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作者:洛城东-2

到西华门掀帘下轿,却见一身崭新亲王朝服的安疆王抢先跳下马来,满面笑容地候在轿边,手伸向高凌,似乎怕他不小心踩空一般欲扶他下地,只不过眼神中却看不到笑意。高凌看他一眼,犹豫一下,修长的手指还是搭上了他厚实的手掌,借力轻轻落地。  守宫门的大内侍卫们不敢开主子们的玩笑,验过腰牌后施礼放行,却在后面和小四挤眉弄眼,小四只当没看见,沉着脸快步跟进了宫门。  安疆王翎顶辉煌,肩宽体健,虎步生风;身侧的十皇子睿郡王也是一身簇新的郡王服饰,远游冠牟,朱衣绛袍,修长的身材别有一番玉树临风的潇洒姿态,只除了脸色过于苍白了些。两人并肩而行,在这宫中阴柔之地,极是显眼,引得宫人们啧啧称赞。  小四身为侍卫不能入后妃所住的寝宫,被高凌直接打发去了西六所——未有府邸的皇子居处,也是奶娘住的地方。  皇帝尚未下早朝,袁峥和高凌按礼数先去了后宫中身份最为尊崇的贤皇贵妃居住的长春宫。贤妃热情无比,又是赐座又是赐茶水,还赏了一堆贵重物品,对高凌说不尽的关怀之意,拉着袁峥大谈当年与袁母的交情,末了还约了日子要袁母入宫叙旧。袁峥恭敬应下,代母亲谢过皇贵妃盛情。高凌却始终面含微笑,淡淡应对。最后,德皇贵妃才好似突然想起一般笑道:“看我,几日不见小凌,真是想得紧,絮絮叨叨了半天,都忘了你们还要去给容妹妹行礼呢,快去吧,别耽搁了,要不然你母妃一生气又要打你了,万一打出个什么好歹来,安疆王爷可要心疼了……”身旁伺候的宫女太监皆捂嘴偷笑。  高凌躬身施礼:“母妃教训儿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儿臣谢皇贵妃娘娘关心。我们告辞了。”  走出长春宫,高凌好似松了一口气般深呼吸几下,浅笑从脸上隐没,闷头向母亲容贵妃所居住的储秀宫而来。  一入储秀宫门,袁峥更像变了个人似的,对高凌殷情备至体贴入微,不时伸手掸去飘落到他衣冠上的雪花,以至高凌诧异得脚下一滑,差点跌倒。被袁峥眼疾手快拦腰一把抱住,在他耳边说道:“小心点,我的王妃。”音量却正好让过路的宫女们听个正着,皆扭头吃吃而笑。高凌面红耳赤,轻轻挣脱,袁峥顺势放手。腰上忽然失去的支撑和手掌的热度,让高凌有一瞬间的失神。  容妃一身金红色大礼服,高坐堂上,满头珠翠耀眼夺目,与刚才一袭素雅藕荷色宫装常服,只一只珠钗绾发的贤妃反差极大。袁峥不由心中好笑:这皇帝的胃口还真不错。转念一想,做皇帝的人当然要兴趣广泛。面上却恭敬异常,一丝一毫也不曾带出来。  施礼过后,高凌低头站立一旁,并无多少见到母亲的兴奋。  容妃吩咐:“来啊,给安疆王看座。”  有太监搬了一张椅子上来,袁峥谢过却不坐,对容妃道:“母妃,十殿下尚站着,儿臣可不敢落座,要不,让殿下坐下休息,儿臣还是站着陪您说说话吧。”  容妃微笑:“袁王爷,你不必客气,安心坐下吧。”  袁峥再施一礼:“母妃,儿臣既与高凌成亲,就是您的晚辈了,请直呼儿臣名字吧。”  容妃似乎很满意:“那好,本宫就叫你袁峥了。”  “是。”凑前两步:“母妃,再赐一张座椅可好?高凌身子金贵,不像儿臣皮粗肉厚地,今日随儿臣一大早起身赶来宫里,够累的了,您不心疼,儿臣还心疼呢。”边说边以极诚恳的眼神看着容妃,一脸不忍的表情。  终于,容妃点头,示意再赐座。  高凌低眉顺眼坐在角落,聆听他二人闲话家常。  容妃询问袁峥对高凌可有不满之处,袁峥暗中翻白眼:皇家真非常人也,哪有丈母娘这么问女婿的!面上则笑得鱼尾纹都皱到一处:“殿下谪仙之姿,袁峥一介武夫得以婚配,实乃皇恩浩荡,儿臣今生无以为报,唯有尽心尽忠……”马屁滚滚,拍得容妃心花怒放。  高凌依然面无表情地盯着桌布花纹,眼都不眨一下,手里握着一杯茶,许久都不曾喝上一口。正出神,忽听容妃说:“袁峥啊,高凌从小娇惯,不识大体,不知轻重,他若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不必顾忌他皇子的身份,该打该骂,你尽管动手就是,皇上也不会责怪于你的。”  这下连袁峥也大吃一惊,高凌失宠于皇父是早就心中有数的,虽然皇家绝不会承认,但从他下嫁就能看得出来,没想到的是连他的亲生母亲竟然也如此不待见于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坐在一角的高凌,后者正震惊地缓缓抬起头来望向自己二人,眼圈已经泛红,紧紧握住茶杯的手也微微颤抖,茶汤泼出,似乎正竭力控制着情绪。  心脏居然感到一丝刺痛,袁峥敛了笑容,起身走到高凌身前,用力掰开他捏得发白的手指,拿走茶杯放到一边,用袖子拭去泼到高凌手背上的茶汤。白皙的皮肤已经烫红了,高凌却似没有感觉,呆呆地任他摆布。  袁峥半拖半抱拉着高凌跪下:“母妃放心,我袁峥对天发誓,不会让别人动高凌一根手指头……”  话未说完,身后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好好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袁峥啊,高凌与你成亲,真乃皇家与你袁家之大幸啊!”  原来是皇帝下朝回宫了。又是一番忙乱的礼仪。高凌经此一折腾也醒过神来,不再神情呆滞,只是轻易不开口而已。  皇帝受完礼,对袁峥说:“昨日刚刚接到奏报,运河疏通完毕,今日朝堂之上,几个大臣便仗着资格老,居然在朕面前争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要不是看在他们年纪一把,朕一定重惩他们,让他们晚节不保!拿过去的功绩显摆,哼!”  袁峥陪笑:“父皇息怒,既食国家俸禄,为国出力本是臣子的份内事,儿臣想,他们下了朝,冷静后一定会后悔,保准明日便有请罪折子递上来的。还请父皇宽心。”  皇帝点头:“还是你会说话,朕心里舒服多了。前几日太子夸你棋艺高超,今日就陪朕杀上几局吧。”  “太子谬赞了,臣只是粗通而已……”  “不必过谦,来人,摆棋盘。高凌,与你母妃去后面好好说说话。”  “是,臣遵旨。”“儿臣遵旨。”  这边,袁峥陪着皇帝落子,既不能赢,又不能输得落了痕迹,真正绞尽脑汁。  那边,容妃则领着高凌进了寝宫内室。  打发走宫女,关好寝宫门,容妃也算卸下了“贵妃娘娘”的高贵面具,按了儿子坐下,抓起高凌的手,看看上面烫红的印子,轻轻地吹了吹,又拿出药膏想亲手给他抹上。  高凌抽回手:“母妃,不必上药了,儿子不疼。”低了头又不说话了。  容妃一把搂过他:“小凌,母妃就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疼你!刚才的话是用来试探袁峥的,我知道你听了不高兴,不过……”  高凌沉着脸打断她:“母妃,儿子不敢。”  “你一个男孩子,安疆王待你真是不错了,肯发这样的誓,你不开心他还来哄你……你也算是嫁对人了,也算是有福气的了。”说着用帕子轻拭眼睛。  高凌抬眼看了一眼母亲,欲言又止,只咬紧了牙关不吭声。  容妃继续说:“自从三年前你失宠于父皇,我一直担心你的婚事,如今有一个疼爱你的人,也算老天开眼了。”高凌还是没说话。  “男人,特别是有权有势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父皇当年信誓旦旦要立我为后,可如今呢,还不是被姓高的狐狸精压了一头!”容妃越说越气,“幸亏你长得还不错,所以,乘现在袁峥他喜欢你,赶紧把府里的大权握住,千万不要让他纳妾,还要小心别让外面的狐媚子勾了他的魂去,一旦他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你再想抓住王爷的心就难了……”  “……是。”平静无波的声调。  容妃突然抽抽答答哭了起来,倒把高凌吓一跳:“母妃,您有话尽管说,怎么了?”    10、第 10 章 ...  容妃突然抽抽答答哭了起来,倒把高凌吓一跳:“母妃,您有话尽管说,怎么了?”  “你舅舅虽多,但如今却没有几个能在朝中身居要职,自从你外公被皇上罢了官,我娘家更是没落,哪像贤妃娘家,六部尚书里就有两个姓高,还有好几个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你又失去了做太子的资格,若不是皇上打定主意要用你来控制安疆王,哪有郡王的位置让你坐!我们母子命苦啊,好在姓高的她百密一疏,袁峥手握兵权,实力雄厚,你若能令他听话放手一博,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到时候,皇贵妃,哼哼!”  高凌吃惊地瞪着母妃狠态毕露,却哭花了的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微微怔了一下,突然站起来冲到门边,拉开看看无人偷听,又到窗口四下张望,确定安全,才松了一口气:“母妃,儿子心里有数,只是这话以后再不要说了。”  容妃的神情却是丝毫不以为然:“不会有人偷听的,你父皇让我们母子单独说话,就是要母妃提醒你别忘了他交代你的任务。小凌啊,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你要为母妃,为我们吴家,更要为自己着想啊!都是皇上的亲骨肉,凭什么他高蕴做太子,你却……”  后来容妃还说了什么,高凌心慌意乱全没听进去,脑中一团乱麻,只一味地低头发呆。  很快,母子二人相对无言。容妃不经意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花脸,立刻叫了宫女来重新梳洗上妆,怨妇很快又变成了一个神态高贵,艳丽无匹的贵妇。  有宫人来请高凌:“皇上去上书房了,安疆王爷请殿下回府。”  容妃当着袁峥的面又叮嘱了一番高凌,要他“不可任性,要好好伺候王爷”才依依不舍地放他们走。  辞别容妃,尚未踏出储秀宫,高凌便对袁峥说:“王爷,我想去西六所看望一下奶娘,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请您先回府好吗?”  袁峥还是维持满脸笑意,凑到他耳边咬着牙极轻地说道:“十殿下,你算准了我现在不会不答应你,是吧。”嘴离开高凌耳朵,以正常音量说道:“殿下不必着急,本王今日也没什么事,陪你一起去看望奶娘吧。”  “谢王爷。”高凌无奈,只好和他同行。  一早见到了小四,奶娘早就引颈而盼了,远远看到两人并肩走来,竟激动地老泪纵横。待见了面,只顾一把搂住高凌,嘴里连声说道:“小十啊,你可来了,奶娘可是望眼欲穿了啊。”  高凌安慰地拍拍她的背:“奶娘,只是母妃多留了我一会儿,让您久等了。”  回头对袁峥说:“王爷,这是我奶娘,也是小四的生母。”  “奶娘,这位是安疆王。”  奶娘看看一身威严的袁峥,跪下磕头:“奴婢老眼昏花,没认出王爷,还请王爷恕罪。”小四也从屋里出来一同见礼。  “起来吧。”  “谢王爷。”  高凌赶紧搀起奶娘。  奶娘抹一把高凌发冠上的雪片:“王爷,殿下,外面太冷,别站着了,快进屋吧。”躬身让他们二人进屋。  屋里的陈设简洁,只墙上挂了两幅字画做装饰,一幅水墨山水,大气天成,画风极有大家风范;另一幅小儿戏莲图,画中小儿神态逼真,细看图中两个小孩儿长相竟似高凌与小四,空白处写着乐府词,字迹飘逸潇洒。看落款,是高凌亲笔。  高凌说:“小四,早上我说过的那些东西,你去我屋里取了,等会带回王府。”小四应声去了。  让了座,奶娘端出两盘糕饼:“王爷和殿下一大早就来了宫里,现在快到午膳时辰了,这些粗食是奴婢自己做的,请王爷赏脸尝尝,垫垫肚子也好。”  看奶娘一脸期盼讨好的神情,腹中也确实饿了,袁峥拈起一块糕来吃:“不错,很香。”  奶娘当即眉开眼笑。高凌暗中松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两张大额银票:“奶娘,以后我和小四不能天天入宫了,这点银子是王爷赏的,你拿着花用吧,不要委屈了自己。”奶娘一个劲推辞:“谢王爷,谢殿下,奴婢在宫里有吃有住还有月钱,这银子可不敢受。”  高凌急了:“奶娘,赏你的不接,也是不恭啊。”回头去看袁峥,满眼恳求之色。  袁峥微微点头:“奶娘,你就拿着吧。”奶娘千恩万谢地接过。  这时,从皇子居处传来一阵年轻女子的尖声叫骂,夹杂着“安疆王、高凌、下贱”之类的词汇,风声中隐隐约约听不太清楚,但也足够使袁峥和高凌面上为之变色了,奶娘更是神情紧张。袁峥面沉似水,放下糕点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大步而去。  看着安疆王远去的背影,奶娘一把抱住高凌:“小凌啊,让我好好看看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没睡好还是……小四什么都不肯说,你告诉我,是不是安疆王待你不好?”摸着高凌的脸,眼泪都掉下来了:“男人嫁给男人,作孽啊,我苦命的小凌……”高凌伸手给她抹去泪水,紧紧地抱住她:“奶娘,你也看到了,王爷他没有宫人们传说的那般可怕,你放心,他对我很好,老王妃也和你一般信佛心善,待我也好……”  “你不用瞒我,才两天不见,小脸就尖了。”  “哪有?您关心则乱了。”高凌笑笑,拿了糕吃,“还是奶娘的手艺好。”  看他斯文却速度不慢的吃相,奶娘只觉心疼无比:“王府饮食不合口味吗?看你饿的。”  “和宫里差不多,只是今天早上要来给父皇母妃请安,起晚了没来得及吃罢了。”  “你不用给奶娘宽心,我活了这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我在宫里挺好的,你不用记挂。小凌啊,这银票,是你自己的俸禄吧?”  “不是啊,真的是王爷给的。王爷说了,年底了,内务府那边实在忙,手续来不及办,所以现在还不能把您接去府中,给点钱傍身也好。”  “噢,那就多谢王爷了。”奶娘半信半疑,看高凌似乎有点噎着,赶紧递了水给他:“别急,慢点吃,小凌啊,奶娘罗嗦几句,你可别不爱听。”  “您尽管说。”  “你虽聪明,样貌也好,可你毕竟是男人,不能给袁家延续香火,就算王爷他现在喜欢你,等新鲜劲一过,你的日子可就难熬了,听奶娘的话,过段时候,找几个性子好,出身一般的女子给他纳进门生几个孩子,也好堵了那些人的口。”  高凌倒没想过这些,听得一时张大了嘴忘了吃,奶娘也不管,只顾自己说下去:“你是皇子,是正式入主王府的原配,她们将来再得宠也不会动摇你地位的。你看贤妃娘娘,宽宏大量不争风吃醋,如今在宫中可是万人之上了。所以啊,该吃亏的地方就不要和王爷顶着干,啊。”  高凌只觉得心情忽然沉重无比,嗓子眼似堵住了般,嘴里发苦,香甜的糕点再也咽不下去。只低了头不再说话。  沿着小四的足印,袁峥背着手踱到皇子所,远远地就看到石小四直挺挺跪在雪地中央,怀里紧紧抱着一大堆卷轴字画之类,还背着一个大包袱,看形状应该是一张琴。在他身前几步,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红衣女子,手中攥着根精致小马鞭,正趾高气扬地教训着。旁边围了一圈宫女太监,正指指点点地看热闹。小四则满脸的不服不愤,嘴里却还不停地解释:“三公主,这些东西是我们主子要带回王府的,小人也是奉命行事,您就高抬贵手,让小的好交差吧。”  “你怎么交差本公主不管,你只需把我要的东西留下,我就放了你。”  “公主殿下,这些东西是我们殿下所有,你怎么可以强夺?”  一个嬷嬷样的老宫女想要去抢小四手里的画轴,被小四迅速侧身一避,老宫女收势不住滑倒,摔了个狗啃屎,周围看热闹的奴才个个想笑。碍着主子的面又不敢,一个个憋得脸红脖子粗。  那公主服饰的年轻女子更是气得大骂,手中鞭子“啪”地抽上了小四的面颊,立即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石小四你个狗奴才,你仗了谁的势了,竟敢顶撞本公主!我今天就强夺了,你能拿我怎么样!这琴和奔马图,你今天非留下不可!不然……”扬起手中长鞭又想抽下去,小四不敢躲,只得用身子护住了手中的画轴,闭了眼准备再次挨揍。  三公主甩出的长鞭,在半空中被一只大手捞住,牛皮质地的鞭梢卷上这只手掌并缠绕了几圈,却忽然断成好几截,纷纷掉落在雪地上。鞭子一断,高凉月重心顿失,身子向后倒去,幸亏身后宫女及时扶住,才没出大洋相。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不然怎样?”  小四抬头看去:“王爷……”袁峥一挥手,示意他站起来。然后对着高凉月一抱拳:“三公主,在下袁峥。”  “原来你就是安疆王,你什么意思?要护着这奴才不成?”  “袁峥不敢,只不过以前曾听太子殿下说过,一母同胞的三姐姐是雅人,喜欢名画和古琴,不过呢,”袁峥抽出一卷画轴随便扫了一眼,“这些画一看就是高凌乱涂乱画的,琴也这般旧了,会污了公主法眼。据说现在市面上有点样子的画作都价值不菲,这样吧,公主若看上了哪位名家之作,银子不够的话呢就记在我安疆王府的帐下,东西你尽管拿走,算是本王和你十弟的一番心意,如何?”  “你!”高凉月气得胸脯急剧起伏,跺跺脚,忽然冷笑:“噢,本公主明白了,安疆王爷你是有名的护犊子,石小四是老十的陪嫁,说不定也已经是你的人了,怪不得要护着呢,真真好胃口。”  若是眼刀能杀人,高凉月早已经被石小四乱刀分尸了,可惜三公主根本都不瞄他一眼,只挑衅地看着袁峥。  安疆王的的脸沉下来,语气更不客气,声音比天气更冷:“三公主,袁某可不像三驸马喜欢吃窝边草,还请你自重!”不必放狠话,长年战场杀伐的人,目光中的寒意和杀气竟令素来骄横的高凉月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留下一句:“你,你给我等着!”带了侍女气咻咻地快步离去。看热闹的众人也偷笑着悄悄作鸟兽散。  小四跟在面沉似水的袁峥身后回到奶娘的居处,奶娘见了小四面上的鞭痕,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数落:“没用的东西,你还不知道这位三姑奶奶的脾气啊,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说着说着便掉眼泪。高凌一旁看着,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袁峥则始终铁青着脸。  时辰不早,出宫回府。    11、第 11 章 ...  出了后宫的范围,宫巷里来去办事的朝臣们渐渐多了起来。袁峥长年在边疆驻守,识得的面孔不多,只是穿戴的亲王服饰以及身旁同行的十皇子让来往的官儿们明白了他的身份,许多人见了他只按礼数淡淡招呼,有心怀敬重的,有刻意疏离的,更有避之唯恐不及的。一路上跟高凌打招呼的官员倒是不少,很多都是毕躬毕敬,甚至有一个吏部侍郎居然拿着文件要高凌当场定夺,高凌笑笑拒绝:“我现在还在休假中,部里不是由高尚书代理吗?如果他实在无法定夺,就请皇上亲自批阅吧。”那侍郎只得不情不愿地走了。官员们各怀心思,当然也少不了语含讥讽目中无人的。高凌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只跟了袁峥一路并肩而行。  宫门外,袁峥照样满脸关切地亲手扶高凌上轿。  回到王府,安疆王重又恢复了一脸的冷漠,面无表情地换回便装。高凌真心地道谢:“谢谢王爷。”  “你是谢我在你母妃面前演戏呢还是谢我替你保住了画和琴?”  “谢谢你护了小四。”  “哼,不必了,我只是看不惯仗势欺人罢了,不管受气的是阿猫还是阿狗,我都会管上一管的。”说完转身就走,根本不理身后人的情绪。  袁峥出去了,临走嘱咐司擅“好好保护王妃”。他一离开,屋里的气氛顿时便轻松下来。  小四张罗着把几幅泼墨山水挂起来装饰翠竹轩,无所事事的司擅自告奋勇来帮忙,无意中翻到一轴人物画像:一个长相温和可亲的女子,坐在开满芙蓉的树下,风吹衣袂,发梢飞舞,正在为一件婴孩的衣物穿针引线,眉目生动,栩栩如生。  司擅不由得问了一句:“这画是哪买的?画得可真好。简直就像活人。”  小四白他一眼:“本来就是活人。画上的是我娘。此画哪儿都买不到,只此一家。”  “啊?谁画的?”  “除了我家主子,还有谁能画得这么好!”  “切,你少目中无人,我家小王爷的画,比这只会好不会差!”  “你家小王爷,谁啊?难道安疆王已经有儿子了?!”  小四想到这里差点跳起来,被高凌一把按住:“少胡说。司侍卫说的小王爷是安疆王爷的亲弟弟。”温和地问司擅:“司侍卫,我还没来得及问过王爷,小王爷他可好?”  “回殿下,小王爷很好。过几天应该就有信来了。”  “那就好,我着实有点想他了。”  高凌再想问点袁岳的现状,司擅却说:“殿下,属下随王爷来京城,也好久没见过小王爷了,实在不知近况,要不,您等王爷回来再问吧。”  高凌不想为难他,只好点头。看看司擅对画卷艳羡的眼神,遂道:“司侍卫,你若不忙,我现在就给你画一帧小像,可好?”  “真的?太好了,多谢殿下。”司擅欣喜异常,他母亲来了好多封信,信上满满都是思儿念儿,若是有了画像寄回去,也可稍解母亲的思念之苦。只是殿下不开口,他怎敢提出?如今高凌主动提及,真正是喜不自胜。  很快,画像完成,图中的司擅眉清目秀,形神兼备,身着副将服饰,手中持刀,好一个威风凛凛的白袍小将!  “殿下,属下只是个侍卫,这副将的服饰……”  “高凌淡淡一笑:“司侍卫不必过谦,你虽是王府家将,却也早已威名远扬,我不曾见过你战场英姿,却见过你和王爷的对练,不知这画你可喜欢?”  司擅转念一想,连石小四都知道自己的名头,高凌身为他的主子,又执掌户部吏部,怎么可能不清楚自己副将的真实身份!便不再假装,收了画,一揖到地:“喜欢之极,多谢殿下。”  “不必客气……”一语未毕,高凌忽然面色煞白,细密的冷汗从额上渗出,捂着腹部慢慢坐倒,整个人佝偻起来。  吓得司擅冷汗也出来了:“殿下,你怎么了?”  石小四见状,赶紧扶了高凌去床上,扯了被子捂好。一面冲司擅大吼:“主子胃病犯了,还不快去请大夫!”  司擅顾不上小四的态度,赶紧要去找管家请大夫,并要叫了人去找王爷回府。  高凌痛得蜷成一团,却还是叫住了司擅:“不要紧的,吃点热的东西很快就会好,不许惊动任何人,尤其是王爷和老夫人。”声气很弱却很坚持,司擅不敢太过违拗,应了下来,自己去厨房熬了碗清粥来给高凌吃。小四则找了个汤婆子灌上热水给高凌捂肚子。看着高凌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不时停下来深呼吸缓解疼痛,司擅眼里满是不忍和不解。  他把小四拉到一边,悄悄地问他:“殿下从小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怎么会得这个病?”小四皱皱眉头:“应该是几年前累出来的,以前没那么严重,这几天累过头了吧,吃的东西又……,所以发作得历害。”  月上中天,安疆王终于回府了,高凌强撑着起来:“王爷……”  袁峥冷笑一声推开他:“听说,你今天晚饭又没吃?怎么,回宫一趟,就忘了家规了吗?”  “家规里只说不能浪费粮食,没有规定必须吃晚饭。”  袁峥被噎,顿了一下猛一拍桌子:“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十皇子,我还真的小看你了。你给我听好了,你若想绝食尽管绝好了,没人会心疼!少给我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袁峥不吃这一套!”  那一掌的力道不轻,雕花八仙桌应声而裂,桌上摆放的茶壶杯子都被震到了地上,夜深人静之际瓷器碎裂的声音传出老远。  很快,司擅和小四便冲了进来,等见到眼前暴怒的王爷和面色不佳,靠在墙上身形摇摇欲坠的高凌,两人都大吃一惊。不顾袁峥喷火的目光,小四冲过来扶了高凌坐下,司擅则轻推袁峥出门:“王爷,属下有事回禀。”  书房。  袁峥背着手面朝窗外,看着外面被积雪压弯了腰的翠竹,问站在他身后的司擅:“岳崧的信到了吗?”  “还没有,算日子应该就在这两天。”  “周阿根呢,有消息了吗?”  “……也没有,不过请王爷放心,”司擅急急说道,“阿根一向运气好,一定不会有事的。其实,其实……”  “但愿如此。”袁峥转过身,浓眉深锁,扫了一眼司擅,“你吞吞吐吐地想说什么,是不是想给高凌求情啊?他一个下午都做了些什么?”踱到太师椅前坐下。  “回王爷,殿下下午就给我画了一幅画像,吃了两碗米粥,别的什么也没干。”说完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画儿给袁峥过目。  袁峥不接,只问道:“哪来的米粥?”  “我……我熬的。”  “王府除了老王妃可以有小厨房,其他人包括本王,吃的方面全部一视同仁。我说过的话都忘了是吧,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恩?一张画就把你收买了?”  司擅吓得卟通跪倒:“王爷容禀,殿下有胃病,下午犯得不轻,属下只是见他……”  “司擅,你也算跟着我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一幅画像就收买了你,一个小小的苦肉计就让你把我的话抛到了脑后,你也皮痒了是不是?”  “王爷,属下知错,可是殿下他不像是装的,这点我还看得出来。而且,而且他小小年纪,不像是有很深的心机……”  “司擅,我告诉你,若想活得平安长久,千万不可小看皇宫出来的人!”  “是,属下知错,请王爷责罚。”  “算了,下不为例,起来吧。”袁峥站起来亲手搀了司擅起身,把画像重又塞回他怀里:“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家呢,下回驿马到了,就给你娘寄去吧,免得老太太多牵挂。”  “多谢王爷。”  “就我们俩人,什么王爷属下的,司擅啊,你是不是觉得高凌他脾气比我好,待人也比我亲切啊?”  司擅偷眼看了一下袁峥,心一横说道:“长得也比你好看多了。”说完忙不迭捂嘴,装出一付失言的样子。  “我踢死你我!我哪里丑了,啊!”安疆王跳起来开始撸袖子……  “王爷饶命啊!属下不敢欺瞒王爷,实话实说而已……”  “你还说!”  于是你追我赶,拳来脚往,年轻的王爷和侍卫在书房鸡飞狗跳了一阵,下人们早已见怪不怪,反正三不五时就要来上那么一回,连老王妃知道了也只是一笑了之。  舒展完了筋骨,袁峥往椅子上一坐,表情严肃起来,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式,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司擅坐。司擅老实不客气地坐下,听自己主子说正题。  “司擅,你还记得张泯么?”  “当然记得,那个小白脸,借着劳军之际,潜入帅帐刺探军情,还想泄露王爷您的兵力布置,我亲手抓的,现在应该还关着吧。”  “你知道他是谁的人吗?”    12、第 12 章 ...  “你知道他是谁的人吗?”  “应该是皇上派来刺探你实力的吧?”  “错,他的真实身份是十皇子殿下的奴才!”袁峥摇头冷笑,“沈捷廷的来信上说,已经审明白了,此人如今正在秘密押解来京的路上。”  “啊?!”司擅大吃一惊。“这么说,王妃,呃,十殿下也许居心叵测,他下嫁的意图并不单纯……”  “不是也许,是肯定。当初要不是我行事欠了考虑,一时冲动随太子回京,如今也不至于和我娘一起被困京城,连个不学无术的女人都敢来讽刺我!”袁峥想起三公主高凉月不屑讥诮的嘴脸,不由怒火中烧。  “刺探军情,王爷你大可按律砍了就是,还千里迢迢押来干嘛?交给皇帝处置?”  “想交给皇帝就不必偷偷押来了,我要让他和高凌对质,免得冤枉他。一旦证实,那么我再怎么样恶待他也是有理的。但是现在,我最多只是不把他当成王妃而已。军规只是吓吓他的,真要打下去,几棍子就出人命了。”  “那就是说王爷你现在并不确定高凌他有害你之心?”  袁峥再次摇头:“我若现在就死了,你觉得凭皇帝和太子,能一下子把西疆的几十万兵马将帅们收服吗?就算行,至少也要两三年时间才能理顺权力关系,我父子带出来的人,没那么容易被收编。况且边疆四国一直虎视眈眈,一旦再起战乱,他们定会乘火打劫,以阳明王朝如今空虚的国力,弄不好就有灭国之祸!皇帝并不蠢,他宁愿牺牲一个儿子来制约我,也不敢再打无把握的仗。”  “这么说,高凌是牺牲品,他只是奉了皇帝的旨意行事。”  “也是也不是。”  “属下不懂。”  “我今日就告诉你罢了,免得你对我的话阳奉阴违还自以为没错。”袁峥有些苦恼地揉揉额角。  “属下不敢。”司擅吐吐舌头静心聆听。  “当今皇帝只有两个皇子,高凌并不受宠,却免不了成为贤妃和高蕴拥护者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高凌下嫁,首先可以排除他对高蕴太子之位的威胁;其次,他以正妃的身份入主王府,只要他不答应,按国法我就不能纳妾,断了我袁氏香火;再者,很难说高凌心里在打什么算盘,若换一个皇子,即使再被父皇忽视,可是受到被迫嫁人这种侮辱,岂会如此平静,答应地这样爽快!我敢肯定,他愿意下嫁就是要使美人计来迷惑我,想近身摸清我的底细,窃取西疆的兵力部署交给皇帝,以重获恩宠,说不定太子之位还有希望。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我们从西疆起程,刚刚入关,巡边大将林阿根掌管的五万大兵就被嘉裕关的总兵施晋桢收编,连林阿根本人也生死不明不知去向。一入京,带来的两万五千兵马就被兵部编入京郊大营,美其名曰合练以增强京城守军实力,实则是蚕食我的兵权要孤立我!凭功受赏也很不公平,明显是为了收买人心,尤其是和太子走得近的将军们个个赏官赏钱赏女人,可是有些功劳赫赫的将士连饷银都没拿全!比如你。还以为我都被蒙在鼓里!”  司擅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王爷大婚的内情竟如此复杂。  袁峥拿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稍微浇灭了一点心头火。司擅重新给他斟满。  “这么说,如果高凌他得逞,运气好也许就可以挤掉高蕴当上太子,继承皇位,可是到时候王爷你……”  袁峥冷笑:“到那时候,朝廷借机休养生息,早已恢复元气,我一个太子的丈夫,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地位又如此尴尬,被一刀杀了就算运气好,说不定还会落个祸灭满门的下场!”  “王爷,你既知其中阴谋,为何不拒绝这门婚事?”  “当初韦太傅来说亲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林阿根和五万兵马的事情,沈捷廷对张泯的审讯结果也还未送到。”  “属下明白了。”司擅皱着眉头思考,“皇帝要韦太傅来说媒,便是已经决定的事了,容不得你抗旨不遵,来征求意见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给旁人看的,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若不答应,正好有借口罢了你亲王的爵位,收回兵权也是名正言顺的。谁都不会去跳这个陷阱。”  袁峥点点头:“还有一个原因,那时我还想,我和高凌也算是生死之交,他性子也好,娶他总比娶一个刁蛮难伺候的公主要强得多,至少我们不会相看两相厌,若是像泼辣的三公主那样,仗着身份高贵胡作非为,府里所人的日子可就都难过了。”  司擅见过小四面上鞭伤,也听小四讲了经过,对三公主的行径也心有余悸,闻言不由暗自点头。忽又想到一事,问道:“既然王爷要奉旨成亲,去宫里也要做戏给皇帝皇妃看,又为什么在婚礼上当众羞辱高凌,这样岂不自相矛盾?”  “司擅啊,”袁峥站起来拍拍他肩膀,“没有权臣会对这种赐婚心甘情愿的,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对婚事不满!如果我全盘接受且表现得心怀感激,那么皇帝便会想,你袁峥到底安了什么心思,莫非已做好谋反的准备,所以连这样荒唐的赐婚都没一点意见?至于去宫里作戏,是要让他们觉得美人计见效了,免得一直盯着我,做什么都不方便。而高凌那边,在没有达到任何目的之前,他不会也不敢去父皇面前讨无趣。所以……”  司擅面色发白:“所以属下假扮侍卫的目的就是监视高凌。属下明白了,会好好“保护”殿下的。”  “孺子可教也,你只要别让他动书房里的东西就行,其他地方不用管。”  “是。”司擅眼珠骨碌碌,“属下还明白两件事。”  “什么事?”  “我不是当大官的料,玩不来这些弯弯绕。”  “算你有自知之明,这第二件事呢?”  “这王爷的位子真不是人坐的。”  袁峥叹气:“是啊,比打仗还累……”忽然醒悟过来:“你小子敢骂本王不是人?!”伸腿就踹:“你给我滚出去!”  “是是是,这就滚。”司擅捂着屁股一溜烟跑了。  夜深人静,司擅带着一肚子震惊回了他的侍卫房,袁峥想了想,向新房走去。  洒了一地的茶水和茶壶碎片已经清扫干净,留下一大滩水迹在地上尚未干透。桌面的裂痕见证着自己刚才的力道有多惊人。  残烛还在摇曳,高凌半坐半卧着缩在床的一角,被子抱在胸前,看样子是没等到自己,支持不住而睡着了,汤婆子滚落在一边。袁峥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睫毛在烛光映射下投出长长的影子,秀气的眉毛微蹙着,似梦中也不甚安稳,也许刚才真的吓到了。  站在床前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感受着心中莫名的酸楚,暗想:“高凌,你若能主动认错,和我坦诚相对,那么过去所有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究,你最好不要再伤我太深,否则……”摇摇头把纷乱的思绪甩去,袁峥把轻轻把汤婆子移近了高凌腹部,又去炭盆边把火拔旺,一口吹熄了蜡烛,带上门悄悄离开。  这天晚上,安疆王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日醒来,胃痛已止。高凌看看身边床上光滑平整,并无人睡过的痕迹,不由得轻叹口气,径自起来洗漱了,看院中两侍卫练功,也觉得手痒,下场练了一套五禽戏,又耍了几招剑术。司擅鼓掌:“原来殿下并非文弱书生。”高凌将剑抛给小四收好,口中淡淡道:“司侍卫见笑了,这只是太傅教了,我让强身健体之用,岂能和你们战场厮杀之技相比。”  “您过谦了。”  高凌淡淡一笑。  早餐一如既往地难吃,司擅却似忘了高凌的病,根本没有改善伙食的举动。小四在一边直白眼,他只当没看见。  独自用完餐,高凌净了面,问司擅:“王爷在哪?我有事找他。”  司擅躬身:“回王妃,王爷一早出去大臣家串门了。”  “现在才寅时,今天又不是朝会之日,哪家官员的大门开得这般早?”  “这……属下不知王爷行踪。”被拆穿谎言,司擅倒也并不慌张。  高凌盯了他一眼,抬步向翠竹轩外走。司擅和小四亦步亦趋地跟着,今天马管家竟没来阻止高凌的行动,或许是不再担心他犯了“家规”。  先去给老王妃请了安,高凌迈步向书房行来。正要跨上书房门口的台阶,被司擅紧走两步拦住:“殿下,王爷有令,书房重地,任何人不得擅入。”  “连我也不能进吗?”  “是,没有王爷的允许,连老夫人都不行。”  “我只是想取几本书看看,决不动王爷的东西就是。”  “殿下,还是先请示王爷后再……”  “司侍卫,请你让开,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担着。”高凌眉头紧皱,已是发怒的前兆了,司擅却视而不见,“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还请殿下体谅。”  司擅还欲说什么,就听耳旁风声来袭,连忙侧了头避开,却原来是小四的拳头。石小四怒气冲天,挥拳直冲司擅面门而来,看架势是要好好修理这个不把自己主子放在眼里的侍卫,嘴里还大声骂着:“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主子昨日还给你画了像,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忍你半天了,你个无耻混蛋,让你知道知道恩将仇报的下场!”拳脚相加毫不留情。  司擅左躲右闪,只管招架并不还手,一面还要注意看高凌有没有乘机擅闯书房。台阶狭小,昨夜积的雪又结成了冰,极其湿滑,一个疏忽,被小四一拳打中面颊,顿时鼻血长流。小四却还不肯罢休,欺身再上,高凌大喝一声:“住手!”于此同时,书房门从里面开了,袁峥飞身而出,一脚狠狠蹬在小四背上,踢得小四飞出去老远,在雪地里打了几个滚才停止,仆倒不动了。安疆王怒容满面,大步上前正欲再被补上一脚,却被司擅急急抱住:“王爷息怒,小四他护主心切,不是故意的……”  高凌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一愣,醒过神来匆匆跑去小四身边,用力扶起他的身子,只见小四面色惨白如纸,嘴角竟渗出血丝来,可见这一脚的力道。高凌心疼得纠成一团,扶了小四慢慢站起身来,抬头怒视袁峥。只听袁峥冷哼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真以为司擅打不过你?他浴血杀敌的时候,你还窝在你娘怀里撒娇!实话告诉你,本王麾下五虎将,论武艺,司擅排名第三!他要不是让着你,三招之内你就得趴下!不自量力的东西!”  小四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弯腰咳嗽,又吐出一口血沫来。高凌再维持不住面上的淡然,打断袁峥的话头:“袁峥!你不要太过份!你不待见我,尽管冲我来,别拿小四出气!”  “哟嗬,终于忍不住了?”袁峥一脸欠扁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开口,眼神却似雪般冰寒:“还敢叫我名讳?”冲高凌走来。   13、第 13 章 ...  “王爷,殿下不是有意的,石侍卫以后也一定不会了,您就饶了他初犯吧。”司擅死死抱住他,无论如何就是不松手,“王爷,您要让属下无地自容么?”  袁峥终于站住:“看在司侍卫的面上,我今天饶了你们,再有下次,哼哼!”  高凌额头青筋蹦起:“敢问王爷,司擅身为王府侍卫,竟敢质疑我的话,罔顾主仆身份强行拦阻我入书房,该当何罪?”  袁峥怒极反笑:“好一个铁嘴钢牙的十殿下,既如此,我今天就让你明白明白,免得你们把忠孝信悌礼义廉耻挂在嘴上踩在脚底!论公,我娘是一品诰命夫人,你母妃是二品贵妃;我是亲王,你是郡王;我大权在握,你恩宠不显;论私,我是夫你是妻,三从四德总知道吧;另外,司擅是四品副将,石小四只是六品御前侍卫,司擅听我的命令行事,何罪之有!殿下,这上下尊卑还要本王再教你吗?”  袁峥的话听似字字在理,却处处避谈君臣大义,高凌自然听出来了,却忍着不去戳穿他,身旁的石小四却忍不住:“王爷你怎么不讲三纲五常……唔……”话未说完被高凌一把捂住嘴,狠狠地瞪他一眼,让他闭嘴,然后深呼吸一口冷空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王爷,我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对我如此防范,是否有什么误会,我们心平气和好好谈谈可不可以?”  “我现在没空,你且牙尖嘴利着,等过几天,我自会让你无话可说!”说完回转书房,“砰”地一声重重甩上房门。  看着狠狠摔上的书房门,高凌变得面色铁青,紧握着双拳,往前冲了两步却又停住,瞪着紧闭的门深深呼吸,闭上眼调整一下情绪,然后回身扶住满头冷汗的小四,一言不发地往翠竹轩走去.司擅紧赶着走上前:“殿下,我来扶他。”却被小四推开了手。司擅讪讪地,很是尴尬。只得跟在两人后面。  进屋,司擅垂手站立一边,高凌让小四脱了上衣查看伤势,只见后背已是一大片於青,幸好没伤到脊椎。司擅去自己房间取了一瓶药油来,看小四毫不领情,只得说:“石侍卫,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你不让我帮你擦药,难道还要让你主子亲自替你疗伤?”  石小四只得恨恨地将背部转向他,任司擅弓着马步在自己背后擦药按摩,直痛得呲牙裂嘴。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於青化开,大冬天的,司擅已是一头热汗淋漓了。待净了手,却有一条热毛巾送到眼前,司擅抬头一看,竟是高凌。只见高凌面色如常,好似全然忘了刚才袁峥对他的羞辱。  “多谢殿下。”  高凌淡淡一笑:“司侍卫,把鼻血擦擦吧。小四他不懂事,你救了他,我代他道谢了。”  “殿下不必客气,石侍卫也是护主心切。”  “我刚才在王爷面前指责你以下犯上,实在是气急了口不择言,还请莫要放在心上。”  司擅急急跪下:“殿下切莫如此,属下担当不起。只是今后,还请殿下不要檀闯书房……”  “我知道了,你快起来。”伸手相扶。  司擅起身,偷眼看高凌,发现他并没有生气的迹象,悄悄松了一口气。暗想,这主子比王爷可好伺候多了,若两人以后真能和睦相处,那才是我的福气。  高凌赶小四回侍卫房,小四一脸的不放心,拿眼横司擅,直到高凌说:“一身药油味,熏得我难受,去自己屋里趴着。”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看着小四的身影消失,高凌请司擅坐,司擅却道:“殿下,您不必客气,有什么话尽管说。”  “司侍卫果然爽快。我想知道的是,王爷他……是否有喜欢的人了?”  看着高凌难得有些紧张的神色,司擅老老实实回答:“回殿下,王爷十二岁起便跟着老王爷浴血沙场,一年也没几天能过上平安的日子,如今战事终于了结,却是立即便回京述职的。”  “噢。”高凌暗地松了一口气,“那么请司侍卫替我转告王爷,我想和他开诚布公地谈谈,今日就在翠竹轩恭候。”  “是。属下过会儿就去禀告王爷。”高凌点头,这事儿急不得,心平气和了说话才不会再起冲突。  吃过午饭,高凌铺了文房四宝练字,司擅去了书房,敲门:“王爷,属下求见。”  里头袁峥的声音沙哑,饱含着怒意:“进来!”  司擅一进门就吓了一跳,一个貌似香料商人打扮的汉子一脸悲愤地肃立在一旁,袁峥站在敞开的窗前,正在烦燥地撕扯自己领口,任寒风卷着雪花落在自己脸上身上,面上表情说不出的愤怒和无奈。  “王爷,又出什么事了?”认出那个行商是岳崧手下的人所改扮,司擅不由得紧张起来,难道西疆那边又有什么变故不成?  “岳崧和三三派人送信来,半路上被一伙蒙面人打劫,不要金银只搜信件,他们人多,武艺又高,信使临死前把信扯碎吞进了肚子,却被砍了脑袋剖了肚腹!”袁峥越说火越大,一拳猛地砸在窗框上,立刻裂开了一道缝,鲜血却也从手掌边缘渗出。“幸好岳崧留了一手,共派出三路人马分批送信,如今只有这最后一路能到达,算日子,另一路看来也凶多吉少了。”  司擅脸色也变了,他挥手让信使下去洗漱吃饭,并嘱咐千万不要让老夫人知道。信使应了,自去休息。  司擅取了干净的布要给袁峥包扎手,被烦燥地甩开,只得自己取了信细看。这是一封用密码写成的信,没受过专门训练是无法看懂的。信的内容除了恭贺王爷大婚外,报说今年西疆的雪特别大,好多地方都成灾了,小王爷处理政事很有一套,作主开仓放赈之类的做得甚得人心,并有沈捷廷参赞,望王爷不必挂心那边政务;军务上有岳崧孙贺坐镇,还算平安;林阿根尚未有消息;望王爷和老王妃身在京城,安危之事千万小心为上;最后写道,有人乘小王爷微服查看灾情之时,想要暗杀或绑架小王爷,幸亏陪同而去的侍卫警惕性高,杀退强盗并抓了一个活口,只可惜那俘虏咬舌自尽了……司擅看得触目惊心,满头冷汗涔涔而落。  正庆幸时,却听袁峥问:“你现在来找我,有什么事?”  “属下……属下来给殿下取本书看。”司擅衡量了一下现在袁峥的心情,决定暂时不转达高凌意愿的好。  “什么书?”  “……《资治通鉴》。”司擅想,这书总没错吧。  “你自己找。”  司擅埋头在书架上一排排地找,身后袁峥问:“高凌现在怎么样,他说了些什么?”  “回王爷,他一句抱怨也没有,还让我不要把上午的事放在心上。”  “脾气竟然好到这种程度?”袁峥沉思着踱了两步,“忍人所不能,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王爷,以属下看来,殿下只是想与你好好相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他也未必有份参与。”  “司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没有真凭实据,我岂会为难他,毕竟我们小时候相处得还不错,太子和我也是舍命之交。”  “什么证据?”司擅停止手上的动作,疑惑地看向自己主子。  袁峥没回答,自顾说道:“等姓李的押到,若真的冤枉了高凌,我自会负荆请罪,否则,就别怪我铁石心肠了!”这话说得颇有咬牙切齿的味道,司擅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袭来,赶紧拿了书告退。  高凌坐在窗前无聊地翻着书,眼睛却茫然地不知望在哪里。司擅自书房回来后对自己的态度似又疏远了一些,根本不提袁峥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年底了,各部都十分忙碌,父皇给了自己十天婚假,难道这十天除了被冷言冷语地讽刺挖苦,就是这么无聊虚度?  正想起来再去书房碰碰运气,门房来报:“府门外有一姓陈的男子求见,他自称是殿下的表哥。高凌喜出望外:“陈铿来了,快让他进来。”  家丁把陈铿引入翠竹轩。陈铿边走边打量四下景物,不时点着头发出“恩,大气,简洁”之类的赞叹。 待见了高凌,正要曲膝行礼,被一把搂住:“表哥,自家人讲什么劳什子规矩,快坐下。”亲手倒茶给他。  “殿下……”  “殿什么下啊,就我们两人,叫名字不就行了。”  “你一个人?王爷不在?我还没拜见王爷呢。”  “他有事在忙。”  “噢,你倒悠闲。”  陈铿顺势站好,打量屋内的摆设,待看到挂着的高凌的墨迹,促狭地一笑,露出两个深深地梨涡:“你听说没,昨天三公主吃了王爷的排头,有气没处撒,回府后把两个陪嫁宫女各抽了一顿赶出府,还把三驸马挠了个满脸开花跪了半夜的搓衣板,今天三驸马上朝连脑袋都不敢抬,走路都拿袖子遮着脸,皇上问他怎么了,他说猫挠的,哈哈哈哈,王爷可真历害,我服了。”  高凌也笑,不过很快就笑不出来了。陈铿发现他情绪不高,不由纳闷:“你怎么了?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给你把把脉。”说着去抓高凌的手腕。  高凌缩回手:“表哥,我没事,姨父姨母好吗?”  “他们吃得下睡得着,好得很。倒是你,有什么事别都自己一个人扛,你有什么难处告诉我,能帮的我一定尽力。”  “我真的没事,可能一下子离了宫里还不习惯。”  陈铿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你说谎。宫里头有什么好,整日担心吊胆地,离开才舒服呢。我听说婚礼上王爷给你难堪了,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没有的事,你别听人乱嚼舌根。你不相信王爷,还不相信我吗?”  陈铿半信半疑地看看他,又扫一眼远远站着的司擅,问道:“小四呢?怎么不见他?”  “我派他出去办点事儿,不在府中……”  “噢……”  正说着,石小四跌跌撞撞进来了:“主子。表公子,我听见你的大嗓门了。”    14、第 14 章 ...  陈铿越发狐疑:“你不是办事去了吗?”这回轮到高凌尴尬了。石小四则一脸地莫名其妙。陈铿吸吸鼻子:“哪来的药油味儿?小四你受伤了?来来,我看看。”  高凌拦住他:“知道你医术高,也别来这儿卖弄。我早上和他对练,失手了……”  陈铿装出一脸悲愤地搓搓手:“哥哥我好不容易有一样比你擅长,你还不让表现表现,嫉妒啊!”逗得几人全都笑了。  平日闹惯了,石小四老实不客气地问:“表公子,你有没带吃的东西来?”  “你想吃什么?自个儿买去。堂堂亲王府什么好东西没有啊,还来我一个穷光蛋这儿搜刮。”忽然想到什么,“高凌,你是不是胃病犯了?”  小四抢着答:“昨儿犯得挺历害……”被高凌狠瞪一眼后,嗫嚅着:“……今天没事了。”  这回陈铿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高凌的手腕子就给他号脉,眉头越皱越紧:“十殿下,你是不是把大夫的话都忘到脑后去了,胃病是靠平日养的,你不注意日常饮食,神仙也治不好你!”  “我知道了。以后注意就是。”高凌一脸地知错就改,赶紧转换话题,“表哥,我这段日子想好好休息休息,户部的帐还没清完,先不用管,你帮我注意着吏部人事调动,有什么风声,马上通知我,我好早做准备。顺便注意一下兵部,为秦家效力的人多,不可大意。”  “我知道,这还用你说。你休假,姓高的借机把手伸长了,在吏部里横着走,侍郎们都有怨不敢言,盼着你回去呢。”  “让他横去,正好看清下面的人心。反正我再过六天也就要上朝了。”  “我就知道你这样想。”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又谈了些趣事,正说笑间,房门被“砰”一声推开,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袁峥大步进来,冷冷地盯着他们。高凌赶紧招呼陈铿:“表哥,你不是想见王爷么?这就是。”  陈铿弯腰施礼:“陈铿参见王爷……”袁峥不理他,只看着高凌:“谁让他进来的?我安疆王府是随便出入的地方吗?”  “王爷,陈铿是我表哥,不是外人。”  “是不是外人是你说了算的吗?”口气冷得像结了冰,一指陈铿,“你给我出去!”。高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尴尬万分。  陈铿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王爷不必为难殿下,小人这就走!”说完也不管他二人的反应,转身就走,气得直喘粗气。待一路急步出了府门,狠狠一脚踢在门口石狮子上,痛得呲牙裂嘴,一瘸一拐地离开。  翠竹轩。  高凌连叫几声“表哥,表哥……”陈铿头也不回,高凌欲追出去,被袁峥伸手挡住:“给我站住,我允许你出去了吗?”  高凌气得满脸通红:“王爷,陈铿是我阿姨的儿子,他凭什么不能来王府?我连见亲人的权利也没有了吗?”  “要抢你东西的公主殿下还是你亲姐姐呢,你想见她吗?”  “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告诉你,以前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是如今在这个府里,你没有反抗我的权力!也没有作主的权力!”  “你凭什么不讲理?”  “跟你们皇家的人有理好讲吗?想在王府作主?你死了这条心吧!”说完甩了袖子就走,留下高凌气得肝疼,一掌推开来扶自己的小四,怒道:“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以后我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出去!”  石小四委委屈屈地走了。  这一天,袁峥又是睡在书房,不曾再露面,第二天,还是人影全无。高凌实在不甘心被冤枉,亲手泡了茶,用棉套子裹了茶壶送去书房。终于被允许进了“禁地”,袁峥埋头案牍,并不理会他。高凌几次想挑起话头,都被一句“我很忙,你别打扰我,想看书自己去书架找”打断。  看着高凌落寞的背影低头离开,袁峥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再次涌起,却被昨日在新房门口听到的表兄弟对话生生压下:已经成了我的王妃,却还想着两部的权力交接,高凌,你真的放不下野心么?  喝一口高凌送来的香茗,茶香入脾,比自己早已习惯喝的冷茶舒服多了。一壶茶喝干,正欲起身去看看高凌在干什么,心腹来报:“王爷,张泯押到。”  冬雪初霁,阳光透过云层暖暖地照着,让人精神一振。高凌让人搬了琴凳去府中花园,花园里还有一个不算小的人工湖,湖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如果是夏天,坐在湖心亭上,四面凉风袭袭,湖边垂柳依依,湖中红莲映日,锦鲤争食,鸳鸯于飞,定是美不胜收,可惜现在一片萧条。王府之前少有人住,下人修剪得也不勤,逞了一片颓相。高凌拿了剪子除去一些难看的枯枝败藤,净了手坐下开始弹他心爱的古琴。铁太傅说过,心思难安的时候,可以借琴声宣泄,比找个人诉说要安全得多。  一直很忙碌,好久没有操琴了,前一次抚琴还是在几个月前,收到西疆发来的六百里加急捷报后,掩不住狂喜的心情才弹了半天。如今人在王府,却再无丝毫喜悦。  不曾想好弹奏哪首,高凌漫无目的地在琴弦上轻抹,低沉单调的音鸣让烦燥的心思稍稍沉淀了一些。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裤腿上抓挠,低头一看,原来是袁母养的那只白色波斯猫,两只前爪正抱着自己的裤腿,两条后腿直立着,脑袋在上边蹭啊蹭地,居然一点也不怕生人,想必是平时被人宠惯了。高凌弯腰把它抱在臂弯,摸摸着它背上鲜艳的红桃心图案,给它顺毛。那猫倒也实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被摸得适意了,便发出“咪呜”一声,喉头还有咕噜咕噜的动静,半眯着眼睛,粉红色的小舌头不时伸出来舔舔鼻子尖。过了许久,红桃猫似乎享受够了,伸出一只爪子轻拍琴头,抬头对着高凌“喵”了一声。高凌失笑:“小东西,你也想听我弹琴?”  红桃猫干脆地跳下地,在一旁蹲好,竖起耳朵以实际行动作出表示:我在聆听。  高凌轻轻一笑,双手抚上五弦。古琴音质上佳,音色松透不散韵味悠长,铮铮琴音直上云宵。  一曲《关山月》,音韵刚健而质朴,气魄宏大,琴音古朴苍茫,曲情刚健而严峻,直抒壮士情怀,极富浓厚的北地音乐风味,令闻者如置身边关塞外。弹及半阙,忽有一女声随乐而唱:“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乐止声歇,余音袅袅,令人回味无穷。高凌转头望去,却是袁母身边侍女悠然。  悠然敛衽为礼:“参见殿下。殿下琴声高妙,奴婢一时忘情,冒犯了。”  “悠然姑娘不必多礼,你来此,可是老夫人唤我?”  “听司侍卫说,殿下身子不爽,老夫人命奴婢送一些自制的小点心来给您尝尝,已经送入翠竹轩,不料这红桃猫儿却跑得不见了,奴婢一路寻来,有幸听闻殿下琴技,一时忍不住唱了几句,倒叫殿下见笑了。”  “多谢老夫人,也有劳姑娘了。”  “奴婢不敢当。”  “姑娘客气了,你唱得真好,声情并茂,读过书吧?”  “您过奖了。幼时家父曾为奴婢请过私塾先生,识得几个字,后来家道中落,流离失所,幸得老夫人抬爱,才留在王府侍候。”  “原来如此。”高凌不想再提别人的伤心事,转而问到:“今日正闲,姑娘想听什么曲子?小生愿意弹奏一曲,以谢前日解围之情。”  “殿下何曾有过尴尬,奴婢也不曾做过什么,不过若能听殿下弹上一曲《十面埋伏》,却是奴婢天大的福气。”悠然并不客气,怕高凌自认为欠了人情耿耿于怀,于是干脆说了愿望。  点点头,再次抚上琴弦。高凌想到幼时记忆中那个人如神般从天而降,救自己于狼吻下的惊险场景,忘情而奏。琴声铿锵,朔气金柝,寒光铁衣的将军提枪上阵;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厮杀场景跃然眼前,直听得悠然神情激动,犹如置身沙场。两人皆未查觉花园拱门旁大树后有一片织锦袍角被寒风刮起。红桃猫却发现了,“喵”地一声窜上琴桌,打断了琴音,也唤回了高凌和悠然两人飘然的思绪。   15、第 15 章 ...  琴声被打断,悠然歉然道:“红桃顽皮,扰了雅兴,还请殿下不要见怪。”说着把猫儿搂入怀中,轻轻抚摸。  高凌并不以为然:“没关系,姑娘似乎很喜欢这曲子?”  “是。西疆连年战乱不断,却也英雄辈出,奴婢实在敬佩得紧,也就对这类曲子感同身受了。”  “在姑娘看来,都有哪些个值得称为英雄?”  “不论文武,能为国效力,救民于水火的都是奴婢敬佩的英雄。”  “说得好!”高凌抚掌,“姑娘真性情,高凌佩服。”  “殿下谬赞了,在奴婢看来,王爷才是最大的英雄。年轻有为,忠孝双全,有情有义,奴婢敬仰得紧。”  高凌淡淡一笑:“我以一曲代王爷谢过姑娘夸奖。”一阙《高山流水》从指尖缓缓流淌而出,琴声淙淙,心旷神怡。  曲毕,悠然再次施礼:“多谢殿下不以下人看待,悠然感激不尽。时辰不早,老夫人午睡该醒了,奴婢告退。”抱着猫儿翩然而去。  高凌看看天色,不知何时金乌已隐入云层,天空呈现出青灰色,眼看又是一场大雪将至,遂准备回房,还未等站起身来,就听有人“啪,啪,啪”的鼓掌,嘴里大声说道:“好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十殿下真是好雅兴。”一人从大树后转出,满面笑容,眼里射出的光却寒如利刃,直逼高凌而来。正是袁峥。  安疆王一身玄色常服,腰悬长剑,身后并无人跟随,连原本在花园伺候的下人们也不知何时都散去了。  高凌站起身:“王爷何时来的?我都不曾看到。”  “你若看到了,本王岂能有幸听到如此美妙的琴音?”  “王爷说的哪里话来,这琴本来就是你帮我从三皇姐手中救下的,你若喜欢,我随时都可以弹给你听。”  “是吗?殿下的恩惠,本王恐怕是无福消受。”语声越趋冰冷。  高凌直视他:“王爷,昨天的事是小四的错,不该对司侍卫动手且得寸进尺,但是你也让他受了教训,如果还有什么不满之处请明说,不要总是夹枪带棒的。”  “我教训他扫了你面子了?”  “如今我的面子也是您的面子。”  “这么说,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的东西也就是你的东西罗?”  高凌警觉地看他:“王爷,您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夫妻一体,难分彼此了,那么我有一件公务,一个人,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置,十殿下你帮我一下这个忙如何?”  高凌疑惑地看着袁峥:“什么事?”  “有人入我帅帐窃取机密军情,被我人赃俱获,请问该如何处置?”  高凌直觉不妙,还是说道:“王爷握有生杀大权,这种律文明确规定的事,何须犹豫?”  “可是本王不知是应该按阳明王朝国法处置呢还是看在他主子的面上放他一马。”  “他主子是?”  袁峥没理他,转头向外大喝一声:“带进来!”  立刻,司擅和另一个侍卫押着一个人进来,把那人往高凌跟前一搡,然后退到袁峥身后。  那人浑身泥尘,似乎赶过远路,身上倒也看不出什么伤来,低着头跪倒在地,身子如筛糠一般直抖,头都不敢抬一下。  高凌向来喜净,皱皱眉头,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袁峥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一脚踢在那人腿上:“张泯,给你介绍一下,你面前这位公子就是本王新娶的王妃,还不拜见?”  “张泯”二字入耳,高凌惊得张了张口,什么字也没说出来。倒是那人抬头看了一眼高凌,面上呈现大喜之色,忽然手脚并用地爬上前来一把抱住高凌双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松手,涕泪横流,把满脸灰土冲得黑一道花一道,活似小丑,嘴里一迭声地喊:“主子救我,奴才是张泯啊,可见着主子您了,呜呜……”  袁峥一脸嫌恶地后退一步,静看事态发展。  高凌一下子没挣开张泯的爪子,低喝一声:“放手!”张泯吓了一跳,赶紧松手,拿脏污的袖子擦脸,眼泪鼻涕又全糊了上去,看得高凌双眉紧皱,恶心不已。  高凌问袁峥:“王爷,你说的难以处置的人就是他?”  袁峥漫不经心地答到:“是啊,还烦请殿下为我决断。”  “王爷,张泯是我的包衣奴才,四个月前奉我之命去西疆前线劳军,并不曾指派他其他任务,和他同去的人早已回来,说是张泯在回程中贪追猎物,马失前蹄坠入山崖身亡,还把他的遗物带了回来,没曾想是……”  “本王对殿下指派手下人什么任务没有兴趣,而且他也早已供认不讳,我只想请教殿下,此人该如何定罪?”  高凌迎上他眼光:“王爷,除了劳军,他做的其他事与我无关,该怎么定罪便怎么定罪好了,不必过问于我。”  袁峥看着高凌并不心虚的眼神,还未答话,地上的张泯却被踩了尾巴般尖叫起来:“十殿下,主子,小人没用,没完成您交代的任务,可是小的一向对您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看在小人家有七十岁老母的份上,还看在小人多年为您效劳的份上,放了小的吧……”  高凌气得满脸通红:“张泯,你住口!亏你还有脸说对我忠心耿耿,我问你,是谁指使你诬陷我的?”  “主子,明明是您亲口吩咐的啊,当时就您和小人两人,小的问您要手谕,还被您骂了,您都不记得了吗?依奴才看,既然您和王爷都已经成亲了,您就算承认了,王爷也一定不会再责怪您的……”  高凌气得全身都发抖,手指着张泯鼻子:“你!你!竟敢血口喷人!”  袁峥冷眼旁观,只听张泯还跪在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殿下,您还许诺小的事成之后保我升任工部侍郎的,还答应让我参与皇陵修建……”  高凌气极反笑,咬着牙道:“还有什么,你一并都说出来!”  张泯被他的神色吓住,喃喃道:“没……没……没了。”  高凌深深吸了两口冰冷的空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面对袁峥,平静地开口:“王爷,能证明我清白的证据几乎没有,就算有,时隔多月也早已泯灭。若你相信这奴才所言,那我无话可讲,任你处置。”语气中带着悲愤和决绝,以及一丝期望。  袁峥玩味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呛啷”抽出腰间宝剑抛给他:“我当然相信你,所以现在,这个奴才由你处置,是杀是留,我绝不干涉就是。”  高凌接住剑,眼中却慢慢显露出一丝绝望,看着袁峥的双目也隐隐的蒙上一层雾气,心中只觉又酸又苦。低下头,右手执剑柄,左手食中二指并拢着抚过剑身。曾饮过无数敌人鲜血的青虹发出一声低沉龙吟。  剑尖缓缓指向地上那人的眉心。张泯吓得浑身哆嗦,很快瘫软在地。  剑尖从眉心移到咽喉,再移到左胸。张泯随着剑尖的移动抖如筛糠,一股黄色液体顺着裤管淌到了地上,污了一大片洁白的雪。  袁峥皱眉。  高凌一字一顿地问道:“张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否则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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