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序很多人以为《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是我写就的第一部小说,其实不是。我第一次动笔完成的,是《原来你还在这里》。那时,我对写作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脑海里完全没有作品的立意、纲要、结构……等等这些概念,甚至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写出来的东西还会被出版,只是凭着热情和冲动一鼓作气地写下了这个故事。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它青涩而简单,却当之无愧是我所有作品里最纯粹、最淋漓精致的,一如年轻时最初的爱情,没有杂质,没有目的,有的只是爱情本身。时隔五年,我依然怀念这本书里程铮和苏韵锦这对男女主角那简单却甜蜜的故事,我试图重温,并使原书中略显单薄的情节更为具体,故事也更为美好,但又不愿打破书里原本的干净和真挚,于是就有了这本《原来》。它既是重新的创作,却依然还是那个故事,你们看到的也还是那个程铮和苏韵锦,只不过在全新的演绎里,他们的爱恨别离、悲欢聚散将更为丰满鲜活。说真的,改编的过程并不轻松,绝不亚于重头创作一本新书,但完稿的时候,我觉得付出的时间和精力都很值得。这种“值得”和商业上的考量毫无关系,只不过是一个作者的小小满足,就好像把一个无比精彩的梦重温了一遍,并且记住了里面那些最美好动人的瞬间。其实,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程铮或者苏韵锦,在青涩的年华里爱上过一个人,然后试探、追逐、热恋、厮守、争吵、怨恨、疏远、分开……并非不爱,而是在我们太过年轻的时候,往往太想去爱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爱。等到终于成熟且懂得的那一天,那个爱着的人就如歌里所唱一般“已消失在人海”。或许,并不是所有人都如程铮和苏韵锦那般幸运,兜兜转转,彼此都还在原地等待,但正因为现实不尽如人意,如果美好的故事能给人以慰藉,相信它的存在会让我们更加快乐,那何妨一试呢?说不定读过之后才发现,我们需要的只是如书中人一般的勇气。最后,愿所有分离的有情人都能重新找回缺失的另一半。辛夷坞2011年10月11日(本章完)第2章 终有一日狭路相逢苏韵锦这天下班后没有在办公室流连,她在洗手间补妆,遇上了话痨的实习生陆路。“苏姐?你今天有事?这条裙子好漂亮!待会儿你要去见客户?看朋友?约会?相亲?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但是你默认的是哪一个?你倒是告诉我嘛!见客户?看朋友?约会?相亲……摇头?不是见客户?不是去看朋友?不是约会?不是相亲……”如果不打断她,苏韵锦相信身边这个人会翻来覆去说到天荒地老也不会罢休。她合上粉盒,言简意赅地说:“我去参加婚礼……旧情敌的婚礼!”说完她不顾陆路凄惨的呼唤声扬长而去。有什么方法能惩罚一个八卦的话痨?很简单——告诉她一个秘密,却又不告诉她全部。婚礼被安排在郊区的一个度假酒店,一路上非常顺利,一个绿灯接着下一个绿灯,几个出了名的堵塞路口都出奇地顺畅,苏韵锦为今天的好运气感到惊讶。然后她把自己的小宝来开进露天停车场,眼尖地发现有个绝佳的停车位在朝她“招手”。看来好运气还在继续,她打着方向盘准备倒进去,突然间一辆黑色的庞然大物直冲了过来,抢先一步蛮横地塞进了那个车位,险些撞上她的后车灯。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正在按部就班地倒车,不太容易动气的苏韵锦也有些恼了,按下车窗就想要和那个不讲理的车主理论,开卡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好车未必能和好人画上等号。然而下一秒,她忽然感激自己车上有些迟钝的电动车窗,因为她看到有人从那辆车上走了下来,绕了一圈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小心翼翼地扶下了一个年轻的孕妇。假如换一番心境,换个场景,苏韵锦会觉得眼前的这对男女构成了一幅很悦目且和谐的画面,男的高大英挺,女的小鸟依人,从他举手投足之间看得出对身边人的呵护,两人显得情意缱绻……不对,他们应该是一家三口,因为还有年轻女人肚子里的孩子。这一刻,黄昏时分,苏韵锦坐在封闭的车厢里,感觉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去,这黑暗吞噬天地,吞噬她,铺天盖地,将一切揉成灰烬,只余车外一对璧人。不是没有想过终有狭路相逢的一天,她以为自己已经先一步放下了,再不堪,也能平静地含笑以对,原来竟没有一丝可能,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不属于她,她就那样硬生生地坐在那里,看着他锁车、和那个女人低语、含笑看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两人相携走远。隔着一道车窗玻璃,他没有看见她。苏韵锦一动不动,好像和座椅长在了一起,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敲着她的车窗,她一惊,发觉是酒店的保安,挥手示意她把车摆到正确的位置。她机械地听从保安手势的摆布,熄火后只觉得手脚俱是冰凉,一种苦涩而酸楚的滋味从胃里翻涌上来,她赶紧推开车门,趔趄地冲到一边,单手扶着一棵观景用的棕榈树,俯下身不住地干呕。“你还好吧?”她闻声抬起头,看到一双任何时候都是桃花荡漾的眼睛。那是她的老同学周子翼。这副样子若她说自己没事,三岁孩童都不相信,何况是人精一样的周子翼。苏韵锦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感激地笑笑,才发现自己的额际手心均已是冷汗津津,脸色也一定非常可怕。周子翼笑着喟叹:“好歹你和孟雪也算爱过同一个男人。这副样子来参加她的婚礼,你未免也太谦虚了。换做我是她,不战而胜的感觉一定很糟糕。”“我大概是吃错了东西。”周子翼眯着眼睛笑:“嗯,你吃错的东西叫‘故人重逢丹’,要是我忽然咽下去也会觉得非常恶心。走吧,我不介意扶你一把。”苏韵锦见他笑得开心,忽然想起一件事,她今天之所以来参加这个婚礼,一方面是新娘子孟雪在下请帖时就撂下了狠话,仿佛她要是不来,就是还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另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就是,她的好朋友莫郁华言之凿凿地说,她不想看到的那个人出差去了,绝对不会出现在今晚的婚礼上。她怎么就忘了,郁华是不会骗人的,但给她消息的人就未必了。而关于那个人的消息,郁华得知的途径只可能来自于身边这个一肚子坏水儿的家伙。她甩开周子翼“好心”的搀扶,心想自己这时候撤退还来得及,孟雪的嘲笑又算得了什么?可是周子翼却远远地朝门口迎宾的新郎新娘挥手打招呼,新娘惊喜地回应他,苏韵锦仿佛已经看到孟雪脸上促狭的笑容。她认命地和周子翼一块儿走过去,门口站着好些人,让她绝望的是老早就离开了停车场的那一对竟然还在和新郎新娘笑着寒暄。她一走近,就听到孟雪急促又轻快的语调。“……对啊,我那时真的很喜欢他的,只可惜他不喜欢我……不信你问我老公,这些他都知道……你问我为什么?因为王子心有所属呗……哎呀,说曹操,曹操到,那不是我们当年的灰姑娘吗?”孟雪和苏韵锦打招呼的时候眼睛放光,如果不是她一副恶作剧的表情,苏韵锦会衷心认同她是个漂亮极了的新娘,浑身笼罩着幸福的光芒。当然,这光芒大部分来自于她身边的新郎,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在自己婚礼现场上演了一场让老同学都精神一振的精彩好戏。看着苏韵锦吃瘪,孟雪也算出了一口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浊气,虽然如今她们早已不再记恨对方。“程铮,你不向晓彤介绍韵锦?你不会从来没有提起过她吧。”孟雪把婚纱裙摆一撩,几步上前将苏韵锦拉了过来,热络地扮演介绍人的角色。“晓彤,这就是程铮以前爱得死去活来的人,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韵锦,我说得对吧。”苏韵锦强笑两声,正好对上新郎宋鸣无奈的眼神。孟雪可不理会这些,挽着苏韵锦的胳膊就招呼婚礼摄影师,“师傅,麻烦给我们拍一张照片。喜欢过你的人、前女友、现在的女朋友,各种时态都具备,程铮,今天我结婚,可是我看你才是最圆满的人!”闪光灯亮起,苏韵锦下意识地回避那道光,视线正对上孟雪身旁那个一直含笑不语的人。这一幕应该也是他所乐见的吧,否则以他的脾气完全可以翻脸走人,可他竟然如此耐心地任由孟雪折腾。想当然的,他们都是胜利者,孟雪找到了自己相伴终生的良人,他也有了自己的另一半,让大家看笑话的只有她一个人罢了。“差不多就行了。”宋鸣笑着劝自己直率而任性的新婚妻子。孟雪也觉得自己心愿已了,不好太过,招呼着程铮那一对和周子翼进去就座,然后挑眉对苏韵锦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你的气色不太好,不会是因为程铮吧……韵锦,你不肯正视,这一页就翻不过去,这是我这个过来人的血泪箴言。你们分开多久,三年还是四年,不会一直都没再见过吧?”“好了,我也进去了。祝你们幸福。”苏韵锦回避了这个问题,朝宋鸣笑了笑走进了婚礼大厅。她和程铮分开了多久?没有人记得比她更清楚,到这一天为止,正好四十一个月。她其实已经很少想起这个人,却惊讶于自己对这段时光的记忆如此清晰。谢天谢地,她的好朋友莫郁华已经提前到了,并且给她预留了位置,苏韵锦总算不用硬着头皮在周子翼的招呼下和程铮坐到同一桌。莫郁华见韵锦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明镜似地,她递了杯温水给苏韵锦,说道:“都怪我,要不是我说他今天不会来,你也……”“跟你没关系。一个城市就这么大,我回来了,他也在,迟早会见到,这也没什么。”郁华岂能不知道她说的是违心的话,再云淡风轻的旧恋人重逢,但凡曾经爱过,难免会有种今昔错位造成的撕裂感,何况苏韵锦和程铮有过那样一段。而且两人首度重逢,他身边竟然是已经怀孕的女朋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击碎人心中的最后一丝念想呢?现实在用最残酷且直面的方式提醒苏韵锦,这个人已经彻彻底底地和她没关系了。“没听说他快要做爸爸了呀,周子翼倒是说过程铮这几年有一个女朋友,好像姓郑,叫什么‘彤’……”“郑晓彤。”苏韵锦想起孟雪刚才叫的那个名字,抬头朝莫郁华一笑,眼里全无半分情绪。她一旦自我保护意识强烈的时候看上去就会分外淡漠,莫郁华是知根知底的朋友,心里有些不忍,于是劝道:“你是明白人,应该比我清楚,都分开四年了,这种情况是难免的,何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狼狈?”“你说得对,我不是没有想过,他凭什么要为我守身如玉。可是心里想通了和亲眼所见真的是两码事。郁华,我是不是很可笑,今天以前,我也开始觉得自己过得很不错了,可是刚才看到他的第一眼,我觉得好像又被打回原形一样,我……我用了整整两年才说服自己我的男朋友已经不叫程铮了……他和我没关系了,他是他,我是我,各自结婚,生孩子,那是很正常的事。对,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这几句话起初是对莫郁华说的,后来又成了自说自话的自我催眠。莫郁华很难不想起曾经的苏韵锦也流着眼泪反复说着这样一段话。“该死的周子翼,要不是他骗……对了,周子翼无缘无故地为什么要骗我?他和程铮关系那么铁。韵锦,你说该不会是程铮……”莫郁华谨慎地提醒道,她是个不相信巧合的人。“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除了炫耀自己情场得意。”苏韵锦叹了口气,又说起刚才在停车场发生的那一幕,程铮在孟雪面前看到她的时候委实太过正常,苏韵锦现在有些怀疑停车之前他就知道坐在另一辆车里的人是她。“也不知道你们两个上辈子谁欠了谁的。”莫郁华摇头。“反正我不欠他的。”苏韵锦毫不犹豫地说。“你没事就好。”“放心,他不是当初那个程铮,我也不是当年那个遇到事只会打碎牙往肚子里吞的傻瓜。”谈话间,婚礼仪式正式开始,在舒缓而庄重的婚礼进行曲旋律中,孟雪微笑着将手交到宋鸣手中。她曾经在程铮身上执着了那么多年,最后决然转身,反而觅到了自己真正的伴侣。婚礼前,孟雪曾在电话里问苏韵锦是否还怨恨自己导致她和程铮分手。苏韵锦对她说,其实她和程铮的决裂完全与人无尤,她从没有记恨过孟雪,这是她的真心话。一路走来的老同学能有几个,做不成知心朋友,那份同窗情谊还是在的,这也是她赶来祝福孟雪的原因。司仪号召大家共同举杯。“真好,我挺羡慕她的,有一个爱自己的老公,听说肚子里也有了宝宝,一个女人再强悍,但总要这样才算完整。”莫郁华有些艳羡地说道,话出口之后顿觉失言,不禁看了苏韵锦一眼,看她面色如常,才暗自放心。苏韵锦点头,“是啊,这也是种福分。我妈现在催得频繁,好像再嫁不出去就要和我拼了。”“你妈着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你是该找个人了。徐致衡他对你还不死心?其实他也算不错。”苏韵锦苦笑:“有时我真想,不调回来还好些。都在公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还是我上司……我现在一看到他心里就打鼓。他确实帮了我很多,这样我更是进退两难。”“办公室恋情也不是没有。”“问题是我都不知道他和前妻到底离婚了没有,总不能不明不白地在人家夫妻之间横插一脚,这种事我做不出来。”“我们医院倒是有几个未婚的男医生,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忍痛介绍给你。”“好啊。”苏韵锦有意无意地看向另一桌,程铮正伸长了手给女朋友夹菜。他也慢慢学会照顾人了,时间真是无所不能。她笑着对莫郁华道:“有什么可忍痛的,好东西大家分享。”“绝对让你满意,你说个时间,我替你安排。”“你先说说是什么样的人。”郁华想了很久才说道:“嗯……绝对说得上是我们医院的‘第一把刀’。”“你说的话让我慎得慌。”两人说笑了一阵,苏韵锦心头那阵难以挥散的乌云才淡去了一些,友情果真比爱情更安全也更长久。她想起郁华现在也是单身一个,不由得也有些感慨,问道:“你出去的手续办得怎么样了?”郁华所在的医院在都柏林有个合作诊所,今年她的外调申请批下来了,可苏韵锦一直没听她提起出发的事,说起来,还真有点舍不得。郁华犹豫了一下,对苏韵锦说:“我暂时还没想清楚。”她不说,苏韵锦也知道理由。不远处周子翼逗得他同桌的陌生女孩巧笑嫣然,他倒是离婚了,可这样的人,几时才能安分下来。“唉,你自己可要想好了,我们都蹉跎不起,是该为自己打算了。”苏韵锦轻声道。她能想到的,郁华又怎么会不明白。人都是这样,劝别人容易,劝自己难;道理想通简单,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新郎新娘敬酒完毕,苏韵锦和郁华就提前离席了,再坐下去对她们而言都不是件享受的事。两人道别后,苏韵锦没有回家,而是返回了公司,她想起白天有份会议记录还没看完。工作和恋爱一样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唯一不同的是,前者很少辜负努力的人。(本章完)第3章 我希望他不幸福公司的格子间还亮着灯,苏韵锦走进去,发现陆路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陆路是新来不久的实习生,分在市场部打打杂什么的,正好在苏韵锦麾下。小姑娘人很机灵,虽然话出奇的多,但并不让人讨厌。今天她上班又迟到了,这是本月以来的第二次。苏韵锦不是个严苛的上司,她很少训斥和干涉下属,大多数时候都保持沉默,可是谁踏实勤勉谁浑水摸鱼谁能干谁平庸她都看在眼里,奖惩自有决断,不过对于陆路这样古灵精怪的新新人类,她下意识地给予了多几分的宽容,只要大的方面没捅什么娄子,偶尔的小失误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她羡慕陆路这样无所顾忌的青春,她也有过这样的年纪,可是当时的苏韵锦是什么样子的?敏感、晦涩、孤僻、沉默。她也不明白当初的自己怎么会如此别扭,就连一场爱情也没有改变她的自卑——所以她失去了它。是不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无谓的感叹就越来越多?苏韵锦上前推了推沉睡中的陆路,她的动作并不激烈,而陆路惊醒过来时脸上流露出的极度恐惧让她很是吃惊,有什么能够把青春飞扬的女孩子吓成这样?“是我。你这个时候还留在公司干什么?”“苏姐……你不是去参加旧情敌的婚礼了吗?我,我在加班!”陆路眨着眼睛说道。苏韵锦看着她刚才趴在上面的文件夹上的口水,选择对她的回答持保留态度。“那现在你‘收工’了,不早了,回家吧。”“回家”这个词让陆路有短暂的失神,很快她换了一脸的严肃表情,对苏韵锦说道:“苏姐,我觉得我们今晚应该找个地方喝两杯。”苏韵锦有些好笑地等着看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果然,陆路又义正词严地说道:“我是大好光阴不能浪费在睡眠中,至于你呢,苏姐,你参加完旧情敌的婚礼就没点感触?情敌都结婚了,你还单身。既然单身,就更不能独自度过漫漫长夜,你知不知道寂寞是女人的天敌,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停!”苏韵锦打断她不伦不类的论调,看来她平时的确太纵容这小姑娘了,才让她这么疯疯癫癫,可是细想她说得也不无道理。苏韵锦忽然觉得,喝一杯要比看会议记录更有吸引力,也许她真的需要适度的放松。“你说去哪儿?”“跟我来就好。”陆路带苏韵锦去了一个叫“左岸”的地方,据说她上学的时候在这里做过服务生。其实苏韵锦对“左岸”并不陌生,这些年来,她渐渐地也不像跟程铮在一起时那么与世隔绝,下了班之后也会偶尔地跟几个老同学、朋友流连于这城市的各种娱乐场所。“左岸”是这一两年来比较新锐的一间综合性的娱乐会所,设计颇有格调,价位偏中高,比较迎合白领新贵们的喜好,最重要的是,它是章粤名下的产业。跟程铮分手后,苏韵锦和程铮的表姐章粤基本上也没有了联系,但章粤的丈夫沈居安还是她的朋友。苏韵锦很清楚,沈居安这样的人,爱上他很容易受伤,但保持着适度的距离与他交往,他会是一个最完美不过的知己。长久以来,沈居安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程铮与她分手后的只字片语,苏韵锦也很少过问他和章粤之间的分分合合。陆路这小丫头几杯酒下肚就High得不行,脸蛋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却比上班的任何时刻都要亮,雷达一般的在扎堆的红男绿女中搜索帅哥的影子,还一惊一乍地摇晃着苏韵锦:“苏姐,快看,那边有个帅爆了。”这时苏韵锦刚接了徐致衡打来的电话,背景声很嘈杂,对方问她在哪,苏韵锦直接告诉他自己在“左岸”,她知道徐致衡不会过来,听说他的前妻带着女儿从台湾过来看他,他虽对苏韵锦有意,但想必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妻女。苏韵锦调回总部之后,徐致衡对她的心思越来越明显。说实话,苏韵锦也在接受与拒绝之间摇摆不定。接受的话,她总觉得这个台湾男人和前妻之间藕断丝连,唯恐自己不明状况一头扎进去,白白虚掷感情。可是若明着拒绝,对方毕竟是她顶头上司,这些年不管愿不愿意,自己在他的关照下受益良多,想要彻底斩断这点暧昧,除非她离开公司另谋高就。可是她并没有说走就走的资本,工作是她赖以生存的根本,在这份工作上她投入了太多,说抽身,却并非易事。她无心和徐致衡多说,借口听不清他说话,很快把电话挂了,然后朝陆路说有帅哥出没的方向望去,群魔乱舞的,哪里分辨得出有谁帅到“爆”了,于是不甚感兴趣地说道:“不会又是你喜欢的那些男女不分的‘花样美男’吧,我已经消受不了那样的重口味了。”陆路想必再看过去时她自己也找不到人在哪儿了,懊恼地说:“真的是帅哥,有型又有气质,怎么不见了?”苏韵锦暗暗觉得好笑,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居然还可以发现对方很有“气质”。陆路察觉她的意兴阑珊,不服气道:“苏姐,你才29岁,就对帅哥不感兴趣了,这样是很可怕的,女人不能没有爱情的滋润,你看你,面无血色的,绝对是阴阳失调。”“胡说八道,我只不过是今天有点不舒服。”苏韵锦笑骂道。陆路笑嘻嘻地说:“参加旧情敌的婚礼,会舒服才怪。”她眼尖地发现苏韵锦的表情僵了一下,这本是无心的一句玩儿笑话,因为苏韵锦平日待她一向亲厚才敢这么肆无忌惮,这时她才想起自己的上司并不喜欢跟人谈论自己的私事,不禁自悔失言,偷偷吐了吐舌头,灰溜溜地想转移话题。让她意外的是苏韵锦沉默了一会儿,居然点了点头:“可能是吧。”陆路愣了一下,顿时感觉到自己可能挖到了什么猛料,忙揪住苏韵锦的衣袖,八卦地追问道:“苏姐,是不是遇到以前男朋友了,告诉我嘛。”“你不是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苏韵锦笑道。陆路更为兴奋:“原来你以前真的有过男朋友呀,我就说嘛,像苏姐你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没有恋爱的经历。‘以前的男朋友’的意思是不是你们已经分手了?为什么分手,你那么好,一定是因为他太坏了,所以你才离开他对不对?”陆路一放开说话的时候苏韵锦就头晕,不过此时此刻有这只聒噪的小麻雀在身边却没有那么糟。她喝了几口酒,有些出神地对小麻雀说:“不,他一点都不坏,相反,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很好,我想也许再也没有人能像他一样爱我了。可能是我们没有缘分,而且各方面都不适合对方。”苏韵锦也惊讶于自己居然会对一个丫头片子说这番话,也许和程铮猝不及防的重逢让她变得脆弱,急需找个听众,哪怕这听众看上去不怎么靠谱。“那你一定很想念他吧?”陆路专注地听着,还不忘同情地问道。苏韵锦摇头,“其实这些年来,我很少想起他。这个城市也并不算大,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今晚遇到他之前,我以为我已经忘了他了。”陆路睁大了眼睛:“我想象不出,假如是我遇到了曾经爱过的人会是什么样子。”“我想过很多次,如果和他重遇,我唯一的心愿是——我希望他不幸福,至少不要过得比我幸福。”苏韵锦晃了晃杯中的酒。陆路哪里听过这些,呆呆地问:“为什么?”苏韵锦垂下眼睑:“因为我还没有放下。很多时候,我都恨他……可是更多的时候,我爱他。我这么想是不是特别恶毒?”她自我解嘲地笑,“所以恶毒的人是会遭报应的。今天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很幸福,远比我幸福。”“苏姐,我不懂。如果你放不下一个人,为什么不回去找他?不管怎么断了音讯,两个相爱过的人,又在同一个城市里,一定能找回对方。”陆路不解地问道。苏韵锦的话带着点怅然:“前一两年的时候,我不愿意去找他,因为放不下自尊,也忘不了当初的伤害,总想着就算两个人重新在一起又能怎么样,从来就没有人逼我们分开,是我们自己不知道怎么去爱对方。我跟他分手,不是误会,也不是巧合,是迟早的事情。后来,我渐渐想通了一些事,但已经回不了头。我不敢去找他,害怕他身边已经有了别人,害怕他离开了我却找到了幸福。他曾经跟我亲密得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而结果呢,他还在我的视线里,却在我的生活之外,成为了别人的男朋友、丈夫,别人的爸爸,光是想象这一点我都觉得受不了,还不如不见,至少可以自欺欺人。习惯了,没有他,我照样会有自己的生活,说不定也能找到另一个男人,一起结婚、生子、变老。人的一辈子不会因为缺少了某个人而过不下去的。”“可是,我总认为相爱的人是应该排除万难在一起。”没有恋爱过的年轻女孩固执地说。“也许是的。我是个反面教材,不该影响你对爱情的憧憬。”两人正说着,苏韵锦的手机忽然又响了,却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接起来,对方好像和自己所在的地方一样混乱喧嚣,没有人说话。正有些纳闷,一个年轻女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请问你是不是苏韵锦苏小姐?”近看之下那女人的年龄应该已经在三十岁开外,但是妆容精致,服饰考究,声音带着宝岛特有的软糯口音。苏韵锦顿时有些警惕,可是见对方举止文雅,谈吐得体,自己也不好失礼,便点头道:“我是,请问您是……”话还没说完,陆路搁在吧台上的半杯杰克丹尼就全部被泼在她的脸上。陆路惊叫一声,旁边各自寻欢的客人也纷纷看了过来。苏韵锦轻轻拭去泼到眼睛上的酒,看着那只拿着酒杯的涂着红色丹蔻的手,其实心中已经将对方的身份和来意猜到了八九分。“我先生姓徐,你可以叫我徐太太,幸会,苏小姐。”那女子说话的口气温文尔雅,如同闲话家常。一旁的陆路这才反应过来,忙给苏韵锦递上纸巾。苏韵锦接过,徐徐擦拭着头发和脸上的酒液,整个人慢慢地从刚才的突发事件中缓过来。这一幕似曾相识,她记起自己曾经泼过程铮半杯冷水,原来液体从头顶滑落面颊的感觉是这样的。“徐太太打招呼的方式真是独树一帜。”那个自称徐太太的女子抿嘴笑着打量苏韵锦,语气却刻薄:“长得不错,倒也不像下三滥的女人,徐致衡的眼光有进步。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些大陆的稍有几分姿色的女人都巴望着做二奶。”苏韵锦脸上的酒已经擦干,她拨开湿透了粘在额前的一缕头发,也笑着回答道:“我也一直很困惑,为什么你们宝岛的女人年纪稍微大了一点就只能做弃妇,然后整天寻找假想敌撒野。”“过分!”徐太太再也撑不住笑脸,一双漂亮的玉手用力地煽了过来。苏韵锦一把抓住,语调变冷,“徐太太,我不管你真的是徐太太还是前任徐太太,也许你觉得这个称谓对你很重要,但在我看来未必。”徐太太无力地放下手,咬牙道:“你知道什么,我和他上学的时候就在一起,夫妻十年,你是个只会乘虚而入的小人!”“我和徐致衡之间什么都没有,你有气,应该去找他发泄,因为离开你的人是他不是我。”“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你,他不会毫不犹豫地同意离婚!”一个女人到了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所有的疲态老态是再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的。“我再说一遍,这和我没关系。如果我是你,与其在这里大打出手,不如把那个心思放在你丈夫身上,而不是放任你们的感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相信这会比你现在做的事更能够留住他的心。”“你别对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敢不敢发毒誓,你绝不会和我老公在一起。”“我发誓!”苏韵锦顿了顿,又继续道,“我和你丈夫不会有除了同事之外的任何瓜葛,否则……否则让我一辈子得不到我爱的人。”她说完后,忽然觉得可笑,这个誓言对她来说有什么杀伤力可言?徐太太闻听此言却怔了怔,本打算打一场硬仗,却没想到对方那么快就偃旗息鼓,她本来就不是个泼辣的女人:“好,你最好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在眼泪掉下之前她甩手而去。“哎!你这个女人,撒完泼就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陆路不服气,还想叫住她。苏韵锦一把拉住陆路,说道:“她毕竟是徐总的太太,得罪她对你没好处。走吧,还嫌观众不够多?”她带着陆路,假装看不见周围看好戏的人,匆匆离开。直到上了车,陆路才犹豫地问她:“苏姐,你和徐总……”“我和他……”她本想说自己和徐致衡之间没什么,但临出口前却自己先怀疑起这句话的真实性。他们确实未曾发展到实质性的阶段,但她必须承认自己动摇了,就在前一天,徐致衡信誓旦旦说会处理好所有的事,给她一个未来时,她几乎想要妥协,尝试着给两人一个机会,只不过始终下不了最后的决心,现在看来谨慎并非坏事。“我们不是他太太想得那样。”“但是我觉得徐总很喜欢你。”陆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苏韵锦有些愕然,难道徐致衡对她的心思,还有他们之间那点确实存在的暧昧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了?“我猜的。开会的时候他经常看着你。我倒茶的时候看见过。”陆路强调,“我还听说他是离了婚的,如果你爱他,大可以不用管那个女人的!”“也许症结就在于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他。”徐致衡英俊、体贴、风趣且事业有成,这些年在工作上他给了苏韵锦许多帮助,虽然并非全然不计较回报,但他确实是个让人心动的对象。她没有接受,是因为强大的道德观在起作用吗?苏韵锦有个疯狂的念头,她试着想象程铮松开女朋友的手朝她走来,即使他女朋友大着肚子,即使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然而她可耻地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坚定,这个结论让她无比惊恐。“苏姐,我真的对你和你男朋友过去的事很好奇,求求你和我说说吧。”苏韵锦看了陆路一眼,问道:“你听说过灰姑娘的故事吗?”“当然,仙蒂瑞拉穿上水晶鞋,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说的是在这之后的事……他们幸福地过了几年,就开始没完没了地争吵,最后用水晶鞋当做武器打了一架,两个人都头破血流。”陆路惊讶地张大了嘴。远处高楼之间的缝隙中闪过一道紫色的光,紧接着雷声隆隆,苏韵锦不急着去说那个颠覆了小女生童话梦想的故事,抬头看了看天色,夏天的雨总是在你最无防备的时候忽然来袭,宛如一场重逢。(本章完)第4章 高树下的蛹属于他们的故事从夏日开始,至夏日结束。每当苏韵锦回头望,仿佛都可以嗅到往事里燠热且湿润的气息,好像藏着一场永远下不了的暴雨。她是蛰伏在泥里的幼蝉,心烦意乱地听着远方滚动的雷声。微秃的中年男子背手站在她的面前,那是她当时的班主任。“……我看了你摸底考试的成绩,你有没有想过以艺术生的身份参加高考?”苏韵锦垂头的姿势仿佛要把自己的脖子折进胸膛,那样才好,既可以逃避班主任身上的汗味,更能藏起自己脸上的羞赧和惭愧。她怎么可能听不出老师的言外之意——眼看高三就要到来,像她所在的省级重点高中对大学升学率有严格的标准,她成绩实在不怎么样,而艺术生对文化成绩要求得相对较低,老师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不要拖学校的后腿。苏韵锦是转学生,来自于省城附近的一个郊县。她父亲就是县中的生物老师,母亲曾经是某个工厂的会计,前些年下了岗,不得不成为家庭妇女。由于父亲身体不好,经常出入医院,他们一家的生活算不上宽裕,但父母对她这个独生女儿还是极尽宠爱的,所以苏韵锦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在父亲执教的县中念完高一后,她父母有感于当地教育水平的落后,为了让女儿考上好的大学,动用了一个教书匠家庭所有的积蓄和人脉,将她送到了这所全省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对于父母的安排,苏韵锦起初并不情愿。一方面她不想离开父母身边;另一方面,那昂贵的择校费让她每每想到便心疼不已。当然,她拗不过父母,也不忍拂了他们的期盼,一心想着为他们争口气。可是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即使她在原本的学校里成绩名列前茅,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转学后的第一次小考就让她感到了残酷的差距,按照综合成绩排名,她竟然是班里的倒数第五名。这对于一贯要强的苏韵锦来说无异于是个沉重的打击,高二整整一年,她憋足了劲奋起直追,虽摆脱了“倒数”的命运,但也始终在中下游徘徊。为此,她不知道躲在被窝里哭了多少回,根本没有勇气在父母面前提起自己的学习情况。现在好了,班主任一番委婉的话语让她的心彻底凉透。父母倾尽所有将她送到这所学校完全是个错误,也许她根本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对不起他们辛苦积攒的血汗钱,更辜负了他们的期望。艺术生需要更多的金钱投入,且不说她在艺术方面毫无天赋,仅仅是她这样的“朽木”脾气,也不值得让她原本生活就紧巴巴的家为此增添负担。就这样,无论班主任如何劝说她走艺术生途径是明智的选择,她始终咬着下唇低头一言不发。如果她真的有蛹,最好藏在里面,腐烂在泥土里,树梢的阳光根本就是场梦。就在这时,下课铃声尖锐地响起,第一节晚自习结束了。老师伸手抹了抹头上的汗,天热得厉害。他向这看上去十分内向的女学生摆了摆手。“你回教室去吧,好好想一想我的话。对了,下学期就要文理分科了,你考虑好了没有。”苏韵锦摇了摇头。她语文成绩不错,历史却极烂,物理倒是她挺喜欢的科目,然而数学和化学成绩不佳,英语、政治均是平平,所以在选科上犹豫了很久,迟迟没有作决定。“我个人觉得文科更适合你。当然,这个你也可以和家长商量一下。”老师说完转身离去。苏韵锦愣了愣,一种淡淡的苦涩涌上喉间。她的班主任是教物理的,如果她选择了文科,势必不会在他负责的班级里,那也就不会给他们班的成绩拖后腿了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动了动酸麻的脖子,身边忽然嘈杂起来的环境提醒着,她身上既没有包裹着蝉蛹,也没有掩饰的泥。刚才,就在这教室外的走廊上,确切地说是隔壁班的教室后门外,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师单独找出来谈话,谁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那些坐在教室里上自习的同学们指不定怎样看着这场笑话呢,她胸前好像挂着一块儿牌儿,上面有两个醒目的大字——“差生”,还打了个红叉。其实在转学之前,苏韵锦性格文静却算不上十分内向,可忽然换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她成了群体里忽然闯入的那只黑羊,身边都是比自己优秀的城里同学,她一时很难融入其中,没有知心朋友,成绩又一落千丈,总觉得抬不起头来,自信荡然无存,话也越来越少,恨不得有个壳能让自己躲在里面,或者化作谁也看不见的影子。课间的教室走廊通常是男生们扎堆“放风”的场所,很快四周站满了人。苏韵锦本想悄悄撤回自己的座位,但她随即又意识到,不管多么沮丧,她依然无法打消去一趟洗手间的念头。教学楼的洗手间设在走廊的尽头,意味着她必须穿过那道男生成堆的人墙。过去,苏韵锦也常为此感到不自在,少女的敏感和羞怯让她总觉得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这时更感拘谨,只得低头加快脚步。前方一小簇隔壁班的男生在大声说笑,相互推搡嬉戏闹成一团,其中一个笑着躲避同伴的肢体动作,往后退了几步,正撞上刚走了几步的苏韵锦。好在相撞的力道不算太激烈,苏韵锦只觉得肩膀一麻,对方也立刻转过身。她好像听到了一旁传来的笑声。这本是他们不对,可她当时窘得顾不上理论,往一旁挪了挪,便要绕过身前的“障碍物”。不料面前那个人大概也存着这样的心思,也朝同样的水平方向跨了一步,依然挡在苏韵锦面前。无奈之下,苏韵锦闪向另一边,对方却也平移了过来。那走廊原本就不宽敞,两边都站着不少人,实际上只留有中间窄窄的一个通道供人穿行,施展不了多大的动作。苏韵锦气急,干脆顿了顿,站在原地等那人先挪开,心中默数两秒,见他没有动静,这才再次绕开他想要继续前行。天知道那人是否也是作此打算,两人再次重合,苏韵锦已是往前走的态势,险些踩上了对方的脚。周围一阵哄笑,再普通不过的一次冲撞在这见鬼的“默契”下活生生地成了一出闹剧,苏韵锦难堪得满脸通红,尽管她十分恼恨对方不识趣,可也没好意思开口,视线平视的前方是对方胸口的校服口袋,和自己身上如出一辙的淡蓝色,只不过被汗水微微打湿了。对方好像也感到莫名其妙,发出一个不耐烦的单音节。苏韵锦本就羞恼,听到后更是一阵火起,明明是他先冒冒失失撞到了她,不道歉也就算了,现在竟好像是自己挡了他的路一般。她急于摆脱那些看好戏的眼神,慌张中也没想太多,低头伸手将那人往旁边一拨便匆匆走开。苏韵锦在洗手间里磨蹭了一阵,但怎么来的还得怎么回去,除非她不怕下一节自习迟到被抓个正着。再次经过隔壁班门口时,她目不斜视,脑子却是一片空白。幸而这一次没有出现任何状况,她顺利走到自己的教室门口,这时一句话顺风飘进她的耳朵。“……废话,我又不是读死书的女生,也不是混不下去的差生,干吗要选文科。”“文科女生多嘛。”“我又不是你……”紧接着又是好几个男生夸张的笑声。嬉笑、哄笑、嘲笑、傻笑……好像除了这些,他们青春期荷尔蒙过剩的脑袋里就容不下别的事。那笑声仿佛灼痛了苏韵锦的某根神经,她脑子里轰的一声,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去。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说话和发笑的人未必就是针对自己的,但今晚班主任带给她强烈的挫败感和转学以来的自卑、压力像是瞬间找到了一个决堤口。是,她是准备选文科了,她不就是他们嘲讽的那个“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吗?可她的想法并没有碍着任何一个人啊!苏韵锦终于抬起了头,恨恨地往回看了一眼,那里仍然是一大片穿着相同淡蓝色校服、剃着寸头的男生,在她看来毫无分别,她根本无从得知口出狂言的到底是谁,倒是好几道异样的眼神因此打在了她的身上。她能怎么样,冲上去质问“到底是谁”吗?真要那样的话别说是其他人,就连自己恐怕都觉得自己精神出了问题,再说别人说的又有什么错?尊严从来就不是靠别人给的。就这样,高二结束的前夕,在最后决定“文理”意向的时候,苏韵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理科,就连班主任收到表格时那一瞬间的皱眉也没有让她有丝毫的动摇和后悔。她想,也许是自己残存的最后一丁点儿骄傲在驱使自己作这个决定吧。(本章完)第5章 坐在后排的那个人高三伊始的头一天早上,苏韵锦独自走进新教室。她被分到了理(四)班,一眼看去,教室里快要坐满了,但熟悉的面孔没有几张,而且基本上都是男生。原本的班级全被打乱了重组,她之前都没有特别亲密的同学,站在讲台附近停留了片刻,一年前刚转学时那种面对陌生环境的不知所措好像又回来了。由于来不及编排座位,所以先到的同学也都随意找位置坐下,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找空位的过程中,苏韵锦看到了之前和她同班的孟雪,正靠在一张课桌旁和周围几个男生熟稔地说笑,犹如万绿丛中一点红。孟雪在她们旧的班级里担任班干部,很是活跃,但苏韵锦和她并不算熟,没说过几句话。从身边经过时,孟雪看到了她,挥手打了个招呼。“没想到你也选理科。听说以前我们班的女生里就咱俩分到理(四)。”苏韵锦没说什么,朝她笑了笑,心里光顾着懊恼自己在宿舍整理床铺耽误了时间,现在教室里连空位都不剩几个了,只得边走边左顾右盼。孟雪也没有入座,她倚着的那张桌子旁并排有两个空位,但她并没有邀请苏韵锦坐下的意思,打过招呼后扭过头继续和那几个男生聊了起来。苏韵锦也不做那不识趣的事,很快眼尖地发现在后排的角落里有一张空桌子,忙不迭走了过去。她身旁坐着个女孩子,身材微胖,面孔平凡,身上的校服衬衫和苏韵锦一样,也洗得发白了,正在低头默写单词。勤奋的同学苏韵锦见过不少,可开学第一天,闹哄哄的环境里还能争分夺秒学习的着实不易。她觉得这女生有点面熟,恍然想起好像昨晚在新宿舍里见过她一面,于是有些羞涩地主动搭话:“我叫韵锦,你呢?”“莫郁华。”那女生回答,连手里的笔都没停。苏韵锦以为自己已算寡言,现在发现居然有人比自己还要惜字如金,也就不好意思再打扰别人学习。这时已经进入早读时间,可迟迟不见老师进来,苏韵锦沉默地坐着,不由自主想起昨天爸妈送她上车来学校时的情景。妈妈舍不得她,眼圈都红了,爸爸一个劲儿地叮嘱她认真学习,好好照顾自己。暑假里,她向他们坦白了自己糟糕的成绩,爸妈都没有过分责骂她,爸爸更是找她长谈了一次,说把她送到省城读书不容易,让她不要因为一时的挫折丧失了信心。看着爸爸消瘦得厉害的面颊,苏韵锦想要转回县中的念头怎么都没有勇气说出口。这次回去,她发现爸爸气色越来越差,人瘦得都快脱形了,她和妈妈都想让他到省城的大医院做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爸爸没有同意,他说没必要,在家吃吃中药就好。苏韵锦知道爸爸是怕浪费钱,总想着还要攒钱给女儿上大学。爸妈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如果她进入高三后成绩依然如故,那就真的再也没脸见他们了。想到这里,她心中有些难过,暗自寻思着无论如何也要找机会说服爸爸去医院看看,还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的?苏韵锦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不觉间,教室安静了下来,原来是老师出现了。他们的新班主任姓孙,是个大学毕业不到五年的年轻人,教的是数学,看上去比之前那个秃头的班主任要和蔼得多,脸上始终挂着笑。他简单地介绍完自己,便扔出了一个有些新奇的决定——让大家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座位,自由组合,美其名曰“以人为本”。位置确定下来之后,如需调整,只要征得调换双方的同意即可,不需经他同意。按他的说法,这样可以在黑色高三紧张的气氛下创造相对人性化的学习环境。苏韵锦觉得这新班主任的做法有些扯淡,大家都是在旧班级里打乱了分过来的,刚开学第一天,彼此都不了解,又能“自由组合”到哪去。然而她想错了,就在孙老师话音落下不久,挪桌子、人走动、相互召唤的声音便开始此起彼伏,好一派热火朝天的场景。她发现大多数人之间并没有她想象中陌生,他们兴奋地你朝我招手,我朝你走来,很快教室里便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就连身边的莫郁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单词默写,收拾东西抢先在第一排占了个位置,只留苏韵锦悻悻地留在那里。很快,有几个看上去很闹腾的男同学大呼小叫地来到她所坐的角落。“你能换一下位置吗?”其中一个问。看来这最后一排在某些人眼里也是块风水宝地。苏韵锦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了他们,反正她也没有特别熟悉的人,这么大的教室总有容纳她的地方吧,不如等到大家都各归其位,她再随便找个空位坐下就好。等到混乱渐止,大多数人都坐定了,供苏韵锦选择的座位也不太多了,而且几乎都在后排。她惊喜地看到倒数第三排正中央有个空位,坐在旁边的是宋鸣,她认识的为数不多的老同学之一。宋鸣是个深度近视的小个子男生,以前坐在苏韵锦前面,人挺好相处,话也不多,而且成绩不错,英语尤其好。假如同桌是这样一个人还真是不坏的选择。“请问这里有人坐吗?”苏韵锦走过去,试探着问宋鸣。“啊?”宋鸣的反应有些奇怪,他愣了愣,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扭头看了一眼。那个空座位的后排已经坐了人,是个男生,苏韵锦并不认识,这时他正在收拾自己的课桌,连头都没抬。过了几秒,宋鸣才迟疑地开口:“应该没有吧。”苏韵锦松了口气,打算就此安营扎寨。她刚坐下,就听到后面有人大声提醒道:“喂,刚才孟雪过来的时候你不是说不让女生坐你前面?”“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个位置又不归我管。再说,这附近有女生吗?”接话这位的声音倒没有刻意压低,说得理直气壮。苏韵锦起初只觉得那人的声音有点耳熟,细细一消化,又觉得他的话怎么听上去这么不对劲?她不明所以地转身。坐在她身后的人正好也有意无意抬起头瞥了她一眼。“程铮,你睁眼说瞎话吧。她不是女生?”说话的是苏韵锦后面那人的同桌,长得还挺周正的,一脸笑嘻嘻的样子。“我怎么没发现她是女生?”如果说刚才还只是疑惑,现在苏韵锦基本确认对方嘴里那个“她”指的就是自己。她莫名其妙地问:“你什么意思?”“什么‘什么意思’?”那个叫程铮的男生满脸无辜。“你说谁不算女生?”“说你呀,你是吗?”就算是苏韵锦这样不喜欢惹是生非的人都有些生气了,她完全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根本就没有接触过的新同学,并且招来这样的嘲笑。“我怎么不是?”她憋着一口气瓮声反诘。“你要证明吗?”对方靠向后面的桌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他的同桌,还有附近好些男生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苏韵锦头一回发现,一张人模人样的脸也可以让人如此生厌。她冷冷回答道:“我是不是女生跟你有什么关系?”看到座位格局基本已经定下来,孙老师用粉笔擦在讲台上敲了几下。“同学们静一静。我再说几句,接下来一年里,大家都是同班同学了,在此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相互认识一下。我建议从第一排起,大家轮流上台作个自我介绍。”这下苏韵锦的不安压倒了刚才小小的不愉快,站在台上她总觉得特别别扭,可是也没有办法,前面的同学陆续走了上去向台下的人介绍自己,表达的方式各有不同。像莫郁华,依然是言简意赅地报出自己的名字了事;而孟雪这样活泼的姑娘则活灵活现地说了个关于自己名字来由的小段子,逗笑了不少人。苏韵锦坐在后排,越是惴惴不安,就越是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宋鸣就从讲台上回到了座位,她甚至都没听明白他说了什么。“下一位同学。”孙老师提醒道。她认命地走上讲台,深吸了口气,竭力装做台下空无一人。“我……叫苏韵锦,来自……”“等等,我想问你名字里的那个‘韵’字怎么写?不会是怀‘孕’的‘孕’吧?”又是一场大笑,苏韵锦轻而易举地从讲台下的好几十号人里辨别出那个声音的来源,又是他!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双手不知所措地扶着讲台,那些笑声就好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程铮,说话要注意点!”孙老师皱眉呵斥那个出言不逊的男学生。看来老师之前是认识他的,大家都认识他,唯独她这个倒霉蛋不知道什么时候惹上了这个瘟神。程铮闭嘴了,然而苏韵锦的自我介绍也没法再继续了,她顶着发烫的脸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宋鸣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自我介绍并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而被打断。他说他是“程门立雪的程,铮铮铁骨的铮。”看来他不仅浪费了一具好皮囊,还浪费了一个好名字。果然,人的表象和本质是有差距的。而他的同桌,那个笑起来最卖力的“帮凶”叫周子翼。等到一轮介绍终了,临时的班干部协助老师把新课本发放完毕,早读时间也结束了。苏韵锦回到位置后想了很久,能够得出的唯一解释就是程铮不高兴她坐在他前面。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她鼓起勇气一连问了好几个同学,可是没有一个愿意和她交换位置,包括孟雪在内。孟雪听到她的建议只是撇了撇嘴道:“那位置有什么好,我才不稀罕。”苏韵锦又不愿意为了这种事情去麻烦老师,一时气结,只能说服自己忍耐。可有人好像看不得她片刻安生,她才刚回到原位,认命地抽出下一堂课的课本,忽然发觉有人用笔一个劲地戳自己的背,一定又是他。苏韵锦扮作浑然未觉,可他的笔却更加不依不饶。“干嘛!”她咬牙转身。“有什么好生气的,不就是个座位,大不了我跟你换?”程铮握笔的手都没收回去。苏韵锦冷冷道:“用不着,坐在你后面天天看着你我会想吐。”“想吐?是因为你名字里有个‘孕’字?再说你干嘛要天天看着我?哦,我知道,以你的身高,坐在我后排恐怕连黑板都看不见!”“程铮,我没得罪你吧?”苏韵锦的脾气终于被激起,她用力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怒视程铮。她只是想有个安安静静的学习环境,从不愿意惹是生非,难道真的是越想避开什么就越会遇见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找碴?程铮坐着,仰头看她,过了一会儿,露出个嫌恶的表情:“你那是什么口音,我不叫‘陈真’。”容易省略掉后鼻音确实是苏韵锦老家那个郊县的口音,平时她已很好地纠正了这一点,只不过一着急,自然就管不了那么多,活该又多了个惹他嘲笑的借口。苏韵锦轻声说:“你不配叫陈真,他是个英雄,你是小人!”不管苏韵锦如何为不小心坐到程铮前面而追悔莫及,她的高三生活仍然就此拉开了序幕。别人常说花季灿烂,雨季朦胧,苏韵锦的花季雨季都是乌云蔽日,遇上了程铮更像无端被雷劈了一般。从新学期开学第一天起,两人就结下了梁子,苏韵锦尽量不理会他,可程铮并未就此作罢,捉弄她、找她麻烦仿佛成了他最热衷的课间调剂。很多时候,苏韵锦也想不明白程铮为什么特别针对自己,难道只是因为她坐在了一个不该坐的位置。他要是个惯于惹事生非的人也就算了,可大多数时候他正常得很,至少在别人眼里称得上动静皆宜的好学生。老师都因为他成绩拔尖对他另眼相待,在同学里人缘也不错,虽然难免有一点小小的清高,但基本上属于那种你不打扰他,他也绝对不会打扰你的类型。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别处都无可挑剔的人偏偏对她那么毒舌,动不动就无事生非地挑起事端。“偏偏对她”,这真是个暧昧的词组。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大多心中都藏着一个童话般的梦。午夜来临前,白马王子不就是在众人中“偏偏”牵起了灰姑娘的手。可苏韵锦不喜欢这样的故事,王子已经够有钱了,所以他才不需要身世同样显赫的公主,自然是随心所欲地追求漂亮的姑娘。而灰姑娘是什么,是除了钱以外什么都有的女孩,就连脚都比普通人小几码,可她苏韵锦有什么呢?她和灰姑娘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一样穷。很多次,看着自己那身洗得又薄又褪色的校服和镜子里那张寡淡的脸,她自己都说不出有什么引人入胜之处,再加上性格别扭,成绩平平,就算王子从身边经过也只会想要她帮忙提鞋。再说,任何一个故事也没提到王子会折磨他喜欢的女孩。程铮的一言一行流露出来对她的厌恶是那样明显,他们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别。别说她心里有数得很,周围也没有谁会误会程铮针对她的举动是出于一个男生对女生的特别在意——如果一定要说特别,那就是他特别不喜欢她。在宿舍里,苏韵锦也逃不开这样的冷嘲热讽。班上的另一个女生周静不止一次暗示她“故意”坐在程铮前面是自讨苦吃,连孟雪都被程铮说太吵,被赶到前面几排,她那么不识趣地贴上去,怪不得别人讨厌。苏韵锦心想,在选择那个位置之前,天知道程铮是谁,孟雪又有什么样的小心思。可她不愿在周静面前辩解。周静和苏韵锦、莫郁华一样都是周边郊县和乡镇来的学生,她们班和所有理科班一样“阳盛阴衰”,总共八个女生,其中五个家在省城。本地生源鲜少住校,简陋的学生宿舍里住着的多半是沉默而用功的学生,她们没有城里女生那么活跃,也没有她们见多识广。每当那些走读的城里女孩兴奋地说起电视剧的精彩情节和各自偶像的最新MV,讨论着某家服饰店里的漂亮裙子,或者和男生们讨论当天的体育新闻时,她们只能静静地听着,插不上一句话。她们在那些精彩的世界之外,每天晚自习结束只能回到仅有床和墙壁的宿舍,最熟悉的也只是半夜或清晨从被窝里透出打着手电苦读的光。莫郁华看上去是个眼里除了学习之外容不下任何事的人,解题和背单词于她是跟呼吸一样本能的事,平时不苟言笑,但并不算难相处。周静却不一样,她极度热心公益,班里的活儿总抢着干,喜欢在老师面前跑动,也爱在那些城里女生聊天时搭话,却往往不得其要。她更喜欢围着孟雪套近乎,哪怕孟雪对她不冷不热的。在周静的逻辑里,程铮离她太遥远,可孟雪明明和程铮那么熟都没能占到那个位置,凭什么轮到苏韵锦?苏韵锦试着理解周静急切与班上最活跃的女生拉近距离、融入那个圈子的迫切心情,人各有志。可她受不了对方俨然一副孟雪看家狗的态度。且不说程铮在她看来根本没什么好的,她明明提出了交换位置,可没有一人理睬。何况那个座位是学校的公物,没写着谁的名字,老师说大家自由选择,别人可以坐,她也可以坐,程铮管不着,更和孟雪没半点关系。苏韵锦这个人看起来斯文内向,但心中很是要强。她反复忍让,程铮却一再得寸进尺,再加上周静之流的煽风点火,反而激起了她的倔脾气。程铮有什么资格那么霸道,她偏不怕他,就算如坐针毡,她也横下心不走了。(本章完)第6章 你会为什么事掉眼泪自习前,教室里的电视机照例应该播放新闻联播,这天又被几个男生偷偷换成了足球直播。苏韵锦走近自己的座位时,孟雪正坐在她的凳子上和程铮说话。“哎呀,刚才那个球明明是进了嘛,裁判怎么回事!”孟雪皱眉抱不平。程铮不以为然,“你知道什么叫越位吗?”“你又没告诉我。”孟雪发现了苏韵锦,讪讪地站起来走了。苏韵锦对球赛毫无兴趣,坐定就闷声不语地做她的化学题。过不了多久就要迎来高三上学期期中考试,化学是她的软肋,当下她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成绩提高,让病中的爸爸感到些许安慰,如果成绩依旧徘徊在下游,她就彻底没救了。教室天花板上的风扇在依依呀呀地转,她拼了命地想:上课的时候老师是怎么说的来着,笔记里又是怎么记的?明明好像有印象却似是而非,任她想破了头,眼前那道化学方程式怎么都写不全。电视里的球赛正进行到酣畅处,不知道是哪方进了球,四周一片低声欢呼,苏韵锦脑袋像要炸开一样,那一丁点儿可怜的化学思维也在离她远去。她将手中的笔用力扔回笔盒,身体往后一靠,崩溃似的长吁口气。她终于发现自己一时意气用事是多么愚蠢,她根本不是学理科的料。“你抽风啊,动作轻一点会死是不是?”那个不耐烦的声音于身后传来。苏韵锦差点就忘了自己后头还埋着个火药桶。程铮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那种人,他自己动不动就用笔戳苏韵锦的背,还常把脚伸到她的凳子下晃个不停,有事没事就引来一堆人围在旁边叽叽喳喳,可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苏韵锦稍有不注意就被他大肆抨击。她同他讲理时,他说吵到他学习了,不理会吧,又会被他笑做是哑巴。苏韵锦没心情跟他浪费时间,不管怎样,是自己没注意“惊扰”了别人,她小声地道歉。可程铮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借着身高的优势他微微抬起身子,瞄了一眼苏韵锦桌上的化学题,恍然大悟般说道:“我还以为是受了什么刺激,原来是写不出作业,我看看是什么超级难题。”他趁苏韵锦不备,探身一把抽出她的草稿本,捧在手里端详片刻笑了起来。“这么简单都不会,不会吧你!”“还我!”苏韵锦又惭又恼,伸手想要拿回自己的本子,程铮往后闪开,晃着手上的草稿讥笑道:“喂,你脑子拿去干吗用了,里面装的是草吧。连这个都不会,就你这智商还选什么理科!不如回家放牛好了!”苏韵锦仿佛被人戳到心里最痛的地方,涨红着脸朝他怒目而视。程铮才不害怕,他像是打定主意,不好好讽刺她一番誓不罢休。很快他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似地凑近苏韵锦的草稿本念道:“‘知耻后勇’……什么意思,你的座右铭?你也觉得羞耻?可我没发现你勇在哪里。”如果她足够“英勇”,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当着众人的面,大嘴巴子抽在他那张让人讨厌的脸上,然后看着他自命清高的神情在自己面前变得粉碎。苏韵锦暗暗攥紧了垂在身后的拳头,程铮依然好整以暇地扬着头,欠揍地似笑非笑,好像在无声地挑衅说:“来呀,你敢怎么样?”他猜对了,她不敢怎么样。苏韵锦并不软弱,却不想惹事,唯有强迫自己深呼吸,从一数到七,眼眶却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泛红。这时姗姗来迟的周子翼走过来,放下书包,唯恐天下不乱地问程铮:“你在干什么,又把我们的‘小芳’弄哭了?”“你哭了?”程铮身子前倾,专注地盯着苏韵锦看,仿佛她有没有哭对于他来说是一件重要的事,他困惑地在苏韵锦强忍泪光的眼睛里找寻自己的倒影。苏韵锦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和他计较,自己的失态只会让他称心如意,对付他这种人最好的武器就是漠视他,他越挑衅,她就越是不理会,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她极力控制住声音里的颤抖:“我才不会为你这种人掉眼泪。”“那你会为什么掉眼泪,为考试不及格?告诉你,方法不对,你把头敲碎在桌子上也还是不会。我看你不光脑子不够用,嘴巴也哑了,不会做你就不会问?”这时苏韵锦已经背对着程铮,他话说完了,她像没听见一般,程铮也觉得有些无趣。自习开始快十五分钟,苏韵锦的草稿本才被人从脑后扔回桌上,她翻开来,发现空白处多了几行陌生的笔迹,上面是那道化学题的详细解题步骤。次日,轮到苏韵锦和宋鸣值日,由于正值酷暑,教室里的开水也喝得快,每天早上和中午上课前,值日生都需要去打水。下午那一次正赶上太阳最大的时候,宋鸣虽然是个男生,但手里的力气也没比苏韵锦大多少,两大桶开水提到教室门口,苏韵锦已经汗流浃背了。教室里的人蜂拥而出,抢着往杯里装水,苏韵锦几乎是最后一个。她才接了半杯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程铮一下子抢到她身前。“你是值日生,应该礼让三先才对。”他大咧咧地将她挤开。“和女生抢,没风度。”苏韵锦没好气地讽刺道。他一定又是趁午休时间去了球场,全身上下像被水洗过一样大汗淋漓,浅蓝色的校服被汗水晕开,贴在背上。苏韵锦起初离他太近,一股汗味扑鼻而来,她皱眉后退几步,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这么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也被程铮看在眼里,他不怀好意地转过身,笑道:“你要什么风度,这样好不好哈?”他一边说,一边故意用力甩头,这下苏韵锦就更遭秧了,汗水星星点点地洒溅她身上,来不及盖上的水杯也中招了。“你有病吧!”苏韵锦气愤地在脸上抹了一把,看着自己杯里的水忽然有些作呕,好容易收起把热开水往他身上泼的念头,冷着脸在角落里将水倒了。程铮看着她的举动,阴阳怪气地说道:“浪费!哦,我忘了,你们村口就有条小河,难怪没有交水费的概念。”他话里有话。周子翼常常借着那首叫《小芳》的歌奚落苏韵锦是村里来的姑娘,程铮以前倒是从没参与过,原来也是一丘之貉,好像身为城里人就高人一等。“你比我倒掉的水还恶心。”她看都没看他,径直上前继续装水,没料到开水桶里的水已见底,程铮打到的正好是最后一杯。苏韵锦一言不发捧着空杯回了教室。没水喝的夏日午后并不好过,熬到第二节课结束,苏韵锦的喉咙干得直冒火,只得去找莫郁华借水。莫郁华杯里也没剩多少,虽给了她一半,也不过两口。苏韵锦本来已经渴得有些难受了,背后再被人用笔戳来戳去简直让人发疯。不理他,就是不回头,不让他找碴得逞,这简直成了一种艰难的催眠。可他还在戳,还戳!苏韵锦终于破功了。“你到底想干吗!”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堪称狰狞。周子翼不在座位上,程铮将自己的杯子往前推了推,里面还剩半杯。他表情古怪。“要不要?”印象中他的声音从来没有压得如此之低。“不要!”苏韵锦想也没想地拒绝了,谁知道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里面没毒!”程铮又恢复了恶形恶状。“可是有你的口水。”苏韵锦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说完后耳根才有些发烧。程铮也呆了一下,随即拧开杯口,咕咚咚地将半杯水一饮而尽。“渴死你活该!”“开水事件”之后,程铮莫名地消停了不少,当然也有可能是期中考试在即,他顾不上搭理苏韵锦。总之苏韵锦是求之不得,颇享受了一段消停的日子,正好得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复习中去。唯一烦恼的是,程铮虽然不再找麻烦,但是他把脚伸到苏韵锦凳子下方晃啊晃的坏毛病一点没改,严重时,颠得苏韵锦像坐轿子一样。不过他难得闭嘴了,苏韵锦也不会主动和他说话,实在受不了,她就做了自己最不喜欢的一件事——向老师打小报告。她趁班主任老孙到教室检查时把这个情况反映了上去,老孙马上找了程铮问话。可程铮一口咬定他不是故意的,还把责任都归罪于课桌太矮,排与排之间行距又太窄,导致他的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才好。他说得诚恳,老孙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对他俩都说教了一番,无非是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相互理解,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程铮在老孙面前头点得如小鸡琢米一般,苏韵锦却气愤难平,她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出他那副得意的嘴脸。果然,除了老孙在场的时候他稍稍收敛之外,一逮着机会又故伎重演。数学期中考试那天,按学号排座程铮还是坐在苏韵锦后面。他完成得早,考试结束前二十分钟就在座位上无所事事了,偏又不肯交卷,于是苏韵锦的凳子又颠簸了起来。那时,卷子上的应用题她连一道题都没写完,急得满头大汗,早餐又没吃多少东西,被他晃得差点吐出来。她回头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没料到他夸张地做了个把试卷遮挡起来的动作,使得监考老师反过来给了苏韵锦一个警告。苏韵锦气得不行,偏不信收拾不了他,抓狂之下也就豁出去了,她悄无声息地翘起自己的凳子腿,对准他大大咧咧的脚压了下去。这回程铮的脚猛地缩了回去,不过嘴上却没有发出声响,苏韵锦知道这一下不可能一点都不疼,想必在考场上他也不敢做得太出格。这样的教训还真有效果,考试结束前,他的脚都很听话。(本章完)第7章 求求你,问问我事后,苏韵锦静候程铮的报复,以他一贯吃不得半点亏的脾气,不找她算账才怪。她想好了,要是他做得实在过分,自己也没必要继续和他较劲,直接去找老孙,说什么也要把位置给换了。第二天早上物理考试前,看着程铮走进考场时有些不自在的脚,苏韵锦心中大快,就算他也给自己脚上来这么一下,她都觉得值了。诡异的是,直到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程铮依然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有一天苏韵锦听到周子翼问他的脚是怎么回事,他竟然说是自己踢球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周子翼纳闷地问,踢球怎么会有挫伤,程铮急起来,说自己爱怎么伤就怎么伤。他这么沉得住气,苏韵锦反而有些不安,总疑心他会忽然使出什么损招。可是很快她就顾不上为这事担忧了,她的期中成绩排名还是很不理想,好不容易在新学期树立起来的勇气,又被强烈的挫败感击碎了。恐怕这下程铮更有了看不起她的理由,苏韵锦再讨厌他,也不得不承认人和人之间是存在差距的,大家坐在同样的教室,听同样的课,效果却是天差地别。程铮不是莫郁华那样恨不得每天创造二十五个小时来读书的狠角色。正常的课业之余,人家该玩儿的一点也没耽搁,除了隔三差五地偷偷去踢球,听说下了晚自习之后回去还要玩儿一会儿游戏。周子翼的成绩比苏韵锦还差劲,他和程铮不一样,程铮该用功的时候还是不敢马虎的,周子翼的整个心思都不在学习上,整天吊儿郎当,不过他是没什么所谓,班上谁不知道他有个有钱的老爹,每次学校有需要,他老爹就慷慨得很,所以就算他上课的时候也在玩儿游戏机,老师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考不考得上大学对他来说一点儿都不重要,他家里有的是路子,实在不行还能往国外走。程铮的家境苏韵锦不是很清楚,他倒不像他的好哥们儿一样满身纨绔习气,但吃穿用度也都不算差。周静说孟雪的父母和程铮他爸在一个单位上班,以孟雪的做派,想必他们都算是小康人家的孩子。苏韵锦不能和他们比,就像莫郁华说的,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来说,高考是唯一的出路。可她这么不争气,一旦名落孙山,她能往哪里去?最近她和家里通过一次电话,得知爸爸的病况又加重了,最严重的一次去县医院住了几天,花去的医药费近一半不在学校的医疗保险之内,所以他又急急忙忙地出了院,现在在家休养,正常的授课也没法保证了。前两天学校又让交了一笔参考书的钱,虽然在别人看来不算多,但苏韵锦不愿向家里开口,原本就紧巴巴的生活费就更加少得可怜,她必须费尽心思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用剩余的伙食费撑到月底。学校食堂的饭菜虽然都不贵,可眼前也成了奢侈,最后她从莫郁华那里学到了一个办法。莫郁华家里也很困难,她的晚餐基本上就是两个馒头,最多配点老家带过来的咸菜。苏韵锦的窘境被她看在眼里,嘴上没说什么,但至少咸菜愿意拿出来分享。于是苏韵锦也是每隔一天就吃一顿馒头就咸菜,反正管饱。学校有个私人承包的面点摊,开在小卖部的门口,下午下课以后,苏韵锦洗了头,又提了瓶热开水,慢腾腾地朝小卖部走去。小卖部在宿舍的另一边,一路上要经过操场和运动场。每天这个时候,这一带都热闹非凡,不少本地的学生不回家吃饭,就会在球场上消耗自习前的时光。走过足球场时,一个球滴溜溜地滚到苏韵锦身旁,要是往常,她或许还会好心地将球抛回球场,可此时正心事重重,也没心思理会。很快球场里跑出个人,追上来把球一脚踢了回去。“韵锦,你是游魂还是什么?一点儿助人为乐的精神都没有。”球返回了球场,追球的人却还没走。苏韵锦故意看了眼他的脚,看来那点伤并不足以影响他,那么快又生龙活虎地杀回了球场。她不想和他废话,继续走她的路,程铮却叫住了她,不怀好意地凑近。苏韵锦疑心他又要把满头的臭汗甩到自己身上,警惕地退了两步。“你想干吗?”“看看你脸上的晦气,披头散发的,像死了爹妈一样。”说者无心,这话在苏韵锦听来却无比刺耳。她想找出同样恶毒的话来咒骂他,憋了许久,最后才冒出一声:“呸!”“你这是去哪儿?”程铮好奇地问。“关你什么事。小心我告诉老师。”她指的是他踢球的事,进入高二之后,学校已经明令禁止课余时间踢球,怕他们玩儿野了,上课的时候心收不回来。他这是明知故犯。程铮嗤笑道:“没见过比你还没劲的人。”这时球场上传来了不耐烦的催促声,她这个没劲的人才得以脱身。走到小卖部门口,苏韵锦拿了两个馒头,刚掏出饭票,又听见有个声音在不远处说道:“老板娘,给我一瓶水。”苏韵锦瞥了他一眼,真是哪里都少不了他。果然,他看到她手里拿的馒头,又大惊小怪起来:“你晚上就吃这个?”苏韵锦脸一热,回到:“跟你没关系。”“就你这样还减肥?我看你是吃错药了。”“我还偏就爱吃这个。”她心中恼火,拿出其中一个馒头,当着程铮的面咬了一大口,拎起热水瓶就走。过了几天,苏韵锦买馒头时又撞见了他,这次她压根就不打算和他说话。程铮拿了瓶水,又买了个面包。当场拆开包装袋闻了闻,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个味。”他大声叫着店主:“老板娘,你这里的垃圾桶在哪儿?”小卖部里胖胖的老板娘一脸无奈地指了指垃圾桶的位置,程铮作势就要扔,嘴上还说着:“现在的东西是越来越不能吃了。”苏韵锦实在是看不惯他这副德行,本来还以为他比周子翼好那么一点儿,谁知道也是个被宠坏了的家伙,不识人间疾苦,好端端的面包说扔就扔,旁人看了都心疼。“你要不要那么浪费!真该把你这种人送到穷地方饿上几年。”她拿着两个馒头气愤地责备道。程铮没好气地说:“这面包有股怪味儿。”老板娘张了张嘴,没有做声。“怪你个头!”苏韵锦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本事你给我吃一口看看!”程铮蛮横地把拆了封的面包塞给她,好像她是个行走的垃圾桶。苏韵锦咽不下这口气,夺过来就把面包往嘴里送,她用力地嚼了嚼,只尝出了面包的香甜味,如果换做是他吃馒头吃到想吐,想必也会觉得吃什么都是美味佳肴吧。她想到这里,忽然迟疑了,有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赌气的咀嚼也慢慢停了下来。“这面包根本就没有问题。”她看着程铮说。程铮一愣,扬着下巴耻笑道:“吃惯了馒头的人就是不一样。”苏韵锦把那个面包放在一边。“对不起,我吃了一口。扔不扔随便你。”她低着头,“程铮,我再说一次,我吃我的馒头,跟你没关系。”古怪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出现,下了晚自习,大家都收拾东西离开,程铮忽然踢了踢苏韵锦的凳子。“喂,你东西掉了。”苏韵锦半信半疑地低头看脚下,自己的桌子底下竟然有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纸钞。她当然不会认为那是自己的——自从把身上的钱都换成了饭菜票之后,她身上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十元以上的整钱了。“不是我的。”她面无表情地说。程铮皱眉:“那是鬼的?”“程铮,走啦!”周子翼在教室外等了一会儿,又走了进来,他眼尖,刚靠近视线就锁定了地板上的某一处,“咦,地上有钱。”“又不是你的。你没见过钱?”程铮脸色不好看。周子翼却好像没发觉一般,歪着脑袋思索道:“我想想,我说这两天怎么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把钱塞哪儿去了……”程铮用力推着他的肩膀和他一块儿往外走:“行了吧,你的钱都塞到网吧小妹的口袋里了。”“那地上的钱是谁的,你们都不要?”周子翼笑着说。程铮漠不关心地说:“关我什么事,谁捡到算谁的。”第二天下午,老孙在上课前提起,昨天班上的苏韵锦同学在教室里捡到了五十元钱,是谁丢的可以到他那里领回来,如果无人领取,钱将充做班费。他还重点表扬了苏韵锦同学拾金不昧的精神,号召大家都向她学习。苏韵锦并不习惯被当众表扬,低着头,仿佛老师嘴里说着的事和自己全无关系。那天傍晚,她吃过饭和莫郁华一块儿提前到教室看书,一打开自己的课桌抽屉,好几张饭菜票从缝隙里掉了出来。她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弯腰一张张捡起来整理好,收在笔盒里。晚上,她正看着英语书,很少多嘴的宋鸣忽然问:“这一页的内容有问题吗?”“什么?”“你两节课都没有翻页。”放学后,苏韵锦独自在教室磨蹭了一会儿,值日生把灯关了一半,说:“苏韵锦,你还不走?”“哦,马上。”她好像下定决心一般,锁好抽屉急急忙忙走了出去,沿着通往校外的方向一路小跑,最后,在学校的自行车棚前停了下来。程铮正推着车走出来,今天周子翼没有跟他一起,同样推车和他并肩的人是孟雪。他看到苏韵锦时明显一怔,但很快又装做没她这个人一样,一边和孟雪说话,一边从她身边走过去。“程铮你等一下。”因为紧张的缘故,苏韵锦的声音听起来比往常要尖利一些。她说完这句话,程铮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他和孟雪低声说了一句话,孟雪便回头看了苏韵锦一眼,默默推着车走开,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等着自己的同伴。“你是在叫我?”他明知故问。苏韵锦见他不肯走过来,便自己走近了一些。她什么都没说,直接掏出那一小叠饭菜票递还给他。“你干什么?”程铮没有接,双手紧紧地握着自行车把手。“这句话应该我问你。”“莫名其妙!”“你以后不要这样了。”“谁告诉你这东西是我的?”苏韵锦不再开口,伸出去的手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车棚前灯光昏暗,不时有人从一旁经过,他们站立的姿势都显得十分僵硬,离得这么近,对方的面孔却那样模糊,说的话也是鸡同鸭讲。程铮忽然极度讨厌那只固执的手,比讨厌它的主人尤甚。他率先沉不住气了,夺下她手里的东西往旁边的花圃里一扔。“这样行了吧?”他的语气格外恶狠狠的,苏韵锦沉默片刻,低头从他身边走开。天气已经入秋了,一入夜就有些凉,她身上的长袖衬衣显得有些单薄,他却还是一身夏天的打扮。裸露出来的脚踝上方有浅褐色的阴影,那是上次被她的凳子脚擦伤后留下的疤。她当时是怎么下的重手?心要有多硬才能在别人疼的时候毫无知觉。走过孟雪身边时,她们都刻意没有看对方。苏韵锦加快了步子,可她有一种错觉,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跟随着自己。期中考试的再次失利让苏韵锦意识到不讲究方法的埋头苦学是没有多大用处的。从那以后碰到弄不明白的题,她开始壮着胆子单独去问老师,有时也请教她的同桌宋鸣。宋鸣教她的一些巧记单词的技巧的确派得上用场,但是在她最弱项的数学和化学上,他讲解起来也相当费力。苏韵锦很惭愧,自己一定是基础太差了,理解能力也不行。幸而宋鸣是个心眼不错的男生,并不因为她的笨拙而嘲笑她,有时间就尽可能耐性地给她慢慢讲。他们的声音已经放得很低,可是仍然有人觉得自己被打扰了。程铮不止一次当面说他们“叽叽咕咕”,吵得他没法专心学习。苏韵锦也按捺着性子给他道歉,后来就只在下课的时候才向宋鸣请教,以免又落了话柄给别人。那天宋鸣正在和苏韵锦讨论一道几何题。“你看,我们可以在A和M之间画条虚线,想要证明MN垂直于SC,首先,SA垂直于面ABC……”正讲得头头是道,后面忽然有人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别理他。”苏韵锦低声说。宋鸣迟疑了一下:“哦……也就是说SA垂直于……”“你用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笨方法。”程铮听不下去了。宋鸣无辜地看着程铮:“可是这样也没错吧,还能混点儿步骤分。”“狗屁。哪里用得了那么复杂,你就不怕把她有限的脑细胞搅糊了。”“这个……我是想AC之间相连,假如AMC和SA……”“这道题明明考的就是线面垂直的性质定理。要证明MN垂直于SC,可证SC垂直于面ANM,已知AN垂直于SB,所以你只要证明AN垂直于BC不就行了,说那么一大堆,不知所云。”他皱着眉一脸较真儿的神情,好像必须证明他说的是真理。“我先去趟厕所。”宋鸣果断尿急。苏韵锦置身事外一脸茫然。程铮受不了地说:“你张着嘴的样子像个白痴。我刚才告诉你的方法记住没有?”苏韵锦讶然:“你刚才是对我说话?”“我在对猪说话。你到底听明白没有!”“你说得太快了。”苏韵锦脸一红。“就你这智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低头在自己的稿纸上利索地涂画了一阵,气势汹汹地拍到她桌子上:“拿去,懒得看你那副样子。”他匆忙走了出去,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留给对方。等到上课铃声再次响起,他从走廊回来,就看见苏韵锦扬着手里的稿纸不知道想要对他说什么。“你别想多了,我没那么多工夫瞎好心,纯粹是受不了别人那么笨。”他赶在她开口前抢白。“我看是你想多了。我就是想问这中间一行是什么意思?”“照着抄都不会?”“明明你的字太潦草。”“哪里?”程铮接过稿纸仔细地看,“说你笨还不承认。还傻坐着干吗,你不回头我怎么说?”宋鸣在一旁忽然笑了起来。程铮纳闷地问:“你笑什么?”周子翼代替宋鸣回答道:“他是想说,你们两个‘叽叽咕咕’的一点都不吵。看我干吗?继续继续。”他说完接着看自己的杂志,宋鸣也笑着把心思放回自己的功课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坐在他们周围的同学都惊讶地发现,程铮和苏韵锦的关系有了微妙的改善。程铮不再像过去那么厌恶苏韵锦,也不再频繁地找她的碴儿。苏韵锦遇到不明白的题目,除了英语会问宋鸣之外,其余的都会回头低声求助于程铮。他虽然每次都是满脸被打扰的郁闷神情,但解释起来却唯恐不够详尽。程铮脾气大,又没有什么耐心,苏韵锦的基础不行,多问几次他就会生气,一边骂她笨一边咬着牙继续讲。苏韵锦偶尔也会受不了他的态度顶撞几句,两人一言不合,程铮就会跳脚。苏韵锦则鲜少与他争辩,一来二去之间,她早已摸透了他的脾气,他就和他的名字一样,铮铮如铁,宁折不弯,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动听的话,还不如用那工夫说服自己趁早绝了这个念头。可他人不坏,一如大多数家庭幸福的孩子那样心思单纯,只不过被宠得有些骄横,但喜怒都写在眉眼间,至少她可以一眼看穿。所以,程铮实在过分的时候,苏韵锦最多冷着脸背对他,任他发脾气。他的脾气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通常不出半小时,就可以看到他用笔戳戳苏韵锦的背,主动说:“哎,你怎么了。我刚才还没讲完呢。你过来,我继续给你说……你这人脾气怎么就那么大呢?”程铮诲人不倦的方式虽然粗暴,但不可否认他的解题思路往往是最简洁有效的。在他过于积极主动的帮教之下,苏韵锦也逐渐被他骂出了一些窍门。当然,数理化这玩儿意儿想在短时间内实现分数的突飞猛进是不现实的。但期末考试前的几次测验,苏韵锦的成绩逐渐有了改观,数学和化学也在艰难地朝着及格迈进。(本章完)第8章 蝴蝶死去后的翅膀高三下学期开学没多久,学校就安排了一次家长会,除了对学生在校表现作阶段性的总结,其余的便是高考前的总动员。虽说大家都对这次家长会相当重视,但是当苏韵锦看到爸妈同时出现在学校里的时候依然十分意外。要知道她爸爸寒假里几乎都在卧床休息,身体却每况愈下,一家人的春节也草草地过了。从老家的县城到市里要坐两个小时左右的汽车,苏韵锦看着爸爸蜡黄的脸色和枯瘦的身子,又是心疼又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