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清欢》南东北西着-7

“那你就该检讨你自己。”乔落淡声。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做得太过了。这么些年你花尽心思讨好他周围的亲朋,掐着他的生意资源,插进他拥有的人脉,公司你也要分一杯羹……顾意冬是什么人?他怎么肯这样一直对你卑躬屈膝?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不就是怕他走?可那前提是他在意你掐在手里的这些。既然当初决定给,那就真的给,最后他还会念你的好,如今却适得其反。  乔落看她良久,这些话终于没有说。她想,自己终究不要对她太残忍才好。  “贺夕……有贺迟这样的哥哥很辛苦吧?尤其是同父异母。”乔落看她,带点儿可怜,“要说我总摆不正自己的位置,那还能借口说我的世界颠覆得太彻底,可是你这么多年都摆不正自己的位置,那又是什么原因呢?”争不过,却仍要争。最后变成事事霸占的个性,连带到爱情中……乔落看着山下的雾气,如果她有这样的哥哥,应该会顺从安然地享受其光环效应吧?  贺夕哽住,显然没跟上乔落的思维跳跃。良久才硬声说:“乔落,顾意冬现在根本不清醒,他放不下这么多的!我问你,就算顾意冬抛弃了一切,你还会跟他在一起么?”  乔落敛了眼,淡淡地说:“你想听什么答案?”  “实话。”  “不会。”乔落回答得坚决。  “果然……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你劝劝他啊!”  “劝?你以为我没劝过?顾意冬的执拗没人劝得动。”  “你可以的!乔落,你不是别人!我不相信你没有办法制止他!”  “我没有办法。”乔落耸肩。  贺夕看着乔落轻松的样子气得发抖:“乔落,你在害他!他会为此一无所有!”  “既然你这么爱他,为什么要让他一无所有?”乔落讥讽,“我发现你们这些人都很有意思,总是道貌岸然义正词严地教育别人怎么做!什么你会害他,你在拖累他,你不应该这样你应该那样……真是笑死人了!何必把姿态摆得那么高呢?你们真的无路可退么?!怎么你们两个人的问题最后都变成是我的责任了呢?!贺夕,逼他订婚的是你,现在威胁要拿走他的一切的也是你。而且我已经明确拒绝他了,他愿意舍弃一切争这一丝可能是他的选择,与我无关。”  贺夕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尖声道:“乔落!原来你一直都是清楚的!你恨他!你要他受跟你一样的苦是不是?!天!意冬这个傻瓜!他还以为你仍爱他,还口口声声要弥补你给你幸福!”  乔落几乎大笑:“贺夕,你真可怜。你本是个聪明的女子,可惜你太爱顾意冬,爱到盲目。在你眼里他最纯洁无辜,是不是?你以为他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以为他不知道我其实怪他?他什么都知道。贺夕,所以他才说要弥补我,因为他不依不饶的追究,我受了多少罪你不必知道,可是他清楚。他想赎罪,用他自己的苦来抵,然后求一个我们重新开始的基点。”  贺夕快要流泪:“可是你并不肯跟他重新开始!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有多痛苦?贺家的压力、公司的压力,还有阿姨那里要跟他断绝母子关系……”  “我没有折磨他。”只是不想帮他解脱。  她想,她真的变了。  “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是为什么你们都不做那个停下来的人,而是要我做?贺夕,我们大家都别装了,你不知道我其实怪你们所有的人么?如果没有你哥,我今天就没有机会坐在这里!少跟我讲什么天理昭昭,这里的人有几个是干净的?!现在家破人亡的是我!一无所有的是我!说穿了你们都欺我善良宽厚!我知道,你们所有的人都等着我说那句:都算了吧,祝你们幸福!贺夕,我有权不这么做,我也是受害者,哪怕今天我就是摆明了折腾你们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贺夕哭了:“乔落,你为什么不放我们一条生路?我只要他……这么多年,我只要他啊……”  乔落觉得痛快:“这话应该我问你们才对。当年你们为什么不放我一条生路?!我爸现在那么病弱苍老!我妈妈死了!死在我眼前!而我、我……” 乔落开始想流泪,她曾反复想,顾意冬的绝情有没有贺夕的挑唆?一想到这儿,她就痛得锥心刺骨。她抬头看天。  太阳终于落下去,天边翻滚着漂亮的火烧云。  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我已经很仁慈了贺夕,如果我想,不止一个顾家会鸡犬不宁,你家,钟家一个都跑不了。”乔落平复了情绪站起来,往回走,“就这样吧,我们都——自求多福!”  贺夕哑声说:“乔落,不要伤害深爱你的人。”  “深爱我的人……呵,贺夕,我还真就看不出来,我现在正给他一个机会表现,我们拭目以待?”  贺夕捂住脸,她无力极了,她这些年费尽心机却站在食物链的最末端:“他很痛苦……”  “我希望我妈妈在天堂再感受不到痛苦。”  乔落走到车边,回头怜悯地看着独自落泪的贺夕,夕阳下她孤立在呼啸的山风中:“其实我有时候想想觉得你也算勇气可嘉,可是我不理解你,这样巴巴地要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有意思么?”  贺夕抬起头,脸上透着倔强和坚毅:“我甘愿。乔落,你没资格评判我,因为你不曾像我一样爱一个男人,十几年的爱着,而不得。”  乔落怔怔地看着她,她义无反顾的表情让自己想到另一个人。  良久,她摊手:“顾意冬这辈子算是值了。最后看在你哥的面子上奉劝你一句,爱情不是战争,并非有输就有赢。如同我和顾意冬,双输。再看我跟你,也是双输。”  “你输了什么?”  “很多。”乔落微笑,“最惨的,恐怕是我已经输掉再爱人的能力。”  贺夕愣住,急道:“那我哥……”  “你哥……听说他也甘愿。”乔落笑不出来了。  贺夕气得不行:“乔落!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  “有啊,全给了你未婚夫,然后碾碎了,化灰了。”  贺夕瞪着她,苍白着脸抖着嘴唇,乔落看着她耸耸肩:“现在看来,顾意冬折磨女人的能力真是堪称一流。”  贺夕迈前一步:“当时我凭一股勇气逼他跟我订婚,从未后悔。”  “那恭喜你。”第十七章:乔落你也太欺负我了〓〓〓〓  阳光正好,映照得眼前的景色澄澈通透,如同孩子的眼睛。  吃饭的时候乔落有些出神,乔父给她夹菜,关心地问:“小落,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就是有点儿累。爸你也多吃点!”  “最近,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乔落闷头扒饭。  “小落啊,其实很多事情,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坚持的同时不只为难了别人,也困住了自己。”  乔落停下,父亲的眼睛像浩瀚的大海,洞悉一切,宽容悲悯。  “小落,爸爸只希望你快乐。其实很多你曾经觉得很重要的东西,回过头去看时却觉得很可笑,那些为了这些东西而失去的……太不值得。”  乔落低头:“知易行难。何况……有些事我看不开。爸,你如何能看开?”  乔志国看着女儿落寞的脸很心疼:“嗨,这些年,没别的可干,就是琢磨之前的事。也不知道是哪天,醒来忽然觉得像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小落啊,爸很后悔。现在想想真是觉得,很多东西都是云烟,蒙了眼、蒙了心,让人越走越远越陷越深,最终害人害己!我一度觉得,就这么走了也好……可如今我还能坐在这里,还能跟我的宝贝女儿吃饭,这是莫大的恩惠啊。”乔志国慈爱地看着女儿,眼中是释然与坦诚。  “孩子,就算我们有能力计较和报复,但是否会让我们更快乐?身在官场成王败寇都是规则,有赢自然就有输。我真的看开了,我只怪自己当年利令智昏铸成大错!都是爸爸的错,是我害了你们……爸爸不想你再陷在里面了,没有什么比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更重要的了。”  她抚上爸爸粗糙的手,她想问,爸,你心里真的就一点儿也不恨了么?你不恨顾家伤害你的妻女?你不恨贺家毁了你的仕途?如果你知道这两家的儿子如今都任我驱使,你还会不会如此轻松地说放开?你可知道看见你这么苍老虚弱地在我面前,还笑着跟我说让我宽容,我就越发不想大度?  乔落深吸一口气,出口却是:“我们明天去看妈妈吧。”  这是她第一次提出领他去见妈妈。  她看见父亲那片平静的海里骤起波涛。  母亲的墓地是贺迟陪她一起挑的,松柏的清香飘动,乔落弯身将花放在母亲的墓前。  墓碑上妈妈的像永远笑得那么幸福,乔落没有看父亲,自顾自地细细擦拭起来。  妈妈是一个娴雅娇美的女人,因为被保护得太好,甚至还有些女孩子的天真,四十多岁的时候还很会撒娇。  乔落记得以前妈妈总会给她挂电话说:小落啊,妈妈看好了一顶帽子,明天陪妈妈去看看好不好?好不好啊?  那时她总是忙,世界对她是一个刚刚开场的盛大筵席,她迫不及待地想接触它的各个部分,所以总是不耐烦地拒绝。比起跟母亲谈论那些胭脂水粉,她更喜欢听父亲纵谈天下大事。  可是后来,她再也没有机会陪妈妈逛一次街。  她记得,妈妈的最后一次生日。贺迟偷偷买了一顶极漂亮的香奈儿的帽子,在点蜡烛的时候隆重的拿出来,说要献给最美丽的母亲。  母亲戴上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贺迟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夸:阿姨戴这个太好看太美了!唉,落落要有您一半的气质,我就死而无憾了!  妈妈苍白瘦削的脸上受不住恭维都泛起了红晕,眼中闪烁着快乐的光。  乔落掐他,他夸张地呼痛,妈妈看着他们乐得那么开心,在她眼中他们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吧?乔落不能不承认,贺迟那时做得太好,几乎使她忘记了屈辱忘记了身份,几乎。他让母亲离开得那么安心,减少了那么多的痛苦。  乔落眼睛红了,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妈,你那个时候总跟我说,这都是命,怨不得他人。  你要我宽厚地对待一切不幸。  你要我忘了所有不快乐的事,向前看,好好过日子。  妈,我那个时候以为我做得到,我也以为我已经做到。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我不行。  妈,怎么办,我心里住了魔鬼。翻过爱的那一页,我发现自己没有所想的那么宽容。我没有那么高尚。  妈妈,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我这样的含怨转身,顾意冬怎么会安心放手?可是,我不想放他们走,不想他们如此轻易地就携手离开余生静好。  乔落深深地埋下头。  妈,怎么办,怎么办啊……  妈,我好想你啊。我好想你。  你告诉我,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乔落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流了许久的眼泪。  心一点一点地平静下来。  她抹抹眼泪露出一个笑。  妈,你不要担心我,我其实很好。  真的,这些年再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好。  还有,我带爸爸来看你了。  你早看见了吧?  难怪一直不理我。  ……  乔落从包里拿出几张跟父亲的合照,用火机点燃。  妈,我怕你这会儿看不清楚,这几张照片给你好好看看,是我俩刚才拍的,爸笑得特别傻。  他看起来老了很多吧?  其实这都是表象,他现在挺有精神头的,也不像原来那么懒了。  ……  要我说,他现在可配不上你。  你啊,要是在那边有合适的也别犹豫。  ……  你不用担心他的身体,你那个比我还贴心的小迟给他安排了最好的医院和医生。  对,我就是记恨你说他比我贴心的事。  我就是记着,我一直记着!  ……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真的不太对?  妈,我现在困住了自己么?  可是我不甘心啊。  还有你那个比我还贴心的小迟,我真是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我们这样你看行么?  我是说,一直这样。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总觉得他无坚不摧刀枪不入,其实都是会受伤的,是么?  妈,其实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太复杂了。  我知道,他一直为自己当年尴尬的身份和趁火打劫的行为而内疚心虚,所以这些年一直这么惯着我,不敢逼我。可是,我又在想什么呢?  坦白讲,我看见他从来不思考,情绪太多,太纷乱。  妈妈,你说,我这些年一直跟他不远不近的,是不是在等着爸爸的那一句原谅或是怨怼?我心里是不是真的能做到将他与贺家分开?  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我该怎么办啊?  ……  你还不理我?  成!那我走了,我真走了?  ……  妈妈,我爱你。  乔落站起身亲吻照片。  “我在外面等你。”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父亲佝偻的背影在微微颤抖。  “……不着急。”她说。  乔落正趴在桌子上给一个叫丁丁的小孩子回信,门铃大震。  她走到门口一看,贺迟。  打开门,她挑眉:“你怎么来了?”贺迟这一段时间忙得不得了,脚不沾尘的,他们都好多天没见了。  贺迟贼眉鼠眼的:“乔叔在么?”  “不在,他去看我妈了。”自从乔落开了路,他每周至少要去两次。  “哦……不在啊!”贺迟立马挺直了腰,大摇大摆地换了鞋进屋。  “喂!你为什么不先给我挂电话?”乔落话音没落,贺迟就已经一头栽进沙发里了。  “我这不……急么……我累死了,都两天没睡了。”  “困就赶紧回家睡觉!”  “我不要!”  ……乔落无语,贺迟每次一困得不行就脾气暴躁不讲理。  好一会儿没有声音,乔落以为他睡着了,却听他说:“落落……你十一干什么去?”  乔落走到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侧头想了想:“我想去看看丁丁。”丁丁就是她回国后资助的第一个孩子,贺迟是知道的,他还给这个小女孩买过衣服和洋娃娃。  贺迟一僵:“不去不行?”  乔落舔舔嘴唇:“我答应她了……”  “你也答应我了!”贺迟吼。  乔落一缩,硬着头皮接道:“我答应你什么了?”  “你答应我今年会陪我过生日!”贺迟坐起身来,愤怒地瞪着眼睛,劳累的血丝清晰可见。  “什么时候……”  “去年你不能陪我过生日的时候!”贺迟气疯了简直,他这几天忙成这样的想把日程往前赶……结果她竟然……  乔落别过脸去。  贺迟简直想冲过去掐死她!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实在太会伤别人的心了!  屋里回荡着他剧烈的喘息声,就在乔落以为他会转身摔门离去的时候,贺迟忽然重重地靠进沙发里,抬起双手把周围的靠垫全都胡乱地扫到地上,大声嚷嚷着:“不行不行!我不管!说了陪我就要陪我!哪儿都不许去!谁都不能理!”  那样子,竟像一个耍赖的大孩子。  乔落咬住嘴唇。  还是逃了。  那个贫瘠得只望得见黄土的村庄里,丁丁看见她的时候高呼着扑上来。  乔落放下手里满满地装着衣服、书籍的大包,抚着孩子的头,笑着说:“你不是说没见过山吗?姐姐领你去爬山好不好?”  丁丁瞪大眼睛:“真的能去爬山?”  “当然!姐姐说话算话!丁丁考了学年第一,当然要去爬山!”  丁丁是乔落回国后资助的第一个孩子。她在报纸上看到那时一度沸沸扬扬的案件——农民上访离奇致死,责任谁负?  从推卸责任,到专案调查……到处都是分析谁会下台的揣测。  但乔落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只是注视着一张小小的照片,七八岁的瘦小女孩,有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她觉得呼吸困难。  一时冲动的跑来这里,还被当地人敌视的用棍棒相对——他们不得不如此敏感警惕。很费了一番周折表明了身份说清来意,她终于见到了那个女孩。  送她去的妇女叹着:“唉,这娘儿俩也快不成了啊……”  女孩的妈妈是个目不识丁的朴素妇人,家中本就贫困不堪,都指望着孩子父亲的劳动力,男人的过世击垮了她的意志,整天躺在床上绝望地抹泪。破败的家中,丁丁孤零零地缩在角落,惊惶地看着这一切。  乔落心疼得不行,她走过去想笑却落下泪来。  她牵着女孩的手走到床边。她妈妈根本不在乎家里多了谁,只是一把捞过孩子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孩子,咱娘儿俩还不如就一起随你爹去了!”  乔落一把扯过屋角的麻绳扔到床上:“好啊,要死尽快!放心去吧,我可以帮你们收尸。”  女人惊恐地看着她,尖声喊:“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为什么害我和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你也知道你是她妈妈么?你给我好好看看她都什么样了?!她都多少天没好好吃饭了?!再这么下去不用你动手她也快死了!”她把孩子拉出来,推到女人眼前。  惨白的脸,凹陷的双颊,发青的嘴唇,干涸的眼睛……  女人哆嗦着嘴,抖着手说不出话来。  “哭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如果不能去死,那就要好好地活着。”乔落赌她身为母亲的刚强,“起码为了你的孩子!”  她赢了。  女子虽弱,为母则强。  案件的后来,相关人士撤职的撤职判刑的判刑,那一笔赔偿金也终于送到了家。可失去依靠的母女俩又能指望这点儿钱撑多久呢?  乔落帮女人找了一个县上的临时工作,还保证:“丁丁的教育交给我,你不用再操心。”  女人拉着她的手,眼泪成串成串地掉,反复说着:“遇到好人了,真是遇到好人了!菩萨心肠啊……”  乔落摇头:“我只是……只是……赎罪吧。”  曾经,也有两个家庭……  说要爬山,乔落也没什么主意。她想起以前丁丁给她写信的时候提过一篇课文,就问女孩:“我们去黄山好不好?”  女孩眼睛亮起来,兴奋得不得了:“是那个‘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黄山?!”  乔落觉得这个决定非常正确。  黄金周的黄山到处都是人,一路推推挤挤得让乔落有些扫兴,但即使不是第一次来黄山,她仍旧被眼前的恢弘景象深深震撼。  李白曾言:“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并盛赞其“采秀辞五岳”。乔落深以为然。  她上一次来还是高中时,当时还一时激昂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千字的游历心得,彼时,真是青春激扬。  丁丁开心得简直忘乎所以,那么多个台阶爬上来她也不觉得累。  两个人走走停停转眼大半天就过去,下午终于爬到黄山的风景窗——北海景区,乔落很爱此处“黄山之雄甲宇内,幽秀灵齐聚后海”之誉的始信峰。  在几个著名的景点排队照完相后,她们终于抢到一处石凳歇息。  从这个山头望过去,雄浑的山脊上是密密的游人,远远望去渺小成一个个小黑点。乔落有些出神,她侧头看女孩红扑扑的脸颊:“丁丁,想不想看黄山的日出?”  “日出?”  “嗯,日出,很美的日出。”  就地在北海宾馆开了房,丁丁去洗澡的时候乔落把自己一身老骨头扔在床里,举着地图研究。她记得她上次来的时候有人陪同,他们走过一条小路,通往一处游人鲜知的景区,那里的景色美极而且特别适合看日出。乔落冥思苦想不得要领。  两个人捧着饭碗狼吞虎咽之时她忽然想起路来,开口说话却呛到,丁丁帮她拍后背责怪地说:“小落姐姐,食不言寝不语。”  这丫头!乔落龇牙咧嘴。  她们高高兴兴向目的地走着却见到几个警卫员,看见她们手一伸:“这里不能走了。”  “为什么不能?这里路好好的没有禁止牌,我们是可以走的。”乔落不满。  “上边来了大领导,这会儿戒严。你们要逛明天再来吧!”  乔落僵着后背不动地方。丁丁有点儿害怕地拉拉她的手:“小落姐姐,那我们明天再来吧?”  乔落这才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向丁丁,眼神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丁丁正有些不安的时候,乔落却忽然笑了,那个笑容很美却让丁丁觉得莫名地难受,想抱抱她的小落姐姐。  “走吧丁丁,其实想想,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  回程的这条路乔落走得很沉默,丁丁也感觉到了,她忍不住问:“小落姐姐,你在想什么?”  乔落轻声说:“想一些很复杂的事情。”  “多复杂?”孩子看着她。  乔落站住,看向远处的天。  天很蓝,蓝到坚硬,零星的云朵点缀,像柔软的绯边。  阳光正好,映照得眼前的景色澄澈通透,如同孩子的眼睛。  乔落想起她在美国时与一位教授的交谈,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一生孤寡,他说:我讨厌孩子,他们能看透一切。  乔落低头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头发,她还在等自己的回答。  她摇头笑:“不,其实事情并不复杂。”她叹,“复杂的从来都是人心。太多不甘心的,放不下的,舍不得的……”  “小落姐姐,你曾经写信给我说‘至道无难,唯嫌择选’,你现在也是这样么?”  乔落简直爱极了这个孩子:“丁丁啊,我爸爸从小就跟我说让我长大了以后当博士,可是我没有机会。我们丁丁长大要不要当博士?姐姐帮你念博士好不好?”  丁丁并不明白,却笑着说:“姐姐说好就好!”  又走了几处地方,天渐渐暗下来,乔落牵着孩子的手往宾馆走。  山风阵阵,松涛声声,偶有雀鸟鸣叫,恣意飞过。  她忽然站住,看着等在路边的人。  贺迟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看眼前的女子一点一点收起轻松洒脱的表情。  他真是气疯了,一发现乔落跑了,他马上给当地挂电话让他们去问。果然乔落领丁丁去旅游了,然后他就直奔黄山。  他站定在她面前,看乔落侧过头去。他在逼她么?这样都不行么?  乔落一入住他就收到通知立刻赶来,在路口堵人,山风吹了太久,他的嗓子有点沙哑,他深吸两口气,说:“乔落,你也太能欺负我了吧……”  乔落眉尖一颤看向他。  山间的黄昏中,夕阳的柔光软化了男子俊朗刚毅的轮廓,映得一双黑眸中情意盈盈,浓黑的眉毛微皱,压着委屈和隐忍。  她说不出话来。  商雨曾问她:与贺少怎么回事?  她答: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他永远能堵住我拒绝的话。  就像现在,如何让她开口说:我就是不想再欺负你,所以不想见你。  她看着贺迟,这样林间的静默相对让她想起在美国的一次山间远足,他们意外地发现一片枫林,一行人高兴地冲进去,她跑得太急一个趔趄被贺迟扶住,她却反手推他一把说:你拉我干什么?!贺迟那时也是这样默默地看着她不说话。  真的,她已经欺负他太久了。  贺迟,那么好的贺迟。  可是越好,就越不敢留。  她看向天边,终于说:“贺迟,我其实……”  “你是丁丁吧?”  乔落一怔回过头来,丁丁看着眼前虽然长得很好看但笑得有点儿狰狞的男人,觉得害怕,一个劲儿地往乔落身后躲。  贺迟弯着腰,眨巴着眼睛放电:“丁丁,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小迟哥哥啊,我还给你写过信,送过你洋娃娃呢!”  乔落听他装可爱地自称“小迟哥哥”想笑,咬住嘴唇。  “你是小迟哥哥?”  “我是啊!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丁丁不解地盯着他。  “你曾经问我长什么样子,我说自己很帅很帅啊!”贺迟边说边一手呈八字比在下巴上,露出一排大白牙。  乔落忍不住跟丁丁一起乐了,刚才郁闷的心境一扫而光,想说的话再也无从启齿。  晚上贺迟也在北海宾馆要了间房住下,凌晨的时候他们一起披星戴月的出来赶着看日出,贺迟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边走边提醒她们注意台阶。乔落昨天爬了一天的山,晚上更是没有睡好,整个人都很委靡,一路行至目的地,她才后知后觉这里不是狮子峰顶。  她看看周围发现竟是自己昨天进不来的地方。  她刚醒的时候脑筋向来转得很慢,过了一会儿才慢半拍地问:“你跟谁一起来的?”  “我奶奶。你怎么知道?”贺迟铺好了防潮垫子把两位公主请到上座。  乔落低头给自己一个微笑,然后看向周围。  贺迟微顿,若有所悟:“老人家出门总是有些兴师动众。她早起不来的,就是刚好知道我要来,于是她也想一起来怀怀旧。”  乔落轻轻帮丁丁捋顺她扎歪的小辫。  整个日出的过程都没有人说话。  乔落非常喜欢看日出,她脑中总会浮现出那句歌词——For my life‘s too short for waiting when I see the rising sun. Then I know again that I must carry on.  苦难的最初曾经整夜整夜失眠,她的住处地势很高又恰巧朝东,她趴在窗子上一次次看太阳升起到城市上空。她总跟自己说,乔落你很坚强,坚持下去,你行的。  那个时候哪敢想会有今天。  云海在脚下翻滚,一点点染上绚丽的绯色,群山俯首,都等待着太阳的新升。  带着不能匹敌的璀璨和骄傲,红日缓缓升起,霸道地揭开层峦云浪的面纱,其道大光。  乔落觉得自己很渺小,甘心臣服在这不可言说的瑰丽景象中。  她终于承认,世界这样大,那些撕心裂肺的纠结也许都不值一提。父亲说得对,她困住了自己。  乔落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深深呼吸山间清爽的空气。  似乎看到年少跳脱的自己恣意游耍山间。  她也许不能立刻看开一切,但她至少要试着走出来!  贺迟对着她朝气蓬勃的背影深深微笑。  一起送丁丁回家后,乔落被某人押解回北京。  竟然要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转机,乔落莫名其妙地被领出机场上了一辆吉普,然后一路开了足有两个小时,进了一个县,停在一栋外表还不错的五层楼外。  她不解地看向贺迟,贺迟美滋滋地低声说:“国家级贫困县盖奢华办公大楼,给收上来了,我要来改建成学校了。”看向乔落的表情很有邀功的成分在内。  乔落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贺迟领着乔落走进还在做最后整修的大楼,左拐右拐地停在一个大房间外面,伸手推开,很多个书架整齐地排列着,上面满满的都是各色书籍。  走进房间,他回身深深地看着惊讶的乔落:“落落,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知道我是真的在用心做。不要因为我什么都得来得容易,所以就觉得我是轻视的。” 他低沉而具有磁性的声音像一粒粒圆润的火石坠落心间,“落落,不全是为了你,我也受了多年的高等教育,看到那么多孩子明明有出众的资质和品质,却因为出身贫苦而被剥夺进取的权利,这也让我觉得慨然。我很明白我所拥有的一切有我自身的努力,可还有很多是幸运。  “这些年我兢兢业业地想做中国的品牌公司,想打响质量和信誉的牌子,我还想引起良性竞争……这些,这么多,没有某个基点,我也许根本没有机会开展我的理想。落落,这几年我看到那么多有志气有想法的企业家被市场吞没,我愈发觉得自己幸运,我真的懂得感恩。我很清楚,这片土地给予我良多,给予贺家良多,我不想大篇幅煽情地说我多么爱这个国家,但我是真心地想要关怀、想要回报。”  乔落觉得这一刻的贺迟英俊得让人不能逼视。她觉得胸膛里有岩浆在烧。滚烫。  “这些书,都是我一本一本找来然后送到这里来的。周围有些山村里的孩子,即使是免费的教育也不能经常来上课。所以我建了这个小图书馆,孩子们可以来这里做简单的登记领了书回家看,我想这样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乔落低头缓缓摩挲着已经被编码登记了的书,有新的有旧的,有他们小时的课本还有莎士比亚的诗集。她随手抽出一本成语故事,扉页上工整的用蓝黑的笔写着“贺夕的书”,结果四个字上面被人用黑色的笔划了个大大的叉,旁边是飞扬跋扈的字迹——“贺迟的!”还有个惊叹号。  想到贺迟小时候霸道的样子,乔落笑得很温暖,她不禁用手指轻划那几个力透纸背的字迹。  要积多少福气才能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人。  竟然有这样一个人……  老天,她真的舍不得,越来越舍不得了。  如果能只是朋友,多好。  她忽然想起来:“对了,那个……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她有点儿不好意思。  贺迟静静地看着她犹带温暖笑靥的脸,漂亮的黑眼睛里翻滚着浓烈的情绪,那目光带着滚烫的温度,直直地烙进乔落的心里。  有些话已经冲到嘴边,几乎再也压抑不住。  乔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手里的书啪哒一声掉在地上。  害怕、抗拒、惊慌甚至还有点点恳求,全都来不及掩饰,赤裸裸地呈现在脸上。  她掩饰地俯身去捡书,几次都没有拿起来。  贺迟的叹息在她耳畔响起,她一颤,想躲,慌乱间脚下一绊就要摔倒。贺迟伸手牢牢地扶住她,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  终于什么都没说。他弯腰将书拾起,稳稳地插回书架中。第十八章: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  从北京的机场出来提了车向市区开,有一点儿堵车,贺迟开得也慢,这一段路竟让乔落觉得很长很长。  她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车门把手,有些紧张。  一辆宝马从偏路插上来与他们并排,看样子想要超他们的车。贺迟面无表情地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注意,那辆车似乎很不满意越野车以这种速度在路上行驶,挑衅地一打方向盘就险险地切到他们的车的正前方,甚至还恶霸地减速故意压车。乔落一惊,下意识地轻呼一声。  贺迟这才反应过来,他只是皱了皱眉,按了两下喇叭。然后开了扬声器,对着对讲机沉声说:“前面的车让开。”  宝马的车主回头看了看他们的路虎,然后像是吓了一跳,迅速打方向盘离开了车道。  乔落则有些诧异地看向仍是表情淡淡的贺迟,这位贺大公子显然心情不好。  车里的扬声器甚至警用灯都是每次整修时工作人员给配的,但她还从来没见贺迟用过。他为人虽然霸道,但是在公众场合却相当注意影响,甚至是克制的。  乔落捏捏手心。  眼看小区将至,乔落暗吸口气,咬咬牙,终于貌似满不在乎地开口:“喂!你能不能别总开这路虎来我们公司?”  “路虎怎么了?”贺迟一挑眉。  乔落扬眉:“太招摇!”  “路虎怎么招摇了?满大街都是!宾利能停就行?!怎么,歧视我们路虎是怎么着啊?”  乔落眼角一跳,语气依旧轻松:“你那是黄包车都没人管!也不看看你那车牌你!看把我们保安吓的!”  “切,成!你们保安最金贵还不行么!大小姐你说什么是什么!”贺迟短促地嗤笑一声,吊儿郎当地应着声,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泛白。  节后第一天上工,大家都有些懒散。  意料之中的,顾总上午就来磋商项目细节。  乔落看着瘦削了很多的顾意冬觉得惘然。  在年少的时候,他们曾经那么青春飞扬,脸颊饱满双眼莹润,执手豪言说今后要称霸金融圈。  乔落看看自己,她试着给自己一个宽容的微笑。  哪里的天不是天?  她闭上眼,看见黄山红霞满天。  中午的时候她直接拨通顾意冬的手机:“我有话说。”  乔落让顾意冬将车停在两条街外,她走过去上车,顾意冬说:“找个地方先吃饭?”  “不,我只说几句话就走。”  “如果是拒绝我的,你可以省了。”顾意冬看一眼乔落的神色转过头去,侧脸冷硬,“乔落,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我也很清楚。顾意冬,而且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我现在比你清醒。”  “你凭什么?”  “凭我想了七年,而你只有这短短几个月!”  “几个月足够让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顾意冬看着乔落,贵气的凤眼中敛着刻骨的深情。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要失去的是什么?”乔落回视他。  车中立刻安静得只剩浅浅的呼吸声。  “落落,你在关心我是不是?”顾意冬轻声问。  乔落转头目视前方:“我只是不想承担责任。”  顾意冬眉间一跳,起了褶皱:“这与你无关。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罢了。”  乔落扯起一侧嘴角,不能控制地尖锐:“你切断我们在美国的资金时也是这么想的吧?与我无关,做你应该做的,是不是?”她看着顾意冬的脸一瞬间因痛苦而扭曲,她仔仔细细地搜寻,却找不到明显的悔恨痕迹。  “你怨我。”  “我的确怨你,可那是你应该受的。你不能要求一切都按照你舒服顺心的来是不是?”  “我没有,乔落,我只是爱你。”顾意冬深深地注视着她,“我爱你。”  乔落很没出息地觉得呼吸困难。  这句话就像是穿透了层层岁月的凉荒,与多年前那个少年的声音重合,一遍遍地回响在她的心底。  乔落暗暗攥紧拳头,深深地呼吸,跟自己说:放他走、放他走、放他走……  她靠进椅背里,仰着头。  “那又怎么样呢?”  顾意冬伸手,掌心轻轻贴住乔落的脸颊耳畔:“落落,你不要骗我,在你心里,还有我,对不对?”  “那又怎么样呢?”她还是问。  “落落,我们相爱,我们要在一起。”  乔落吃吃笑起来,目光天真却也苍凉:“是么?真的是这样么?意冬,这话你说出来不觉得很可笑么?我也曾经这么想的呢,可是后来……我用了很久才终于认了——原来并不是所有相爱的人最后都要在一起的呢。”  “顾意冬,上一次你跌进谷底,我用了七年的时间愧疚,可是我再也没有一个七年,你也再没有一个贺夕。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你这一次的失去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得回来,而这个后果不是我想承担的,也不是我应该承担的。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分得这么清楚,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一切与我无关。”  “落落,我心甘情愿。”  “可是我不,我不想再陷在这里面!顾意冬,我请你,为我考虑,别那么自私!”  “我自私?”  “你自私!顾意冬,你只为你自己着想!你的仇你的恨你的爱!之前我在你身边时你想的还是你的事业!怎么?如今发现不行了又想用老套路?用愧疚绑住我是不是?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痛苦中这还不够么?!你还想折磨我到什么时候?!如今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好不容易觉得活着有些盼头了,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啊?”  乔落看见顾意冬额角上的青筋在突突地跳,像要冲破他苍白的皮肤。  “你……这样想?”  “是!我这样想!你只顾你自己!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从不为我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累有多难?!也许这些年你已经习惯主导,可是你不能控制感情!你现在的行为让我很困扰很有压力,顾意冬,不要做出让我看轻你的事情!”  顾意冬转过头去看车外,乔落只能看见他颤抖的脊背,她闭上眼睛。  “我不是赌气,不是报复,这是决定。就像你当年的那个决定……在我们爱得最好的时候喊停。  “顾意冬,我决定我们了断,带着我们所有的回忆、誓言、付出还有感情,一并了断。”乔落将拳头抵在胸口,似乎如此就能减缓心痛,“我要走出来,看在我爱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不要这样拖着我,也别再想用愧疚毁掉我的人生!  “意冬,当年我尊重你的决定,也请你尊重我的决定。”  乔落说完打开车门就走,顾意冬始终背对着她没有动。  这一夜,贺迟开了一瓶龙舌兰,却一口都没有喝。他只是看着窗外,一直看着,就这样在窗边坐了一夜。  这一夜,商雨陪乔落大醉,她一直咯咯笑着举杯:“小雨,来,为伟大的乔落干杯!”  商雨按着她的杯子:“小落,别喝了,贺少不是不准你喝酒么?”  乔落侧头眨巴着眼看她:“贺少?哈哈,傻瓜,没有贺少。”乔落喝掉杯里的酒,又倒了一杯再仰头干掉,“也没有顾意冬,谁都没有。”  她埋头趴在桌子上,眼泪却啪哒啪哒地砸在膝盖上,轻喃:“我觉得痛……好痛……”  这一夜,顾意冬烂醉。陈俞康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他试着将顾意冬抬起来,可是他一碰他,顾意冬就一下子支起身来死死地拉住他的手哀声说:“我不是……我没有!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我到底要怎么样……”平日里温雅从容的面容上全是深入骨髓的痛苦伤心。  陈俞康看着这样的顾意冬,莫名地想起多年前乔落去美国的那天,他也是这样喝到烂醉。就那样瘫在别墅前的草坪上,睁着眼直直地盯着天,一动都不动。他自己也喝了不少,看顾意冬良久一动不动,不放心地摇摇晃晃走过去看他,似乎见到顾意冬眼角隐约亮光一闪,随即就侧过头去。  最后自己扛着他往屋里搬,他抓着门框死活不撒手,嘶声:“不走!不走!不要走!不要走啊!”  那声音哀戚得像锥子一样扎人的心,陈俞康一哆嗦松了手,顾意冬冲了出去,摇晃着走了几步就跪在了草坪上,陈俞康看着他的背影那么萧索怆然,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差点流出泪来。  第二天早上乔落在商雨家里醒来——这样的狼狈,自然是不敢回家的。  醒来的时候竟然发现脸上还有免洗面膜,洗漱完毕之后,她撑着脑袋走进厨房给正在早餐的商雨一个飞吻:“小雨……你真好!”  “怎么样?考虑一下跟我Lesbian?”商雨冲她抛媚眼。  “没问题啊,我这边都处理好了,现在就看你了!”  商雨回头审视她:“你认真的?”  乔落耸肩:“已经做完了。”  商雨不信:“你劝得了顾意冬?”  “我了解他的弱点。”  “可你不是说你对贺少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会打擦边球我也会啊!”  “乔落,你人还正常?这难道不应该是一道二选一的题目?”  乔落摊手:“很明显,我得出了第三个答案。”  “天……这不是真的!绝世好男人啊……”  “拜托别这么看我!我比你心痛好么?问题是我无福消受。”  “冤孽啊……”  顾意冬果然不再来,贺迟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乔落气定神闲地看不出任何问题,唯一的改变是工作更认真了。  偶尔和同事出去消遣一下,也和方歌聚了几次,多数时候都拉着商雨。  方歌依旧是那种潇潇洒洒的样子,妙语如珠的总是将气氛炒得很热络。  冬天越来越近,她开始在休息的时候拿一份菜谱研究滋补的煲汤。  一派安然淡定。  午餐的时候商雨终于忍不住问:“真的放下了?”  乔落眯着眼看窗外的阳光:“正在。”  “你看起来不错。”  “其实还是很痛,也不知道在痛个什么劲儿,就是时时抽痛。”  “小落,你够狠心的。”  “……我觉得我对自己最狠。”乔落右手握拳,拳心朝内轻击两下自己的左肩。  “……后悔那段日子么?我是说,跟顾意冬复合的那段日子。”  乔落一怔:“我不知道,做都做了……”  “其实我很讶异,对我也许不是大事,对你乔落来说,你似乎向来憎恨这些会折损女人尊严、不名誉的事情。”  “当时不知怎么,就是有一种莫名的执念,仿佛不去找他,就死不瞑目一样。我还没跟你说过我那时差点儿嫁给他表弟,现在想想自己真的是疯了吧。那时候总觉得生无指望,想要放手一搏一般。”乔落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现在才知道,有时候人真的不了解自己,那时贺迟就问我是不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以为我知道,但其实,我并不知道。但无论如何,终于是过去了,不是都说‘后悔是一种耗费精神的情绪,是比损失更大的损失,比错误更大的错误’吗?所以还是不想了吧,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握好今天,保持清醒,别再犯错误。”  “那贺大少爷呢?”  “朋友啊。”  “朋友?一个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的朋友?你到底把人家怎么了?”  “就是那种一个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的朋友啊。”  “乔落,你知不知道把贺迟只当作朋友是一件极其极其极其奢侈的事情?”商雨简直痛心疾首。  “你觉得把他当情人不奢侈么?更何况丈夫?他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奢侈的人啊。”  商雨越看乔落云淡风轻的样子就越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她困惑地咬着咖啡杯:“但是不可能啊,贺少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天么?他怎么可能这个时候退呢?”  “也许都是一场误会,是我们想得太浪漫了。”乔落淡淡地说,然后将旁边的报纸摊到桌上,头版头条赫然是程影与贺迟共进晚餐的照片。  乔落下班后拒绝了龙涛同志的邀约,去超市照菜谱购物。话说,这位龙涛同志明明已经消停了一段时间,最近不知怎么又活跃起来,走起路来都像是带着风。  回家的时候父亲正专心致志地对着一盘象棋的僵局在苦苦思索,连乔落打招呼都没听见。  乔父的一大爱好就是象棋,乔落从小就不喜欢这些运筹帷幄钩心斗角的棋局。虽然那个时候大院里的孩子都是要学几手象棋的,但这却是她少数几样很不在行的科目。导致现在即使她主动想陪父亲来上一盘娱乐娱乐,父亲却总嫌她臭棋篓子,不愿跟她玩,反而更愿意去旁边的公园里找对手。  乔落好奇地走过去,看着棋盘咦了一声:“爸,你换象棋了?”父亲原来的象棋是一套很朴素的玉石象棋,现在却对着一副红木象棋苦苦思索。  乔父似乎一惊,快速看了乔落一眼又低下头去,嘴里含糊地应着:“嗯,棋友的。”然后摆摆手,“饿了,姑娘快去给爹整点儿吃的!”  乔落笑着推他一下,不疑有他的转身进了厨房。  切切拌拌都弄好之后,她看着冒着热气的炖锅,微微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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