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梦境-13

跌在地上的蛋糕容易清理干净,可海棠崭新的裙子上那块白花花的污渍在黑色背景的衬托下,就显得格外扎眼。用掉了好几片纸巾,小国并不明显,海棠决定去洗手间用水洗。  拎着裙子重新来到洗手间门外,眼睛在不经意间往边上斜瞥了一眼,目光刚好撞见电梯显示屏上一个醒目的“3”字。  进了洗手间,海棠小心地把裙摆撩起来,打开水龙头,把弄脏得的那块布片凑到水流下搓洗。  酣畅的流水声中,海棠的思绪却开始凝结,只因为脑海里停留的那个橙色的数字“3”。  海棠知道,郑家人丁不多,所有功能区域都设在一楼和二楼,三楼尽管也有不少房间,但基本都是空着的,前不久才刚改造过一个暗室,但利用率也很低。平时除了佣人定期会上去打扫卫生外,鲜有人会跑到那里去。罗俊在的时候,曾经在三楼住过一阵,但他已经走了。  如此忙碌的夜晚,会有谁跑到三楼去呢?又是去干什么呢?  这两个问题如魔咒一般漂浮在海棠的脑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当然,如果换个角度来讲,有人去三楼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什么可能性都有,只是,对于海棠这样好奇心极强的人来说,一旦某个疑惑成形,想要轻易打消它则不是件容易的事。  思绪腾挪翻飞,她甚至想到了哪天去暗室时,听到的身后传来的那一声诡异的上锁的声音。  人心里的谜团往往就是这样,刚开始时或许只是一个小点儿,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情绪的酝酿,会融成庞大的一片。  从洗手间出来的海棠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上三楼去看看。  谨慎起见,她没敢乘电梯,乘人不注意就上了回旋型的木楼梯,一步步往上踏,心里有奇异的感觉升起,好奇而带来的兴奋感,大大遮掩了贸然前行的对未来不知名的恐惧,只因为她并未真正意识到,自己在做着的极有可能是件危险的事。  很顺利的上了二楼,整个楼层都静悄悄的,走道灯发出幽暗的光芒,海棠熟悉的琴房就在廊道的尽头,此时也是房门紧闭。  她在楼梯转折口搭着扶手朝三楼张望了一眼,依稀能感受到一丝微光,并非是二楼光源的延续,不知从何而来。  她把鞋子脱了,轻轻搁在二楼的楼梯口,然后蹑手蹑脚地继续往楼上攀,原本在意念里飘渺的假想敌。此时陡然间放大了数倍,海棠被自己营造的紧张氛围搞得心跳咚咚如战鼓擂,但无形中仿佛有某种魔力,在牵引着她一步步朝着不知名的黑暗中走,欲罢不能!  她的脚在即将登上三楼的那一瞬间突然停滞住了!  因为,她听到了说话声!  2卷6.3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听起来不甚友善,但因为相距较远,听不真切他们在争论什么。  海棠屏住呼吸,此时的她,面临两个选择:可以继续前行一探究竟,也可以打道回府,放弃冒险。  性格决定命运,她选择了前者。  循着音源一步步朝前谨慎地挪动,即使到了这一步,她还心存侥幸——也许只是两个家佣为某事不和跑到楼上来理论而已。  房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借着皎洁的月光,海棠看清了她视野里那个站得笔直的身影——何少冉以及——他手上的枪!  枪的形状似曾相识,海棠的脑子里电光一闪,霎时明白过来,那天,她在何少冉房间看见的黑色小手枪原来不是玩具,而是真枪!  此时,他正举着那把枪指住某个人的脑袋!  眼前的画面完全超乎海棠的想象,她所有的神经后骤然紧缩成一团,引起喧嚣的耳鸣,赤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犹如用胶水黏住了似的,再也挪不开步,更没有勇气将身子偏过去几分,以看清何少冉所挟持的究竟是谁!  无数疑团如千军万马汹涌奔向一个狭窄的出口,在挤出的瞬间就已被撕毁得四分五裂,不成形状!  在凌乱的支离破碎的影像之间,海棠还能记得最后飘入她脑海的那两句对话。  “你今晚别想走得掉。”是何少冉坚决的口吻。  “哦,是么?那咱们可以打个赌。”这镇定悠闲的声音有几分耳熟,海棠徒劳地回忆,终究无法给它明确主人,她的脑袋里此时已经凝成固状。  其实也就是短短几秒的时间,在海棠尚未决定是逃还是留的当口,现实连同她心理的最后一道平衡被打破了!她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声“砰——”  “砰——”这声响如同威严的礼炮升空翻腾的刹那,在海棠的耳朵边轰然炸开,惹她惊惧回眸,而窗外的草坪上,气氛也达到空前高涨,一簇簇燃放的礼花腾空而起,在静谧的夜空璀璨盛放!这是整个晚宴的高潮部分,预示着宴会即将圆满结束。  一声接连一声的放炮响声震彻天际,完美地掩盖了这间房里惊心动魄的场面!  然而,在海棠听来,外面的欢闹显得如此虚弱而遥远,她的耳边像梦魇一般久久回荡着那一声枪响,像老式的留声机,一遍又一遍,余音袅袅,在此后的岁月中,也有如噩梦一般追随着她……何少冉的身体像纸片一样缓缓跌落,在海棠的感知中,他好像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坠至地面,她的视野里充满了黑红色的血浆,汩汩地从他的头部流出来……海棠失却了呼吸,也失却了心跳,整个人仿佛随着何少冉一起僵硬了!  什么是生?  什么是死?  对于一个年方二十的妙龄女孩而言,这些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然后此刻的海棠却是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死,就在她的面前,触手可及!  何少冉死了!  这个认知在一瞬间击溃了她!  那个鲜活帅气,灿烂明朗的男孩从此消失了!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猛然间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将那一声泄密的呜咽及时杜绝在喉咙口!恐惧的泪水却无法控制,沿着两颊疯狂地倾泻而下。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是罗俊!  他在何少冉的尸体面前伫立了片刻,低着头,仿佛纯粹是在欣赏他倒地的姿势。  海棠却已无力再惊讶,她的心,连同她的思维都在何少冉倒地的那一刻停滞了!  眼前的罗俊也不再是她心里那个心心念念牵挂着的罗俊。  这个罗俊与她再无相干——他,仅仅是一个刽子手!  “外面都搞定了?”同一个声音再度响起。  “嗯。”罗俊淡淡地应了一声,不再关注地上那个已经没有生息的人,俯身拎起搁在角落的一只箱子。  “走吧。”  脚步声是朝着门口而来的。  在门口凝固成一具木偶的海棠彻底清醒过来,危险已然逼近——她是这起凶杀唯一的目击证人!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慌乱间,她想夺路而逃,但是刚才所见所感已经消耗掉了她全部的能量,脚步打飘,刚一转身,就被自己绊倒在地!  她跌下去时发出不小的与地板撞击的声音,在礼花燃放的间隙蹦跃进耳朵,显得格外触耳心惊,房间里的人显然都听到了。  “谁在外面?”严厉的声音骤然响起。  海棠眼前一黑,知道逃跑已然无望,但她还是竭力控制住浑身的颤栗爬了起来,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要支撑道外面,她要告诉外面的人,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爬起来的时候面前已经站了一个黑影,拦住了她的去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她的脑袋!  海棠缓缓仰起脸来,看到了罗俊那双先是冷漠,尔后转为震惊的眼眸!  “你?!”  海棠张了张嘴,却无法吐出哪怕一个简单的音节。  “是谁?”里面的人见罗俊迟迟不回答自己,吃力地走了出来。  海棠惶惶然地侧过脸去,见到久违了的冯叔,他走路的姿势一瘸一拐,一条左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废了。  冯叔看见她的瞬间,没有丝毫惊异的表情,脸阴沉得令人望而生畏,在海棠的印象里,他对着蓉蓉的那片慈祥的笑容仿佛纯粹是个谎言,其实从未在此人脸上出没过。  “杀了她。”冯叔冷冷地瞅了她两眼后,干净利落地吩咐罗俊,然后转身又进了房间,那口吻自然得好似只是在交待别人关上一扇门。  闻听这一命令,罗俊的面庞狠狠抽搐了一下,他定了定神,慢慢扣动了扳机。  海棠的手死死揪住自己的裙摆,想要让自己不断哆嗦的身体镇定下来,可是全然没用,她抖得那样厉害,脸部也已经扭曲得不成形状,却丝毫哭不出声音来。  她明白,自己闯祸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海棠感受到的不全是恐惧,更多的竟是懊悔!  她不该贪恋一时好奇而闯上三楼来!  她不该答应蓉蓉的请求,带何少冉来郑府!  甚至,她根本就不该学钢琴,当这该死的钢琴老师!  如果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那么现在的她,一定还高高兴兴地伴在母亲身旁,听她唠叨那些日常的琐碎细节。  曾经令她厌烦的絮絮叨叨,在此刻海棠的心里,竟是如此温馨暖人,如果可能,她愿意用自己的所有去换取从前的时光!  2卷7.1她的双眸死死盯住面前这个能够决定她生死的人——罗俊!  等着……海棠眼里漫溢的绝望与恐惧捣碎了罗俊仅剩的理智,对着她的那管枪竟然无法遏制地微微抖动了一下。  死亡在前,人的感官空前灵敏,这丝极为细微的变化给了海棠一线生机。  “让我走吧。”她开始向他乞求,“我……保证不说出去……我,我只想回家。”  她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他们现在能放她回去,她一定,一定会跟母亲一起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这座城市!  何少冉的尸体横亘在房间,即使海棠的眼睛看不见,她也知道,他就在那里!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而她自己,一点儿也不想像他那样,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  面对瑟瑟发抖的海棠,罗俊动摇了。换作任何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因为那些人与他没有关联。  可是,如果这个人是海棠,他下不去手,无论是明意识还是潜意识,他都不想杀她。  冯叔颠着脚再度从房间里出来,手上拎着一只银灰色的小皮箱,见罗俊光举着枪却没有任何动静,立刻不耐烦起来:“怎么回事,还不快动手,你跟她啰嗦什么!”  矛盾与犹豫在罗俊的眼眸里来回闪烁,终于,在无法逃避的选择面前,他颓然垂下持枪的手臂,“大哥,让她走吧。”  冯叔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望着他,而那眼里同时折射出来的冰冷光芒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你说什么?你要放了她?你疯了不成!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辛苦才撑到现在?!”他怒气冲冲地朝罗俊低吼,“快杀了她,现在就动手!我们没时间了!”  罗俊双眉抖动,目光痛苦地望向海棠,呼地举枪,重新对准海棠!  “对不起。”他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三个字来。  海棠的心冷得发硬,像被严寒反而风穿透了一般,身子筛糠似的哆嗦着,没有指望了,即使她求他,他也不会施救!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苦笑着慢慢闭起眼睛,等待那终结的一刻!同时,努力挺直了腰板,既然要死,那就死得有尊严一点吧!  “砰——”、枪声如约而至,她的右肩微微一震,像被什么东西贯穿,凉飕飕、黑乎乎……可是更冷更无望的,是她的心!  即使在前一刻已经心如死灰,然而,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她还是有难以置信的恍惚感:罗俊,那个曾经聆听她弹琴,称赞她美好,亲吻过她的男人,却向她开枪,要置她于死地!  肩头传来锐痛,像麻药过效后的伤口,疼痛如此清晰,交织着粘稠的灼热,宛若一枚炸药在体内引爆!她是死了,还是没死?  如果是死了,为何尚有知觉?  思绪早已经裂成碎屑,逻辑也全然不再管用,天旋地转中,又是“砰——”的一声,近在咫尺……海棠于迷离的感知中努力挣开双眸,她的身上除了肩部,似乎再无追加的痛感。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缓慢倒地的冯叔,一脸难以置信的愤怒,扭曲的嘴形似乎是要谴责什么,却已无能为力,画面就此定格!  射杀他的,却是罗俊!  眩晕加剧,海棠愕然张大了嘴巴,目光满含惊惧望向罗俊,竭力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刚刚射击过的枪口似有袅袅余烟,淡且飘渺。罗俊仍保持着持枪对举半空的姿势,就在离他半丈远的地方,冯齐云四仰八叉仰躺在地,额上那一点中弹的痕迹触目惊心——他的枪法一如过去,很准。  他的脸色却茫然而怔忡,始终难以相信打死冯齐云的那颗子弹是从自己的枪膛里发射出来的——那是他跟随了三年的大哥,也是信任他,给他高薪的老板!  冯齐云枯死的双眼难以瞑目,直愣愣地瞪向天花板,那怨愤的神情让罗俊有如触电似的哆嗦了一下,意识逐渐清醒过来。  身后,海棠的面色惨白如纸,她已经支撑到了极限,血顺着肩头像决堤似的往外流,滴在地板上,汇聚成一滩。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那么多血,一刻不停,争先恐后地要从她身体里流淌出来。  刹那间,她被自己的伤势震慑住了,恐惧再一次盘踞全部身心,她无意识地把手伸向唯一可以依托,也是唯一活着的人,“你……我……”  听到她的呻吟,罗俊仓惶地转过脸来,看到摇摇欲坠的海棠,和延至胸襟的那一滩血,他脸上迷离无措的神情刹那间消失,长臂一探,及时将她挽住。  她的身子柔弱无骨,犹如一株行将枯萎的草,软软地耷拉在他的臂弯里。  “不许死!”他嘶哑的嗓音像被刀斧劈过,完全失去了平常磁性的笃定,带着恶狠狠的气息,“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让你死!”  就是这一局低吼,一分钟前那快得几乎无法反应过来的一幕,仿似电影中的镜头回放,再次清晰地浮现于脑海——海棠在他面前闭上了双眼,尽管脸上的血色被抽离得一干二净,尽管垂下的双臂隐隐发抖,可她的腰杆却挺得笔直,她等死的姿态悲壮得让罗俊的心为之发颤!  他知道,只需轻轻扣动扳机,那个曾经让他怦然心动、能弹奏动听乐曲的女孩,那个喜欢偷偷注视着自己,且总自己为掩饰得很好的女孩,就会在瞬间灰飞烟灭!  从此,她只会出现在他的回忆里……他静静地凝望着她——尚且活着的她,身体的某处一阵突如其来的抽痛,手又开始发抖——他怎能忍心?!  不,他做不到!  完全做不到!!  “砰——”  枪还是响了!  海棠右肩中弹,身子像被猛击了一掌来回晃动了几下,肩头瞬间染成嫣红!  罗俊与惊痛中转脸,看到了站在房间里,一脸冷酷的冯齐云以及他手上那管刚刚发射过的枪!  “咔嗒”,一声极细微的轻响,听在罗俊耳中,不啻于振聋发聩的警报——冯齐云打算开第二枪!  双眸如潮涨一般突然变得幽深冷峻,完全是出于本能,他想都没想,伸直的手臂以迅雷之势向左准确旋转角度,枪口对准冯齐云的脑门——砰!  由开始到结束,前后不过两三秒的时间,干净利落!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几秒,让一切天翻地覆!  从他向冯齐云开枪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把“背叛”二字扛在肩上,这一生都无法再将之摘卸下来。长路漫漫,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无从预料,也没法控制,可是,有一点他现在就很清楚,从此以后,他跟海棠的命运将牢牢捆绑在一起——她是他从冯齐云的枪口下抢下来的人,他怎么可以容许她就此死去!  他蛮横凶恶的表情近在咫尺,海棠很想向他扯出一个笑容,眼泪却先于言语潸然而下!  2卷7.2罗俊的额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思绪很快冷静下来,事情已然发生,就由不得他优柔寡断!他必须立刻带海棠离开这儿,越快越好!  他把海棠小心地放下,让她靠坐在墙角边,短促地嘱咐,“等着我。”  然后飞快起身,先把冯叔的尸体拖进房内,与何少冉相对,静思片刻,他将何少冉手上握着的那把枪取下,对准冯齐云脑门又放了一枪,然后擦掉上面的指纹,重新塞回何少冉手中。  刚要转身,又想到了什么,他蹲下身子,探手把冯齐云瞪起的双眸合拢,又将他整个儿翻过来,呈俯卧的姿势,紧接着,他把自己的枪擦拭干净后与冯齐云手中的那把做了对换。  现场初步伪装完毕,他又从室内的角落里搜罗出一块布状物,趴在地上把血渍和鞋迹都抹去。  他没有忘记顺手带走那只银灰色的小皮箱——里面是满满一箱钱,逃命时很用得着。  出来时,海棠已经歪倒在地上,昏昏欲睡。罗俊焦虑地低唤了她两声,她勉强睁开双目瞟了他一眼,又很快阖上。  “海棠,现在别睡,一定要撑住……”罗俊深吸了口气,俯身将她抄起,向着楼道的一端发足狂奔……可是海棠太累了,意识无论如何凝聚不到一块儿,转眼间已经沉沉睡去……罗俊搂着她进入直通地下室的电梯,狭窄密闭的空间里,唯有他急促的喘息声,时间仿佛凝滞,过得如此缓慢。  他低头看怀里的海棠,她安静地闭着眼睛,如果不是那时而微微蹙起的双眉,罗俊会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终于听到“叮”一声轻响,他仰脸看时,原来已到“-1”层。  出电梯前的刹那,罗俊又用指关节按了一个“1”,这才闪身出来。  电梯在他身后缓慢合上,又徐徐上升。  这是一个藏酒的地窖,一踏足进去,鼻息间尽是馥郁的酒香。  与酒窖一墙之隔的是郑府的地下停车场。  罗俊把昏迷的海棠平置于地上,然后随意从酒架上取下一瓶白酒,用牙几下咬开瓶盖,蹲下来,小心撕开海棠右肩上的衣服,把酒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啊——”海棠痛得苏醒过来!  “忍一忍,很快就好。”罗俊低声安慰,她的情况不容乐观,用酒精粗略给她消毒撑不了多久,他必须想办法把埋在她肩部的那粒子弹取出来。  他不敢多作停留,给海棠的伤口匆匆做完处理后,便脱下自己的外套,火速把她包好,然后再次将她抱起,走到通向停车库的那个门前。按了密码,门缓缓开启,空荡荡的停车场内,寂静无声,没走几步远,一辆黑色的跑车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打开车门,罗俊把海棠放置在后座上,她的眼睛半睁半闭,意识朦胧,只听见罗俊低沉镇定的声音:“坚持住,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海棠怔怔地望着他关上车门,又进了前面的驾驶室。她的意识如此混乱而模糊,脑子里凝满了泥浆一样的东西,无法运转,像浸身于一个绵长幽黑的梦里,灵魂悬在半空,对着那具脆弱的皮囊无声叹息,生死一线间。  上了车,发动引擎,罗俊看了看腕表,深吸一口气,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十五分钟,正是这十五分钟,把他们全盘的计划尽数搅乱——冯齐云带着伤,几番周折终于从K市潜逃至郑群府上,伤口严重感染,再也无法继续跑路,只得暂时搁下休息,在此期间,罗俊与另一名伪装成花匠的手下成为他的守护保镖,两人24小时轮流看护和照顾冯齐云。  经过一个半月的调养,冯齐云的身体总算基本恢复,但正是这么一耽搁,把嗅觉灵敏的警察给招来了。  先是郑群的人发现最近总有便衣在郑府外转悠,没多久,L市警局内与郑群关系不错的某个警员委婉地提醒郑群,有人怀疑上了他。  这一切都让冯齐云明白,此地不宜久留。  经过周密策划,一个趁乱逃逸的方案逐渐成型:由郑群在外面大摆宴席以引开警察的视线,罗俊则护着康复不久的冯齐云,趁宴会散席的当儿,从地下室直接开车出来,混迹在众宾客里一起出郑府。如此一来,饶是警察布置再周密,要迅速地查出哪辆车是载着冯齐云的,有一定难度,从而给他们赢得时间差;再不济,即便被发现了,有这么多客人在,还有不少达官贵人,谅这帮警察也不敢把天掀了,公然与他们沿街对杀!  只是,事情一旦败露,难免牵连郑群,而他却淡然一笑,“我帮你是应该的。”  短短一句话让冯齐云感慨万千,紧握着他的手,只知使劲地晃动。他并不知道,缜密如郑群,早已经为最坏的结果留了一手。  以为这是个万无一失的计划,谁能想到,警察竟会派了卧底进来!  何少冉的突然出现让冯齐云措手不及,好在被罗俊及时解决了!  然而,海棠又闯了进来。  冯齐云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命没有葬送在警察手里,却最终拜这个他压根没放在眼里的女孩所赐,被手下最得力的助手送上了黄泉路!  车子爬上陡峭的斜坡,一鼓作气驶向栈道,散场的场面同样热闹非凡,一辆辆汽车鱼贯而出,罗军顺利地融入通向府外的主道,缓慢地随着车流挪动。  海棠听着车外的喧哗与笑谈声,只觉得平日里司空见惯的祥和,在此刻是这样的遥不可及,她已经被彻底与正常的世界隔绝开来,虽然迷糊之中,她还没来得及意识道这一点。凭着灵敏的嗅觉以及多年与警察打交道的经验,罗俊早已瞧出几拨伪装成宾客的便衣也混迹于同一条道上,但他并不惊慌,有条不紊地朝前开,他知道,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引起注意。  终于,他按部就班地转入驶向市区的大道,这里车流如海,更加难以追踪,郑群的主意的确不错。  在兜转了四五条街,确定身后再无可疑的追击之后,罗俊立刻开足马力,向着北面疯狂疾驰而去。  接应他跟冯齐云的人在南部,那里早有渔船在等候,可以连夜送他们至下游的宜岛,再由宜岛转渡出关。  但是现在,他的车上躺着的是海棠,去南部无疑是送死,他只能沿着北走,越远越好。  他们的时间不多,接应的人和郑群随时都可能发现事态的陡然转变,由此而来的追杀分秒逼近,危在旦夕。  而在此之前,他还必须设法给海棠除去埋在她肩内的子弹。  很快便至北郊,途经一家小药店时,罗俊停车,跑进去买足了消炎药以及绷带消毒水等物。然后把车开进旁边一处树林的隐蔽处,他要在这里给海棠处理伤口。  此时的海棠,已如上岸多时的鱼,奄奄一息,任由罗俊翻开她早已碎裂得不像样的薄衣,意识恍惚间,眼前有什么东西闪烁着白色的光芒,她迷糊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那是一把刀!  罗俊俯下身,在她的伤口上洒了些什么东西,凉凉的,很舒服,紧接着,就听见他对自己说:“我要帮你把子弹取出来,会很疼,我会尽量轻一点。”  海棠似是而非地望着他,罗俊的脸像从水中凸显出来似的,周遭还有浮光掠影般的光晕在晃动,她费劲地想弄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可是他的声音忽远忽近,跟他的脸一样不真实。  罗俊仔细查看了她的伤口,很快就蹙起眉来,子弹埋得很深,由此带来的痛感也可想而知。如果是他自己,这一刀割下去或许还能挺得过来,可是换作眼前较弱的海棠,他深深担忧起来。  但是,突然间——“啊!”一阵锥心的刺痛猛地贯穿右肩,仿佛整个肩部被生生卸下来一般,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海棠被抛向惊涛骇浪的巅峰,来自内心的嚣叫声渐行渐远,她昏死了过去……2卷7.3不知经过了多少个漫长的世纪,海棠才从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挣扎出来,当她费劲地张开双眸,立刻被乍然摄入眼睛的亮光刺痛,慌忙再度闭上,同时感觉到后脑勺传来的钝感,似乎睡了很久。  隔了片刻,她才适应了这个重新获得的真实世界。天其实才刚微亮,从她躺着的角度望出去,可见天边蓝白交错的美景,然而她无心欣赏。  嘴唇已经干裂起皮,她觉得渴,想要爬起来,谁知连举一下手都困难,右肩硬邦邦的,已经被缠得严严实实,渐渐的,肩部沉睡的疼痛也随之苏醒,零零星星地传导进她的意识,她轻轻嘶气,引起一阵咳嗽。  车内的响声惊动了靠在车门外抽烟的罗俊,他把半截烟掷在地上,拉开车门探身入内,看见海棠已经睁开了眼睛,顿时一阵惊喜,“你醒了?”  “我……还活着?”她意识依然恍惚。  “有我在,你怎么可能会死。”他嗓音暗哑,显然没有好好休息过。  昨夜的记忆充斥脑海,到底的何少冉、举在自己头顶的黑洞洞的枪管、死不瞑目的冯齐云……一切都历历在目,她突然清醒过来:面前的罗俊,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她的神经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眼里溢满惊骇。罗俊看在眼里,立刻担心地探手去试她前额,“还痛吗?”  海棠下意识地往边上闪躲了一下,反而牵扯到伤口,疼得口里发出“嘶”的一声低呼。  罗俊一愣,伸在半空的手略微僵滞,但还是坚持伸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凉。  气氛有些疏冷,海棠在转脸过去的刹那,意识最终定格在她昏死过去时罗俊心急如焚的面庞,鼻腔忽然有些涨塞,究竟是什么情绪,她却无法分辨。  “昨天晚上……谢谢你。”她半垂着眼帘,声音亦是如此干涸。  无论如何,是他舍出性命救了自己。  罗俊仔细审视她,良久,充满倦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渴吗?”  “……嗯。”她感觉到自己枯裂起皮的嘴唇。  罗俊从后备箱里取出一瓶水来,小心地喂了她几口。  他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柔色,神情专注地服侍海棠,她忽然生出几分恍惚,搂着自己的这个人似乎与昨晚那个冷酷拔枪的男子并非一个,甚至与她最开始认识的罗俊也完全不同。  可是,明明是一个人!  后脑隐隐作痛,海棠只觉得自己疲倦至极,她抛开了所谓的追究,现在不是审判谁的时候,至少此时,她是安全的。经过了昨晚,海棠发现,安全是多么宝贵而奢侈的幸福。  “我们在哪儿?”她问罗俊。罗俊眺望窗外稀落的田庄,他对这一带并不熟悉,仓促之间,手上也没有地图,“不太清楚,我整个晚上没停过车,应该早就出L市了。”  “出……L市了?”海棠呼吸一窒,又清醒了几分。  “我们要去哪儿?”她近乎急切地追问。  罗俊神色平静,“跑路,有多远躲多远。”  海棠的心猛地拔凉!  她为什么要跟着罗俊跑呢!她还有妈妈、还有师傅,自己已经失踪了这么久,他们一定快急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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