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猎-11

应该怎么回答他?或者,他还需要回答吗?「你的父亲……」凌驭日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定一下因意外而激烈振荡的心情,「会这样问,你应该什么都知道了,不是吗?」宁宸好象没有听到凌驭日的反问,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一字一字地重复,「我的父亲,是谁?」很冷静的声音。可是凌驭日看到他的肩膀一直在无法抑制地轻颤。他和他的距离是那么的近,近得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宁宸的胸膛的轻轻起伏,经过压抑的低低的呼吸。宁宸的眼睛里,是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夜一样浓黑的痛苦。凌乱的,看不到底的黑色。「晨阳……」心象被用力揪住一样地痛了起来,凌驭日温柔地叹息着,伸手想把宁宸揽进怀里,用拥抱和体温安慰他的痛楚。宁宸却突然向旁边闪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臂。他没有再说话,眼睛和表情却仍然在坚持着自己的询问。「你要问的,其实并不是这个吧。」凌驭日垂下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平静地对上宁宸的眼睛,「没错。你父亲是我杀的。」宁宸的身体剧烈震动了一下,立刻紧紧咬住了嘴唇。在那一刻,凌驭日几乎可以听到他体内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但是宁宸再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紧紧地靠着背后的大树,好象要把全身的力气放在什么上面才能支撑着自己不会倒下。他的脸色极苍白,却平静得看不出什么表情。太平静了。那种凝固的,死一样的平静会让人想起冰冻的大海。看着眼前这样的宁宸,凌驭日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好象周围的空气也被一起冻结凝固了。心跳却变得异常清晰,一下一下的,重重地敲击着胸腔,每一次跳动都伴着尖锐的痛。几次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其实,也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以为自己是强大的,以为这世上没有自己不能控制的局面,不能应付的难题。现在凌驭日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荒谬。面对宁宸苍白的表情,凌驭日心里第一次涌起浓浓的无力感。那是这个世界上他最在乎的人,他愿意去做任何事,只要能让宁宸重新拾回过去的笑颜。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一切均属无奈。长久的,死寂的沉默。树顶有轻风拂过。不知过了多久,凌驭日才终于找回了说话的能力。「晨阳?」担忧的,小心翼翼地轻声试探。宁宸仰起脸,头向后靠着树干,突然无力地笑了一下,「为什么你都不肯骗骗我?」浅浅的,格外惨淡的笑容。「你明明知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可是你不肯。」凌驭日默然,唇角的线条无奈地绷紧。他知道宁宸说的是真话,可是不行。他也有他的尊严与骄傲。不管有多渴望,他仍然无法接受自己用谎言换来的幸福,哪怕,已经伸手可及。「其实我不该问的。」宁宸又轻轻地笑了笑,「因为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从别人告诉我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千方百计地躲开你。我就是在害怕自己忍不住会问。而且我也知道,如果我问了,你一定会告诉我真话。那些,并不是我想听到的。可最后,还是一样逃不掉。」原来,这才是你离开的真正原因吗?凌驭日默默地凝视着宁宸,一股后悔的冷泉在心底缓缓漫开。如果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他情愿自己从来都没有问过。而且以后也永远不会问。「你不想再知道更多了吗?」过了良久,凌驭日才又低声问道。宁宸摇摇头,「我已经嫌自己知道得太多了。」凌驭日闭上嘴,没有试图为自己解释。虽然知道无论自己怎样解释宁宸都会相信,但是有些事,只要已经发生了,那就再也不会改变。「你先走吧。让我好好静一下,一个人。」宁宸的声音透出疲倦,「对着你,我的脑子会乱。」凌驭日点头,慢慢向后退了一步,目光仍然不放心地停留在宁宸身上。隔了很久,才又退了一步。僵硬的,迟疑的动作。目光流连。就在要退出第三步的时候凌驭日突然停住脚,脸色微微变了。侧过头,好象在专注地倾听着什么。宁宸的视线扫过来,皱了皱眉,「我是说,你一个人先走。」「我知道。」凌驭日的神色转为凝重,动也不动地苦笑了一下,「可是,现在恐怕是不行了。」「怎么了?」意识到凌驭日难得一见的紧张戒备,宁宸的脸色也郑重起来。「快走!别问了!」凌驭日一把抓住宁宸的手,顾不上回答他的疑问,拉着他就往林外奔去。宁宸咬咬唇,只略略犹疑了不到一秒,立刻握紧了凌驭日的手,很合作地紧紧跟上了他的脚步。抛开两人间的恩怨纠缠,宁宸仍然决定信任凌驭日的直觉与判断。尤其在这里,尤其是现在。危险的环境容不得人意气用事,而他自己的心已乱了。「出了什么事?」宁宸一边全力奔跑,一边急促喘息地问。「食肉蝇。」凌驭日沉声简短地回答。足够了。听到这三个简单的字眼,宁宸立刻不再多问地闭上了嘴。食肉蝇,身体只有豆粒大小,重量不超过五公克,样子同大多数蝇类几乎一样,怎么看都象是微不足道的一种小小昆虫,却是这片丛林中最危险的生物之一。不了解南美雨林的人会以为美洲虎是亚马逊流域最令人生畏的掠食者。其实不是的。只有真正熟悉这里的人才知道,越是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东西越可能暗藏着最大的杀机。比如色彩艳丽的南美树蛙,体积只有姆指大小,但轻轻触摸一下就可能致人死命。再比如,象苍蝇般貌不惊人的食肉蝇,却是连美洲虎都会退避三舍的真正的死神。食肉蝇不象普通苍蝇一样喜欢腐败的食物,而是以新鲜动物的血肉为食。牠们几乎从不单独生活,总是成群结队地在空中盘旋,远看就象是一团黑色的云彩。一旦发现了满意的目标,牠们会立刻「轰」的一声扑过去,象雾一样彻底包围住倒霉的猎物。当这团黑色的浓雾散去的时候,地上只会剩下一副惨白的骨架。食肉蝇在亚马逊流域并不多见,但只要碰上这种来去如风的幽灵杀手,没有多少生物还能保住性命。当地的土著人称牠为「奇拉拉卡」,译成中文的意思是——会飞的死神。牠最可怕的地方正是这一点。因为会飞,没有什么手段能有效地阻遏牠们无孔不入的攻击,也没有什么动物奔跑的速度能比牠们飞的更快。还好牠们飞行时那种独特的嗡嗡声隔着老远都听得到。两只貘和一只西先后从他们身边仓皇跑过,显示着可怕的掠食者就在身后的不远处。「为什么是这边?」当另一只西也从身后超过他们的时候,宁宸忍不住问。「因为有河。」凌驭日头也不回的答。难怪!除了难以控制的火,也许水就是对付食肉蝇的最佳办法了。河水是牠们唯一无法入侵的禁地,也是目标猎物最后的安全屏障。现在只是要看谁能抢先一步到达目标了。竭尽全力的奔跑。大口大口急促的呼吸。心脏难以负荷地激烈跳动。胸腔象是快要炸裂开来。虽然接受过极其严格的体能训练,但这种冲刺般的高速奔跑不可能持续很久。身后的危险越来越近,宁宸已经可以清楚地听到那带着恐怖意味的‘嗡嗡’声了。一切真的会在今天结束吗?这个念头在宁宸心里一闪而过。象是感应到了宁宸的心思,凌驭日一直握着宁宸的手突然用力紧了一紧,很大的力道。「就要到了!」并不是空泛的安慰。河水流动的哗哗声确实已近在眼前。是真的就要到了啊。宁宸终于松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凄厉的野兽嘶鸣。是貘垂死惨叫的声音。听到这声不祥的尖叫,两个人的心里同时一沉。已经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却仍然抱着一线希望没有停步。当他们抵达河边时,看到疯狂翻滚的河水中不断涌起的大团鲜红,最后的希望也彻底破灭。水虎鱼。亚马逊流域最可怕的鱼类。如果说食肉蝇是空中的杀手,水虎鱼就是水里的霸王。一样的危险。在水虎鱼的攻击下,只需数分钟即可将一头活生生的猛兽变为白骨。完全没有逃走的余地。怎么办?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同时将目光投向身后。那团黑色的乌云已经近了。变换着,流动着,成千上万只,带着浓厚的死亡气息,低低地压过来。一路上都没有剩下什么动物。也许是没有明确的目标,移动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但是也在迅速的飞近。而眼前,却已经没了退路。******************************************「试试这个吧。」凌驭日指指不远处一簇低矮的树丛,脸上居然还能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意,「赌一把,最多不过输掉这条命。」是矮本悬铃木,当地人最常用的驱虫植物。它的烟可以对付大多数蚊虫,但是没人试过用它与食肉蝇对抗,因为没有人敢。「好。」宁宸也笑了笑,在凌驭日折断树枝的同时脱下外衣,用打火机点燃,「反正不赌输定,赌了倒还有一半机会。」因为连日下雨,采下的树枝明显的潮湿,不是十分容易点着。但在食肉蝇到达之前,他们终于及时在身边布起了一道烟圈。已经做了最后的努力,剩下的,真的只能看运气了。树丛并不大,为了维持更长的时间,烟圈的范围划得很小。除掉树丛所占的地方,两人只能勉强地挤在一起。白色的浓烟就在身边悠悠弥漫,看不清彼此的脸。但是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真实的存在感。知道不是自己一个人。一边向火中添加着树枝,凌驭日突然伸出手,把宁宸紧紧揽在怀里。有力的拥抱。坚决的,温暖的手臂。宁宸没做声,轻轻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也就没有再做第二次尝试。停一下,干脆放松的任由自己靠上他的肩。何必呢?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处境,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刻还会不会活着。还有什么必要勉强抑制自己本能的渴望?在彼此的,近在耳边的呼吸声里,那一团乌云已压到了头顶。当那团震耳轰鸣的‘嗡嗡’声突然包围住自己的时候,宁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感觉上好象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始终没有刺痛袭来,声音反而隐约地减弱了。他知道他们赢下了第一注。可是‘嗡嗡’声始终没有消失,虽然退开了,远离了烟雾笼罩的范围,却顽固地坚持着在四周盘旋,象是锁定了目标就再也不肯放弃。「看来牠们是不会离开了。」静静地等了一段时间,宁宸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因为知道我们在里面。」凌驭日一根根地往火里添着树枝,小心地保持着火的燃烧又避免无谓的浪费。「看谁耗得久吧,只好指望牠们失去耐心。」「只怕等不到牠们放弃,咱们先给熏死了。」宁宸难受地低声闷咳。他的肺对烟雾格外敏感,这么浓的烟雾对于他而言简直是一种严酷的考验。凌驭日笑了,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拍他的后背:「不如把你熏成火腿算了。就不知道牠们喜欢哪种口味。」如果从远处看这幅画面,不知情的人也许会觉得很浪漫——面对奔腾汹涌的滔滔河水,背靠莽莽苍苍的原始丛林,绿草如茵的河岸上,两个人亲密地紧靠在一起,他揽着他的腰,他倚着他的肩,周围有漫漫的烟雾缭绕,营造出一份与世隔绝的朦胧幻境。简直象言情小说中的经典画面。看了不知有多羡慕。可是身在其中的两个人,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虽然暂时还算是安全,但危险还完全没有解除。防御的来源极其有限,敌人的耐心却仿佛无穷。时间在僵持中一分一秒地缓缓流逝,身边仅有的那点树枝眼看要烧光了,可是那群毅力惊人的食肉蝇,却连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一旦烟雾散尽,他们就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屏障。十分清楚眼下的处境,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一直都在保持着沉默。到了这个时候,言语反而成了多余的东西。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吧。宁宸轻轻地叹息一声,懒洋洋地倚在凌驭日的肩头上,连眼睛都有点不想睁开。与凌驭日几乎纠缠了一辈子,从有记忆时起他就一直在他的身边。就连宁宸这个人,都可以算是他一手塑成的,处处都带着他的印记。爱也罢,恨也罢,恩也罢,怨也罢,所有的一切到了这个时候,突然都变得没有意义。现在身边只有他,再也容不下别的,很好。就在宁宸快要完全闭上眼睛的时候,凌驭日突然站了起来。他的手里是空的,最后一把树枝也投进了火里。「晨阳?」凌驭日伸手拉起宁宸,声音低沉得分外柔和。「唔?」他有什么要说的吗?宁宸想。还有什么需要现在说的呢?难道他们心里的事,彼此还不够清楚明了?「闭上眼。」温柔的吻落在眼睛上,轻轻的,蜻蜓点水一样的飘忽。温暖的触感沿着脸颊缓缓游移,最后停留在苍白的唇上。并不热烈,但是缠绵的,依恋的吻。辗转着,流连着,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温柔与不舍。熟悉的气息侵入了每一处感官,柔和轻缓地夺去了人的意识。茫然的昏眩中,宁宸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象这样渴望过凌驭日的亲近。再也没有征服与对抗,再也没有恩怨与纠缠的,纯粹的亲近。没有一丝一毫距离的亲近。神智有些轻微的迷茫,宁宸没有注意到有轻微的‘嗤嗤’声在身边响起,一股淡淡的香味在鼻边弥散开来。接着,凌驭日轻轻退开了一步,香味变得更加浓厚,终于彻底包围了自己。当宁宸奇怪地睁开眼时正对上凌驭日手中的金属小瓶,一团淡青色的气雾迎面喷过来。有一点清凉。「这是什么?」宁宸疑惑的。「防虫剂。」凌驭日摇摇手上的瓶子,向着没喷到的地方又补两下。「特效的,不过并非针对食肉蝇,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你怎么不用?」宁宸一把抢过瓶子,喷一下,空的。「怎么回事!」「这是特别动行装备,单人剂量。两个人用,不够。」凌驭日的声音淡淡的,好象不过是在告诉宁宸今天的晚饭做得不大够,只好有一个人暂时吃不到饭,要等一等。「……」宁宸的身体剧烈震动了一下,用力地瞪着凌驭日,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想要开口,却发现一口气硬生生哽在喉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凌驭日却只是漫不经意地耸耸肩,一副剂量不够就是不够,就算你把天瞪出洞来也没用的无谓模样。「你、这、又、算、什、么?」宁宸咬牙切齿地一字字挤出来,眼睛里象是真的会喷火。「就算是……还你一条命吧。」凌驭日的声音淡淡的,脸上的笑容也还是一样的云淡风轻,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微笑与怒火紧紧对视。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在宁宸心里裂开来,毫无预兆地碎裂成千万片。脚下的火焰渐渐微弱,一朵一朵的,桔红色的细小火苗闪动着,无声无息地悄悄熄灭了。最后几缕轻薄的白烟从地上升起,盘旋着,萦绕着,最后在空气中袅袅地淡去。被最后一点爆裂的火星猛地惊醒,宁宸突然咬着唇冲上去,一把将凌驭日扑倒在地上。年轻矫健的修长躯体紧跟着覆上去,颤抖的手臂把身下的人全力拥紧。猛烈的,紧密的,没有一丝间隙的拥抱。象是要把对方狠狠地揉进怀里。身下的土地还带着燃烧的余温,让人颤抖的,热烫的温度。紧紧地拥住怀中的身体,力道大得象在害怕,怕自己稍一放松就会从此失去。宁宸的呼吸急促而轻浅,控制不住剧烈的心跳。凌驭日居然还在笑,扬着眉,有些调侃的,「晨阳,这么主动热情地拥抱我,你好象还是第一次哦。」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宁宸狠狠地瞪他一眼,想都没想地低下头,一下堵住了那张可恶的嘴。这可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了。凌驭日怔一下,立刻反客为主地迎上去,有释然的笑意在眼中闪过。火热的激情中,几乎忘记了眼前的危险。世界仿佛突然变小了,小得整个天地间只容得下两个人,再也没有剩下别的。但是分明可以听到盈耳的嗡嗡声在盘旋着接近,让人无法忽视牠们的存在。看起来那些食肉蝇对防虫剂还是有些忌惮,并不敢一下子落到人身上。但毕竟不是专用的药品,效果远不够将牠们真正赶开。那一片黑色的阴影渐渐地压下来,越逼越近,完全笼罩到了两人上方。闭上眼,宁宸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西的尖叫。凄厉的,受伤之后的痛苦哀鸣。紧接着,一只年幼的西从树林里逃出来,以疯狂的速度向远处拚命飞奔,沿途洒下一串鲜红的血。发现了更有诱惑力的目标,那一大群食肉蝇立刻停止盘旋,轰的一声紧紧追上去,仿佛一阵黑色的旋风。只不过一转眼工夫,掠食者和猎物同时消失在视线之外。追猎 正文 第二部 第六章章节字数:6715 更新时间:07-12-20 23:29警报解除。可是地上的两个人,却仍然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好象两具凝固的塑像。过了很久,宁宸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放开有些僵硬的手臂,缓缓从地上坐起来。他的神情还有些怔怔的,好象还没从刚才的紧张情景中回过神,眼睛也一直紧紧地盯着凌驭日,目光清寒如水,却看不出情绪。这个小家伙该不会是吓呆了吧?凌驭日也坐起身,有点疑惑地研究着宁宸的表情。不会啊,晨阳的胆子向来比谁都大,十几岁时那种超级恐怖的危机训练都吓不倒他。现在多少大风大浪都经过了,这个好象从来都不怕死的小家伙,还能被这点威胁吓成这样?「喂,醒醒吧,该起床了。」凌驭日笑着在宁宸面前摆摆手,扰乱他还在呆呆出神的视线。宁宸眨眨眼,眼睛的焦点慢慢凝聚,入眼的恰好是凌驭日那个轻轻松松若无其事的大大笑容。脸一沉,不等凌驭日开口说话,宁宸抬手就是狠狠的一拳挥过去,砰的一下重重落在凌驭日脸上。极重的一拳,几乎使上了全身的力气。打得全无防备的凌驭日身子一晃,一下子仰天倒了下去。「白痴!」宁宸腾一下跳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凌驭日,恶狠狠地大吼,「谁要你还什么命了!你那条烂命,送给我都不希罕要!」声音里带着一点难以觉察的微颤。吼过了,还是不解气,又是狠狠一脚踢过去。这下凌驭日可不会再老老实实地等着挨打了,一个侧身轻松避开。仍然在笑,看了就让人火大的可恶笑容。「晨阳,真的舍不得我死的话,出手就别这么狠。」凌驭日揉揉红肿的脸颊,故意夸张地皱眉咧嘴,好象刚刚挨的不是一拳而是一粒子弹。「谁舍不得你了!」宁宸一个白眼瞪过去,白皙的脸颊上透出一抹隐隐的微红,有点恼羞成怒地紧追着凌驭日飞腿猛踢,毫不客气的。「是吗?真的没有?」凌驭日笑吟吟地翻滚腾挪着就地躲闪。宁宸的攻击虽然凌厉,但是力道有余而狠辣不足,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杀着。以凌驭日的身手,应付起来游刃有余,一点都不觉吃力。「够了没?」闪避了一阵,凌驭日不想继续了,侧身的同时顺势一捞,探手抓住了宁宸的脚踝。「歇一会儿吧。」「放手!」宁宸轻喝一声,也不挣扎,顺着凌驭日一拉的势头一脚踹向他的小腹。「玩真的啊?」凌驭日挑一挑眉,微一拧身,左腿一个利落的贴地横扫,抓着宁宸脚踝的手轻轻一抖,宁宸立时再也稳不住身形,不由自主地栽到了凌驭日怀里。「晨阳。」凌驭日双臂一收,有效地制住宁宸的反击,「别闹了。」宁宸轻轻哼一声,听若不闻。「我只想你听我说完一句话。」凌驭日贴近宁宸的脸,戏谑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难得一见的严肃与正经。「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绝对,是再也不会放开你了。」宁宸的身子猛地一震,挣扎的动作突然静止。低头,凌驭日凝重的表情近在咫尺,那对深黑的眼眸紧紧地凝视着他,眼里的光芒除了认真,还是只有认真,与不容错认的坚决。宁宸很少见到他这样的目光。凌驭日才智过人,能力超卓,向来很少有事情脱出他的掌握。宁辰记忆里的他,仿佛永远都保持着悠然与淡定。不管面对怎样的局面,凌驭日总是好整以暇地手挥目送,谈笑风生,这种一半认真一半游戏的闲逸从容几乎已成了他的招牌。象今天这样认真的神情,除非是到了极其重大的选择关头,从不会出现。面对着凌驭日幽黑沉暗的深邃眼眸,宁宸吸一口气,只觉得喉咙干涸得发不出一点声音。脑中的思绪乱成一团,在凌驭日静静凝望的目光下,完全没办法定下心来理清头绪。宁宸犹豫地垂下眼,轻轻挣了一下,想要逃开。两条有力的手臂立刻紧紧箍上来,没给他留下半分逃走的余地。「晨阳,过去的事已经没办法改变了。」凌驭日的声音低低的,有一点暗哑,「难道你就真的这么介意,竟然永远都不能放开吗?」熟悉的温暖气息迎面扑过来,暖洋洋的在颊边拂过。宁宸摇摇头,脸上掠过一抹茫然的神色。「我不知道。」那个打击来得太突然,正在他以为最幸福最安心最有依靠的时候。所有的变故爆发于一夕之间。一转眼,亲人成为仇人,搭档成为敌手,信任成为圈套。原本是平静幸福的世界在瞬息间彻底倾覆。他猝不及防,伤得太重。感觉上伤口一直在痛,仿佛永远不会痊愈。「告诉我,要怎样才能补偿你?」短短的几天里,经历了太多的风险与波折,太大的起落与悲喜。每一次在生死关头打转的时候,没有害怕死亡,却尝够了担心失去至爱的恐惧滋味。凌驭日已经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他是再也不会放手了。「我不知道。」宁宸仍然茫然摇头,眼中有矛盾与挣扎,「为什么,那个人偏偏会是你呢?」凌驭日沉默。这不是一个他能够回答的问题,如果硬要追究,也许只能说是上帝的玩笑。「既然杀了他,为什么偏偏又要养大我呢?」宁宸的语气不象是询问,倒象是在自言自语。「反正那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就让我那么死掉不是更好吗?倒省得现在这么麻烦。」看着宁宸黯淡的眼神,凌驭日心疼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我答应了你父亲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为什么?」宁宸有些疑惑的,「你既然要杀他,又怎么会答应他这种事?」「你对过去的事到底知道多少?」凌驭日也怀疑地皱起眉。听他质问的口气,还以为宁宸什么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十几年前的旧事,知道的人原本就不会太多,而宁宸的身世更是个秘密,他从来就没有对人提起。这件事他从没打算告诉宁宸,并不是怕他报仇,而是不想他背着矛盾恩怨与沉重的负罪感过一辈子。事实的真相太过无情,如果真的彻底揭开,这一份打击也许太大,他害怕宁宸无法承受。没想到最后还是躲不过。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己告诉他。至少会小心地选个温和的方式。看到宁宸脸上的表情,凌驭日隐隐猜得到是怎么一回事了。「是晨星?」宁宸咬唇不答,垂下眼,凌驭日知道那是默认。「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凌驭日紧紧环抱着宁宸,半是安慰半是诱哄地问,语气异常柔和。「晨阳,来,告诉我。」那天的行动只有晨阳和晨星两个人,带队的晨星死于非命,活下来的晨阳却在当晚失去踪迹,再也没有回来。他试过调查,但对方在场的人都死了,没办法追问。没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以为是晨阳突然背叛,包括他自己。这个疑惑压在心里已经很久,一直象插着根尖锐的刺,时时作痛。后来,虽然从严青口中得知了真相,但是一切均属推测,他想知道细节。很明显看得出宁宸在那件事中受创甚重,每一次追问都触动伤处,他不愿意提起。可是凌驭日需要知道晨星到底做过什么事情。宁宸的脸色有一点苍白,低着头,故意避开凌驭日的视线。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说出的话语声淡淡,内容却石破天惊:「晨星他很喜欢你,你知不知道?」什么?凌驭日呆住,无法置信地睁大眼,难得一次地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江晨星?那个印象中性情孤僻的冷峻少年?怎么可能!晨星喜欢独来独往,一向跟谁都不大亲近。对他,好象只有服从与尊敬,从来没有过更多的表示。他只知道晨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更是最忠诚的部下。没有别的。因为一直没有女朋友,他还以为晨星感情迟钝,根本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也试过教他追求女人,结果被晨星冷冷拒绝,他只得笑着摇头放弃,由得晨星维持现状。谁知道一切全属误会,真让人意外。凌驭日一向为自己的眼光骄傲,可是这一次……他苦笑,信心开始有些动摇了。「晨阳,你该不会是弄错了吧?」虽然知道宁宸从不说谎,凌驭日还是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句。他不希望这是真的。宁宸摇摇头,唇边浮起一丝苦笑:「他告诉我的方式那么特别,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记错的。」「他到底做了什么?」凌驭日耐心地坚持着再问一遍。「他吗?」宁宸翻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头仍然枕在凌驭日的手臂上,仰头看着晴朗的天空,缓缓地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行动的安排?」怎么可能会忘!凌驭日点点头,回想起那一天出发前宁宸自信的笑脸。那是宁宸的第一次行动。因为担心他没有经验,凌驭日没敢安排太危险的任务,只是让他去毁掉对手的一批重要资料。对方当然守卫严密,执行起来有一定难度,但是跟宁宸受过的训练比起来,简直要算是小儿科了。尽管如此,为了防备万一,他还是坚持安排晨星做他的搭档。为这个,宁宸还自尊受伤地跟他生了整整一天的气,直到他答应下次一定让他独立行动才重展笑颜。「因为晨星只是协助我行动,所以当时的安排是,由我负责执行任务,而晨星只要在一旁接应掩护就好。」宁宸闭上眼,开始回忆当时的情形,「可是一进屋子,我就发现情形不对了。」******************************************进屋的过程很顺利,宁宸没遇上多少阻碍就抵达了资料库。一帆风顺的好运气并没有让宁宸掉以轻心,他仍然保持着高度的戒备。正是这份谨慎的警觉救了他的命。屋子里有埋伏,他一踏进门口就发现了。虽然对方隐藏得很好,但难免有人因为紧张而呼吸粗重。在全神戒备的情况下,宁宸久经训练的耳朵立刻发觉,屋子里有不止一个人在。敌暗我明,对方有备,这样的局面太过被动。宁宸来不及转身后撤,立即就地隐蔽身形,举枪应变。对方的埋伏就在他移动的同时发动。埋伏的人很多,足足有七八枝枪对着他开火,如果宁宸不是抢先一步发现了异常,绝无可能躲开对方的密集火力。就算这样他也一直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一边努力拖延时间,宁宸一边等待屋外的晨星出手救援。可是苦苦地捱了十几分钟,晨星始终没有出现。他判断晨星也遇到了麻烦,一切只能靠自己了。虽然接受过极为严格的专业训练,也曾经不止一次地试过模拟演习,这场对抗的艰苦仍然超出了宁宸的想象。敌众我寡的不利的形势,应对不暇的密集攻击,激烈的战况,横飞的鲜血,攻势的迅速转换,不断的隐蔽与转移。射击。闪避。奔跑。隐蔽。再射击。性命始终悬于一线的惊险。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场恶战,没有人援手。宁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面对着惨烈异常的战斗场面,神经根本已经麻木,完全是靠着坚韧的意志和求生本能才能撑到最后。不断地受伤,不断地流血,但是已经没时间体会痛楚的感受。当枪声突然停止的时候他茫然了片刻,然后才发现对方已没有活人,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自己急促喘息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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