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梦境-16

既然管不了,那就眼不见为净吧!  坐在旁边桌上的食客有几个胆小怕事的已经匆匆起身离开了,剩下的无一不是狼吞虎咽,偶尔有搞不清状况的人低声嘀咕:“怎么回事啊,这是?”  立刻有人轻轻回复,“这你都不认识,矿霸王三儿啊!专门替人收账的,这白大爷不知道又哪里惹着他了,唉!”  那边,白大爷跟王三儿一伙似乎怎么谈也谈不拢,王三儿的人脚一抬,就把粥锅给蹬翻了,几屉白花花的包子也受了牵累,一并从车架子上倒下来,滚了一地。  白大爷心疼不已,扑过去拣包子,白大娘含着泪拿了一口锅跟在他后面,没拣几个,锅子又被踹翻了,王三儿恕不可遏,“嘿!我说你这老头儿,骨头还挺硬!让你走不走,你拣了包子想给谁吃啊。你!”  他的那两名随从晃荡了进来,骂骂咧咧地驱赶已经为数不我的食客,“别吃啦,都散了吧,散了!”  没几秒,简陋的铺子里已经清理得一干二净——除了角落里的海棠跟罗俊。  海棠本来以为罗俊也会拉着自己走,没想到他一声不吭,自顾自慢条斯理地掰着馒头吃,好像压根没听见吆喝似的。海棠见他不慌不忙的样子,心也定了下来,竟然还隐隐感到几分高兴。  这扎眼的两个人立刻引起了“踢馆人”的注意,虎虎有声地朝他们走了过来,“哟嗬,你们没长耳朵是吧!”  罗俊头都没抬,倒是海棠,强压着厌恶仰起脸来,狠狠白了他们一眼,没想到对面那家伙一看清她的脸,眼睛立刻就变得色迷迷起来。  “这妞儿长得不错啊,够水灵!”他咧着嘴捅捅同伴,笑容猥琐。  “要不让三哥来看看,他一准喜欢。”另一个笑嘻嘻地接茬,完全无视罗俊的存在。  那家伙扭过脸去,直着噪子就朝外面扯,“哎!三哥,进来——啊!”话还没说完整,双脚就被什么东西一勾,肥胖的身子一下子失重,头重脚轻地“吧唧”摔在了地上。  没等他把气喘匀,罗俊已经眼疾手快地抬起脚,把他的脑袋牢牢踩在地上。任他手脚乱抓也无济于事,粗重的呼吸裹着尘土呛得他破口大骂,“操你妈!什么人敢打老子!狗子,快叫三哥进来啊。”  这突然的袭击发生得太快,以至于那家伙已经躺在罗俊脚下喘气了,狗子还一副懵懵然的神色,此时听到同伴的爆吼,才恍然回过神来,没顾上喊王三儿,直接抢圆了拳头就朝罗俊的面门挥去!  海棠在一旁看得真切,唯恐罗俊吃亏,真心抄起桌子上的粥就向狗子身上泼去,仓惶间还失了准头,有一小半泼到罗俊衣服上了!  “呀!”她既懊且恼地叫起来!  罗俊又好气又好笑地紧睨了她一眼,“你坐着吧。”  他的眼睛都没怎么看狗子,手一扬,挡住了他来势汹汹的那拳,顺势反手勒住了他伸来的臂,用力一转,再一送,就把狗子给甩了出去!  可怜的狗子胳膊在瞬间脱臼不说,还在桌角上把鼻子给撞破了,血滴滴答答地淌了一脸,他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在面庞上掳了一下,全是血,眼睛顿时就红了!嗷的一噪子,再度扑过来!  门外正兴兴头头整白大爷夫妇的王三儿听到里面的动静,纳闷地扭头看过来,但见罗俊象踩一只蟑螂那样轻松地钳制着他那一贯彪悍的手下,而他另一得力助手狗子,饿虎扑食的姿势尚未完全舒展开来,就被罗俊猛然揣起的脚给再度送了出去。躺在地上的“蟑螂”想乘机爬起来,却根本没逮着机会,那只踩住他的脚在他脑袋刚抬起来的时候又压了上来,面部肌肤与粗糙的地面再度亲密接触,实在是苦不堪言。  王三儿远远地看在眼里,心中不觉一凛,罗俊的身手和架势,一看就是练过的,他朝这边走过来的同时,格外仔细地打量起罗俊:四方脸:俊朗的五官,身材欣长匀称,行动之间,那副流畅的身手一览无余。此外,王三儿还格外注意到他额庭饱满,星目微睁,一看即是内敛沉静之人,但偶尔目光转瞬,就会有犀利的光芒从眸中倾泻而出,摄人心魄。  走到罗俊面前,王三儿已经意识到今天是真的碰上刺儿了,他没有象莽夫那样扑上去厮杀,他迅速盘算了一番,自己带的人不多,以往三个人就可以搞定的事,他现在没有把握,眼下两个已经被罗俊轻松撂倒了,他如果再象莽夫一样扑上去厮杀,无非是跟地上那两个同样的下场,看罗俊悠闲的神色,多自己一个不多。  做了两遍深呼吸后,王三儿决定忍下这一口气,做霸头不光是有胆儿和蛮力就成。  “朋友,有什么话坐下来咱好好说。”王三儿心平气和的口吻反象是他遭人劫持,占了理儿。  罗俊冷笑:“你们象好好说话的样子么?”  王三儿咧嘴干笑,“我们跟白老……汉之间的事儿,你未必清楚。”  罗俊眉一挑,“你们的事我没兴趣,也不想管,我只想清清静静在白大爷这儿喝碗粥,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这样说着,罗俊的双眸如锐利的刀片那样割向王三儿,不知为何,在这块地方称王称霸了两年的王三儿竟然浑身打了个哆嗦。  面前的这个人,目光阴冷,冰得没有一点温度,仿佛他眼里看着的不是王三儿这个人,而仅仅是一具随时可以变成尸体的躯壳。  王三儿直觉,唯有嗜过血的人,才有可能具备如此寒冰似的眼神!  他心里纳闷,以前怎么就没注意过岩中镇上居然来了这号人物!  “呵呵!瞧你这话说的。”王三儿打着哈哈,伸手指了指地上的两个无法动弹,眼巴巴等着他出头的手下,“要不这样,你把他们放了,我们走!下午我们再来找白老汉谈……生意!如何?”  罗俊盯着他,似在用眼神与他较量,王三儿虽然内心有些怵他,面上也不愿露怯。一味含着笑,摆出容忍大度的姿势来。  罗俊面无表情地审度了他许久,终于吐出一个字,“好!”  他的目光还凝在王三儿脸上,脚却已抬起,松开了困兽一般的“蟑螂”。  王三儿也利索,二话不说,带着手下就走,“蟑螂”明显不爽,被罗俊踩了半天脑袋,脸肿得像个猪头,心有不甘, “三哥,这就算——”  王三儿眼一横,低喝道:“啰嗦什么,走!”  走出去老远了,王三儿忍不住又回过头来,朝着罗俊觑了两眼,目含深意。  白大娘与白老汉浑身沾满了尘灰,正蹲在破坏得一踏糊涂的车架前抹泪,赖以为生的吃饭家伙已被砸得稀烂。  海棠跑过去把他们扶进来,“大爷,别着急,,凡事总有办法。”  白大爷摇头哀叹,“有什么办法呀!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儿,我们混 口饭吃不容易,原先指望交点儿地租大家能放咱们过去,哪成想,生意一好起来,反倒坏事。龙先生。”他抬起头来看着罗俊,关切地叮嘱:“你们也快走吧,王三儿不好惹,在这片势力大着呢!你今天把他得罪了,肯定会回来寻仇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罗俊阴着脸,点了点头,“我明白。”  王三儿的隐而不发以及临走前那带着警戒的眼神已经让他感觉不妙,“海棠,我们立刻得走。”  海棠见他面色凝重,也不敢多语,只能任由他牵着手往旅店走,一边又担心地问,“那白大爷他们怎么办?咱们不管了吗?”  “管不了。”罗俊低沉地回答。  回到房里,罗俊火速换了身衣服,又将随身物品收拾好,就准备跟海棠一起离开,没想到她怏怏不乐地站在窗前不搭理他。  罗俊放下行李包,把她揽进怀里,耐心地解释,“王三儿肯定会带着人再来,我不想跟他们起冲突,否则咱们的行踪早晚得暴露,所以得赶紧走。”  他当然清楚海棠生气是因为什么,她可以拥有一份少女独有的狭义情怀,可是罗俊不行,他首先想到的是自保。  在这个世上,人必须也只能先保住自己才有可能顾及别人,这是他一贯的为人逻辑。  “我发现你有时候很冷血。”海棠折返身,眼里有幽冷的气息,“新仇旧恨”都蕴含其中。  罗俊没有为自己辩白,现在不是辩论孰是孰非的时候,他在她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柔声说:“我们走吧。”  经过白大爷铺子时,看见那老两口也在收拾东西,背影苍凉。  罗俊走到白大爷跟前,递给他一沓钞票,“大爷,别收拾了,拿着这个,赶紧离开这儿,找个安全的地方住吧。”  白大爷吃惊地望了眼那厚实的一叠钱,足够他老两口下半辈子的开销了,他用力挡开,坚决地说:“不行,龙先生,这钱我们不能要。”  海棠也颇意外,心头那郁结的冰块顿时融化了大半,感激地瞟了罗俊一眼,走上去劝白大爷:“您还是收下吧,那些东西也都别要了,您跟大娘得马上走,这里终非久留之地啊!”  白大爷哪里肯依,还在竭力推迟,“可这,我们真的不能要啊!”  白大娘默不作声地站在白大爷身后,盯着那沓子钱,眼神闪烁。  海棠急得跺起脚来,“难道您还想受王三儿欺负不成!”  “我们得走了。”罗俊没时间跟他们磨蹭,不由分说把钱塞到白大爷手里,“您收好,保重。”  他转身拉着海棠就大踏步地走开去。  白大爷还待追上去,被白大娘一把拽住了,他看看钱,又看看白大娘那张苍老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了。  “龙先生好人哪!”老两口朝着罗俊他们离去的方向感激地喃喃低语。  9.2再一次颠簸在仿佛永无止尽的路上,海棠偎依在罗俊怀里,一动也不想动,眼睁睁地看着天一点点地灰暗下来。  她没有问罗俊,他们下一站的落脚点在哪儿,于她而言,哪里都一样——一样的陌生,一样的冷漠,所幸她身边还有罗俊,他是她现在唯一的倚靠了。  昏昏欲睡之际,她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罗俊的一声轻唤,“海棠。”  海棠困得睁不开眼睛,用极低的声音答应一下,也不知道罗俊有没有听见,或许,他也根本没期待她回应,继续轻声低喃:“对不起。”  海棠被睡意侵袭的脑子怎么也无法正常运转,她很想问问罗俊,他的这句“对不起”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她太累了,罗俊轻柔的抚摩着她的头发与后背,恍如弹奏催眠曲一般,令她动弹不得,在绵延的困倦中越陷越深。  在最后一丝清醒彻底吞噬之前,海棠听见罗俊在自己耳边缓慢地诉说,“我会给你一个安定的生活……海棠,我一定会……”  朦胧中,海棠感受到自己的手被罗俊的手掌包裹了起来,他握得很用力,然而,不知为何,他的掌心毫无温度,凉凉的。  海棠是被罗俊唤醒的,睁开惺松的睡眼,才发现火车正在徐徐进站。  天已大亮,是个晴朗的好日子,阳光乍入眼帘,晃得她一时心神恍惚。  下车,出站,满止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大小不一的广告牌。  “到A市了,”罗俊提着行李在她身后,“我们先找地方住下来。”  A市是南部的一个中型港口城市,临海,人口众多,商业繁华,罗俊带着海棠在西城区找了间平常的旅馆暂时歇下,这一路奔波又耗费了海棠不少的精力和体力,肩部的枪伤又隐隐作痛起来,她脸上的潮红令罗俊担心。  “很累?”言语间他的手已经探向海棠的额头,幸而未发烧。  “嗯。”一夜没睡好,她精神不济,乏累缠身。  “那你躺着休息一会儿,我出去买点吃的。”  临走前,罗俊又给她烧好了一壶水,倒了一杯放在她床边的柜子上,“记得多喝点水,我很快就回来。”  房间里随即空寂无声。  海棠很倦,一时又睡不着,房间里很昏暗,罗俊走前体贴地把窗帘也拉上了,此时,她侧脸望着从窗帘缝隙里灌入的丝丝缕缕的光线,蓦地感觉自己像只老鼠。  这个念头让她心生酸楚,的确,她已经像老鼠一样生活了数月,而前方,等待她的是更多不可知的岁月,看不见曙光,无法预测的未来。  她不安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清洗剂味道的枕头,勒令自己不再去思考这些于事无补的问题,跟着罗俊,冷眼旁观他敏锐而冷静的处事方式,她渐渐也学会了现实。不再做无谓的纠结抗争,白白消耗精力,徒劳的痛苦,那实在太累了。  无梦的一眠,深沉黑甜,海棠已经许久没有体味过如此畅快的睡眠了,醒来时,触目所见是一个陌生且昏暗的环境,脑子里有一瞬的迟滞,很快,记忆复苏,所有的弦再度尽职地绷起,她猛然间坐起来,“罗俊!”  “我在。”罗俊的身影很快进入她的视野,她稍稍心安了些,为自己刹那间的软弱感到赫然。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罗俊傍着她坐下,揉了揉她蓬乱的发,爱怜地答,“你睡得很香,我就没有叫你。”  海棠起身,拉开窗帘,原来已近黄昏。  “呀!我睡了这么久。”她讶然。  罗俊一笑,走到她身旁,“饿吗?我买了烧鹅和面食,不过已经凉了,或者,你想出去吃?”  “不用了!”海棠摇头,她确实觉得饿了,懒得走动。  桌子上的食物虽然已经没有熟意,却仍能勾起海棠的胃口,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罗俊的唇角情不自禁扬起。  “你怎么不吃?”海棠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抹了抹油汪汪的嘴角,问陪坐在一边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的罗俊。  “我不饿。”罗俊抿了抿唇,眸中浅柔的神色逐渐转为郑重,“我刚才出去,还买了样东西。”  海棠不解,施展地看着他缓缓张开手,掌心里是一只红丝绒的锦盒,“这是什么?”  罗俊将它打开,海棠立刻看到盒子里是两枚并蒂的黄金对戒,她一时有些懵怔。  “海棠,我说过,要给你一个安定的生活,”罗俊深邃幽黑的眸子凝注在海棠脸上,“现在,我想兑现给你——海棠,嫁给我,好吗?”  海棠错愕地瞪着他,完全不知所措,这算未婚吗?  可是,还有比这更狼狈,更不合时宜的未婚么?  “你,你别开玩笑了。”海棠结结巴巴,“我,我从来没想过结婚的事儿,更何况,更何况我们现在……”  他们都在逃亡途中,连下一个站台在哪儿心里都没谱,他们怎么结婚?  “我明白你的顾虑。”罗俊打断她,却是成竹在胸的语气,“之所以带你来A市,就是因为这里临海,出去容易,我以前……”他蓦地刹住话头,“今天上午出去时,我已经打听好了,去加拿大的手续不难办,而且也最快捷。等到了加拿大,我们就可以安定下来,到时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眼见罗俊稳笃的神色,海棠却完全没了主意,“去……加拿大?”  她简直难以置信,“可是,我妈妈怎么办?我不能抛下她啊!还有我师傅,我琴行里的同事,我……”  过去种种如潮水般涌来,要将她吞没,即使已经颠沛流离了这么久,潜意识里,她从未想过要放弃原来的生活,对她来说,此时经受的一切,都是暂时的,是意外,总有一天,她得回到原先的轨道里。  可是现在,有个男人,用一对戒指,向她未婚,并声言要带她远走高飞,叫她如何能接受。  她脸上那种难以名状的执拗让罗俊既痛且恼,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臂,要将她从回忆里扯回。  “海棠。”他近在咫尺地接近她的脸,锐利的眼眸像剑一样刺入她的心脏,“情况变了,你回不去了。”他顿了一顿,眼神无比冷漠,“除了你母亲和师傅,大概没人会希望你再出现在那里。”  海棠瞪着迷蒙的眼睛回望罗俊,听着他从薄薄的双唇中蹦出那一个个冷酷的字眼,最终,一个声音清晰地涤荡而来,久久徘徊在她耳边:你回不去了,你回不去了……惊恐渐渐注满她的眼眸,罗俊叹息了一声,把她拉入怀里,放柔了语调,“即便你能回去,怎么跟别人解释你这段失踪的经历?警察会没完没了地缠着你,可是郑群不会允许你说出真相把他牵扯进去,所以,就算你说了,谁会信?”  海棠缩在他怀里止不住啜泣,“可是我想我妈妈,我要跟她在一起……”  罗俊的面庞有些僵硬,静默了片刻,又徐徐开导,“你见她对她没有什么好处,这件事还没有完,万一让人知道你跟你母亲有联系,她就会变得危险,你明白吗?海棠,我们只能离开这儿才能让所有人安全,也让我们自己安全,等再过一阵,事件平息了,我们再想办法把你母亲也接出来,让你跟她团聚,好么?”  回答他的只有无休止的啜泣,罗俊闭了闭眼,他也知道,对一个二十岁且之前根本没有经受过什么的女孩来说,要她放弃从前,的确很难。  然而,这个决定对他们来说,是不得不做的,哪怕再难,他也必需说服海棠——为了他们的将来。  “等到了国外,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你不是喜欢弹琴吗?我可以给你买世界上最好的钢琴,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进最好的音乐学院去进修。等将来你跟母亲团圆了,我们就去买一座庄园,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如果你喜欢出去旅行,我也能陪你到处走走。”  罗俊竭尽所能地给她描绘着未来美好的蓝图,那几乎是所有女孩最完美的梦想。果然,哭泣声逐渐低微下去,海棠听得怔怔出神。  罗俊心中欣慰,面上却依然不露声色,“我们只不过是换一种方式生活,不过,会比你之前的生活更好,更精彩,相信我,海棠。”  他耐心等待着,等待海棠开口。  数秒的沉寂之后,传来海棠因为哭泣而略显沙哑的声音,但情绪平静不少。  “你哪来那么多钱。”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罗俊暗吁了口气,她的语气明显是在跟自己商量和探讨,这表明她开始肯接受了,“我之前有些积蓄,到了那边,我也可以接着找事做。”  海棠依旧神色郁郁,惴惴地唤他,“罗俊……”却欲言又止。  罗俊思量了片刻,随即明白她的意思,用力拥住她,“我答应你,如非必要,以后……再不拿枪。”  终于,他看到一丝微弱的笑意爬上了海棠的嘴角,她的眼里满含感激,“谢谢你,罗俊,你为我做了很多,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罗俊笑得欢欣,“那么,作为回报,你愿意嫁给我吗?”  错愕终于被羞涩替代,接受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海棠埋首在罗俊胸前,尽管他给她绘制的前景比她曾经设想的还要美好许多,然而,对于是否真能实现——尤其是她是否真能跟母亲团聚,她难免心存疑虑。  罗俊伸手捧起她的脸,正对着自己,不容她逃避,“海棠,我们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别回头,朝前看,我给你的允诺,一定会兑现。”  海棠迎视着他坚定深邃的双眸,这一路行来,尽管有血腥,灰暗的一面,可罗俊从来没有害过她,他总是尽其所能地呵护她,满足她,视她如珍宝,甚至连她的命,都是他不惜背叛救下的,这样的人,如果还不值得自己信任,那么,她又该相信谁呢!  这种感觉陈月累日地发酵,沉淀,潜移默化地覆盖掉原来盘踞于海棠心上的愧疚与恐慌。  数月的相处,不知不觉中,她早已把对罗俊的心态从最初对立警戒的状态调整到了依赖状态,时至今日,海棠早已分辨不清,她对罗俊的这种依恋,究竟是源于所谓的爱,还是仅仅因为生存的必需?  生命难以承受之重,在如此短的岁月里,以一种不由分说的方式砸在了海棠的身上,她无法推拒,除了承受与适应,似乎别无他法。  在罗俊期待的眼神里,海棠终于艰难地点下了头。  “海棠!”罗俊大喜,激动地把她重新揽入怀里,紧紧地搂着,仿佛怕自己一疏忽,她就会像风一样穿梭而去。  他害怕那种一无所有的感觉。  海棠从他怀里挣扎着抬起脸来,乞求地看着罗俊,“我想在走之前,先跟妈妈见一面,好不好?”  喜悦尚未来得及褪却,罗俊的眼神却在瞬间冷却,他不吭声,如此冰凉的沉默海棠适才感受到温暖差别如此之大。  她一时惶惑不安。  “我,我也知道,这么做危险……可是,我好多天没看见她了,我以前,从没离开过她,妈妈一定急坏了,我,我想确认她现在是不是都好。”  她紧盯着罗俊,“我求你了,你能帮我的,对不对。”  罗俊勉强笑了笑,拍拍她的脸,“你让我想想。”  说着,他松开了她,走到窗边,挺拔的身姿久久不动,象是被什么定住了似的。  海棠在他身后不安地等待,她有预感,他会答应,尽管这对他来说,不啻于冒险。然而,在笃定的背后,海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也许是刚才她提出要求时,罗俊那瞬间骤冷的眼神,令她分外陌生,又有种悚然的熟悉,她不敢深想。  罗俊终于转过身,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和,他把手搭在海棠肩上,“我可以让你见母亲,但你必须听我的安排。”  海棠重重地点头,喜极而泣:“我都答应你,我都听你的。”  刹那间,她的心仿佛象被从鸟笼里放出来那般一下子蹿上了高空,自由地翱翔,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期待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她多么希望能立刻见到亲爱的母亲!  海棠沉浸在喜悦中,而身旁瓣罗俊眼睁睁看着她欢喜的容颜,面色却逐渐陷入阴冷。10  这个城市的雨季总是一入秋就准时踏来,且淅淅沥沥要下一个多月,下得整个城市的人心里也湿漉漉、黏糊糊的,如同长了霉,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罗俊坐在天琪咖啡馆里,面前的咖啡还剩了个杯底,清咖,入口涩味很重。  角落里的钢琴仍有人在弹奏,自然不会是海棠,一个与她一样年轻,但无论哪方面都要平庸许多的女孩——至少在罗俊看来——代替了她,演奏起来,也是如痴如醉的神情,然而,罗俊觉得完全不是味儿,就如同他面前的这杯咖啡,太苦了,他记得以前好像没这么苦。  他有些烦躁得燃起了一根烟,猛力抽了一口,在蓝色烟雾升起的瞬间,他突生一丝迷惘,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父母过世后,他很少拷问自己,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于他而言,只要能好好地在这世间生存,便是对的选择。  天色渐暗,不能再犹豫了,他必须拿定主意,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要保住目前尚且拥有的。  举起杯子,他绝然喝光了最后一口咖啡,让苦涩的滋味充盈整个口腔,然后,沙哑着嗓子喊了结账。  出来时,雨仍未停,但也不算大,有点象毛茸茸的细虫子,一落到人身上,就找了个空隙钻进去,无影无踪。  手里的一把长柄雨伞在地上如拐杖一般来回点着,罗俊懒得撑开它,站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对面的的士,这里不是闹市区,周六周日冷清得很。  的士当街调了个头,车灯滑过罗俊的脸庞,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司机赶忙作了一个调整,不远处,有个人不经意地回头,朝这边扫了一眼。  罗俊上了车,报了地址,便缩在后座上小憩。  “哟!去D市啊!那且得开呢!”司机为无意中接了个跑长途的生意沾沾自喜。  罗俊随口“嗯”了一声,继续闷头假寐。  司机旋开收音机,打破了车内的寂静,罗俊本想让他关了,广播里传来新闻播报,他便没吭声,闭着眼默默地听。  他听L市新闻纯粹是出于职业警觉,尽管在此之前,他已经通过报章杂志把所有与那晚相关的信息都了解了个透彻:那天晚上,郑府果然被闹得天翻地覆,因为那个触目惊心的死亡现场,此案还被以日期冠名,大小报刊杂志上用特大号的黑色字体触目惊心打出4.26的标题来,并用各种耸人听闻的猜测来吸引读者的眼球。  然而,案子最终却不了了之了。个中原因,外界众生纷纭,却无人能真正参透。在匪夷所思的潦草结案后不久,郑群携家眷远走美国,留下一座空宅,尚无人敢承接,因为里面死过人。  “你说4.26案啊?”司机听罗俊提起,立刻眉飞色舞起来,这个案子一度是L市人茶余饭后的重点谈资。  “说法有很多呀!”他果然连珠炮似的道出好几个“真相”来。  末了总结,呈上自己的意见,“我看这事儿跟郑群脱不了干系,你想啊,一个做生意的人,他凭什么可以私藏枪支?光这一条就能治他的罪,当然他是不会承认那枪是自己的啦!做生意的,有几个是好人?!”  司机感慨着,听后座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又补充道:“不过话说回来,郑群还是商人里比较慷慨的,听说每年光在慈善这一块上就扔下去不老少的钱,也算是积阴德啦!平常多烧香,有难的时候佛祖还是会保佑的,这不,顺顺利利带着女儿走路了。”  所有的“真相”版本里,都没罗俊和海棠什么事儿,他们俩好像是这件事件里徒增的影子,纯粹是点缀用的,在背景墙上晃了晃,就过去了,而观众的注意力则全在主角身上。  罗俊在心里嘲讽地笑笑,世人所谓的“真相”,究竟有多少真实性?  K市的临湖宾馆里,海棠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一听见开门声,她立刻从沙发里跳出来,几乎是蹦向门口。  罗俊在门开启的那一刻,脸上的烦躁已被抹得一干二净,强行堆砌起一个温暖的笑容,伸手接住了毫无章法扑过来的海棠。  “怎么样?”她趴在罗俊怀里,眼巴巴地盯着他,“有什么状况没有?我能去见我妈妈了吗?”  罗俊反手将把门锁上,搂着海棠走进房间,“明天,明天我带你去。”他的语气很肯定,终于不再躲闪和犹豫。  海棠欣喜若狂,一下子勾住罗俊的脖子,“谢谢你,罗俊!谢谢你……”  罗俊如鲠在喉,干涩地笑了笑。  他们偷偷潜至临近L市的K市已经两天了。  每天,罗俊都是单独出去查探,而把海棠留在宾馆里等消息。  人的忍耐力其实很微妙,在“希望”面前远没有在“绝望”面前坚强。她的家,她的亲人就在不远处,而海棠却无法得见,这种煎熬简直要把她逼疯。  “你是不是打听到什么了?看见我妈妈了没有?”海棠急切的想要从罗俊眼里搜索到更多的消息。  “你母亲很好,不用担心。”稍顿片刻,罗俊又道:“郑群带着蓉蓉去美国了。”  海棠愕然,仅仅几个月前,她还跟蓉蓉无忧无虑地相伴在一起,想不到如今已是各奔东西,海棠不禁黯然神伤,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蓉蓉了。  “这个案子闹得很大,郑群虽然动用手腕勉强压了下来,但是,我听说警方私底下并没有真正放弃调查。所以,我们得小心才行。”  海棠的眼里透出理解,继而是迷惑。  罗俊温柔地注视着她,“我的意思是,明天你可以见到你母亲,但是,不能同她说话,更不能让她看见你。”  海棠胸口一窒,这个结果离她的期望还是差了好大一截,她不仅要看到妈妈安然无恙,更要让妈妈知道自己也没事啊!  “我说过,只要我们不出现,你母亲就不会有事,但如果让她看见你,警方和冯齐云的人都会嗅到味道,到时候不仅我们脱身麻烦,你母亲也会被两边的人骚扰到,甚至,很有可能会面临危险。”  海棠痛苦地拧眉。  “海棠,别难过,这些都只是暂时的,我们出去后,一等安定下来,就立刻把你母亲接过来。”罗俊宽慰地拍着她的背。  “罗俊。”海棠喃喃地唤他,“我只能依靠你了。”  黑色轿车徐徐停靠在L市东郊某个停车场的外围。  海棠坐在车内,隔窗凝望这座熟悉的城市,如今,她只能缩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象个过客似的观望她曾经的家乡。  街边来往的行人匆匆的脚步与过去没什么两样,犹如时间,永远只知道朝前走,不回头。  但是,就在这不知不觉中,一切都变了。  罗俊把手搁在方向盘上,双眉紧蹙,似乎满腹心事,打火机攥在手心里,时开时收,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  海棠目不转睛盯着窗外那条母亲必经的道路——她总是喜欢在早上的这个时候去附近的菜场,但是海棠并没有把握,母亲的习惯会一如既往地保持,尤其在她离家以后。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这种不确定感越来越强。  “罗俊。”  “嗯?”罗俊收起打火机,扭头瞥了她一眼。  “你说我妈妈今天会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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