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一阵脚步声,有人踏草而来,在离我半米远的地方停住。 我坐起身,眯着眼睛往他望,只瞧见绿花花一片。 我清清嗓子,道:“这位……朋友,我眼睛不大好,还请走近些。”不知他是男是女,我权且称声朋友应该不错。 那绿色的人影慢慢往前跨了半步,离我近了些。 我又眯了眯眼,虽然尽力了,但他的面孔我仍旧看不真切,只仿佛瞧见他约莫是穿着一件青绿色的长袍,约莫……是个男子。 我掩嘴干咳两声:“真是过意不去,我这眼神越发不好了,还请教您怎么称呼?” 男子的声音与女子必是不一样的,他一说话,我便能听出来了。 可是我等了又等,他却仍是站在原地,一语不发。 “你为何不出声?” 那人走近我,与我面对面跪坐下来,周围的青草香越发浓郁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摇手,然后拉起我的手,展开,然后在我手心轻轻划了几下。 “原来你没有名字。”我想了想,“我瞧着你穿着青绿色的衣服,那我唤你锦青如何。” 他想了点,点点头。 “锦青为何会在这里?”之前没听说太上老君还另塞了别人进来,是以我见着锦青有些疑惑。 锦青想了想,摇摇头,在我手心又划了几下,写道:一出生就在这里了。 我听说凡是神器都是有灵魂的,这魑魅盅既然能号称魔界之宝,想必也不是俗物,锦青约莫就是这魑魅盅的灵魂。 锦青想了想,又在我手心里写了两个字:“大白。” 我想了半天,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道:“大白?” 锦青点点头,拍拍我的手,似是很高兴。 我窘了窘,试探道:“大白是叫我吗?” 锦青又点点头。 这大白的名字实在是……我干咳两声,面容僵了僵,斟酌半晌,方才缓缓道:“锦青不能因为我穿着白色的衣服就唤我大白,恩……我已经有名字了。我叫……” 锦青打断我,拉着我的手,在我手心里又写了一遍大白。他写得有些快,想必是心里急切的很。 他抬头看我,见我不说话,又埋下头,一遍一遍重复写。 我一时心里有些软。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执着过,一年又一年,在我看不见,听不着的地方,傻傻的苦寻我。 “好吧,大白就大白。” 锦青猛地抬起头,使劲捏捏我的手心,晃了晃。 我被他感染了,也觉得心里开心得很,连带着大白的名字听起来也不那么难以接受。 “锦青家在哪里?” 他疑惑看我一眼。 我解释道:“就是锦青每天晚上睡觉的地方。” 他指了指地上,又指指树杈,想了想,又指指石头。 “难道你每日都是随便找地方睡的吗?” 他点了点头。 我扶额道:“锦青该找一个房子,在外面住不好。” 他歪着头,盯着我不说话。 我拉着锦青,将他带到我的屋子面前,指着屋门道:“你看,这就是房子,你该住在房子里面,而不是外面的草地上。” 他转头看我。 “锦青既然是魑魅盅的灵魂,只需在心里默默想一想房子的样子,就可以另外幻化出一所屋子了。”我想了想,继续道,“我带你进去瞧瞧。” 锦青进了屋子,似是好奇的很,四处转悠,一会摸摸桌子,一会摸摸椅子。但无论如何,却只用一只手,另一只手仍旧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瞧着他看的差不多了,便拉着他往外面走,让他自己再变幻出一所来。 锦青随着我往外走,到了门口,却止住脚步,怎么也不愿意跨出去。 我拉他,他只定定看着我。 “你喜欢这个屋子很好,你可以变出一所一模一样的来。” 他低下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觉得被锦青拉着的那只手的手背一凉,接着又是一凉。伸手摸摸,竟然摸出几分湿润。 “锦青这么大人了,怎么说哭就哭。”我伸手替他擦擦泪水,眼神不好,也不知道是否擦干净了。 看样子他虽然瞧着像是个成年人,但由于一直孤身带着魑魅盅里,心智仍旧保持的像个小孩子。我心里一软,“好吧,既然锦青实在喜欢这里,就与我同住吧,左右还有一间空屋子。” 锦青立马捏了捏我的手心,想了想,又捏了几下,然后扭头往屋子里面跑。 我对他的肢体动作算是有几分了解。若是觉得我说的是对的,他就拍拍我的手,若是高兴了,就捏捏我的手心。 眼下,捏了这么多下,恐怕是高兴得很。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睡到下午5点才起床,是的,你没看错,是下午。咳咳…… 领导安排:这两天收拾东西,11号搬家。不知那地方没有网……我还是争取在11号之前完结吧。 望天……好像离完结还差好远啊!加油!!! 第五十章 我端了一盘瓜子仁儿酥躺在屋顶上。 今夜外面的月光甚是明亮,很像那一晚。 那日也是这般的月色,天气也是这么凉爽,风也是这般温和。 只可惜,心境已然全然不同了。彼时我尚且傻傻相信身边的婆罗迦是真心待我,坚信自己与他会有一个好下场,就连一起赏个月亮也觉得是在见证我们间的爱情。 现在想来,真是如痴人说梦一般。 我在他眼里约莫着也就是一块垫脚石,稍微华丽点,却终究只能铺在地上踩,不能砌在墙面上做观赏用,他早已不在乎我与他的感情,更或许,压根不曾在意过。 这人心有的时候就如天边挂着的月亮一般,今儿看着还是满满的圆,过几日再瞧却已经只剩一抹细细的圈儿了。 感情也是。 爱得再深,不过几日功夫,感情便浅的几乎没了。 我叹了口气,大概是年纪大了,近日一直在胡思乱想。 想当年,我得知太乙喜欢的另有其人之时,也不过就是稍稍伤情了几日,几盒酥饼便治好了,现在却对着酥饼想婆罗迦,果真是越活越出息。 锦青悄悄在我身边坐下,从盘子里捏了一块酥饼递到我手边。 我接过酥饼,朝着他笑了笑:“今夜月色不错,锦青也来赏月吗?” 锦青点点头,与我并肩躺下。 我道:“月色虽然明亮,可惜我眼神不太好,今夜的月亮可是圆的?” 锦青在我手中划道:“明日才圆。” 我笑着道谢。 锦青身上有一股我很熟悉的味道,淡淡的,离远了就觉察不出,只有凑近了才能嗅出一点点。 时至今日,我大抵能够理解当年的宋子轩的感受。 我当年待他……有些狠了。 那天我清醒的时候,衣服仍旧穿得好好儿的,虽然有些皱折,但尚且称得上齐全。 他压根没有想过要非礼我,可惜我却一时冲动,对他说出那般话,用那般狠毒的语言去诅咒他。 往往能伤害我们的总是我们在乎的人,越是在乎,伤的越深。 宋青离开的那晚想必是伤心难过的很。 我叹了口气。 锦青扭头看我,面色疑惑不解。 “我其实很羡慕你,锦青。”我闭上眼,晚风轻轻吹拂过脸庞,微微有些痒,“你这样其实很好,不曾爱过什么人,也不曾被爱的人伤害过。” 锦青伸手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像是要安慰我。 我低声道:“没事,只不过有些触景伤情。我曾经……伤害过一个人。他很好,很执着,很坚定。可惜我当时并不能理解他的感受,一味躲避,一味伤害,看不到他的付出与隐忍。” 锦青的手紧了紧,写:“他喜欢你。” 我点点头。 锦青顿了顿,过了很久,方才慢慢的,一笔一划写道:“你可曾,有一点点喜欢他吗?” 我笑了笑,拍拍锦青的手背:“你将喜欢想得太容易了些,哪能那么轻易就喜欢上一个人呢?当时我心里只想着一个不爱我的男人,却总是伤害他,还因为一些误会说了很多伤害他的话。现在想想,其实我一点都不讨厌他,他只是有些傻罢了。” 锦青缩回手,不再理我,只呆呆看着空中挂着的月亮。 我亦是一时心头千思万绪。 本上神活了七百多万年,将将就就也算是经历了几场情爱,开了几朵桃花。 只可惜那些桃花远远瞧着灿烂鲜嫩,娇俏可爱,走近细细看,却是皱皱巴巴一小朵儿,光会开花,不打果实。只多留一抹残香在枝头,有的连残香都没有。 太乙那朵开得太过早,花苞尚未及完全舒展开来便谢了。 婆罗迦…… 那时的婆罗迦不是现在的婆罗迦。 便如天上的月亮与水中的月亮,水中月再美,再亮,再圆,也只是一个美丽的幻影,能看不能摸,手一碰便完全碎开了,留下一片狰狞的湖水。 当日的宋子轩倒是一个实像,只可惜我心里只想着水中的月,看不见眼前。 待水中的残影完全消散了,也只能在心头留下一道印子罢了。 现在想想,那个婆罗迦,万事随着我心里喜欢的样子来,待我一心一意,爱我真真切切,只可惜是个假的,转脸露出的真面目直叫我心死神伤。 恍惚忽忽间我竟然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时发现我躺在自己屋里的床上,锦青跪坐在我床边,握着我的手。 我轻轻把手缩回来,锦青动了动,睁开眼朝我笑笑,想要站起来,起身到一半却又跌坐在地上。 他朝着我歉意笑笑,坐在地上不动。 我惊倒:“怎么摔跤了还笑,可是跌坏了?” 锦青摇摇头,写道:“脚麻了。” 我这才笑了,想了想,又有几分感动:“下次自己去睡,哪有坐在床边守着的,我又不是病人。” 锦青点点头,又朝着我笑笑。 我眯了眯眼,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清了他的脸,再想细看,又变回往日朦朦胧胧的样子。许是我太希望能早日看清楚,出现幻觉了吧。 锦青拉过我的手,拖着我往外走。 我拉住他,问:“锦青想带着我去哪里?” 锦青回头瞧我一眼,轻轻拍拍我的手背,朝我点点头,示意我放心。 我随他穿过一片林子,又走了不少崎岖的山路,终于找到一个洞口。 他又将我的手握的紧了些,牵着我往里面走。 山洞幽森,道路不甚宽敞,路面蜿蜒曲折又生了不少青苔,湿滑湿滑。 锦青手里握着一颗夜明珠,牵着我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指指地下,在我手中写道:“小心滑。” 我点点头。 行了许久,路面渐渐变宽,最后到了一个平台上。 四周陡然亮了许多。 顶穹上生长着各色水晶,棱柱状,洞顶有一条缝,阳光从缝里照进来,打到水晶上,又被折射到另外的水晶棱柱上,折射再折射,光线变成五颜六色的,好像挂了无数条彩虹在洞顶。 中间一片小湖泊,一块圆润的玉石立在湖心,玉石四周雾气缭绕,偏偏湖面其他地方又没有一丝儿水汽,远远看去,那玉石就好像是被雾气托起在湖面一般。 这般景象,龙三若是见了一定要下去游上两圈。 可惜本上神白活了七百多万年,奈何是个羽族。咱们羽族,除了鸳鸯这类喜欢凫水的,其余的水性都不大好。 我尤甚。勉强能会个狗刨式。 龙三不止一次嘲笑我,原因无他:本上神凤尾尚且不会收的时候,避水术已经练就得炉火纯青了。 锦青拉拉我,将手中的夜明珠放到我手里,指了指自己,然后指指湖面,又指了指我,再指了指脚下。 他是让我在原地等他,他要去湖里。 我点点头,不放心道:“锦青快去快回。” 他轻轻拍拍我的手,点点头。然后跳入湖水中。 按理说水面应该有波纹才是,可是锦青跳进去了,这湖面居然仍旧是一片平静,连一丝波澜也无,整个湖就如同一面镜子。 我在湖边等了半晌,也不见锦青上来,不由心下又几分担心。 走到湖面,伸手摸摸湖水,一片冰凉,仿似冬天的雪水。 我虽然眼神不好,可是锦青穿着青色的衣服,在水中应该很容易发现才是。 往湖里看去,一丝人影也无。 我心里凉了凉。 锦青就这么跳下去,也不知是不是冻僵了,这万一…… 虽然按道理他该有几分法力,可是这么久了也未见他使过,会不会其实他只是个绣花枕头? 更更糟糕的是,锦青不能发声,即便是遇到什么困难,也没法呼救。 我越想越心慌,恨不能立马将湖水抽干了。 左思右想,还是自己亲自下去捞上一捞比较放心。 没法术不太方便,避水术使不了,好在我还有狗刨式。 这湖水瞧着不是太深,真正潜进去了才发现不是表面这么一回事。衣袍湿了在水里不太方便,我索性变幻回凤凰的样子,肺像炸了一般痛,,本上神呛了一口水,浮上水面。环顾四周,锦青还没上来,这么大的湖,也不知他会在哪里。我又深吸一口气,屏住呼气,再次潜进去。 这次比刚刚那次潜得深了些,但还是没有见着锦青的影子,耳朵里面嗡嗡一阵响过一阵,头也越来越晕沉,还有一点点就要到湖底了,蓦地,我仿佛看到前方一抹绿色沉在湖底,锦青! 我鼓足力气往那里游去,湖水的阻力颇大,明明只有这咫尺的距离,却仿佛总也到不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伸手抓住那抹绿色,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睁开眼的时候,锦青正在拍我的后背,我呛了一口水,摆摆手。 “没事,咳咳……” 锦青停止拍我后背,静了一会,只是抓着我胳膊的手越握越紧,指节由于用力,微微发白。 我道:“锦青没事就好。方才久不见你上来,我怕你出事便想下水找你,可惜我水性不佳,倒是让你看了笑话。” 锦青仍旧不说话,只瞪着一双眼睛瞧着我。 我笑笑,打趣道:“可惜我看不清,否则锦青瞪这么大眼睛定是可爱的紧。” 话音未落,锦青突然猛地抱住我,肩膀微微颤抖。 一滴温热的泪水滴在颈侧,本上神的老脸微微有些泛热,咳嗽一声,轻轻拍拍锦青的后背,低声道:“让锦青担心了,是我的过错。” 锦青摇摇头,由于靠的近,他的发丝蹭过我的脖颈,微微有些痒,连带着我的心尖儿也被蹭得有些痒。 我咳了两声,道:“锦青在水里游了半日,可是找到了什么宝贝?” 耳边的脑袋动了动,锦青坐直,朝我笑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颗红色的果子,递到我嘴边。 我心中跳了跳:“锦青是为了替我摘这果子才下水的吗?” 他对着我笑笑,继续将手中的果子往前递了几分。 我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果子汁水丰富,一咬下去,果汁便溅出来,顺着锦青的手指往下流。 锦青笑了笑,捏捏我的手。 我点点头:“好吃。” 锦青将果子拿在手里喂我吃完了,然后顺手把指尖伸到嘴里吮了吮,将手上沾的果汁吸干净,又朝着我笑笑,拉起我往外面走。 本上神的脸红了。 锦青不谙世事,不觉得这般做有何不妥,可是我这只老凤凰却想的有些多。 我神情复杂看了锦青一眼,顿了顿,面皮子抽了又抽,终于还是委婉道:“手指上面不太干净,锦青下次还是用清水洗一洗才好。” 锦青笑笑,不说话,只是脚步更加轻快了些。 本上神觉得此事事关重大。 我客观说一句,虽然本上神有时候做事没脸皮了些,但遇上正经事向来正经的很,从不曾行顺手揩油之事。此事他是遇上我了,若是将来锦青再遇上什么别的没脸皮的神仙,比方说adel(奸笑)和XXX什么的,被人占了便宜还不知可就大大不妙了。 我干咳两声,心一横,腆着脸皮道:“锦青约莫是不知道,这个舔手指之类的事情……日后……恩……日后还是莫要在人前做才是,而且……”我的脸越发烧得厉害,索性扯开面皮子,直白道,“而且这种暗示意味甚浓的动作,常常与男女之事有着些微妙的联系!” 说完这话,我立马住了嘴,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锦青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不知觉松开我的手,两只手在身前搓来搓去,似是有些无措。脸上也微微泛了些粉色,他低下头,不说话,半晌,又偷偷挑起眼帘看我一眼,瞧见我在看着他,又立马缩回去,脖子上的粉色更浓重了几分,悄悄往后退了几步。 唉,左右不能欺负小孩子,我干咳两声,上前主动拉住锦青的手,一本正经道:“再不回去就天黑了,我们得快些。”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11号,是以,这个是第一更。 至于还有没有第二更,这个,看我码字速度。 第五十一章 太上老君来寻我的时候,我正在屋后的小花园里。 锦青无事喜欢摆弄花草,今日一大早他便出去了,我闲来无事便顺手帮他把野草拔了。 太上老君躬着腰站在一旁,替我请了脉,欣喜道:“上神恢复得不错,想必不出十日便可出去了。” 我点点头:“可惜看东西仍旧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楚。” 太上老君摸摸胡子,疑惑道:“怎会如此,方才小神瞧上神脉象,已然恢复大半,视力早该恢复了才是。”沉吟半晌,方才迟疑道,“上神近日可曾吃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本上神有个绰号,与好吃有些干系。他方才这句话,实在是戳中了我的痛处。 我呵呵笑了两声,干干道:“伯阳真是会说笑,本上神虽然平日里好吃了些,但也不至于去寻些不干净的东西往嘴里塞。” 太上老君连声应是。 我这才满意了。 “伯阳可知如何治嗓子?”锦青若是能说话,那该多好。 太上老君声音微微上扬,疑惑不已:“上神嗓子可是有不适?” 我摇摇头:“我前些日子偶然遇见了这魑魅盅的灵魂,约莫着是时日久了,已经修炼成人形,可惜不会说话,想请老君帮忙瞧瞧,你且在这里等上片刻,他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 太上老君深吸一口气,提着嗓子道:“上神见着他了?” 魑魅盅里统共这么点大的地方,本上神虽然眼神不大好,但好歹行动也还算利索,出去走走遇到锦青也不是什么怪事,太上老君就是年纪大了,喜欢大惊小怪。 屋子里气氛有些凝滞,我权当他年纪大了,被吓着了。 我点点头,顺手递了杯茶水给他:“伯阳还是先坐下歇歇,喝口茶水。这茶水可是锦青亲自从山上采摘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太上老君恭恭敬敬结果茶水,喝了一口,良久一言不发。 屋子的门被推开,锦青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盘山果,瞧模样,与那日他自水里摘的有些像。 我朝着锦青笑笑,招呼他过来,转头对太上老君道:“便是他了,还请伯阳仔细瞧瞧,可还能治好?” 太上老君直勾勾盯着锦青看了半晌,又转头瞧了我一眼,伸手结果锦青手里的果子,轻轻放在小几上,方才朝着锦青微微一笑,恭敬道:“还请您容小神摸摸脉。” 锦青看我一眼,犹豫将手伸出去。 太上老君一语不发,目不转睛盯着锦青看。 锦青有些不自在,上身动了动。 都说太上老君是个正气凌然的好神仙,怎地今日这般…… 我干咳一声,道:“伯阳可有结论了?” 太上老君这才如梦方醒一般,恭恭敬敬朝着我做了个揖,迟疑道:“小神一时还说不准,需要回去再想想。” 我叹了口气:“伯阳还请务必多想想办法,我实在是期盼能亲耳听到锦青说话的那日。” 太上老君点点头,转头瞥见盘子里的果子,伸手取了一颗尝了,在嘴里嚼了半晌,方才淡淡道:“这果子味道甚是美味,不知是什么名字。” 求人办事总要给点好处,我立马顺杆上爬,接口道:“伯阳若是喜欢不妨都带回去,慢慢吃。” 锦青屁股在凳子上动了动,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太上老君“呵呵”一笑,托起桌子上的果盘,喜道:“多谢上神了。” 送走太上老君,锦青一直沉默不语,我琢磨半晌,难不成是气我将他幸苦采摘回来的果子送予他人? 为表歉意,本上神决定吹一首曲子给锦青听,权当赔罪。 那日宋青离开后将玉笛留在桌子上,后来摔在地上碎了。本上神瞧着实在是可惜,便想法子补好,与自己身上的那半截玉笛粘在一起,凑成个整的。修补好的玉笛表面看着还行,可有一块实在是摔得太碎了,没法补成原样,又恰好在笛孔的位置,是以每逢遇到那个音都有些不大准。 我从怀里取出笛子,朝锦青笑笑:“这曲子往日常听我爹爹吹,听久了便也熟悉了,今儿吹给你听听。”想了想,觉得还是先说开比较好,“其实我平日里算是不学无术,曲子吹得难听,也只会这么一首曲子,你权且将就听听,若是实在难以忍受,务必要让我停下。” 若是成了我的笛下亡魂,未免太过冤枉了些。 锦青定定看着我握住笛子的手,不说话。 我干干笑了笑:“你莫要这般看着我,其实这吹笛子的手法也是我自个儿琢磨的,必定有不对的地方。”顿了顿,又打趣道,“你是知道的,我真身是只凤凰,一只爪子的指头只有四根,这变成人了,第五个指头用得到底不如另外四个灵活,哈哈。” 锦青低低笑笑,伸手拍拍我的手背,又坐直了身子,侧耳倾听。 爹爹往日吹这首曲子的时候四周的鸟雀都会静上一静,偶有走兽路过听到曲子声也会停下脚步,蹲在爹爹身边等他把曲子吹完。山间凡是能够听到笛声的地方都安静得很,仿佛都沉浸在爹爹的笛声之中。 爹爹一直觉得我不是个玩音乐的料,总是悲叹生了我这么个蠢闺女,除了长得尚且能勉强入得了众人的眼,别的实在是无一处能拿出手。对此观点我一直持保留态度。 至少对于音乐这一条,本上神觉得自己还是甚有天赋的。 一曲完了,林间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我看看四周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一堆兔子、山鸡、狐狸什么的,心满意足点点头。 扭头朝锦青龇牙一笑:“锦青一直不说话,想必是觉得我吹得尚且说的过去吧?”我将手中的笛子在手中欢快地转了一圈,笑眯眯道,“要不我再为你吹一遍?” 锦青放下扶着额头的手,走到我身边,拿走我手中的笛子,仔细看了看,写道:“笛子是你修补好的吗?” 我点点头,夸奖道:“锦青眼神真厉害。” 锦青朝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继续写道:“中间有个音,一直不太对,想来是笛子的缘故。” 我顿时圆满了,他这么说,潜台词就是:除了那几个不太对的音,别的都是对的! 我摸摸忍不住向上弯的嘴角,谦虚道:“其实我吹得也没有那么好,哈哈。” 锦青勾起嘴角笑笑,捏捏我的手心:“这首曲子我很喜欢,以后日日吹给我听可否?” 我点点头:“没问题,锦青要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锦青抬起头,直直望着我,缓缓点点头。 我想了想,又道:“爹爹说这曲子名曰《凤囚凰》,我一直觉得这名字不甚吉利,不如咱们给它换个名字?” 锦青愣了。 我解释道:“雄为凤,雌为凰,这曲名就是在说凤把凰给囚禁了,明明调子听起来挺好听的,怎地名字这般……变态。还是换个吉利点的。” 锦青扭过头去,看向身后的草地。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片空荡荡的,无甚特别的地方。可是为何他激动的手抖在颤抖?咦,好像肩膀也有些抖。 “你在看什么?”我疑惑道。 锦青颤抖着手,在我手掌中缓缓写道:“此名字甚好,不必改。” 我惆怅点点头。好吧,谁让我是在向他赔罪呢,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是名字是《凤求凰》,没文化的阿寰太悲剧了。 勉强算是二更。滚去睡觉了。晚安 第五十二章 锦青近日想来心情都还不错,是以本上神日子过得分外舒坦。 比方说本上神在树下乘凉的时候,锦青悄悄送上一壶清茶,外带解馋的小点心;本上神打瞌睡的时候,锦青在一旁静静呆着,偶尔还替我扇扇风;就连本上神与他一道儿吃饭的时候,锦青偶尔也会照顾照顾视力不佳的我,夹些菜送到本上神碗里。 “锦青,咱们院子里种的葡萄今日约莫着能摘吃了吧?我昨日在葡萄架下乘凉,那葡萄香气可是一阵阵往我鼻子里面钻呢。” 锦青轻轻笑了笑,点点我的鼻子,在我手中写道:“等着,我去摘。” 我接过他手里的蒲扇,使劲儿扇了几下,谄媚道:“锦青当真厉害,速去速回,挑紫的摘哦。” 本上神分外欣慰,有种儿子大了会疼娘的错觉。 瞧着锦青走远了,我才偷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米粒大的小药丸,放到舌下吞了。摇摇瓶子,瓶子里药丸剩的不多了。 上次太上老君走的时候,本上神与锦青一道儿将他送到门外。刚到门口,太上老君一拍大腿,懊恼道:“糟糕,小仙的拂尘忘在屋里了。”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刚走两步,太上老君不知怎地,突然摔了一跤,本上神与锦青慌慌忙忙上前去扶,太上老君颤微微站起来,捂着脚腕道:“小仙的脚怕是扭了,行动不便,可否请锦青帮小仙去将拂尘取来?” 我皱着眉头:“伯阳既是摔着了,不妨与我回去歇歇,这般回去怕是会伤得更厉害。” 太上老君揉揉脚腕,颤声道:“上神这里没什么药,小仙还是回去才是。”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锦青松开扶住太上老君的手,往后退了几步,捡起一根粗大的树枝,在地上写道:“大白还是莫要再说了,既然太上老君点名要我去取,我去就是了。”他将手中树枝扔在地上,看了太上老君一眼,扭头走了。 地上一排巨大的字,本上神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他走得倒是干脆,留本上神在原地替他擦屁股! 我朝着太上老君尴尬笑笑,歉然道:“老君切莫介怀,锦青他一直在这魑魅盅里,不曾与人接触,是以性情了些。” 太上老君叹了口气,摇摇头:“小仙怎会介意这个。”顿了顿,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给我,声音有几分迟疑,“小神瞧着这魑魅盅里毒虫甚多,锦青既是这魑魅盅魂魄所化,必然不怕那些虫子,可是上神您大伤未愈,还是小心些好。这里面是些防虫之药,上神还是每日吃些。” 我点点头,道了声谢,收了。 太上老君又道:“未免锦青看了担心,小仙建议上神还是避着些他好。” 本上神想了想,觉得太上老君说得在理。锦青胆儿小,怕是没见过这些东西,还是不要没事吓他。 吃了药,正想微微眯会儿,锦青就端着洗干净的葡萄走进来了。他轻轻将果盘放在小几上,拍拍我的手,又剥了一颗葡萄递到我嘴边。 葡萄肉晶莹剔透,水汪汪的,阳光一照,微微有些刺眼。 捏着葡萄的指尖圆润,沾上了葡萄汁的指甲微微透着粉红。 我眯了眯眼。 锦青朝着我笑笑,又将葡萄往前递了递。 他长而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了一片小小的阴影,脸比之前瘦了些,好在脸色还算好。 我握住他的手,伸头将葡萄吃了。 他的手有些凉,温度甚至不及我的手。微微探了探他的灵台,法力微薄的几乎可以不计。 锦青见我吃了葡萄,眼睛弯了弯,然后低下头接着剥下一颗葡萄。 我凝视着他,温声道:“锦青一直在魑魅盅这小小的天地里,可想出去瞧瞧?” 锦青剥葡萄的手不停,微微摇摇头。 我眯了眯眼,叹口气:“我年幼时贪玩,不喜学习。爹爹常常教育我,修行之事不可有一日懈怠,有他督促着,我也算多多少少学了些东西。后来有一次爹爹离家了几日,阿娘疼我,经不住我软磨硬泡,对于我偷懒不修行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般舒服了几日后爹爹回来了,在他眼皮子底下,我又得继续每日枯燥无味的修行。” 锦青将剥好的葡萄放到一个小碗里,抬起眼帘看了我一眼,笑了笑。 “本来也没什么,但经过了那几天的舒服日子,后来刚刚开始恢复修行的那几日我便觉得分外难熬,度日如年。”我顿了顿,笑道,“后来为了救太乙,我将精元珠取了,全是法力骤然没了,倒是不适得很。” 锦青抬起眼看了我一会,伸手拍拍我的手背。 我笑笑:“锦青这是想安慰我吗?” 他点点头,想了想,又在我手中写:“日后习惯了就好。” 我眯了眯眼,点点头:“若是习惯了能好,我倒也能有几分宽慰。” 外头的阳光越来越刺眼,我转头看向窗外,淡淡道:“我记得不远处似乎有一片凤凰花,现在想必是开得正旺盛,锦青能否帮我摘些来。” 锦青拍拍我的手,起身往外走。 我嘱咐道:“那园子里的凤凰花粉的居多,可我觉得还是红的更漂亮些,锦青不妨单挑红的摘。” 锦青的脚步顿了顿,回头冲我宠溺笑笑。 我坐在原地,悄悄叹了口气。 有的时候眼睛看不清,并不代表什么事情都看不清。现在骤然能看清了,有些事情我又觉得有些迷糊。 昨日,锦青拿着这个笛子问我,笛子是否是我修补好的。 我从怀里拿出玉笛,在手里转了转。 笛子中间上数第二个孔有个缺,不甚显眼。别的地方一水儿光滑,阳光一照,碧玉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材料端是一块好玉,做成这般精致的玉笛,撂倒人间帝王家,也能够得上极书。 太上老君的药当真是好药,这才几日,我连笛子都能看得这般清楚。 碧华这些日子瘦了很多,头发较以前长了些,风一吹有些形销骨立的错觉。 我站起身,向外面走。 凤凰花的树长得有些高,碧华没了法术只能挑些矮的摘,他青色的衣衫在这一片红红绿绿的林子里,像是要溶进去一样。 我往后退了几步,转向别的方向,冲着另一片林子大声喊:“锦青,你在哪里?” 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身,我转头,看到碧华捧着一簇凤凰花站在我身后,担忧地看着我。 我捂住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忍了忍,又打了一个。 碧华手忙脚乱从怀里找巾帕。 我后退几步,捂着鼻子,涕泗横流。又连打几个喷嚏,才断断续续道:“唉,锦青怕是不知,我……阿嚏……我与这凤凰花有几分不对付,每次靠近了就会这样,是以才让你去采,否……阿嚏……否则我就自己动手了。” 碧华笑了笑,摇摇头。 我道:“你还是快些将花放回去。然后洗洗干净,换身衣服再来找我吧。” 碧华又笑了笑,腰都弯了。 我憋屈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别笑啦。” 碧华点点头,捧着花走了。 我放下捂着鼻子的手,蹲□子捡起地上散落的凤凰花。 草地是绿色的,艳红的花瓣落在上面,像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 ×××× ×××× ×××× 我踮起脚尖,悄悄转到屋子后面,挑起窗子往里面看。 碧华长长的黑发在水中漂浮,像流淌的墨泉。 胸口上一块红色的印迹,形状与桃花有些相像。 我轻轻放下窗子,回到正厅坐着。 本还怀疑断笛的事情是别人说与碧华听的,现在看来,也不可能了。 心口闷闷的,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一般。 爹爹说的对,我果真是个傻子,大傻子。 我笑了笑,眼角滑下一滴泪,这世间居然还有比我更傻的。 苦苦寻了别人十年,想出那般极端的法子来留人,皇位唾手可得之时偏偏又不忍心,将人放了,还傻乎乎的送了命。终于成了仙,见着人了,却忍着不说,偷偷在一边看着,傻乎乎的上去替人顶了灭天雷,将自己弄得半死不活,好在上天眷顾,终于治好了,又把自己仙元拿去送人,之前还要做那般让人误会的事情。 窗外约莫是起了风,一阵花香飘进来。 记得曾经有个小仙犯了大错,被取了仙元,魂飞魄散了,现下我还能见着碧华,想必是这魑魅盅的功劳。 好好的上仙不做,非要落得只能在再魑魅盅里寄生的下场,见着我了,还装哑巴隐瞒身份,你到底在怕什么。 当真是个大傻子,大大的傻子! 正厅的帘子被一只手撩起来,碧华走进来,坐在我身边,瞧见我哭了,伸手替我抹了泪,满眼担忧,慌忙在我手上写道:“怎么哭了?” 我清清嗓子,笑道:“哪有,只是方才喷嚏打得厉害才激出些泪罢了。” 碧华朝我笑笑。 我站起来,往厨房那里走:“记得你好似比较喜欢喝鱼汤,我去替你熬些来。”记得那日的寿宴,碧华面前别的盘子都没怎么动,唯独最后那晚鱼汤被他喝得干干净净。 外面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我笑了笑。 日后,也当一直笑下去。 风露中宵 今晚风有些大,怕是要下雨了。 我记得子茹死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天气。 那孩子惨白着一张脸,泪水含在眼眶里,原本丰润的面颊深深凹陷下去,在烛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她瞪着一双空洞洞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枯瘦的手指死死拽住我的衣襟,苍白的嘴唇一张一翕,似是用尽了全是的力气,终于嘶哑着嗓子道:“师傅,子茹求你。” 我平静地瞧着她,双手笼在衣袖里,一语不发。 子茹被我领回来的时候尚且是只不会说话的小白狐,整日就知道围着我脚边打转,照着师弟的说法就是,这哪是只狐狸,分明是只小狗。 每当此时,我总爱从地上抱起小小的她,放在手里逗逗。 白狐狸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看着我,伸出粉粉的舌头舔舔我的脸。 本来我甚是讨厌这类动作,总觉得口水之类的秽物是沾上了便洗不掉的,可瞧着她那黑漆漆的瞳孔,我心里便软了,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脑袋。 她的毛皮顺滑无比,摸在手心里痒痒的,软软的。 大概是我太宠她了,是以,虽然日后她能化成人形了,可见着我总爱时不时变回狐狸的样子,然后扑到我怀里,让我抱着。 照着师弟的话,我待子茹不像是师傅,倒像是…… 我一直想问他像什么,可是他每当说到最后,声音总是小的让人听不见,问急了,师弟便挑开窗子跳出去,人溜得没影儿。 后来子茹犯下大错,惹得婆罗迦要杀她,要不是我出面救了,恐怕她早就死在修罗宫了。 回来后子茹一下子变了不少,郁郁寡欢,整日整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就连看到我这个师傅都不大有反应,也不爱变回狐狸绕着我的脚边转圈了。 我觉得分外寂寞。 袖子被拉了拉。 子茹费尽力气仰起头,抓着我袖子的手指节发白:“师傅!” 她的眼睛仍旧是那么黑,那么圆圆的,让我想起那只总爱在我脚边转悠的小狐狸。 终于,我缓缓地点点头。 她的眼神亮了亮,终于闭上眼,松开抓住我袖子的手,永远睡过去。 “咚咚咚。”门外有人敲门,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弓着身子的影子。 我从沉思中回过神,冲着门外高声道:“何事?” 外面的小厮声音急切,带着几分哭腔:“蛊王还请速速随我去前殿,方才魔君回来了,好似受了重伤。” 我打开门:“那便去吧。” 领路的小厮脚步很急,像是婆罗迦伤的不轻。 听说今日婆罗迦是要和那个女人结婚的,怎么闹成这样,难不成?我抿嘴笑笑,难不成那个女人是个泼妇,一不开心将他绑在柱子上狠狠抽打不成? 可我分明记得当日,她也算是一个软脾气的姑娘。否则也不会这般容易就饶过子茹。 我拍拍额头,年岁大了,思维总是有些跳跃,整日想些有的没的,不思正事儿。 前殿灯火通明,婆罗迦躺在一张小塌上,一群人围在他身边。上首的正位上坐着一个人,穿着墨色的袍子,衣襟处有金线绣的云纹,黑漆漆的长发未束,流泻在肩头,一直逶迤到地面上,额前一颗蓝色的珠子,闪着微微的光。 我拜倒在地面,将额头抵在地面上:“参见太巫魔君。” 太巫摆摆手示意我起来,指着婆罗迦道:“碾玉还请帮吾瞧瞧他。” 人群让开一条路,婆罗迦惨白着脸躺在塌上,身上的衣服有些焦糊,嘴角一丝血迹未干。瞧这形容,像是被火灼伤了,不过,能伤到魔君的火可不多。 我伸手搭在他的脉门上,他的脉搏很快,快得不正常。 婆罗迦半眯着眼睛看了看我,虚着嗓子道:“你们且下去,本座与蛊王单独处一会。” 人群悄悄退了下去,我偷偷瞥了一眼上首的正位,空着。 婆罗迦挣扎着坐直身子,倚靠在后面的软垫上,掩嘴又咳了一声,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看着我。 我面不改色,静静任由他看着。 一阵风刮进来,屋子里的烛光跳了跳,灭了大部分,只余下几盏小灯还亮着,屋子里突然暗了不少。他的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中显得不太分明,侧脸隐藏在阴影里。 半晌,婆罗迦终于半阖上眸子,缓缓道:“碾玉离开医谷多少时日了?” 我算了算,道:“约莫着也有七百万年时光了。臣记得臣来的时候,仙魔之战才刚刚开始。” 婆罗迦叹了口气,似在沉思,低低道:“这么久了啊。” 他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有几缕碎发垂在眼前,显出几分萧瑟之意。 “方才我躺在榻上,眼前恍恍惚惚闪过诸多画面,看不大清楚,却又觉得熟悉得很,这里,”他举起手按在胸口上,“这里也觉得不太舒服,仿似被什么压住似的。” 我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冷意,柔声劝慰:“魔君怕是身体受了伤产生了些幻觉吧,受伤之时,哪处觉着不适也属正常。” 婆罗迦于又抬了头看我一眼,忽然一笑:“碾玉既然这么说本座就放心了,身上这些左右是些皮肉伤,不妨事,你留下点药膏摸摸就成。” 我躬身鞠了个躬,弯腰退下。 外面风越来愈大,沙石漫天飞舞。 那蛊虫在婆罗迦体内存活了近七百万年,可惜一把火一烧便没了。 婆罗迦的记忆也快觉醒了吧。 我眯了眯眼,看了看头上黑沉沉的夜空,快步往回走。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那日子茹拉着我的袖子,挣扎道:“我这般爱婆罗迦,他却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只知道在树下摸那个棋盘,一摸就是一整日。”她的眼睛露出一丝怨恨,“师傅,我恨啊。那个叫阿寰的女人哪里好了,又愚蠢,又软弱,怎配得上婆罗迦,将来怎堪魔后的重任!” 她的手微微颤抖,嘴唇也跟着抖,声音凄厉:“最恨的是她明明得到了别人得不到的东西,却这般一走了之,她既然知道自己要走,为什么又要与我争她。”子茹的声音渐渐缓了下来,微微带着一丝哽咽,“偏生,偏生婆罗迦整日都想念着她。” 我伸手摸摸她的头顶,想象着当年逗弄小狐狸的样子,可惜原来毛绒绒的皮毛已经变成了复杂的发髻,上面插满珠花,被光一照,闪闪发光,瞧着虽然漂亮,可却平添了几分冷意。 子茹伸出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腕,眼睛亮的吓人,却又似空而无底的黑洞,直把人往里面吸:“子茹但求师傅帮帮子茹,成全子茹最后一个心愿。”她的声音在这晦暗的夜晚带着几分幽寒,“子茹求师傅封了婆罗迦对她的爱,永远的封住!最好让他彻彻底底忘记这个人的存在。” 我淡淡道:“即便他忘记了,也不会再爱上你,你又何必。” 子茹的面色流露出一丝悲戚,却又诡异的微微带着点欣慰:“不爱便罢了,左右她终究得到了又失去了,还不如我。哈哈。”她粗粗喘了口气,歇息片刻,声音带着几分柔腻,低低道,“而且这样,他大概不会这般难过了吧,等一个永远不出现的人的滋味,当真是……绝望地紧,时日久了,咳咳……” 子茹咳出一丝血迹,面色更白了几分,面上露出一丝苦涩:“时日久了,大概要如我这般可要如何是好。”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那个婆罗迦。 我眨眨干涩的眼,心里钝钝的痛。 窗外轰隆一声雷响,雨“唰”得淋下来。 树影被雨打得摇曳不止,映在窗子上,像是狰狞的触手。 我低低笑了两声,碾玉啊碾玉,在如此寂静的深夜,你这般风露中宵的给谁看呢,端是矫情得狠了。 雨水从窗户渐进屋里,打湿了放在窗口的桌子,我最后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的夜空,关上窗。 第五十三章 婆罗迦的心事?(上) 这几日我睡得不大踏实,眼前总是晃动着些模模糊糊的影像,似是熟悉的很,可打近了些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