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举目天涯何惶惶

张无忌道:“当年本教与各派梁子结的何尝不深,但后来捐弃小嫌,共襄大举,卒将蒙右鞑子逐回漠北,不想近些年来旧怨重启,其间是非也非三言两语能完,今日索性揭过,一切皆从今日始,以前的是非恩怨且一笑置之。”武当四侠击掌称道,不想多年不见,张无忌口才见长,识见亦卓。武当与明教本就相处安然,此次纯系为张无忌捧场,是以率先响应。各派虽不热烈,却也暗下思忖,与明教对敌十数年,无不深知明教势大,先前不过因其内部不和,各自为政,尚且占不到便宜,现今张无忌重摄明教,明教立时如铁板一块,便是少林、丐帮也绝非其敌,张无忌仁侠君子,一言九鼎,倘能就此少一强敌,实属上上大吉,是以反应虽不如武当热烈,面上也均有赞同之色,只是积年仇怨涌至心头,一幕幕亲友师长伤折毙命的情景闪现脑海、心中百感交集,委实难决。子羽笑道:“张教主端的好利口,一言而将天下是非掩尽,倒似我中原各派无事生非,不自量力,专与贵教过不去。而贵教胸襟博大,自不屑与我等小门小派计较,一并恕过,我中原各派倒要感激不尽了。”殷野王听他语带讥讽,登时大怒,道:“本教与各派讲和,却不包括你在内,咱们的梁子有得算的。”段子羽洋洋不睬道:“段某也无心与你们化解什么,有什么手段,使将出来便是。”韦一笑冷冷道:“殷老弟,人家早是天师教的乘龙快婿,又是朱元璋的红人,刻刻以灭我教为念,当然不会与我们谈什么和了。”他几句话便将段子羽与天师教捆在一处,天师教近几月来倾力扫荡江湖,各大门派无不栗栗自危,以天师教为心腹大敌,段子羽与天师教的关系举世皆知,除百劫、史红石外,无不对之横加猜疑,大具戒心。韦一笑此言正中肯繁,端的恶毒无比。段子羽自知此事难以剖明,也不屑置辩,百劫笑道:“韦法王只说出一端,司徒姑娘乃贵教左使爱徒,贵教与华山岂非也是亲家?”韦一笑登时为之语塞,张无忌本为息事宁人而来,接口道:“师太所言极是,本教与华山乃秦晋之好,些微过节自是不难消解。而今天师教崛起江湖,助朱元璋那贼子作恶,对武林各派蚕食鲸吞,大有统一武林之野心,武林各派岂可坐视,更应联手御敌,消大祸于初萌中。”宋远桥笑道:“无忌此言是极,咱们江湖中人虽不涉足国家大事,但天师教蓄谋已久,其心昭昭若揭,必欲除尽中原武林各派而后快,我等岂可坐视其大,令其逐一破灭,束手而为臣虏。”宋远桥一席话令各派惊然动容,均知他所言凿凿,无一字之虚。少林圆觉合什道:“善哉,宋大侠之言深合贫僧之心,少林愿追随武当之后,张教主只消约束属下,不向敝派启斗,敝帮绝不多生事端。”崆峒三老当日在三清观吃足了张宇初兄妹的苦头,至今思之,犹心悸不已、崆峒派自是大表赞同。百劫和史红石沉吟片刻,均思不如与天师教公然对敌,免得段子羽夹在中间难以作人,遂表态赞同。张无忌大喜,不料峨嵋与丐帮也加响应,笑道:“段少侠,华山一派意向如何?”段子羽笑道:“晚生小子,自不配与前辈诸侠共议盛举,我独来独往惯了,却也绝不能坐视有人荼毒武林,华山恭属侠义道,自不会因晚生一人而有违江湖道义。”众人齐声喝彩,张无忌更是喜慰不胜,笑道:“段少侠有此胸襟,实是难得,本教与华山梁子一笔勾过,再也休提。”明教先后两位掌旗使死在段子之手,范遥一身精湛武功尽数废在他掌下,死在他手上的教众更是难以计数,仇怨之深实属罕有,张无忌片言揭过,可谓豁达之至了,韦一笑、殷野王、唐洋等均忿忿不平,却也不敢违拗教主之命。段子羽黯然道:“张教主,一人作事一人当,晚生执掌华山门户前的宿怨自可一笔勾消,晚生与贵教所结子至深,却只是晚生一人之事,与华山派无涉,张教主盛意,晚生实难领受,谁欲找场子,算过节,冲段某一人而来,无论胜败生死,均是晚生个人之事,以免有伤华山与贵教的情面。”众人听他语音凄怆,大有萧索不胜之意,语中含义更是怪异,一时均不明何故,直感匪夷所思。只有司徒明月测知其意,既不禁扼腕叹息,又是欢喜。段子羽见众人茫然之态,笑道:“段某本无德无能,才智武功浅薄之至,当日蒙两位师叔错爱,推至掌门之位,实是才小担重,常有不胜负荷之感。每日战战兢兢,承蒙各派前辈厚爱照拂,总算华山派没毁在我手中。现今段某身处嫌疑之地,心迹实难剖白,终不能因段某一人而令华山侠义之名蒙尘,是以段某回派后,即向两位师叔辞去掌门之位,从此孤家寡人,浪迹江湖,诸位前辈的盛举恕段某不能追随了。”言毕,拂油而起,径回内堂去了。众人无不愕然,他小小年纪在险恶江湖中闯出极渲赫的万儿,直将天下英雄压倒,大有一日中天,惟我独尊之势。不虞他为表明心迹,要急流勇退,一时都震怔得作声不得。情知他言出必践,当着群雄之面说出,更是要锐意如此了。均扼腕惋惜,却也明白他何以将华山派与自己划碍泾渭分明的语意了。韦一笑和殷野工也不禁为之唏嘘不止。议和联手之事既定,复又闹出段子羽欲辞华山掌山之事,众人均觉他此举实为时势所逼,不免个个怀疚在心,人人了无心绪,纷纷作辞下山。司徒明月早已随段子羽入堂中,见他宁走自如,也不强劝。百劫等送客回来,见他神色依旧,复又愕然,想出语功慰,又均感难以措辞。段子羽笑道:“师太,此事弟子久已蕴酿在心,绝非一时激愤而发,适才不过恰逢其时,一者剖明心迹,二音解众人之疑,庶使华山清誉不致因我而受损。”百劫浩叹一声,知他言出如箭,再难挽回的,净思笑道:“小师叔,你不作华山掌门了,到我们峨嵋派来吧。”百劫啐道:“瞎说八道,你师叔到咱们派里作什么?”段子羽笑道:“弟子当年求入峨嵋派而不得,做做峨嵋弟子倒可了却夙愿,只是现今却是欲做而不能了。”众人叹息一番,见他言笑自若,语气中却不免有萧零之意,既无法启齿劝慰,只得各自散去。段子羽过了两天,便辞别下山,峨嵋众人依依不舍,直送出五十里外,方洒泪而别。段子羽一路上神色黯然,言语甚少。他虽毅然决断,但与派中兄弟相聚多年,一朝割舍,自不免拂郁难宣,司徒明月窥知其意,情知难以劝解,只待时日一久,自然心境得安,一路上捡些趣事乐闻说与他听,略开其怀。两人依原路而返,景物依旧,心境已非,睹物更伤情怀。司徒明月再也忍不往,伏在他肩上哭泣起来,道:“都是因为我,你才不愿与明教为敌,又因为真姐姐,不肯对付天师教,这才被迫辞掉掌门,毁了你在武林的前程。”段子羽揽住她丰腴浑圆的肩膀,笑道:“有你和真儿,天下我都舍得,遑论一区区掌门。唐明皇宠溺杨贵妃而失国,为后世所讥,我却赞他是情中一圣。你美如杨贵妃,可愧我无明皇之命,这掌门早晚要失的,莫不如早些拱手让出,也博个禅让好名。”司徒明月听他赞自己如杨贵妃之美,娇羞不胜,心中却大感受用,听他语意挚爱,益发感动,伏在他怀中不肯起。两人共乘一骑,另一马紧紧并行。路上虽不乏行人。但见二人如此气度,均避而远行,不敢上前招惹。忽听一人道:“光天化日之下就如此亲热,不怕我吃醋吗?”二人一怔,再也想不到顶头会碰到张宇真和张宇清,二人忙分开,段子羽下马道:“真儿,你怎么来了。”张宇真娇笑道:“实在对不住,我来的忒不是时候,俗话道:不知者不罪,您二位大人大量,多多海涵。”张宇清笑道:“好了,妹子,别这么不依不饶的。”又对段子羽道:“羽弟,你在峨嵋逐走程师兄,他们飞鸽传报总坛,妹子生怕你与他们厮杀起来,非来找你不可,我也只好作一番护花使者了。”段于羽皱眉道:“当日我和大哥说过的,让他别找峨嵋晦气,怎么反而下起毒手来了?”张宇清苦笑道:“这是皇上暗自安排的,大哥和我也是过后方知,欲追回已然不及,还幸好你拦住了。”张宇真插口道:“羽哥,这两天江湖传言,你为了我要辞掉华山掌门,可是真的?”段子羽笑道:“我早有此想,却与真妹无关。”张宇真道:“别谦光,我可是领足了情。这两日江湖中人无不叹息,说好好的一个少年英侠,单为恋天师教的小妖女,生生毁了自己。我这几日连大气都不敢喘,惟恐大家得知我就是那小妖女,每人吐口沫也得把我淹死。”她虽半是说笑,一双妙目中深情款款,知段子羽对她情深至斯大是感动。段子羽苦笑不语,张宇清道:“羽弟,你当真要辞去掌门?”段子羽默然点头。张宇清叹息数声,道:“其实不做华山掌门也没什么,凭你的才智武功,什么大事做不来,区区一派掌门不足数。”段子羽蓦感怆然,愤愤道:“有你们天师教在,武林哪有我立足之地。”张宇清听他激愤之至,一时语结,段子羽浩叹道:“我对这掌门之位实不看重,得失等闲耳。我只是弄不懂,天师教贵盛至极,如日中天,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纵然一统武林而为至尊,又能怎样?”张宇清苦笑道:“兄弟,我大哥是教主,这事你问他和皇上好了,我只是护送妹子,余事一概不知。”张宇真笑道:“羽哥,这些烦事理他作甚,你不做掌门最好,咱们在玄湖岛上盖一府邸,和史青妹子,司徒妹子一块过活,岂不是好。”段子羽冷然道:“南京我是不去的,更不会受朱元璋的恩惠,华山下院乃我从蒙元余孽手中夺得,也算我打的江山,我就在那里住下。”三人见他意态萧索,激愤拂郁,都又是心疼,又是心畏。张宇清愧疚殊深,但教中大权乃其兄一手把持,他不过襄理些杂务而已。祝且扫荡江湖,既可报朱元璋殊遇之德,复振天师教声威,兄弟二人也是一般无二。四人乘马来至市镇,酒楼上宴陈海陆,众人欢饮,段子羽于心绪低落时得见张宇真,心中欣悦,过一段时间便兴致高昂起来。饮至半酣,段子羽笑道:“二哥,请你回去对大哥说,我虽不任掌门了,请他手下留些情面,要不然真弄到咱们兄弟兵刃相见的地步,可就惨了。”张宇清笑道:“兄弟宽悯,华山派皇上降旨褒奖,绝无人敢动,我大哥已传下令旨,今后遇到百劫师大,能避则避,避不开便逃,不可与之争锋。”忽听楼下喧嚷腾沸,似是许多人争执什么,听得一声如铜钟的人大声道:“直娘贼,敢辱我们葛氏五雄的恩公,不怕割舌头吗?”另一细声细气的声音道:“大哥,你这不是废话,他若怕割舌头还会说吗?当然是不怕了。”又一个嘶哑嗓音道:“大哥,二哥,光说有什么用?先割他舌头,看他倒是怕不怕,不就结了。”段子羽大奇,走至楼梯口一看,不是葛氏五雄是哪个,正个个执手叉腰,横眉怒目地围着一个矮小瘦削的人争论。老四葛无难道:“你们都说的不对,若是一刀将他舌头割下来,他说不出话,又怎知道他怕是不怕?”老五葛无苦笑道:“这简单,让他点头摇头便是,点头是怕,摇头是不怕,爹娘打小时就夸我最聪明,这下你们服了吧。”张宇清也识得这几个活宝,笑道:“这五个浑东西要有苦头吃了,那矮子乃凉州大豪‘闪电手’秦继祖,据说还是北宋梁山好汉霹雳火秦明的子孙,有家谱可稽查的。”段子羽听葛无忧话中,似是这秦继祖言语辱及自己,葛氏五雄才大打不平。留神一看,这矮子目光阴鸳,端坐椅上气势凝重,既然有“闪电子”这美号,当必是武功不弱了。秦继祖不动声色,对五兄弟的雄辩置若罔闻,待得他们议论一停,身子忽如陀螺般旋起,砰砰砰连发五掌,打得五人身子一颤,大声叫痛,却又动弹不得。原来这五掌乃是混元掌,掌一着体,内力便封住穴道,葛氏五雄才没被打飞出去,秦继祖冷冷道:“看谁割谁的舌头。”取出一柄短匕,对葛无苦道:“你最聪明,就先割你的。”葛无苦骇然道:“老兄,我是说着玩的,我最怕割舌头,你不试也罢。”秦继祖道:“若不看你们浑头浑脑的,一个个把你们舌头割下来,你们都承认爷爷适才的话有理,再磕上三个头,。爷爷就放你们去。”葛无忧摇头道:“你割了我的舌头吧,你说我们恩公与天师教小妖女恋奸情热,难以自拔,自甘下流,这话是大大的狗屁,我们兄弟脑袋不要,也要骂你放屁。”段子羽这才明白几人何以大起争执,酒气一涌,脸现紫色,张宇真气白了脸,恨恨道:“该死的孽障。”秦继祖不意这五人骇惧无已,却甚硬朗,心头火起,一把捏开葛无忧嘴巴,当真要割他舌头。右手短匕甫举,蓦感手中一空,刀已不知去向: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号称“闪电手”自以出手迅捷而得名,不意不党中刀竟人被夺去。段子羽一掠而至,轻轻将短匕夺过,回手砰砰砰五掌把葛氏打飞起来,个个安然坐在椅上,所中之掌已然化解无余。秦继祖凛然道:“尊驾何人,伸手架这梁子?”他见段子羽这五掌比自己不知高明多少倍,而力道之拿捏更令人叹服,不禁心下惴惴,葛氏五雄齐声欢叫道:“恩公,是您老人家。”葛无苦抢着道:“恩公,这混蛋骂您老人家……”葛无难一把掩住他口道:一这话重复不得,让恩公自己间他吧。“秦继祖骇然道:“阁下就是华山掌门段子羽?”段子羽把玩着短匕,冷冷道:“以前是,不知你听说过辣手段子羽没有?”秦继祖冷汗直流,作声不得,他与葛氏五雄恰好坐在一桌,不期然谈起锋头甚健的段子羽,不免将听来的话渲染几成,不料葛氏五雄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更不料段子羽便在上面。自知闯下泼天大祸,想起江湖中流传的段子羽辣手之事,股栗不止,嘴唇微抖,说不出话来。段子羽一手捏住他两颊“地”穴,秦继祖不由舌头尽出,登时只感浑身绵软,闪电手的功夫不知哪里去了,眼中骇极,两个眼珠几欲脱眶而出。段子羽倒不料他如此不济,反转刀背在他舌上轻斩一下,秦继祖魂飞天外,过了半晌,忽觉舌头还在,兀自不信,翻转搅动数十下,又把手摸摸,方知舌头真的没丢,一时倒诧异莫名,匪夷所思,四下眺望,段子羽和葛氏五雄早已不见踪影,一问伙计,方知自己呆立那一个多时辰,那几名客人早走了。回思前景,段子羽虽走,余威仍自慑人,忙忙结完帐,回家去了。自此,他终身不敢品谈人之是非,倒成了一位笃诚君子。路上,张宇真气犹不泄道:“羽哥,你怎么饶了他,换作我,不把他舌头割下来喂狗才怪。我欲动手,你何以拦着。”段子羽迟然半晌,苦笑道:“现今江湖上说这话的没一万也有八千,这天下人悠悠之口岂能一手掩住。况且细细一想,那话也没错,或许我真的与你恋奸情热,自甘下流。”一行八人迤逦而至华山地界,段子羽先已派人传书至华山,将辞去华山掌门,并令宁采和接掌的理由细细书就。一路也不急于赶路,观花玩水,又有二女相陪,殊是畅怀。二女每日戏弄葛氏五雄,更是谐趣横生,笑声不停。甫至华山脚下,华山二老早率宁采和,成楠等接着。乍然相逢,俱都无语。华山派人接到段子羽手书,俱惊诧莫名,直感匪夷所思。武当四侠路过华山脚下,将事情述说一遍。华山二老登时怒火填膺,从张无忌骂起。直骂至少林、崆峒,连在场的武当四侠也不免遭池鱼之殃,武当四侠见不是头,再待下去非与华山派火并一场不可,灰头土脸溜下华山。岳霖半晌道:“上山再详谈吧,总之掌门之令我们此次是万万不从的。”高思诚骂道:“直娘贼,兔崽子,少林、武当枉称名门正派,居然和魔教同流合污,欺负到华山头上了,不看在上几代的交情上,我早领人一把烧了少林寺。”段子羽摆摆手,率先登上华山,心中黯然至极。他虽早有退隐之意,却也要待武林底定,江湖太平之时方功成身退,现今速尔下此决断,亦实是事势所逼,不得不尔,殊非其本衷。一派人至议事大厅坐定,岳霖叹道:“真是世事难料,早知有此事,我们兄弟前去,也不会有此事。掌门苦衷我等心中俱悉,江湖中人讲究恩怨分明,天师教纵然豪横些,却从未动过华山的一草一木,魔教除了张无忌还算个好人外,哪个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华山派与他们十数世仇恨,让我们与他们联手对付天师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张宇真拍手笑道:“岳师叔,您老这话再合情理不过了,还是您老见识高。”段子羽情知岳霖不过是为自己开脱,江湖中人虽极重恩怨,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但最重的还是“侠义”二字。六大门派对抗魔教百余年,单仅一派之势远非魔教之敌,不过看在“侠义”二字上,相互援手,互为奥援,方得屹立不倒。华山派虽与天师教无过节,又岂能坐视其鲸吞江湖,而自扫门前之雪,华山侠义之风岂不一扫殆尽。当下笑道:“师叔,当日蒙您二老抬爱,做这掌门之职,实已大异常轨,为武林所侧目。我德薄才浅,自知难以负此大任,权摄掌门之柄,亦不过权宜之计,绝无恋栈把持之意。总算托赖历代祖师英灵佑护,华山派没折在我手里,实属万幸。现今宁师兄德才兼备,执掌门户已拾然有余,本派更可望在宁师兄手中弘扬光大,我此刻辞去掌门,正其时也。”宁采和惶恐站起,躬身道:“掌门,派有今日之气象,全赖掌门领导有方、武功高强,宁某与掌门名为兄弟,实有师徒之实,弟子们更无不感佩掌门大德,万望掌门收回成命,本派幸甚,武林幸甚。”成楠也起身道:“掌门,当日我无知无识言语中日犯掌门之威,掌门您大人大量,当不会计较在心。”现今本派弟子无不仰赖掌门如父母,焉可一旦割舍,“岳霖摆手道:“毋须我言,本派从无掌门辞位之说,现今也绝不可开此例,哉为执法长老,掌门此命我一人驳回,明日便去思过崖面壁三年,以谢抗命之罪。”段子羽倒不承想派中人如此执着,坚不受命,以驳回成议。执法长老于派中威权甚重,祖宗家法中便授权他可驳掌门之命,甚则废除掌门,只是抗命须面壁谢过,废除掌门却要受三刀六洞之苦,以防执法长老擅用威权。如此一来,段子羽便留任掌门,亦无可非议,武林各派中多有此规,岳霖只消强项抗命,自己面壁三年,便可免去段子羽有言不践的话头,不至失信于天下英雄。段子羽眼望华山上下数百人渴切孺慕的神色,不禁感触百端,自思与华山派并无恩德可言,自己为各种事端浪迹江湖,在派中所居时日不久,不意大家对自己情深至斯,大是感动,岳霖甘受三年风吹雨淋,卧雪盖霜之苦,抗命驳议,于华山派门规亦合情理,他手书退位之令居然失效。饶他平日计谋百出,应对无穷,此刻亦不禁彷徨失策。众人见他沉吟踌躇,大费思量,都心下惴惴,盼他收回成命,留任掌门。段子羽望向张宇真,见她美目流盼,慧然生姿,计议遂决。说道:“两位师叔,两位师兄,我虽在派中不久,大家想必知道我的为人,凡事非深思熟虑,绝不妄下断议。辞位之事我详思久矣,自我出道以来,屡蒙大难,而得不死,家仇国仇又已雪耻净尽,丸死余生,颇思安逸,近日又有家室之想,欲在华山别院定居,与心爱人共享天伦之乐。而于武林风波实生厌倦,故欲息肩,而烦宁师兄代劳。”众人无不愕然,不想他寻出这么个借口来,岳霖道:“华山虽小,掌门即欲完婚,亦不乏室字。纵然住在华山别院执掌门户亦无不可,若嫌派中事务冗杂,宁师侄成师侄亦可分劳,何必出此退位之下策?”段子羽毅然道:“我计议已决,绝无更改,各位若肯允诺,我便在山上交割掌门事宜,各位若坚不肯允,我便逃至穷海荒漠之地,终生不履中土半步。”岳霖叹道:“这是何苦来哉,也罢,当日我们用强逼你做掌门,一之为甚,岂可再乎?终不能强着你做掌门。只是你离派后须住在华山别院,不可远走高飞,我们也可时时聚首。”众人见段子羽心意决绝,知难挽回,均不禁唏嘘涕出,哽咽难语。即日,华山派大开香堂,在列位祖师灵位前,段子羽将掌门信物一一交割给宁采和,宁采和跪拜受之,两人又交相一拜。从此,段子羽便脱离华山门户而重为江湖浪子。大家便于议事厅内痛饮一场,大家痛饮过后,段子羽便与张宇真、司徒明月与葛氏五雄拜别华山,众人直送至潼关,方痛哭而别。段子羽挥泪而出潼关,情知此后天涯茫茫,却已无根基,伤怀之余复又茫然百端,实不知今后将如何。驰抵华山别院,老远处便遥见庄内人影憧憧,庄门进进出出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几人催动坐骑,疾赶一程,庄内早有人迎了出来,躬身道:“小姐,姑爷,小的给您请安。”张字真大笑,原来是她的四名跟随,又愕然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我没吩咐你们跟来,何以在这里等着。,,那小奴道:“小的乃是随少天师而来,给姑爷收拾庄子的。”张宇初忽然从庄里走出来,一把抱住方欲施礼的段子羽,笑道:“兄弟,委屈你了。大哥我也实有难言的苦衷,多多见谅。”又道:“兄弟,你看这匾额题得如何?仓促之间找不到名家,我只好现丑了,不免要贻笑你这方家?”段子羽果见华山别院的牌子早已摘去,新换上“段府”的悬额,两字拙劲雄浑,大具名家气象,题款是“张宇初敬撰。”两字乃黄金嵌就,大有富贵之象。进得院里,里里外外簇然一新,庄子本就侈丽,再加张宇初不借工本修筑,俨然一个王公府邸。张宇初道:“本来皇上要出银子的,我想你不会喜欢,况且他又吝啬,咱们也不缺这个,便也不担他的虚名。”段子羽对此点倒是欣然,见张宇初亲自督造,以示赔礼,心下实不知是恨是感激,茫然一片。当下仆婢几十名出来见礼,大都是张宇真在府中的仆婢,被张宇初一古脑搬到这儿来,大有长居久安之势。晚饭后,段子羽与张宇初独坐书旁,张宇初虽雄才大略,做事却精细之至,段子羽在三清观密室内旧物也一并移来,摆置停当,段子羽慨叹一声,实觉无话可说。良久,张宇初道:“兄弟,我知你恨我手段太毒,不过你饱读史书,见识高超,我问你一事,皇上提三尺剑龙兴凤阳,一统这万里河山,事至今日,皇上的根基可以摇动倾覆吗?”段子羽不意他如此问,想了许久道:“朱元璋虽屠戳功臣大过,但他经国治天下的方策确属高明,现今人心思安,恐怕无人能摇动他的根基。”张宇初击掌道:“着啊,难怪家君觉识兄弟之重,可笑那些朝中大老一听张无忌复出,魔教欲动,便惶惶不可终日,连皇上也寝食不安,尽是杞人之忧。皇上诛杀功臣,也无非是因他们皆是魔教部属,皇上虽九五之尊,在教中职权不高,是以先手除去,恐其为杨逍之辈所用。这理国治天下最忌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必遭其乱。”段子羽暗道:“那些功臣之死多半也是你出的馊主意,可叹后世不知,朱元璋枉受谤名。”面上却无表情。张宇初又道:“张无忌在武林中德望固高,却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他现今竟欲以武林之力推翻皇上,可笑其不自量力。现今朝中大老,统兵将领无一不是皇上心腹,魔教旧属已清除殆尽。张无忌若欲武林称霸尚有几分希望,图造反不过是丧心病狂,却要害苦了天下人。”段子羽耸然道:“此话怎讲?”张字初道:“魔教部属散于各地的仍有十余万众。倘若盎民兴兵作乱,不过徒伤人命耳,焉能成大气,至若掀武林而为立足中原之计,却无异于荼毒武林。我如不辣手摧之,坐视其大,一旦他立足稍稳,便当图谋兴兵,到时又不免天下淆乱,生灵涂炭,不知要有多少人丧命战祸中,国家初具之元气卞免又要耗损无余,不知需多少年方能恢复过来,岂能因他魔教内部之争,而今天下人被祸。我此时手段虽毒些,亦是长治久安之计,长远而计,杀一人不啻活百人,虽担杀人之名,却是一件大功德。”段子羽又气又笑,心道:“真是盗亦有道,辣手杀人反成了万家活佛。”但细细思忖,却又觉得他所言极有道理,一时反驳不得,想了半天道:“武林各派在江湖中过活,并无造反作乱之意,你又何必辣手摧去。”张宇初笑道:“魔教一入中原,各派如不为朝廷所用,便为魔教所用,焉能严守中立,我不过是先下手为强,收服各派以使魔教无借力之处,在中原立足不住自会退回西域。待中原底定,我便挥师西进,踏平大光明顶,犁庭扫穴,将此魔子一举歼灭,永绝后患,亦可谓武林之福。”段子羽虽觉他话语诸多牵强之处,却也大义凛然,清除魔教,安定武林也是他心中之至愿。竟尔觉得张宇初所作所为亦不无道理,只是心中终难赞同,但终究应怎样,却也非他之才智所能想出了。张字初笑道:“你且在此闲些时,待中原底定,西伐魔教时,还要多多多仰仗你。”段子羽道:“讨伐魔教,义不容辞,只是大哥对武林各派也要留有余地,切莫太过辣手,这些门派毕竟无辜。张字初道:“我会去办。兄弟,还有件事可是不能再缓了。”段子羽一怔,不明何事,张宇初道:“你这三位夫人到何时才娶过门哪?可别有让人笑话的事。”段子羽登时面红,愧道:“小弟荒唐。”张宇初大笑道:“少年风流,亦属韵事,只是此事也该有个了结,丐帮的降龙十八掌也不是好挨的。”段子羽大是尴尬。复又想到竟有五个美貌如花的女子跟定了自己,不知怎样安排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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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九阴白骨现江湖
第二回 天师顽女洞室缘
第三回 老仆忠义贯白日
第四回 黑白追杀逢知已
第五回 恩仇茫茫无处觅
第六回 力盖明教蛤蟆功
第七回 身陷华山做掌门
第八回 群雄共计讨少林
第九回 九阴真经冥冥去
第十回 少年心性闯少林
第十一回 以阳克阴破奸谋
第十二回 难除大理风流根
第十三回 陡振雄风败幅王
第十四回 英雄大会九阴功
第十五回 情援明月又乘龙
第十六回 玄冥淫恶天理彰
第十七回 天龙绝学复见光
第十八回 龙虎交合融阴阳
第十九回 三女同峰意参商
第二十回 血海深仇得雪偿
第二十一回 起死回天仗一阳
第二十二回 举目天涯何惶惶
第二十三回 九阴九阳争高强
第二十四回 昆仑三挫少林芒
第二十五回 怒惩天师昭日月
第二十六回 子羽大义存武当
第二十七回 明教武林重启衅
第二十八回 玉门关外莽苍苍
第二十九回 龙战于野血玄黄
第三十回 百劫魂归浩气扬
第三十一回 真人微言化苍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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