、焦佑瀛。看现在的形势,肃党占了上风。原因是他们掌握着皇上,得以随时进谗。一旦皇上不在了,留下什么遗嘱?派谁执政?谁辅佐幼主?这是非常重要的。它关系到恭亲王及其同党的命运,可以说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因此,他们都摩拳擦掌,拭目而待。曹毓英在信中说:皇上于万寿节病倒,危在旦夕。据栾太称,三五日内无恙,愈期难料。病源出于痨伤,已无力挽回矣!宫灯(指肃顺)及其一党,严密封锁行在,戒严宵禁。控制极严,大有反常之举。计将安出?望从速。这封信真好似火上浇油,使他们无不心焦意躁。奕向众人问计,宝鋆说:"宫灯确实厉害,事事抢在咱们前边。皇上一旦大行,对你我只能有弊而无利。我看,应该有两手准备。"奕忙问:"此话怎讲?"宝鋆道:"皇上殡天后,皇子载淳即位,这是无疑的了。主上年幼,必须由亲王辅政,这也是有成例的。亲王之中以恭亲王最尊,自然要由六爷辅政。不过,皇上听信宫灯的话,决不能这样做。倘若派了肃顺及其一党,咱们就给他来个兵谏!""兵谏?"恭亲王反问道。"对!"宝鋆眼露凶光,"这在历史上也是屡见不鲜的。因此,我们第一手准备就是军队!"文祥击案道:"对极,对极。我看,胜保可以替咱们出力。""僧王也可以。"桂良插嘴道,"他手下还有三万骑兵,足够咱们用的。""那第二手呢?"奕问宝鋆。宝鋆道:"利用洋人。我想,各国公使会支持六爷的。只要洋人开了腔,不伯肃党不烟消云散。"朱学勤道:"好倒是好。不过,有一线之路,还是别让洋人插手。一则人言可畏,再则,怕引起新的麻烦。"宝鋆不以为然地说:"什么麻烦?要真叫肃六掌了权,那才叫麻烦呢!"奕道:"我看,这两手准备都很必要。事不宜迟,就赶紧着手吧!"于是,他们做了分工。桂良、奕找各国公使摸底,朱学勤、宝鋆分别去见僧王和胜保。文祥主持军机,随时应变。话分两头,再说说承德方面的情况。咸丰帝一病不起,时而昏迷,时而苏醒,一连几天都没说过话。肃顺、景寿、奕譞寸步不离,守在龙榻跟前。景寿是咸丰帝的亲妹夫,忠厚老实,窝窝囊囊,思想单纯,并无杂念。奕譞是咸丰的七弟,又是连襟。懿贵妃的妹子现在就是七王福晋。奕譞年轻好胜,血气方刚。不过,头脑简单些。现在是领侍卫内大臣,又是醇郡王。眼见四哥病成这样,除了焦急之外,别无良策。肃顺和他们可就不一样了,本来就是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有很多重要事情等着他办。可是,什么也不顾了,一直守在皇上身边。他这样做,一是表示对皇上的忠心;另外,他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怕一时不在眼前,别人有可能在皇上面前说他的坏话。又怕皇上明白过来,有什么重要的遗嘱,被别人篡改了。肃顺以为,这个时刻是至关紧要的,决不能偷懒和放松。否则,将前功尽弃。几天来,他的眼睛熬红了,大白脸更显格外苍白。在承德的文武要看看皇上,被他挡了驾;王公、贵戚们要给皇上问安,也被他拒绝了。甚至,六宫的妃嫔要看看皇上,也不许可。人们在背后骂道:"这个肃六,也太过分了。一旦叫他掌了权,还有咱们的活路吗?"也有人说:"我看他美不了几天。恶人只有恶人降,早晚会有人收拾他。"这当然指的是恭亲王。还有人说:"自古道'不毒不狠不丈夫'。越是这种人才能做高官,说不定他能捞个辅政大臣做做呢!"闲言少叙。咸丰帝昏迷到七天头上,突然睁开了眼睛。肃顺赶紧说道:"皇上。"咸丰点点头,示意要坐起来。肃顺和奕譞一看,忙把皇上架起来。景寿拿了两个枕头,倚在他身后。然后,一齐跪倒,问道:"皇上感觉如何?"咸丰苦笑了一下,少气无力地说:"好多了,朕觉得有点儿饿。"肃顺赶紧吩咐:"传膳。"听说皇上要吃饭,宫里顿时活跃起来。几天来笼罩在人们心上的乌云,顿时散开了。皇上吃饭是件最麻烦的事,吃一,看二、眼观三,光菜就备了一百多样。咸丰本来想吃饭,可是摆好后,他又摇摇头不吃了。在肃顺的苦劝下,他勉强喝了几口燕窝粥,吃了几口蜜饯。然后,又昏昏沉沉地入睡了。次日辰正,咸丰醒了。眼里现出光彩,比昨天强多了。肃顺带头跪倒,山呼万岁。咸丰又吃了点东西,想要下地走走。在官监的搀扶下,从床边走到窗边,依然上气不接下气。陈胜文把藤椅搬过来,让皇上休息。皇上苦笑道:"朕不行了,走几步都累得要命。"肃顺道:"皇上龙嚷虎步,身质原是好的。再将养几日,定然会康复的。""但愿如此。"皇上望着肃顺的脸,说道,"卿为朕也熬瘦多了,叫朕于心何忍!"肃顺受宠若惊,忙趴在地上叩头:"奴才愿伺候皇上一辈子。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咸丰满意地嗯了一声:"朕没事儿了,你们也该休息了。""遵旨!"景寿、奕譞和肃顺一齐退出东暖阁。当晚,六宫粉黛都来给皇上问安。皇后怕皇上累着,让她们在门口磕个头就算了。转过天来,咸丰又好了许多。当晚,传旨让丽妃侍寝。丽妃听罢,吓得打了个激灵。因为前些天,懿贵妃在皇后面前告了她一状,说皇上的身子,坏就坏到她身上了。为此,皇后把丽妃传到中宫,十分严肃地说了她一顿。丽妃感到十分委屈,此后,她就怕皇上找她。所幸的是,皇上病倒了,她才暗中松了口气。没想到皇上刚好,又传她侍寝,真使她左右为难。所谓天命难违,她只好硬着头皮,到东暖阁侍寝。七月十二日是皇后的寿诞。依钮祜禄氏的主意就不办了。可是,咸丰不答应。他总觉着对不住皇后,想用各种方法,来弥补她的创伤。因此,不但要办,他还要大大地办。皇后的寿诞还是由肃顺主持,操办得样样得体。不过,人们没有一个高兴的,都把心提到嗓子眼儿。到了正日子,百官朝贺,六宫朝贺。赐食、赐宴、赐听戏,又忙活了一整天。咸丰帝很高兴,可是到了半夜,突然又犯病了。大口咳血,来势非常凶猛,把皇后急得直哭。赶紧传御医,找肃顺,整个行在又慌乱起来。栾太医诊脉后,又用了参汤和通脉四逆汤。怎奈,全然无效。肃顺急得乱蹦,偷着问栾大有救没有?栾太摇摆头说:"够戗,我已尽了最大的力气啦!"肃顺忙说:"决不能让皇上走,还有许多大事没有交代。你再想想办法。总得让皇上说几句话才行啊!"栾太想了想说:"就依中堂。不过,药力太猛,有弊无利呀。""能说话就行。快,快去准备。"栾太回到偏殿,冷静地想了想,按着成例开了个药方。经肃顺看过,马上煎成,给皇上灌下去。不一时,药力行开,果见奇效,咸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不过,他什么也吃不下去了。又过了一会儿,眼放光彩,说话非常清晰:"肃顺。""奴才在。"肃顺赶紧跪下伺候。"你起来,朕有话对你说。""是!"这时,东暖阁里只有他们君臣二人。肃顺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又跪在床前听旨。咸丰喘了一会儿气,说道:"朕不行了,这回,真的不行了。"肃顺心如刀绞,涕泪横流地说:"陛下不要这么说。静养之后,还会康复的。"咸丰摇摇头说:"不能了,朕心里有数。现在是回光返照,朕与卿没有多长呆头了。"肃顺感皇上知遇之恩,不由大哭起来。咸丰帝又着急又难过,费了好大劲说:"不要哭了。朕还有许多重要事情,向你交代。""奴才遵旨。"肃顺止住悲声,用袖头揩干眼泪,仰着脸听旨。咸丰勉强挣扎,才说出几件大事。《百年风云》第八十七回 嘱权臣密议后事 咸丰帝临终托孤宦海之中多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