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梦境-10

如此一想,她就心平气和了,自己可能有点操之过急了。  蓉蓉带她去的地方居然是一间冲照片的暗室。走进去的感觉,仿佛是进入了一间冰冷的火炉,滋味奇特。  “我前一阵跟爸爸说喜欢上了摄影,他就悄悄找人来改造了这样一间暗室,还给我买了台相机,以后我可以自己拍照,自己冲印,你说多有意思!”  海棠不得不感慨郑群对女儿的宠爱,“蓉蓉,你爸爸对你真好。我想,如果你跟他说,你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不遗余力帮你去摘下来的吧!”  蓉蓉扑哧笑了起来,“我爸爸只作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就是打个比方嘛!”海棠咧咧嘴道。  “来,我告诉你怎么弄,昨天照相馆的师傅教了我半天呢。”蓉蓉兴致盎然地拉着海棠走到一张摆满瓶瓶罐罐的桌子面前,“这是显影液,这是定影液……”  眼看着洁白的相纸在神奇的药水作用下渐渐浮现出清晰的映像来,海棠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啊!真有意思,这样就成了?”她拎着湿漉漉的相纸左看右看。  “还要晾干呢!”蓉蓉小心地从她手上接过来,用夹子晾在横穿暗室的一根吊绳上。  海棠孜孜地凑上去看,“这是彩色的吗?怎么看着像黑白的?呀!我心在明白了,什么颜色在红光下面都分辨不清!”  她说着说着忽然发现了不对劲,身旁的蓉蓉一声不吭,垂头盯着桌上的某处若有所思。  “你怎么了?”海棠纳闷。  “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蓉蓉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声音在寂静的暗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什么?”  “我……十二岁那年被人绑架过。”  海棠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瞪着蓉蓉,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时候我跟爸爸还住在菲律宾,绑我的人是爸爸的一个合伙人,他向爸爸索要五百万美金,在这之前,他跟爸爸一直合作得很好,连偶然的吵嘴之类的纠纷都没有发生过。”  追忆这段恐怖的往事对蓉蓉来说并不容易,许多她做梦都想忘记的细节此时如被飓风吹起的尘土,纷纷扬扬地扑面而来,她不得不微眯起了眼睛。  “我终日蜷缩在一间散发出霉味的地下室里,相信自己大概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天日了,我想,连爸爸应该都绝望了,因为没有人会想到是那个人干的,当时,他跟着我爸爸一起焦急地满世界找我。”  海棠听的不寒而栗,忍不住探手抓住了蓉蓉的手。蓉蓉感觉到了,转头向她笑笑,那个笑容却比哭好不了多少。  “是冯叔救了我。他从地下室把我抱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昏迷了两天一夜……我在医院整整休养了半年才把命保住,可是这条腿……却再也好不了了。”  海棠看着两行泪从蓉蓉的眼眶里流出,她的视线也一下子模糊了起来,几步上前就把蓉蓉紧紧搂住。  知道今天,她才彻底明白蓉蓉离群索居的真正原因,她从心底里为她感到难过,她不断地拍着蓉蓉的后背柔声宽慰,“都过去了,把以前那些事都忘记,你一定会开心起来。”  蓉蓉被她搂得紧紧的,感受着她如火直接的热忱,心里却交织着重生后的踏实感与苍凉感。  过了一会儿,海棠把她的脸拨正,用手指仔细擦干她脸上的残泪,笑着问,“没事了?”  蓉蓉点头,“海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的很高兴。”  海棠握住她的手,“我也是。”迟疑了片刻,她还是轻声问:“那……后来那个人……”  蓉蓉明白她所指,摇了摇头说:“爸爸从没跟我提过,我身体一康复,他就带着我离开菲律宾回到了这里。”  海棠怔怔地听着,她有种预感,那后面的故事一定很残酷,于想象中,她觉得自己的背上起了一层凉飕飕的感觉。  “海棠——”  “嗯?”海棠惊觉。  “这件事我跟谁也没有提过。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好吗?”蓉蓉忧伤地望着她。  海棠心里涌起一股被信任的热浪,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宁愿把它烂在自己肚子里,也绝不说出去半个字!”  2卷4.1寒冬已过,初春的风微微一吹,郑府的花园里便已姹紫嫣红开遍。海棠跟蓉蓉穿梭其间,用相机大肆收罗春的气息。  “我们俩应该来张合影!”蓉蓉在几枝迎春花前驻足,向煞有介事给自己拍照的海棠挥舞着手嚷。  “好主意!”海棠收起摄像师的架势,右手打了个响指,眼波流转,刚好看见裁剪植物的花匠还在不远处慢悠悠地忙碌,“找花匠师傅帮忙,如何?”  蓉蓉也早已看见,直起嗓子来就叫唤,“老杨,过来一下!”  那花匠闻听郑大小姐在唤自己,赶忙撂下工具奔过来,一双沾染了尘土的手不停地在帆布围裙上擦拭,“什么事啊,小姐?”  “来,帮我们拍张照。”蓉蓉说着就把相机递过去。  老杨连连摆手,“哟,这么高级的东西我可不会玩儿,弄坏了我赔不起。”  “没事,坏了也不赖你,我教你,很简单的。”  然而,不管蓉蓉怎么说,老杨死活都不敢碰那只昂贵的相机,搞得蓉蓉扫兴不已,挥挥手,“算了,你去帮我把周婶叫过来。”  老杨犹如得了特赦令,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一溜烟跑了,逗得身后的蓉蓉和海棠大笑不止。  “搞得我好像是让他去投炸弹包似的!”蓉蓉好笑地摇头。  她们在这后花园里已经逛了近一个钟头了,连最不起眼的小花苞都没有放过,似乎再无可拍的景物了,两人一时都意兴阑珊。  还没等周婶过来,海棠远远地看见罗俊出现在不远处的花园小径上,海棠心里一阵激动,拿手拽了拽蓉蓉,“哎,别等周婶了,我找到可以帮忙的人了,你等着,我去请他过来!”  “啊?”蓉蓉左右张望之际,海棠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罗俊只是经过这里,他无意欣赏这满园子的花花草草,因此毫无停留的意思,脚步不疾不徐,却赫然听得身后传来凌乱的跑步声以及脆生生的呼唤,“哎,等一下。”  罗俊的脚步立刻顿住,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这个声音独一无二,他知道它只属于那一个人。  他转过身来,果然看见海棠叉着腰站在自己面前喘息,他没有直接问她想干什么,很突兀地说了句,“你好像从来没有称呼过我。”  “呃?我该称呼你什么?”海棠半眯起眼睛来盯着他,她有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眸,睁大时清纯可人,而此时却又有令人迷乱的魅惑。  “蓉蓉叫我罗叔。”罗俊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用舒缓的口吻指点她。  “哈!”海棠笑起来,“你比我可大不了多少。”  罗俊望着她一脸骄傲的神色,遂低头笑了笑,表情竟有几分宠溺,海棠瞥见的那一瞬间,一颗心又跳得不规则起来。  他再度抬起头来时,脸上的神态已抹得一干二净,但眸中依然荡漾着未曾散开的柔色,“找我什么事?”  “我想跟蓉蓉合影,你可以帮我们吗?”海棠眼巴巴地看他,料定他不会拒绝。  果然,他轻松地回答,“可以!”  罗俊摆弄相机的姿势娴熟自如,显然对摄影有些研究,蓉蓉一下子来了兴致,喋喋不休地问东问西,最后不过瘾,拽着他的衣袖一指两米外的一角小亭,“罗叔,咱们去那儿坐坐,我有好多问题要请教你呢!”  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向海棠霎了下眼睛,海棠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但只作没看见。  这个提议对罗俊来说,似乎有些为难,他下意识地望了望远处的房子,目光回转时又从海棠脸上掠过,她正歪着脑袋欣赏一片树叶,神情专注。  “哎呀,就一小会儿也不行?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罗叔!放心,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儿!”  蓉蓉左一声“罗叔”,右一声“罗叔”,叫得罗俊很是无奈,最终迟疑了几秒,还是答应下来。  蓉蓉立刻眉开眼笑,海棠虽然没像她那样做在面上,眉眼中也汪满了笑意,再抬眼,与蓉蓉四目接触时,她发现小丫头的眼里满是狡黠。  一旦真的在木凳上坐定,蓉蓉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就光与影的搭配稍作请教后,话题就立刻给引至别的方向。  “罗叔,这次要呆多久啊?”这问题显然也是海棠关心的,她虽然趴在扶栏上,漫不经心地像个观众,其实耳朵竖得笔直。  “还不清楚,可能……不会很短。”  罗俊也放下相机,阳光很好,他半眯起眼睛,惬意地向后仰靠,偶尔,那聚敛的目光会飘过海棠,看她乖得像一只小猫蜷缩在旁边,心里觉得好笑,因为他很清楚,那根本不是她的本相。  “生意很棘手吗?”蓉蓉接着问,目光突然变得闪烁,语气里是有些犹疑的。  罗俊回过神来,淡淡瞥了她一眼,依旧是微笑的神色,“有一点。”  一缕忧郁飘过蓉蓉的眼眸,她一时有些沉默。  海棠不解地望过来,正撞上罗俊审度的目光。  “听说俞小姐要参加钢琴赛?”罗俊换了个坐姿,直接看向海棠,不再与她玩躲躲藏藏的眼神游戏。  “啊。”海棠没准备,仓促应答。  “什么时候?”  “下月初。”海棠说着,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上心头,“到时候,你能来观看吗?”  罗俊微怔,继而笑笑,“好啊,看时间。”他转头问蓉蓉,“蓉蓉,你去吗?”  蓉蓉从自己的思绪里转出来,眼见对面的那双眼睛沉着镇定,她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自寻烦恼。  “当然。”她扯了扯嘴角,重新换上欢颜,“罗叔到时候跟我们一块儿去吧。”  罗俊笑意又深了些,但没有给她们肯定的答复。  “哎,罗叔,你在泰国有女朋友吗?”蓉蓉再度调皮起来,一边问一边朝海棠挤眉弄眼。  海棠不知怎的有点儿心慌意乱,转过脸去不再参与他们的话题。  罗俊显然没想到蓉蓉会问这个问题,他飞快地瞟了眼海棠,她从容的面色中蕴含了一丝紧张,他突然心情舒畅。  “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蓉蓉眨巴了几下眼睛,坚决地摇头,“不信!”  罗俊笑起来。  “到底有没有啊?”蓉蓉急着追问。  可是,任她怎么套磁,罗俊就是笑而不答。  海棠有些承受不住了,耳朵根有发烧的感觉,她立刻站起来,“蓉蓉,咱们别老坐着了,相机里还剩了几张,赶紧拍完了,可以回去冲洗。”  她蹦过去拿起相机,又退开几步,学着刚才罗俊指点的方式对焦、取景。  罗俊笑着转过脸去看她,忽然发现镜头正对着自己,耳边还有海棠清脆的发号施令声,“笑笑啊!”  他神色一变,转瞬拉下脸来,低喝道,“别拍!”  海棠被这一声喝令吓得一哆嗦,僵在原地,连蓉蓉也懵怔住了。  罗俊早已起身,没有任何表情,语气阴冷,“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顷刻间的晴转阴让海棠大受打击,她真搞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这样,明明前一分钟还聊得好好的,下一刻他就能毫不留情地往她头上浇一盆凉水下来,令她浑身冷透。  “海棠。”蓉蓉不安地唤她,看着她那副难过的表情,感到歉疚不已。  海棠盯着罗俊越来越远的背影,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滴出血来,心里溢满了恼恨,她的倔劲一下子上来了,猛一拔腿,举着相机就朝罗俊离去的方向跑过去——你不让我拍我偏要拍!  蓉蓉腿脚不方便,就这样被海棠丢在亭子里,急得直跺脚。  海棠一直追着罗俊走出了花园,看见他在草坪的老位置上坐下来,半仰躺着,摆出一副悠闲的姿态来,一任阳光拂遍全身。  为什么他对她,就不能也这么慷慨?!  海棠悄悄隐身在一棵合欢树后面,拉远镜头,怎么调整都只能取到他侧身的模样,如果要拍正面,她很可能暴露自己,想想太过冒险,到时候万一他凶神恶煞地要毁胶卷,自己岂不是对不起蓉蓉?只得满怀遗憾地按下一张。  刚收工,肩头就被一只手拍了一下,她正满心紧张,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回头一看原来是蓉蓉。  “哎呀,你干嘛,吓死我了!”  蓉蓉喘着气,蹙眉责备,“你怎么也不等等我呀?”  海棠朝她扬了扬相机,沮丧完全被得意替代,“我拍到了!”  “你呀!”蓉蓉简直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2卷4.2一卷胶卷让她们忙活了一个傍晚。  “蓉蓉,你说罗俊为什么不想拍照?”海棠始终心存疑虑,“是不是他对我有什么意见?”  “你想哪儿去了?”蓉蓉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携了夹子小心拈起一张成型的相纸,仔细端详。  “其实罗叔挺喜欢你的。他以前来我们家,除了跟我和爸爸说话,其他人根本正眼都不瞧。”  她转身看看仍有些郁郁之色的海棠,很想宽慰她,“也许,他担心自己拍出来很难看,会败坏形象吧,哈哈!”  海棠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晚上海棠还有几场演奏,等不及照片晾干就匆匆离开了郑家。  隔日下午,照例是蓉蓉的课,海棠早早启程,她惦记着照片,一想到立刻就能欣赏到自己的杰作,她觉得浑身都带劲儿。  公车在巷口对面的车站,与之毗邻的是一家药房,店面很小,却是他们这一带的老字号。因为母亲的缘故,海棠经常光顾这里,对它极为熟悉。  此时,店门口却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海棠匆匆一瞥,觉得有几分眼熟,疾飞的步子不禁慢了下来。  那车突然缓缓起步,朝着她的方向驶来。海棠意识到了什么,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起来。  车窗落下,露出罗俊戴着黑墨镜的脸,在午后的阳光里熠熠发光,有棱有角的脸上扯出一丝浅笑,很衬这如画的晴天。  “上车吧。”他的脸向着海棠,墨镜遮住了他眸中的神色。  海棠不理他,折身走自己的,对他昨天的态度仍耿耿于怀。  身旁,那辆车子默默地如影随形,很有耐心。  海棠憋不住,在一个拐弯处猛地收住脚,横眉立目地瞪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送你啊!”罗俊刹住车,戴着墨镜的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依旧笑嘻嘻的。  海棠深吸了口气,“那好,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他仰脸,看见她迎着阳光的脸庞有一圈淡淡的黄色光晕,那是细碎的汗毛在阳光下的倒映,他想,如果这时候给她拍上一张,一定会非常好看。  “昨天,我说要给你拍照,你为什么发火?”海棠毫不犹豫地问,她终究过不去这个坎儿。  “我那不是发火。”罗俊耸肩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拍?”  罗俊慢慢地把墨镜推到头顶,他看着她的眼神又开始扑朔迷离起来,像一个致命的漩涡,要将海棠拖拽进去。  “你上车,我就告诉你。”他也会耍无赖的手段。  海棠犹豫着权衡,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如果她坚持不肯,他就此拂袖而去也说不定,那自己岂不是自讨没趣?  况且,内心深处,她其实还是很愿意上他的车的。  于是,她妥协。  车里依旧有股淡淡的药草香,海棠向后座望去,又是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静静地趴在那里。  “说吧。”她正襟危坐地杵在他身旁。  “我,曾经被通缉过,至今在逃……”罗俊语气低哑,“这个答案你觉得满意吗?”  海棠吃惊地扭头向他望去,却见罗俊一脸戏谑地盯着自己,她立刻明白自己被耍了。  “你!”她很想生气,可是却怎么也无法凝聚怒意,反而咯咯笑了起来。  “你满意了?”罗俊笑着反问,然后,不待她有所反应,他已经俯身过去,麻利地帮她绑好安全带,低语一声,“坐稳了。”  车子顷刻间飞飙出去。  海棠再度受到惊吓,这会是真生气了,“你以为自己是赛车手吗?车子开这么快,不怕撞到吗?!”  罗俊听到她绷不住大声地抗议,驶慢了一些,笃定道:“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  他怡然的表情更反衬出她的狼狈,一只手还牢牢吊着头顶的把手,在疾驰如飞的车子里丝毫不敢懈怠。  她忽然狐疑起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说我是干什么的?”他眼里闪着诙谐的光芒,仿佛觉得她很有趣。  海棠想了想,咬着唇道:“你……不像好人。”  罗俊闻言无声地笑起来,猛然一脚踩住刹车,尖利刺耳的摩擦声后,车子停在了寂静无人的路边。  罗俊侧过身来,一手搭在驾驶椅上,似笑非笑地凑近她。  海棠顿时紧张起来,“你想干什么?”  “你说过,我不是好人。”他慢悠悠地道。  陌生的气息像一双看不见的手,悄然扼住了海棠的脖颈,她急促地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避无可避,又不得不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架势,来给自己壮胆,“我,我并不怕你。”  罗俊的嘴角弯成圆弧状,他伸手轻轻捏住海棠的下巴,“我知道。”  海棠脸涨得通红,抬手就要拍掉他钳住自己的手指,孰料手才刚伸出,就被他轻而易举地俘获。  她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又惊又怒又慌乱,“快放开我。”  罗俊低着头,脸上突然失却了所有表情,定定地看着她在自己的双臂间挣扎,那神情,既似在欣赏注定无处逃脱的猎物,又有着某种类似犹疑的怔忡。就在一恍惚间,海棠已经用力推开了他的掌控,怒气冲冲地要开门下车。  “你不是不怕我么?”他幽幽地在她身后说。  像一根准确刺入牛背的竹剑,赫然挑起了兴奋的神经,海棠倏地转过身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罗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慵懒和冷峻,淡淡地笑了笑,“送你去郑家。”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再理睬谁,海棠看着身旁冷若冰霜的罗俊,一股无奈的心情再次溢满周身,明明是块冰,为什么总能惹出她身上异常的火来。  到了郑家,车一停稳,海棠就伸手去推车门,左手的胳膊却被罗俊及时拽住。她皱着眉回眸看他,“又有什么事?”  这一次,他脸上却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神色,“有句忠告给你,好奇心太强不是好事。”  海棠怔了一下,不明白他确切所指,而罗俊已经很快松开了她,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下车了。  泊车停当,罗俊没有立刻钻出去,他靠在驾驶座上燃起一根烟,缓缓抽着,手上无意识地玩着打火机,“啪嗒啪嗒”,单调无聊却极有节奏感。  他的警告发自肺腑,但是显然,海棠根本没听进去,他从她刚才的眼神里就洞悉得一清二楚。  他拧起眉,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海棠,眉宇间的忧虑在她轻快的身影后逐渐抚平,再无一丝褶皱。  海棠给蓉蓉带来了她期待已久的新难题,当然还是何少冉出的,这个解题也是有瘾的。  “哎,那天我告诉你的方法他怎么说啊?”蓉蓉边检视今天的局势边问,她很好奇何少冉的反应。  海棠一脸志得意满,“说什么?他根本没说话嘛!输了就是输了呗。”她在琴键上滑出一溜连音,又用一个休止符干净利落地收尾,转过头来对蓉蓉补充了一句,“哦,我想起来了,他说了一句来着——他夸你是围棋天才!”  蓉蓉的脸一下子又窘又红,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夸赞,胡乱嘟哝道:“什么呀!我这两下子哪里称得上天才呀!”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这一阵因为海棠要比赛的缘故,蓉蓉坚持把时间让出来给她练琴了,课程上得完全乱了套。海棠心怀杂念弹了两遍练习曲目后,就嚷嚷着要看两人的杰作。  “蓉蓉,我们的相片都晾干了吗?”  “还在暗室夹着呢,应该干了,你去收吧。”蓉蓉已经沉浸到棋局里去了,头也没抬。  海棠便独自去暗室。  暗室建在三楼最角落的地方,原来是一处空闲的储藏室。  门没上锁,一按把手就能打开,海棠刚要进去,突然听到一声极低的“咔嚓”声,好似门锁合拢的声音,从三楼的某个地方钻入耳朵。  学音乐的人耳朵都异常灵敏,尽管那声音很轻浅,还是被海棠捕捉到了,她本能地回过头去,目光顺着走廊逡巡于两边的房间。  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寂静如死。  三楼只有罗俊住着,他的卧房跟暗室离得最远,海棠刚才在二楼时特别留意了一下草坪,罗俊一直像往常那样盘踞在休闲椅里。  海棠定了定神,暗笑自己过敏,抬脚便进了暗室。她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世界再次堕入水深火热的红色海洋。  照片早已晾干,海棠逐一把它们收下来查看,千篇一律的花草树木她一概不感兴趣。她跟蓉蓉的合影以及各自的独照拍得还算差强人意。  看着相片上和自己一样笑得没心没肺的蓉蓉,海棠开始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跟自己在一起了。  一念及此,她的唇角也弯起优美的弧度,可以做一个给别人带来快乐的人,于她而言也是件开心的事。  终于,她看到了那张偷拍的罗俊。  拍得还是挺不错的,虽然离得远,又是侧影,但蓉蓉的相机是货真价实的利器,再远的景拉近后看起来依旧清晰,她甚至能捕捉到罗俊脸上一丝很怪异的表情,像凝滞住似的。  海棠把所有相片都撂在一旁,只是痴痴地欣赏这张“偷”来的景致,她不打算把这张照片给蓉蓉看,她会找个地方好好珍藏,如此想着,心里便涌起一股荡气回肠的柔意,支使着她将照片高高举起,像陀螺一样在暗室里旋转起来。  才刚转过一百八十度,手上突然一空,有种被抽离的感觉,慌乱中,她才发现只一瞬的功夫,那张照片已经到了别人的手里。  罗俊不知何时进了暗室,轻而易举地把她指间的相片转移到了自己手上,学着她的模样,凑近光线,蹙眉打量。  饶是再大胆,海棠也被他惊出了一身汗,“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罗俊不理会她的惧诧,双眸从相片挪至海棠的面庞,紧盯住她凝视了几秒,突然一把抓起她的右手手腕,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  那神色跟海棠第一次见他时毫无二致,一样的冷酷和警觉,是如此的——专业,又如此的——无情。  海棠被他的气势彻底吓懵了,“我,我是谁?”她结结巴巴地重复着他这个奇怪的问题!不知道要怎样回答。  手腕上传来钻心的疼痛,这家伙用了多少力气抓住自己,难道是想把她的腕子掰下来不成?  “好疼啊!”她嘶声嚷道,几乎要流下泪来。  她眼里毫不矫饰的迷惑和惊惧瞬间软化了罗俊的凌厉,他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许,却仍不肯放开她,“不是告诉你别拍,为什么不听?”  他的声音不似刚才那般冷酷,但仍有威严的味道,这样的罗俊令她害怕,海棠不敢随便耍嘴皮子了,强压着心头的委屈,低声解释,“我……想留张作纪念的。”  这样的回答无异于自曝心曲,可是海棠不想欺骗他,更不想欺骗自己。她已经二十岁了,有些感情即使懵懂,也不会毫无意识,只是她何尝不清楚,罗俊这样的人其实与隐形人无异,永远只有他看得清别人,而别人看他却如雾里看花,再怎么努力都无法瞧真切。她明白,他们不会有交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希望为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留下点儿什么。  手腕上的威慑力突然间遁形,罗俊望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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