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泓上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劝慰了几声,走到鬼厉床前向他细细看了几眼,点了点头,道:“看来他气色已经大好了,如果不出意外,我料他就在这几日便可醒来,你要好生照看于他。” 法相合十道:“师父放心就是。” 普泓上人点头,又看了鬼厉一眼,转身便要走了出去。 只是就在他正要踏出房门那一刻,忽地,禅床之上的鬼厉身子动了一声,口中发出了一声低低呻吟。 法相身子一震,喜道:“师父,他好像醒过来了。” 普泓上人大喜,疾步走了过来,坐在鬼厉床沿。在师徒两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只见鬼厉的双眼轻轻动弹,终于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二章 难渡 和往常无数的日子一样,悠扬的晨钟又一次敲响,回荡在须弥山脉之间,在薄雾山风里回荡着。它穿过了无数光阴岁月,而且还将如此的在未来的日子 里日复一日的回荡下去。 站在清晨的晨光中,鬼厉负手而立,侧耳倾听。 他微微合上双眼,仿佛那钟声悠扬回荡,要细细品味。此刻的鬼厉,不知怎么,容貌其实没有什么变化,但看去竟有种变了个人的感觉,从他气度神态上,比之往昔,多了一分似从容,少了一分是戾气。 或许,当真是那些佛法法阵起了作用? 这个问题在天音寺僧人之中,有许多人在鬼厉醒来之后,心中都有这个疑问。 前日,鬼厉再度醒来之后,普泓上人等人为他细细看过,周身并未有其他大碍,就连受到重击之后的些许震荡似乎也不存在于鬼厉身上。普泓上人欣喜之余,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留鬼厉在天音寺中多住几日,鬼厉却也没有多加推辞,便在天音寺中住了下来。 这几日来,鬼厉比往常更加的沉默寡言,而对于他这般一个竟然是触怒上苍降下天刑的人物,天音寺僧人也多半回避,只有普泓上人与法相等人不曾顾忌什么,时常过来看他。而鬼厉自己似乎没有注意到身外的人事,足不出户,只有每日中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刻,他会走到小院子中,静静倾听着。 “咚……” 最后一声钟声,带着连绵不绝的余音,回荡盘旋在天音寺上空许久,终于化于无声。鬼厉这才缓缓的睁开眼睛。 沐浴在天音寺的晨风里,他体内的气息却在安静的外表之下充盈鼓荡,好似整个人都欲飞起来了一般。天音寺僧人们不会知道,但鬼厉自己,却是心中明白的。 在那场无字玉壁之间,意外出现的,竟是传说之中魔教经典的《天书》第四卷,旁人或许不明白,他却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修行了《天书》前三卷的人物,一眼便看出那乃是自己在修道之途中梦寐以求的关键的第四卷。 往昔修行中无数看来似乎坚不可摧、不可逾越的难题,此时此刻,他都已经掌握到了关键处,摆在他眼前的,几乎已经是一条康庄大道,坦途无限。甚至于在他心中还有这般感觉,这条路走下去,自己必定是很顺畅的了,或许,他还能窥视到某些往日所不敢奢望的境界。 便是在他看待昔日情怀,眼前人事的时候,他竟也有了种超脱的感觉,像是拥有了新的境界,重新回望过往。 只是不知为何,在他的心中,在这般大好的情况里,他却还有一丝隐隐失落的感觉,但又不知如何形容,那若隐若现有所不对的念头,始终缠绕在他的心头。 鬼厉伫立许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进来打扰他。直到他突然转身,数日以来,第一次走出了这间小小庭院。 离开这个院子的时候,他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 ※ ※ 顺着脚下的台阶,他缓缓走去,据说这一条路,曾是那位僧人为了弘扬佛法,立大心愿、用大神通所造的。如今,无数的人依旧行走在他所造的路上,却又有几人知道,他已是灰飞烟灭。 走在这条路上,层层石阶朴实无华,脚踏上去,平实的感觉传了上来。在前几日那一场天地变色地动山摇的意外斗法之后,须弥山上的庙宇殿堂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只有这条平实的台阶山路,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还是坚实地铺在地面之上,让无数人从它的胸膛上走过。 或许,对于难测的上苍神明来说,这条路同样也是带有某些特殊的情感么? 鬼厉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走在这条路上,只是默默回想到了往事和故人,在回忆中,他慢慢走到了须弥山顶的小天音寺。 门扉虚掩着,这里仍如往常一般的宁静,鬼厉缓缓走了过去,门后头,隐约传来了话语声。 他敲了敲房门。 门内声音顿时消失,随即有人似惊疑一般,轻轻“咦”了一声,片刻之后,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法相出现在房门后头。 见是鬼厉,法相露出微笑,鬼厉点了点头,道:“方丈大师在么?” 法相微笑着让开身子,道:“在,请进罢。” 鬼厉走了进去,只见普泓上人正盘膝坐在禅床之上,同样微笑着望着他。 鬼厉向着普泓上人走过去,行了一礼,道:“方丈大师。” 普泓上人看着鬼厉走过来的身影,目光从上到下,最后看着他的脚上,忽地点了点头,合十道:“想不到这短短时日,施主道行大进,真是可喜可贺!” 鬼厉眉头一挑,没有说话,法相却是微吃一惊,在旁边细细打量鬼厉。 沉默片刻之后,鬼厉向着普泓上人微微低头,道:“前几日为了我,损毁了贵寺的圣地无字玉壁,在下心中实在不安。” 普泓上人轻轻摇头,淡然道:“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鬼厉微怔,道:“只是那无字玉壁乃是贵寺镇寺之宝,岂非珍贵?” 普泓上人合十道:“世事轮转,众生皆没,谁又知得身后之事?今日珍而重之,岂可知他日若何?施主若有心,”他一指窗外,道,“小天音寺外右转有大石,施主去一看,或可知晓佛心道理了。” 鬼厉点了点头,道:“是。不过在下今日前来,是想向方丈大师辞别的。” 普泓上人面上并无意外神色,似乎早就料到鬼厉会如此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施主欲去,老衲不敢阻拦。只是在施主离去之前,老衲有几句话,想和施主说一说。” 鬼厉道:“大师请说。” 普泓上人道:“施主在这段时间之内,劫难重重,却终能一一破解,闯了过来,我看施主心头似有所悟,不知是否?” 鬼厉沉吟片刻,点头道:“大师慧眼,在下劫后余生,心中确有感触。回望半生,多有感叹之意。” 普泓上人目光一闪,道:“施主乃是大智慧之人,既已看破,何不看穿这俗世情怀,归入我佛门下?以老衲揣度,施主心中所思所想,不过乃是一‘静’字耳,如何?” 鬼厉默然,良久站起,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礼,淡淡道:“大师点化于我,在下十分感激。只是在下心头或有所悟,却并非看破世情。于我而言,俗世情怀,却正是割舍不得的。” 普泓上人摇头道:“佛曰:色即是空!俗世万物莫不如此,恩怨情仇,美人仇敌,在在皆是一‘色’字而已,困人心智,扰人清静,施主何必太过执着?” 鬼厉仰天呼吸,大笑一声,转身离去,口中朗声说道:“大师,错矣。色即是空,那空也是色。你要我看破世情,却不知世情怎能看破?我处身天地之间,恩怨情仇,正是我一生境遇。你要我看穿得清静,却哪里知道,那看穿之后的,可还是我么?” 话声渐渐低沉,终于不闻,那个男子已经是离开这间禅室远去了,法相默然许久,向普泓上人道:“师父,你几次三番点化于他,可惜……” 普泓上人淡淡道:“他悟通道法修行,将来只怕乃是世间第一的人物。但这样的人物,竟看不破自己的心魔,日后种种,便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法相低头,合十念佛,终不再言语。 ※ ※ ※ 鬼厉离开了小天音寺,走出寺门时刻,忽然又停住了脚步,顿了一下,却是向右转去,没走几步,果然望见有一块半人多高的大石倒在地上。 他走到这块大石跟前仔细看了一遍,却只见石头上下斑痕累累,却并无一字一句,亦无人工凿刻之痕迹,竟不知此石有何玄机。 鬼厉皱了皱眉,沉吟片刻,忽地目光一凝,却是被大石上头一处给吸引住了。 此大石周身斑驳,显然在无数岁月中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风刀霜剑,伤痕累累,但在那一处地方,却隐约看出是一个图案形状。只是年月深久,竟是难以辨认。 鬼厉伸手过去,将石头上尘土轻轻扫开,仔细查看,许久之后,方才认出这原是一枚贝壳形状,只不过年深月久,已经化为石质,与这大石融为一体了。 而鬼厉随后又细看大石,再也没有找到其他怪异之处。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那枚贝壳之上,莫非普泓上人要他看的,就是这枚普普通通的贝壳不成,这其中,又是有什么玄机? 他在心中将普泓上人所说的话又重新回想了一遍,目光望着那枚贝壳,慢慢亮了起来。须弥山山脉高耸,远近千里之内,更无海水深洋,但是这石头,却分明就是须弥山上之物。在千万年前,此处或许竟是个汪洋大海,竟是亦未可知了。 人之一生,比之天地运转,世间沧桑,竟如沧海一粟,须弥芥子了。 只是,他默然无言,转身向着那座静谧的小小寺院行了一礼,转头过来时刻,面上却还是淡然神情。 衣袍挥处,淡淡白光泛起,他的身影化作光芒,飞天而去,渐渐消失在苍穹之上。 看穿! 谁又看得穿? 世事沧桑,却怎比得上我心瞬间,那顷刻的微光。 ※ ※ ※ 青云山,大竹峰。 青云之战已经过去了一段日子了,在那之后道玄真人因为诛仙古剑的事情紧盯过大竹峰诸人一段时间,但最近似乎的确大竹峰众弟子十分老实,掌门那里也催的少了。本来嘛,在大竹峰众弟子心中,掌门道玄真人这一次虽然事关重大,但行事却也实在是有些过犹不及。 但是不管怎么说,毕竟此番已经许久没有受到打扰,大竹峰也渐渐回复了往日的平静。吴大义、何大智二人的伤势也渐渐好了起来,经过苏茹的查看,眼下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二人可以自由的下地行走,只是还不能干重活而已。 所以,往日按照惯例,在打扫众人房间的同时,同时打扫那个僻静角落里已经出走的小师弟的房间的任务,也继续下去了。这一日,宋大仁与杜必书二人,再次向着那个房间走去。 两人说说笑笑,与往昔无数次一般,走进那个院子之中。 但就在此刻,忽地,一道灰色影子竟赫然在那个原本应该寂静的小院子中一闪而过。 那灰色影子速度极快,但宋大仁与杜必书几乎同时都看见了,二人震动之下,立刻放下手中打扫事物,箭步冲了上去。只是那灰影转眼间便没了踪影,二人找遍这个院子,连房顶上也找了过去,却还是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站在庭院中,宋大仁与杜必书面面相觑,宋大仁皱眉道:“难道是我们看错了?” 杜必书歪着头想了想,正欲说话,忽地一惊,悄声道:“大师兄,你看那边。”说罢,手向宋大仁身后一指。 宋大仁连忙转身看去,只见顺着杜必书手指方向,原本小师弟的卧室房间里,门扉紧闭,但房门旁边的窗户上,不知何时却开了一条小缝。而以往这里并无人居住,窗户自然是关的严严实实的。 宋大仁与杜必书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惊疑不定。宋大仁定了定神,低声道:“我们进去看看。” 杜必书不知怎么,竟有些紧张起来,一边点头,一边却又忍不住压低声音对宋大仁道:“大师兄,难不成会是……会是小师弟他……” 宋大仁眼角一跳,显然他心中所想,与杜必书差不多,但这个想法连他自己似也感到害怕,或许,当真的看到那个如今已经陌生的小师弟,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吧? 手,碰到那扇木门的时候,宋大仁与杜必书又对望了一眼,随后,像是坚定了心志,宋大仁一咬牙,叱喝一声,大声道:“什么人?”喝问声中,他猛地推开了门。 几乎是在房门推开的同时,房间中灰影闪过,似是被惊动了一般,从房内的桌子上一下跳到床上,同时转过身来,两只眼睛滴溜溜打转,对着站在房门口目瞪口呆的两个人,“吱吱吱吱”的叫了起来。 “小灰!” 宋大仁与杜必书同时叫了出来。 ※ ※ ※ “咕。” 小灰将嘴里的水果吞了下去,又拿起身旁一个山果,一口咬了半个,吃得兴高采烈的样子。大竹峰守静堂上,此刻满地丢的都是小灰啃的水果核,丢的到处都是,与往昔庄严肃穆的样子相比,颇有几分滑稽。 只是此刻大竹峰上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此处,连一向脾气不好的田不易看了这个场面,也只是眉头皱了皱,却没有发火,只是脸色阴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十年来,谁都知道,小灰从来是和那个人在一起,从未分开,但此刻小灰却在了这里,但那个人呢? 当日在青云山通天峰幻月洞府之前,宋大仁等人亲眼看到鬼厉,也亲眼看到那个曾经的小师弟被诛仙古剑所重创的场面,其后无数人围捕追杀,虽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更隐隐听说,他已经被同党救走了。 但是,小灰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小灰出现了,那个人又在哪里? 相同的疑问,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让人心中沉甸甸的。而守静堂上,只有小灰肆无忌惮地大口吃着水果,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个高兴之极,与周围人截然不同! 大黄。 这条大狗,此刻兴奋之极,根本无视主人阴沉的脸庞,口中“汪汪汪”吠叫不停,绕着小灰趴的桌子转个不停,一只鲜亮的大黄尾巴摇来摇去,欢喜之极。不时还前面两只脚跃起,趴到桌旁,狗鼻子在小灰身上嗅来嗅去,偶尔还伸出舌头,舔了小灰几下。 小灰裂嘴而笑,抓了抓脑袋,随手抓起手边一枚苹果,向大黄面前晃了晃,随即向守静堂外面扔了出去。大黄“汪”的大叫一声,立刻跳了起来,四腿飞驰,冲出守静堂,众人一时吃惊,都向外看去,只见大黄居然赶在苹果落地前头,将它在半空之中叼住,同时立刻跑了回来,一般趴到桌子上,狗牙一松,苹果落在桌子上,滚了几滚。 众皆哑然,田不易更是哼了一声。 独小灰“吱吱吱吱”笑个不停,显然遇见老狗好友,心情大好,猴子尾巴一卷,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却是落在大黄宽厚的背上,伸手抱住了大黄的身子。 大黄“汪汪汪”叫个不听,仰首挺胸跑了出去,不知一猴一狗又要去哪里撒野玩耍了。宋大仁向田不易与苏茹看了一眼,站起身子,刚想出去将两只畜生追回来,却只听田不易冷冷道:“由它们去吧。那猴子在这山上住了多年,既然来了,就不会走的。” 宋大仁应了一声,慢慢坐了下来。 田不易沉默片刻,道:“除了这只猴子,你和老六都没看到其他的人影么?” 宋大仁与杜必书同时摇头,道:“没有。” 田不易面色难看,忽地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们出去罢。” 宋大仁等人面面相觑,但是师命如山,终究不敢违抗,只得慢慢退了出去,出去时候,何大智心细,向苏茹问道:“师娘,这一地果核,可要弟子们打扫一下?” 苏茹还未说话,田不易已经微怒道:“明日再说,叫你出去听到没有?” 何大智噤若寒蝉,嗖的一下退了出去,转眼不见了人影。 苏茹白了田不易一眼,道:“没事你拿他们出气做什么?” 田不易面上心思重重,来回踱步,忽然抬头对苏茹道:“你说老七……那个人,会不会也在附近?” 苏茹沉吟片刻,淡淡道:“他那个人,向来是最重感情的,若有心见你一面,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以他身份,多半也不能现身。” 田不易面色一变,一张胖脸上阴晴不定,说不出的怪异。苏茹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担心什么,当日幻月洞府之外,他虽然受诛仙古剑所伤,但毕竟未死,而且传闻不是还说还有同党将他救走了么?大仁他们事后向我们禀告的时候,都说到那灰猴并未在他身旁,以我看来,或许是他知晓当时危险,所以故意不带猴子在身边的。而他重伤遁逃之后,猴子流落在青云山山野之间,找不到主人的情况下,跑到我们这里也不奇怪。” 田不易眉头紧皱,忽地嘴里咕咕哝哝了一声,倒似在骂人一般。苏茹没听清楚,追问道:“你说什么?” 田不易却不回答,哼了一声,眉头一展,负手向后堂走去。苏茹看着他的背影,耸了耸肩膀,颇为无奈。正在她转头过来的时候,忽地背后田不易一声低呼,苏茹倒是吃了一惊,连忙转头看去,不禁莞而。 只见田不易似心有旁顾,走路不看地面,竟是不小心踩上了一枚果核,滑了一下。只是田不易毕竟不是凡人,他何等的修行,只一下就已经稳住了身子,饶是如此,苏茹已经笑出声来。 在妻子面前小小出丑,田不易大感汗颜,一张脸上更是黑了几分,恨恨骂了一句:“死猴子,什么时候将你扒了皮,看你再吃!”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后堂,只剩下满地都是果核的守静堂上,苏茹微笑伫立。 第三章 密令 一转眼的工夫,猴子小灰已经回到大竹峰上数日了,在这段时间里,似乎根本看不出它已经离开大竹峰几乎十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猴子居然还是那么的熟悉。整日里小灰与大黄嬉闹玩乐,东奔西跑,往常安静的大竹峰上,似乎在这几天里,居然又热闹了几分。 狗吠声与猴子尖细的叫嚷嬉笑声,时时都回荡在大竹峰上,竟是多了几分生气。 清晨,从卧房里三三两两走出来的大竹峰众弟子,望着已经在守静堂外空地上嬉闹奔跑的一猴一狗,都不禁露出了微笑。 何大智笑着回头对众人道:“自从当年小师妹出嫁以后,我们这里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众人纷纷点头,颇有感叹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守静堂那里有人咳嗽了一声,声音大是威严,众人一惊,只见田不易站在那里,连忙上前行礼,拜见师父。 田不易随手挥了挥,算是打发了众人,随即目光也被那大黄小灰给吸引了过去,看了一会,哼了一声,道:“两只无知畜生,大清早的就像疯了似的乱叫,诚心不让人睡觉了。” 众弟子怔了一下,只是碍着师尊威严,终究不敢多说。田不易嘴里又骂骂咧咧了几句,大意是白养了这头蠢狗这么多年,末了还是这般没用,居然和一只笨猴打的火热……众人心中好笑,但自是不敢笑出声来。 不料过了片刻,原本在远处玩耍嬉闹的大黄,突然向着守静堂田不易这里大声吠叫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叠声狗吠叫的声音在清晨里刺耳之极,而且看大黄狗脸嚣张,吐着舌头,向田不易这里似乎大有不满的意思,倒似乎是听见了田不易的咒骂,心怀不满的样子。 众弟子同时暗想,难道大黄果然已经有了些道行,不然隔了这么老远,就算狗耳再灵,只怕也听不仔细的,不过如果是得道老狗的话,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众人心中正在揣测暗度,田不易却被突然而来的大黄犯上给气得面孔发红,怒道:“反了,反了,如今竟然连狗也敢跳出来大叫大嚷了。老六!” 站在旁边众人之中的杜必书全身一激灵,吓了一跳,连忙站了出来,道: “师父,弟子在此,您有什么吩咐?” 田不易似乎怒气冲天的样子,一指远处还是大声吠叫的大黄和小灰处,怒道:“今天中午你就将那只蠢狗给我宰了,炖一锅狗肉来吃!”说完,恨恨转身,进了守静堂中。 杜必书呆在原地,冷汗涔涔而下,失声道:“什么?师父,这……” 话音未落,田不易已然人影不见,片刻之后,杜必书身后众人“哗”的一声大笑出来,宋大仁等皆笑得几乎岔过气去。杜必书又急又气,道:“你们笑什么,这、这可是师父吩咐下来的,我可怎么办才好?” 宋大仁走上前来,收起笑容,虽然眼中仍是满满笑意,但面上却端正了神色,做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拍了拍杜必书的肩膀,正色道:“师弟,此乃师尊交予你之重责大任,你定要好好完成才是。” 杜必书快哭了出来,急道:“你骗谁呢你,这里谁不知道师父往日最喜欢的就是大黄,别说宰它了,便是我们扯掉了它一根狗毛,师父也不给我们好脸色看。如今这、这、这要是我当真领了师父旨意,回头师父后悔起来,我还活不活了?” 宋大仁呵呵一笑,转头就走,旁边二弟子吴大义走过来,向着杜必书重重点了点头,道:“老六,你果然乃是机灵人物,懂得师父真意,既如此,你便不听师父旨意就是了。” 旁边何大智仰首看天,慢慢走开,口中却不知有意无意说道:“不过听说师父最讨厌就是我们这些做弟子的违逆师命,一旦师父知道老六竟敢当师父的话是耳旁风,这个……” 他笑声随风飘来,人却走得远了,杜必书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转来转去,回头一看,却只见众人都已经向厨房走去了,不禁大声对着那些师兄背影高声怒道:“你们这些没义气的家伙,迟早会有报应的!” 他声音传了过去,也不知宋大仁等人听到没有,只远远的望见宋大仁头也不回,只是伸出右手在半空中挥舞了一下,隐隐的,又似传来他们的笑声…… ※ ※ ※ “笨狗、蠢狗、死狗……” “汪汪汪、汪汪!” “什么,你居然还敢对我叫!”杜必书咬牙切齿,对绑在树桩上的大黄骂道,“就是你多事,害的老子被师父派了这么一个鬼差事。” 临近中午时候,杜必书在众师兄幸灾乐祸的眼光中,这才抓到了满山遍野乱跑的大黄,将他系在厨房门口的树桩上,旁边小灰用尾巴吊在树枝上,似乎也不明白杜必书要干什么,在树上来回摇摆晃荡,看着树下人狗相争。 至于大黄,显然此刻对杜必书没有什么好感,狗脸凶恶,对着杜必书吠叫不止。 杜必书口中对大黄骂个不停,但却是决然不敢真如田不易所说将大黄宰了炖狗肉的。只是他这个师父脾气古怪,保不定等等出来看到大黄在此,反而迁怒于他也说不定。想到这些,杜必书心中着实发愁,不知如何是好。 大黄显然对被绑在树桩上很不满意,狗嘴大开,露出尖利獠牙,对杜必书大声咆哮。杜必书心烦意乱,瞪了大黄一眼,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反正算我倒霉,还是先做饭去。希望师父等等心情好一点。” 说着,回头向厨房走去,面上愁眉苦脸,不再去理大黄。等他走到厨房里面的时候,大黄的吠叫声还不断传来,但是估计是一狗独吠,也没多大意思,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为了讨田不易的欢心,杜必书这顿饭做的那叫一个尽心尽力,当真是专心致志,间中听到厨房外头传来几声大黄的吠叫声,随后又低沉了下去,接着传来的却似乎是低低的“呜呜”声音,杜必书也没放在心上,一门心思炒菜做饭。 反正门外此刻诸位师兄和师父师娘都不会到这里来,他乐得清静。 好不容易做好了一桌子好菜,杜必书这才松了口气,拿过毛巾擦了擦汗,走出厨房,不料刚走出来,登时怔住了,只见树桩上空留一段绳索,大黄和小灰却已经不见了踪影。杜必书心中大急,左右张望,都不见猴子黄狗的踪迹,心想莫不是哪位师兄竟然在这个时候和我开了玩笑? 当下连忙跑向诸弟子所在卧室,一个个打听过去,不料众人都一无所知,有的人还对着他开起了玩笑。只是杜必书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开玩笑的心思,头脑发闷之下,团团乱转。便在这个时候,忽地远处传来一声响亮狗吠,众人都吃了一惊,杜必书更是第一个冲了出去,仔细辨认一下,却竟是从张小凡当年那个房间里传出来的。 杜必书连忙向那个房间赶了过去,其他大竹峰众弟子也纷纷赶来,进门一看,却只见大黄站在庭院之中,对着天空高声吠叫,而小灰却不见了。 众人抬头望天,却只见青天高高,蔚蓝无限,一点异状也没有。宋大仁等人连忙搜索,不料将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一遍,也没看到小灰的影子。就像来得神秘一样,小灰这只猴子,又一次神秘的失踪了。 不知怎么,在大黄的吠叫声中,众人都若有所失。 那日中午,当杜必书心情忐忑的迎来午饭时候,出现在众弟子面前的却只有苏茹一人。众人奇怪,杜必书却是惊喜交集,但面上却还是关心备至问道: “师娘,师父怎么不来了?” 苏茹白了他一眼,也懒得理他,只淡淡回头向守静堂方向望了一眼,面上有一种奇异神色,过了片刻才道:“你师父他……有些心思吧,情绪不好,今天不想吃饭。” 众人一怔,但看苏茹面色,却也不敢多问。 大竹峰上,似乎从此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偶尔大黄对天的吠叫声,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 ※ ※ 一道人影,从青云山脉的深处飘了下来,轻灵而神秘缥缈,几如传说中山间精怪一样。只是这身影掠到青云山脚下某处,忽地身形一顿,原本急速的速度在空中发出低低的一声轻啸声音,硬生生停了下来,引的脚下草丛花木“沙” 的一声,尽数被风吹得向前方倒去。 赫然正是鬼厉。 没人知道鬼厉是从青云山什么地界出来的,但在他的肩头,小灰却再一次趴在了他的肩膀上,与主人久别重逢,小灰显然十分开心,长长的尾巴卷着,末端还缠在鬼厉一只胳膊上。尤其是不知什么时候,小灰身上那个大酒袋里竟然又鼓了起来,酒香四溢,而小灰对此更是欢喜,搂着那个大袋子爱不释手,不是就拔开袋子喝上一口,一副满足的表情。 不过鬼厉显然不会和小灰一样,此刻的他面色淡淡,眼神向四周扫望一眼,只见周围密林森森,一片寂静,只有远处传来隐约的鸟鸣声。 鬼厉忽地冷笑一声,淡淡道:“出来罢。” 没有人回答,鬼厉也不再说,只是慢慢转过身子,对着某处安静的站着,过了一会儿,忽有人叹息道:“这才几日工夫,不想公子你道行竟然精进如此,当真令人惊佩啊!” 人影一闪,从树林深处走出一个黑衣人来,正是鬼先生。 这个人,仿佛从来都是这般神秘莫测,永远都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鬼厉看着他,目光淡淡,虽没有十分的厌恶表情表露出来,但显然对此人也不是很有好感,道:“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 鬼先生目光游移,先是看了看鬼厉肩头的小灰,其中尤其在小灰额上第三只眼睛处盯了一会,这才向鬼厉看去,道:“怎么,副宗主不愿意与我相见么?” 鬼厉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鬼先生点了点头,道:“这也随你,不过此次倒并非我有话,而是宗主鬼王前几日传书于我,让我有话转告给你。” 鬼厉眉头一皱,道:“什么事?” 鬼先生道:“鬼王宗主听说你在青云山幻月洞府前受伤之后,十分关怀,明令潜伏中原的众人一定要找到你,并替他传话,如果找到副宗主之后,若副宗主身体抱恙受伤,大可转回蛮荒修养,身体要紧;若天幸副宗主并无大碍,则有一事,还要麻烦副宗主了。” 鬼厉沉默片刻,道:“你说。” 鬼先生在黑纱背后,似淡淡一笑,笑声低沉,道:“鬼王宗主已然知道,兽神在此次青云大战中败退逃亡。此獠当日诛杀我圣教教众无数,乃是我圣教不共戴天的仇敌,眼下更是诛杀此獠的千载难逢之机。此番遁逃,必定是逃亡他所熟悉的南疆,而教中唯有副宗主对南疆较为熟悉,因为希望副宗主前往南疆追杀,也算是为我圣教做了一件大事。” 鬼厉默然片刻,点了点头,道:“好,我去。” 鬼先生微微点头,但此刻却忽然又走上前几步,来到鬼厉身前,压低了声音,道:“但是此行,宗主特地私下交代我一定要转告你,追杀兽神固然紧要,但最最紧要一事,却还有一件。” 鬼厉一怔,道:“什么?” 鬼先生目光闪烁,低声道:“宗主交代,兽神身边有一只恶兽饕餮。无论如何,就算被兽神逃脱,但这只恶兽饕餮,却一定要活着捉回来,带回蛮荒。 此事关系甚大,副宗主切记,切记!” 鬼厉眉头紧皱,向鬼先生深深望去,道:“宗主要饕餮做什么?” 鬼先生站直身子,语调恢复正常,淡淡道:“这个,就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鬼厉望之良久,忽地转身,头也不回,身形几如闪电一般,瞬间就掠了出去,转眼消失。只留下鬼先生站在原地,望着鬼厉远去的方向,半晌忽地自言自语道: “奇怪,他道行为何竟能在短短时日之内,精进到如此地步?” “那一日,救他的那群黑衣人,又是何方神圣呢?” 低低密语,随风飘散,悄悄回荡在密林之中,最终消失。 第四章 疯狗 那一场兽妖浩劫过后,从北往南,到处见到的都是惨不忍睹的荒凉景色, 千里无人烟,百村无人声,都是经常遇见的事情。北方因为荼毒日短,尚且好 一些,越往南走,这般惨烈景象就越是严重。 残垣断壁,败落城镇,比比皆是。甚至于在野外田边空地土中,不时的竟 然还能发现森森白骨,更令人触目惊心。风烟萧瑟,一派凄凉景色,这俗世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