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然道:“不知道,到你们说的那些地方,长沙、杭州、山东,看看能不能记起什么东西来。” 我心里咯噔了一声,这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他想记起点什么东西来,现在他脑海里基本是一片空白,他的过去是一个巨大的谜题,但是谜题越大,对人的折磨就越小。然而如果他在游历过程中,记忆开始复苏,在他脑海里浮现出的情感片段对于空虚的人来说是诱惑力极大的,一点点的提示都会变成各种各样的线头,让他痛苦不堪。 我理解,对于失去记忆的人来说,人生的所有目的,应该是找回自己的过去。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无法回避,但是我实在不想他再走上那条老路。 胖子看我脸色有变,知道我心里有个疙瘩,拍了拍我,提醒我道:“顺其自然,咱们不是说好的吗,你想把他硬按在这里也不现实。” 我叹了口气,如果这样,只有实行第二个方案了,就是和他一起琢磨这些事情,看着他,我们到底是过来人,很多东西可以避免他走极端。 他的想法我也想过,我曾经有计划带他到长沙,让其他人看看,不过现在长沙形势混乱,我都不知道去找谁好。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件事,问胖子道:“你上次不是说你有办法能知道这小哥的背景,怎么后来就没消息了?” “别提了,这事儿说起来就恶心。”胖子道:“你胖爷我当时计划是找那些夹喇嘛的人问问,他们当中间人的消息广,这小哥竟然能被你三叔联系到,肯定曾留一些信息在夹喇嘛的地方,咱们可以通过这个下手。” 我一听心说这是好办法啊,怎么就恶心了?胖子继续道:“没想到这些人个个都摇头,说什么不能讲。你说这批人平日里干的就是拉皮条的勾当,这时候给我充什么圣人君子。” 我哦了一声,是这么回事,行有行规,这倒不能怪他们。他们这些人可能就指望着这些信息吃饭,一旦透露出来,恐怕不止混不下去,还有可能被做掉。 “这些人口硬得不得了,这条路也是死路。”胖子道:“你那边怎么样?” 我叹了口气,说要是我三叔在,也许还能打听点什么出来,现在我接触的人资历不够啊,那些老瓢把子品性古怪,现在都盯着我这边的状况呢,我特地去接近他们,还不给他们吃了。那不是我这种人能干的事儿。 “那你就别琢磨了,我看还是按照小哥说的来,咱们给他报个旅行团,准备点钱,让小哥自己出去走走,”胖子道:“要不咱干脆替他征婚,把他包给一富婆,以小哥的姿色,估计咱还有得赚,以后就让他们自己过去,你看如何?” 这不是扯淡吗,我心说,摇头不语,琢磨起胖子刚才的说法,总觉得那是个好办法,胖子还没想到点子上。想着就想到一个人:“不对,你刚才找夹喇嘛的办法,也许还不是死路。” “怎么说?” “那些人不肯说,无非是怕得罪人,又或是不知道,怕说出来露短,但是有一个人,就没这个顾虑,也许咱们可以从这个人身上下手。” “哪个人?”胖子问。闷油瓶也转过头来。 “去长白山的那次,替我三叔夹喇嘛的,是一个叫楚哥的人,你还记得吗?” “你是说那个光头?” 我点头,楚哥楚光头,是三叔合作的地下钱庄老板,被陈皮阿四买通后,被雷子逮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坐牢。他联系了闷油瓶和胖子,肯定知道他们的信息,而且他现在身在牢房,也没什么顾虑,只是不知道怎么找到他,还有怎么让他开口,毕竟他说也没顾虑,但是不说也没顾虑。 胖子一击掌:“哎呀,还真是。”点头理解了我的想法,道,“这我倒没想到,不过,咱要是去找他,他把我们举报了怎么办?” “这种人精明得很,他手里信息很多,他要是有心吐出来,长沙一片倒,他忍着没说就是因为知道不说才对自己有利。”我道,“他现在落难,求人的地方很多,我看套出话来不难。”说着心里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办了。其他事情不能麻烦潘子,这事倒是不敏感,可以托他去问问情况。 这就决定还是帮闷油瓶查吧,我们插手好过他到处乱跑。不过这事情我没法一个人干,我这边没事得要命,而且局势混乱,让闷油瓶跟着我到处跑肯定不行,他那种人我又制不住,万一他突然想起什么来,突然又溜了,我去哪儿撞墙都不知道,得拖胖子下水。 和胖子商量一下,胖子也只好同意,他道:“别的不说,最好是能找到小哥住的地方,那咱们可以省很多力气。” 于是就这么约定,我去托潘子办事,闷油瓶先和胖子住在一起,有眉目了,我们再一起商量后面的情况。反正以三个人的关系,这事情怎么样也脱不了身,不如当自己的事情做,算是还闷油瓶的人情。 常言道,好言难劝该死鬼,这一拍板,这是非就跟着来了。 我回杭州后给潘子打了电话,讲了来龙去脉,潘子也是讲义气的人,一口答应,他效率很高,三天后,我就接到他的电话。 我以为有了眉目,问他情况如何。 他叹了口气,对我道:“麻烦事,找是找到了,我问了他,你想知道的事情他确实知道,不过他不肯白说,有条件。” “什么条件?”我问道。这是医疗中的事情,我在他这样的情况也会提条件。 “他要十万块钱,还要你去见他,他要亲自和你说。” “见我?”我愣了一下,有点意外,心说:钱好说,见我干什么?听着感觉有点不妥当。 “该不是他想把我引出来,好戴罪立功?”我心寒道,耳朵边一下听到了铁锁链的声音。 “我也觉得有可能。”潘子啧了一声,“不过,他让我给你带了一样东西,他说你看了这东西,必然会去见他。” “是什么东西?”我好奇道。 “是一张老照片。”潘子顿了顿,“很老的照片,是我那辈人年轻时候的那种黑白照片。” 我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第一反应就想到了三叔西沙出海前的合影,那张狗屁的照片,误了我多少时间。心里琢磨,难道楚哥也知道这事的隐情吗?不过他现在用这件事情来谈条件,未免有些晚了。 想着问道:“上面拍的是什么?” 潘子嗯了半天,道:“我不敢肯定,感觉上,那拍的应该是一个‘鬼’。” 第三章 第二张老照片 照片通过E-MAIL发了过来,潘子对此一窍不通,我教了他半天,收到的时候,离我和他打电话,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那真是一张很老的照片,发黄,上面有褪色的痕迹,即使如此,我还是能看到照片上的东西,也理解了为什么潘子不能肯定,以及“鬼”是什么意思。 那张老照片应该是在一间老宅中拍摄的,背景是一面屏风,照片发白得厉害,细节都看不清楚,却能够看到在屏风后面,直直站着一个人影。 光从屏风后透过来,人影相当的清楚,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人的姿势,平常人站立,总是会有一个重心的偏移,但是这个人影几乎是直立在那里。而且,整个人肩膀是塌的,一看就不正常。我第一感觉,这人是吊在半空的。 屏风后面吊着个死人?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是想不出这照片哪里能引起我的兴趣。看了这照片就会去找他?没有这种感觉。 再往下看,地板是木头的,照片左边边缘是一个深景,是屏风后的走廊,一半被屏风遮了,一半能看到,那个地方已经皱了起来,粗看看不清楚,但是仔细看,我就看到走廊一边有几道门。 一下我就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这种古老陈旧的感觉,加上这样的房间排列,肯定在哪里看见过,而且印象还比较深。 我拖动鼠标,E-MAIL里还有照片背面的扫描,上面写着楚哥的手记,显然是写给我的。上面道:1984年,格尔木解放军疗养院。 我倒吸一口冷气,恍然大悟,啊,这是格尔木的那幢废弃的疗养院里拍的照片。我脑子里一下子闪出了当时的情形,这不知道是几楼的走廊。 那疗养院是文锦他们为了躲避三叔的追查而选择的藏身之地。文锦一行人背景诡秘,按照三叔的说法,他们不知道在进行什么研究。在这个废弃的疗养院里,他们拍摄了大量的录象带,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里面甚至还有个极度像我的人存在,这方面的事情完全是一团乱麻。 楚哥怎么会有那地方的照片,难道他也牵涉其中? 不像,我一想,他和三叔关系非常好,会不会是三叔有什么东西在他那里?或者托他办过什么事情……所以他知道一些内幕。 这确实很有可能,如果他真的知道在那疗养院发生过什么事情,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不过话说回来,这张照片拍的是什么呢? 对于普通人而言,拍照必然会有主观的目的,要么就是留影纪念,要么就是保存资料,不可能毫无意义地就去拍一张照片。当时,在那个疗养院里,显然是有了什么契机,使得有一个人拍下了这张照片。 留影纪念我看是不太可能,屏风很普通,那简陋的走廊处于照片的边缘,肯定不是为了拍这些而照的。那么,这个人要拍的,必然是这屏风后的那个影子。 这是一件相当诡异的事情,一方面这个影子让人毛骨悚然,另一方面,这样的拍照方式,确实让人觉得,这可能是在拍“鬼”,因为这看上去有点像网络上的鬼照片了。而且我心里很清楚,这不可能是个鬼,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这屏风后头。而拍照的人,基于某种理由,隔着屏风拍了这张照片。只是我们不在当场,只看到了一个结果,所以觉得匪夷所思。 那幢疗养院实在隐藏了太多东西,他们把自己的一举一动拍了下来,现在又出现我这样的照片,到底他们在里面干了些什么? 想了想也没有办法顾虑这么多了,看来确实是有必要见一下这个人,于是给潘子打了电话,说明了我的想法。潘子想了想就答应了,说他来安排,安排妥当后再通知我。 书说繁简,很快,我在坪塘监狱就见到了楚哥,过程比我想的要顺利。潘子带我进去,这是我第一次进监狱,一路过来直冒冷汗,过了几道铁门,我在休息室里看到了他。 这家伙明显瘦了一圈,光头都不亮了,看上去老了好几岁,皱着眉头瑟瑟发抖,我递给他烟,他抽了几口才有点放松。想想当初见他油光满面的样子,我不由感慨,混这行的暴富暴穷,活成了这个样子也得认命。 见面局促了片刻,我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反倒是他先问我:“你三叔什么情况?”声音都沙哑了不少。 我草草说了一下长沙的情况,就道三叔音信全无,场面上看不到人,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报应,走这行就是这报应!”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似乎有点走神,想了想抬眼盯着我看了看,又问道,“你在打听哑巴张的事情?” “哑巴张?”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那小哥?你们叫他哑巴张?” “道上人都这么叫他。”他此时已经把烟抽完了,速度极快,我看他手又抖了起来,把我的烟和打火机都递给他。他立即拿出来又点了一根。“因为他不喜欢说话,你打听他的事情干什么?” 我心说关你屁事,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潘子就在一边道:“你他娘的问这么多干吗?” 楚哥抽了几口,瞄了潘子一眼,也是有恃无恐:“老子都这样了,问一声能怎么样?” 潘子本来见他就恨得慌,啧了一声想说狠话,我把他拦住了。楚哥现在算是最落魄的时候,说狠话没用,所谓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你骂他几句又能如何?我道:“楚哥,你在江湖上混得比我长多了,知道有些事情我真不好说。” “哟嗬,小三爷也和我玩场面话了,行啊。”他点头看着我,有点酸溜溜地说。 我倒是不吃他这一套,只是看着他,他哆嗦着似笑非笑了一会儿,发现我毫无反应,也有点无趣,忽然就对着潘子说:“潘爷,你钱付给我老爸了吧?” 潘子掏出一东西,那是一张收条,大概是潘子拿十万块替我付了,甩到楚哥面前。楚哥拿过来看了看,道:“果然是三爷的人,够爽快!” “钱我们也付了,人你也见着了,现在你能说了吧?”潘子悻然道。 楚哥点头,就对他道:“那请潘爷你回避下,这是我和你们小三爷的事情。” 潘子皱着眉头就有点火,我忙给他打了个眼色,意思就是顺着他吧,他能有什么办法。潘子暗骂一声,起身出去。 楚哥看着他离开,直到门关上,才转头看着我。我发现他脸色变了,他猛吐一口烟,就对我道:“小三爷,你不能再继续查下去了。” 我吃惊地看着楚哥,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 他叹了口气:“你看看我,我的下场,你三叔的下场,哑巴张的下场,所有人的下场,你都看到了。”他站起来:“从这之后的东西太惊人了,不是我们这种人接触的。” 我坐直了一些,想起了那张照片,问他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第四章 同病相怜之人 楚哥这样的说法,让我感觉他知道相当多的事情,不由让我紧张起来,于是出言催促,唯恐他和三叔一样,说到一半又不说了。 这一下不由就露了怯,楚哥看着我笑了笑道:“你别急,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过你要先答应我几件事情。” “是什么?”我问道。心说:该不是要临时加价? 他看了看门口,发着哆嗦道:“你不能对别人说,这些事情是我告诉你的,毕竟,能告诉你哑巴张的事情,我也能为了钱告诉你其他人的事情,搞不好有人听到这个消息,想不开找人把我做了。我也不是无期,还是要出去的,而且这里也没我想的那么安全。如果我不是走投无路了,我也不会卖这些消息。” 我点头,这我可以理解,所以他才让我来见他,还要把潘子支开,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和你三叔是多年的朋友,所以早年有很多的事,都是我去实施的,比如说,调查陈文锦。所以,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多得多。”他哆嗦道,“你知道这后面的水有多深。你可能不知道,你三叔经常提你,所以我知道你的事情,你不是道上人,所以我才敢卖消息给你。” 哦,我心里一阵翻腾,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会有那张照片。问他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三叔有没有和你说过,那些人的事情?” “你指那支考察队?”我道,脑海里响起了三叔的话:他们都不正常。“说过一些,但是不多。” “你三叔这辈子,一直在调查那批人的行踪,我之前跟他混的时候,经常听他唠叨,但是越查,他就发现这批人越不正常。”楚哥又吸完一根烟,拿出一根来对上继续吸,“这些人,好像都是独立的,独立于这个世界,和这个社会一点联系也没有。他们来自哪里?是什么人?到底在考察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些我知道。” “但是我劝他放弃,他对我说,他绝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种人存在。那几年我们几乎用光了所有的办法,一直没有进展,最后你三叔还是听了我的,死心了。我以为这事情就这么完了,没想到一年前,你三叔、你、还有哑巴张那几个人去山东回来之后,你三叔忽然告诉我,那哑巴张也是那伙人之一,而且一直没老。惊讶之下,我们马上开始调查,目标自然是哑巴张。” 我坐了坐直,看到楚哥又点了一支烟,这不知道是第几支了。他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哑巴张当时是四阿公的人,是你三叔从四阿公那里借来的,我就找人过去打听他的身世,结果听到了一些难以置信的事情。” 他顿了顿,“据说,四阿公第一次见到哑巴张的情形相当奇特,那事情发生在四年前,在广西的一次捕尸当中,你听说过捕尸吗?” 我点头,捕尸是旧社会的事情,一般发生在出现某种灾难的时候,有僵尸传说的地方比较盛行,打旱魃就是其中一种。这种时候往往会挖坟翻尸,也有真的闹尸变的时候,村民挑出胆子大的,用套索套粽子拖出古墓,在太阳下暴晒除害。 陈皮阿四的人和楚哥讲的捕尸却和这个不同,楚哥道,“这要从陈皮阿四在广西的生意说起。” 广西历来是一个各民族文化荟萃的地方,文物古迹众多,不过因为文化差异与中原太大,中原人那一套在广西完全没用,在广西活跃的一般都是淘家或者是古董倒家,都往村寨民间去收古董。因为广西和越南接壤,久而久之,有一些越南人就发现这个生财之道,这些人结伴越境到中国来盗掘一下古墓。广西有岭南文化,古墓众多,而且很多都是明葬,越南人不懂盗墓,乱挖乱掘,但还是能搞到一些东西的。 中原一代在长沙、陕西这些地方的生意其实已经很难做了,你说斗没有吧,确实还有,有很多油斗,盗了十几次,里面还有东西剩下,进去总不至于空手。但是有真东西,有龙脊背的真的太少了,要开一个新斗几家都蹲着抢货,这样的局面,肯定得求变,所以有很多瓢把子都在打外省的主意。有一段时间,黑龙江挖金国坟的也有不少,广西也是一条线。 陈皮阿四的盘子大,所以和广西的越南人也有联系,那一次派人去广西,就是因为听那边的说,有一批越南佬发现了大斗,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看上去规模相当大,要这边派人去“指导”,他们不知道哪些东西值钱哪些不值钱。 当时去了三人,他们跟着越南人进了雨林,第一次看到了越南人是怎么办事的。越南人是全副武装,估计这批人不仅干这一种买卖,还抬着一个筐子,问他们装的是什么,他们说里面是“阿坤”,陈皮阿四的人懂越南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在中越边境的林子里穿行了三天,他们才到达那个地方。古墓几乎是敞开的,他们用芭蕉叶盖住发现的入口,好像是一个地窖,就在他们要进入的时候,越南人拦住了他们,对他们做手势,意思大概是“小心”。 说着有一个越南人把筐子里的东西搬了出来,这时候他们才发现,筐子里装的竟然是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 那人的手脚被绑着,披头散发,浑身是泥,越南人就扛着他从入口吊了进去。 入口下面就是墓道,一路是向下的石阶,越南人都拔出了刀,陈皮阿四的人也准备起了黑驴蹄子,走着就发现这古墓规模极大,走了十分钟才到了墓室,下到底下就闻到了腐臭味。他们寻着臭味,发现墓室的中央有一个脸盆大的方井,味道就从下面传出来的。 这是一个两层墓,而且是岭南国的群葬墓,手电照下去,井下是相当矮的墓室,大概只有一点五米高,能看到排列的木棺侵在积水里,从底下弥散出浓烈的恶臭。 越南人直接把那个被绑住的男人推了下去,然后垂下绳套,用手电照着,似乎在等待什么猎物。 陈皮阿四的人一看就知道了,这古墓里肯定有问题,也许他们第一次进去已经死了人了,所以这一次,他们带了人进来。这个人可能相当于鱼饵,他们想要用活人把里面的什么东西引出来,然后放绳套下去套住吊起来。这确实是一种捕尸的做法。 听着这未免也太残忍了,盗窃文物无非是求财,弄得要夺人性命这事情就变质了,但是那边的事情,有历史原因,很难一概而论。陈皮阿四的人知道了越南人都是亡命徒,这种事情不能干涉,否则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 不过他们等了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越南人非常奇怪,在那里用越南话商量了一会儿,领头人就逼着一个越南人下去查看。 那人下去之后看了一圈,就招手,意思是没事了,另几个越南人也下去,开始往上面吊东西,陈皮阿四的人当时也大意了,没有跟着下去。结果没吊上来两件,突然下面就起了变故,听到有人惨叫,血都从井里溅了出来。 这些越南人相当彪悍,立即就有人往上逃,还真给逃上来两个,接着,一下就有一只指甲奇长的尸手从井下伸了出来,差点把领头的抓下去。他们吓得半死,没有办法,只好用石头把井口封了起来,垒了十几块大石头,然后仓皇而逃。 这个事情后来被陈皮阿四知道了,对于这种经验丰富的瓢把子,不可能因为里面有几只粽子就放弃这座古墓。于是陈皮阿四亲自带人回到广西,到达那座古墓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他们搬开石头之后,就发现下面一片狼籍,满是残肢,恶臭四溢。 陈皮阿四以为人已经全部死光了,下去之后,却看到墓室的一边倒着十几只粽子,脖子全部被拧断了。一个浑身赤裸的人坐在粽子中间的棺材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楚哥道:“这个人,就是那个之前被越南人当鱼饵的‘阿坤’,也就是现在的哑巴张,当时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我吸了口凉气:“这也太戏剧性了。” “这里面肯定有夸张,这行里容易传神。”楚哥说着这件事,似乎也挺享受,可能是回到了坐牢前的时候,“据说,那帮越南人是在广西一个村子里发现哑巴张的,当时他神智不清,他们当他是傻子,把他绑去当饵。不过事情的大概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夸张的可能是粽子的数量之类。之后,他就成了四阿公的伙计,这事情在四阿公手下几个得力的人里面传的很广,不过对外他们什么都不说。” “那这之前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哑巴张相当厉害,四阿公相当看重他,不过,我想四阿公恐怕也不知道他的来龙去脉,道上有规矩,这种事情也不会有人多问。” 我心说,陈皮阿四知道也没用啊,他自己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我哪儿问他去。 “虽然这件事情只是一个传说,但是至少给了你三叔一个方向。”楚哥道。“不过,事情急转直下,你三叔着急去西沙,我就代他去了广西,拿着哑巴张的照片去那一带问消息。那他妈的根本不是人干的活,老子整整花了两个月时间,才在一个叫巴乃的小村,得到一些线索……” 那个村是山区,靠近中越边境,那里就有人认出了哑巴张,当地的名字就叫阿坤,并且带楚哥到了阿坤住的地方。 我啊了一声,实在没想到:“你是说他住在广西的农村里?” “相当偏僻,但那个地方是陈皮阿四在广西的堂口,越南人很多,他应该就是住在那里,不过我不敢百分之百肯定。去长白山夹喇嘛,我是通过四阿公联系他的,他的大部分时间应该都在外面下地,看得出来屋子没怎么住人,也许,当年他离开广西就没回去过。” “他那屋子是什么样子的?”我问道。我有点好奇,闷油瓶的家会是什么样子的。 “很普通,那是一幢高脚矮房,就和当地少数民族住的土房一样,里面就是床板和一张桌子,在那桌子上有玻璃,下面压着不少照片,我是偷偷进去的,因为那是四阿公的地盘,我也不敢放肆,没敢把东西带出来,就只是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拿了其中一张照片出来——就是我给你的那张,准备等和你三叔商量了再决定怎么办。不过我没想到陈皮阿四老早就盯上我了,还没出巴乃,就被人给逮了个正着,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顿了顿,又道,“我自己的感觉,我在长沙打听哑巴张的时候,四阿公就已经注意到我了,他可能多少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我一到巴乃就被盯住了。我当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和他一起来对付你三叔。” 我问道:“那你刚才说的,这个后面的大秘密是什么?” 楚哥看着我,又发抖起来:“这个我不能说……” 我最讨厌有人给我打哑迷,道:“什么不能说,你是不是嫌钱不够?” 楚哥哆嗦着:“小三爷,实不相瞒,你三叔在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你寻根问底。现在他生死未卜,难保有一天他突然出现,这些事情你自己查到也就罢了,要是他知道这些事情是我告诉你的,我恐怕小命难保。你三叔做事也不是善男信女,我卖过他一次,但那算是情有可原,只是这件事如果再出卖他,在道义上也说不过去。你也说了,道上的事情有道上的讲究,你想知道这个,你到那房子里,看看那桌上玻璃下面压的其他照片,自然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让你收手。我只能告诉你这些,具体的内容,绝对不能从我嘴巴里说出来。” 他还想点烟,但是烟已经没了,咳嗽一声,眼神茫然,竟然和闷油瓶的眼神有点相似。 第五章 再次出发 广西的山村,村里的哑巴,这他娘的越扯越没边了。不过那楚哥说的搞的我心痒难耐,闷油瓶的房间里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怎么问他都不说了,追问了多遍,他嘴硬的利害。我看他的样子,感觉有点异样和做作,十分的古怪,最后守卫都进来问是怎么回事,到这份上,再逼下去恐怕会出事,于是只好作罢。 潘子相当的郁闷,道,要不他找人教训他一顿,让他吐出来。我说不用做得这么绝,我看他的样子有点虚,有可能是自己也不知道。 “为什么?”潘子问。 “这叫做虚张声势,他可能只是知道那房间里有桌子,上面有照片,但是他并不知道照片里面确切是什么,虚张声势,这种卖消息放债的,都会这一套。”我道,“他当然是去过,才敢说的那么肯定。” 这只是我的推测,其实想这些都没有意义,无论如何,还是要亲自去一趟,到时候自然会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太夸张。 从楚哥那里拿来巴乃的地址,去广西的计划就基本上确定了。 巴乃是一个瑶寨,处于广西十万大山山区的腹地,被人叫做广西的西伯利亚,早些年是一个相当贫苦的地方。看那个地址,恐怕还不是巴乃村里,可能还是村四周山里的地方。 陈皮阿四是老派人,可能喜欢选这种报了警都要两天才能赶到的地方做堂口,有什么不妙往山里一走就没关系了,不过这可苦了我们。 胖子和闷油瓶先到了杭州会合,胖子说也好,可以趁这个机会会会南蛮的堂口,也多点货源,这年头生意难做,他都断粮好久了。于是我们休息了几天,便由杭州出发,飞到南宁,然后转火车进上思。 这不是倒斗,什么东西都没带,我们一身轻松,一路上乱开玩笑,一个车厢睡了六个人,两个是外地打工回上思的,还有一个是导游,那导游教我们打大字牌,和麻将似的,好玩的紧。 靠近上思就全是山了,火车一个一个地过山洞,远处群山雾绕,导游说,那就是十万大山的腹地。 广西的山叫做十万大山,几百公里的山脉铺成一片,森林面积五百多万亩,其中心是几十万亩的原始丛林无人区,山峦叠嶂,森林苍郁,瀑布溪流,据说是一处洞天福地,是群仙聚会之所。不过这种地势也造成了交通的极度不便利,我们选择火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平原地区的人,坐汽车进广西腹地,可能会吐成人干。 我看着那大山,心情非常异样。以往,看到这种情形,往往意味着我之后就要深入到这崇山峻岭之中,去寻找一些深埋在其中的秘密。然而这一次,我们的目的地只是山中的一个县城。 这种感觉很奇怪,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看着远处青色的花岗岩山峰和茂密的林海,我总觉得有点起鸡皮疙瘩。 到了上思,转去南平再进巴乃,坐一段车走一段路,正值盛夏,一路风光美得几乎让人融化,我和胖子看的满眼生花,连闷油瓶的眼睛里都有了神采。 这样在路上就耽误了比较长的时间,到了巴乃已经是临近傍晚,我之前问几个驴友拿过资料,知道瑶寨那里可以住宿,一路询问过去,问到一个叫阿贵的人那里,才算找到地方。 阿贵四十多岁,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年纪都不大,有两间高脚的瑶族木楼,一座自己住,一座用来当旅馆,在当地算是个能人,很多游客都是他从外面带过来的。他看闷油瓶,我原以为他会认出来,没想到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胖子和他说了我们的来历,他出手阔绰,也没怎么讨价还价就住了下来。阿贵相当习惯我们这些人,颇有农家乐老板的派头,表示住在他这里,他什么都能帮我们搞定。 一路舟车劳顿,我也想不出来有什么需要他搞定的,只觉得肚子饿得慌,就对他说先把晚饭搞定吧。 阿贵就让他的两个女儿去做饭,他带我们安顿下来。我在木头地板上放下行李,用泉水擦了一把身子,坐在高脚木头的地板上,十分凉爽舒服,浑身都软了,再看着两个窈窕的瑶家女孩弄着饭菜,我忽然觉得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趁着饭没好的当口,闷油瓶就向阿贵询问楚哥给我们的那个地址是在什么地方,他有点急切。 阿贵说就在寨子里,不过在寨子的上头。胖子就让他别急:“虽说是你自己的房子,但是这么晚让别人带你去,你又没钥匙,很容易给人怀疑,咱们到了这里,有大把的时间,明天再去也无妨。” 我也赞同,闷油瓶点头,我相信这种耐心他是绝对有的。 晚饭是炖肉和甜酒,瑶寨人还有打猎,吃的据说是松鼠的肉,感觉很怪,但是甜酒相当OK,入口是甜的,而且当地水好,入口非常清冽。胖子喝多了,舌头大了,直劝阿贵说自己是大老板,他不想走了,让阿贵把两个女儿都许配给他,他会好好种地的。 我怕他乱说话得罪人,忙把东西扒完,帮他两个女儿收拾,让胖子自己一个人待着吹吹凉风清醒一下。 一边洗一边和两个小姑娘聊天,问瑶寨的情况。两个小姑娘告诉我,以前这里很穷,连饭也吃不饱,后来有人来旅游之后,情况才好起来,像他们阿爹带了人过来住家里,赚的钱就够吃喝了,他也不用上山打猎,可以买其他人打来的东西,这样他们一家就养活了好几家人。 我特地问了陈皮阿四的情况,又问她们是不是这里有越南人。 她们说越南人是有,不过不是在巴乃,还要往山里。这里现在来的人多了,她们也分不清楚是不是有长沙人在里头。 收拾完我甩着手,心说看来陈皮阿四还真小心,连村子都不敢待。 想来,他们可能是化装成观光客到巴乃,越南人直接走林子,他们在山里汇合交易。如此说来,这里交易的东西,恐怕比我们想的要多得多,至少陈皮阿四非常看重。这些关系,可能也是他以前在广西逃难的时候种下的人脉。 想着,走到饭堂里,准备问阿贵讨点水果吃,这时候看到一身酒气的胖子正盯着一边的墙上看。 我以为他喝多了,脑子入定了,没想到他看到我,就把我拉住了,对我道:“小吴,你过来。” 我走过去,问他干嘛?他用眼神给我打了个方向,我看到在吃饭的房间的木墙上,挂了一个相框,里面夹着很多的相片。他用下巴指着其中的一张相片,对我道:“你来看,这是谁?” 第六章 继承 那是一张有点发棕色的黑白照,和楚哥给我看的那一张相当的像,夹在很多的像片之中,不容易分辨。上面是两个人的合影,我吃惊的发现,其中一个人竟然是陈文锦! 这张照片比楚哥给我看的那张要大很多,所以看得相当清楚。照片里的另一个男人穿着瑶族的民间服饰,表情紧张,文锦则笑得很灿烂。除了这两个人之外,还有一个小孩子在背景处。 这是怎么一回事?文锦的照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立即问阿贵:“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阿贵过来看了看:“几十年前。”他指着那个穿着民间服饰的男人,“这是我的阿爸,这个女的是考察队的人。” “考察队?这里来过考察队?”我几乎跳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清楚,好像是说那边的山里发现了什么。”阿贵指了指一个方向,“搞了好几年,后来忽然就没下文了。” 我心中暗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一趟还真给我来值了!立即就拉阿贵坐下,让他马上和我讲讲这考察队的事情。 阿贵觉得莫名其妙,大概觉得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一听到这事这么兴奋? 胖子就道:“我们几个人就好这个,你别介意,您就说给我听听,我们给钱,给稿费,千字三十。” 阿贵一听有钱,立刻就来劲了,忙招手叫他女儿过来数着字,把事情和我们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事情发生的时候,阿贵只有十几岁,当时巴乃非常的贫穷,几乎与世隔绝,所以考察队的出现,让他印象深刻。 他记得考察队有十几个人,由一个女人带队,是跟着外面赶集的人回寨子里的,因为他的阿爹当时是村子里的联络员,所以就去接待。 那个女人就告诉他的阿爹,他们是城市里来的考古队员,要在附近进行考古考察,希望他父亲能够配合。他们有政府的红章子文件,这在寨子里算是件大事,阿贵的父亲不敢怠慢,帮忙安排了住宿和向导。 考察队在这里就待了六、七个月,不过,这期间,大部分时间就在外头山里跑,寨子里的人基本上都没有和这支考察队接触。和他们关系最紧密的,就是阿贵父亲所安排的向导。 后来考察队的人走了,他们就问向导,这些人到底在山里干什么?向导也说不清楚。这几个月几乎走遍了附近的山,最后似乎才找到要找的地方,不继续在山里跑就不需要向导了,他就没随着队走。那女人只让他隔三天去报到一趟,还特别提醒他,不要早也不要晚。 后来,出了个听起来挺邪门的事情。 向导一开始都是三天去一次,没什么大问题,有一次他要帮亲戚打草,想着提早了一天去也没关系,结果去了,发现那支考古队的营地里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吓坏了,以为是遭了祸害,又不敢说,自己一个人去找,找遍了附近的山都没发现。 他胆战心惊的回村,一晚上没睡觉,第二天再去,却发现那些人又出现了,营地里热热闹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他当时就觉得不正常,以为是山神作怪,也没敢讲,等考古队走了,才说给村里人听。 考古队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十几箱东西,据说都是从那一带找到的。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这张照片是临走的时候,那个女领队和他父亲照的合影,在城里冲印出来寄回来的。就因为这件事,他父亲后来成了村官,所以把这当成自己的光辉历史,挂到墙上。 阿贵说完,胖子已经按耐不住兴奋,又问阿贵:“是哪一年的事情,你记得么?” 阿贵用他的烟杆指了照片后面背景中的小孩:“这就是我,太小了,年份搞不清楚,当时没有书读,不过肯定有人会记得,你们要想知道的更详细,我明天去帮你们问问。” 我道了谢,心里翻腾起来,看样子这里的事情确实不那么简单,考察队在这里出现过,那闷油瓶住在这里,就不是什么偶然的事,背后肯定有渊源。虽然阿贵的资讯并不多,但是已经可以肯定,他们在山里,确实是进行了一系列的考古活动,这显然应该和他们的计划有关系。 我看向那山,又问阿贵道:“你是本地人,那山里,你们当地有没有什么说法?能有什么东西?” “那一带叫羊脚山,我还真不知道那地方会有什么,其实我也挺好奇的。后来我也问过一些人,据一些老人说,那山沟里原先有个老寨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后来皇帝打仗,起了山火,被烧了大半,烧死好多人,就荒废了,也许他们在研究那东西。” 阿贵道:“怎么?你们也感兴趣?” “相当有兴趣,”胖子诚恳道。“那山有点远,路不好走,而且很奇怪,野兽很少,我们一般不去,不过那里有一道河谷,可以抓鱼,可这个季节下雨很多,会有危险,我建议你们还是不要去哪里玩。” “你去过没有?”闷油瓶忽然问。 “我也没去过,我爷爷去过,说那山火非常厉害,地面上能看到的东西都没了,土里也许还剩点地基椿子,好多年的事了,”阿贵道,“你们想知道那考古队的事情,不如我明天带你们去找当时的那个导游问问,他一定知道的比我多,山里最好就别去了。” 闷油瓶并不理会,只道:“如果一定要去,应该怎么过去?” “要顺着溪走,路很难走,你们要过去,我可以帮你们找个带路的,两百块,怎么样?不过明天去不了,起码得过两天,现在猎户都没回来。” 闷油瓶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两天的时间正好,我们可以先在寨子里好好打听一下闷油瓶的事情,然后再去山里,时间上不冲突。 阿贵就嘀咕了一声,道:“问题是,那地方什么都没有,就是林子,你们去了看不到什么。” 胖子对他道:“就是去踩踩也好。” 阿贵苦笑着摇头叹气:“那路可真难走,你们城里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喜欢花钱买罪受。” 说着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我们道,“对了,你们打听这些干什么?你们该不是盗卖文物的?” 胖子喝多了,一听骂道:“什么倒卖文物?说的那么土!告诉你,其实我们是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