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间,自由气息,灵气逼人。他站在这幅照片前,倒真是相得益彰。 直到被靳知远拉了一把,她才回过神来,房间就在二楼的第一间,推开门,悠悠愣在那里,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老板大约是好 意,又或者是为了情人节的气氛,房间特意布置得呈淡淡的梦幻粉色系。连靳知远在片刻间,似乎也石化成了雕塑,转头对她笑: “布置的很特别。” 真是特别,特别到如今两个人脸颊微红,尴尬的两两相对。 过了正午时分,两人都没吃饭,随便就在旅店一楼的餐厅吃了点东西,味道也很一般。然后坐上旅店统一安排的车去山下的几个景 点转转。同行的既有情侣,又有结伴爬山的同学,大家年纪差不多,自然而然的聊了起来。原来都是趁着开学前的几天来爬山放松 ,几个女生也是本校的,很乐意找靳知远聊天。有时候悠悠倒被冷落在了一边,她耸耸肩,专注的看窗外的风景,低矮的院落,放 学的孩子们踢踢拉拉的拖手走过,背后是俊秀的山峰,隐隐有烟雾缭绕。 下车之后分开行动,买票,进谷,略微转了一圈,悠悠觉得没意思。碑刻着一个鲜红色的“爱”字,翡翠谷也称为“情人谷”,她 便觉得有些俗不可耐,觉得不够矜持,站在大石边懒得动。好几对情侣兴高采烈的跑来请她帮忙照相,悠悠一一答应,服务又热心 ,不厌其烦的帮人家拍到满意为止。最后那个女生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对她说:“同学,你和你男朋友一起去拍一张吧?” 她便拉着靳知远站到了那块碑刻前,靳知远从背后轻搂着她的腰,亦是对着镜头微笑。女生将相机递还给靳知远,一边称赞:“拍 的很漂亮。” 是很漂亮,各色的“爱”字,篆、隶、楷、行、草,涂上了红漆,便是红艳艳一片,而年轻人们在镜头前笑得肆意,呵气成雾的冰 天雪地里,竟似站在了春色满园的花苑之前。 从翡翠谷出来,几人一起合租的车子停在了门口。司机见到两人便出声招呼:“玩得这么快啊?”又有些为难:“要不你们附近再 转转吧?别人还没出来,我也不能先回去。” 悠悠笑嘻嘻的摆了摆手:“没事,我们想自己在路上转转,回去也就一条路,我们自己走就行了。” 司机一愣:“可是车钱……”两人已经走远了,悠悠隐隐听到,就扯他衣角:“看,这年头给人占便宜都不要。” 她说的笑意盈盈,不防身边的男生猛的停了脚步,一本正经的问自己:“你确定么?” 她茫然看着他,微微张了嘴,刘海被风吹起,又走得脸颊微红:“你怎么这么不正经啊?” 回到旅店,靳知远和老板探讨明天上山的路线,态度又异常认真。悠悠也没心情听,看他的侧脸,看他正在拿着铅笔在地图上快速 的勾勒,又不时抬头问:“是不是这里?”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是有不打折扣的英俊帅气。 回到房间里,悠悠先去洗了澡,见靳知远在理登山包,已经塞满了干粮和水,看上去就沉甸甸的。她往床上一坐,一边抱怨:“我 走的小腿肌肉好难受啊。”他便坐在她身边,微笑:“我帮你按摩。”他指指自己的腿,示意悠悠把脚放上来:“你多久没运动了 ?”一边替她轻揉着小腿处的肌肉放松,一边安慰她:“肌肉有点紧,放松下就好。” “哎,这么熟练?” “你以为呢?以前在校队动不动有人抽筋,这是本能。”靳知远放下她的脚,“走走看,舒服点没有?” 悠悠蹦蹦跳跳的在房间走了几步,他便继续收拾行囊。他背对着她,只穿着白色的T恤,悠悠忍不住去攀住他的肩,一边对着蛋糕垂 涎欲滴:“我可不可以先吃块蛋糕?” 那个背影一滞,小小的房间充斥一种清淡花香,不知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悠悠还没回过神来,哗啦一声登山包已经被拂在地上。 他轻轻的一拖,下一秒,她便陷在了松软淡粉的床上,愕然发现他俯身下来,下意识的想要挣开,可到底沉醉在他的眼睛里了。此 刻那双眼睛非如往常一样清明,像有小小的星子被嵌在了眼角处,眉梢处,散出的光芒点点滴滴,灼得人脸颊生出了暖意。 他的呼出的气息就扑在脸上,近得可以看清他的眼角的一粒浅痣,而鼻梁笔挺,蹭在自己的耳侧,悠悠竟然连推他一把的力气都没 有了,只是觉得那双扶着自己双臂的手热得像炭烧灼烤一般。她有些害怕,紧紧的抿住了嘴。再迟钝也给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然 而只是过了片刻,靳知远脸微微一偏,深呼吸了一口,在她左脸颊上一吻,站直了身子笑:“开个玩笑,我去洗澡了。”说着自顾 自进了卫生间,只听见哗哗的放水声。 悠悠抱膝坐在床上,看着满地的狼藉,忽然觉得无措。卫生间的水声慢慢的消失了,已经听到了他扭门把的声音。悠悠心一横,用 光速钻进另一张床的被子中,紧紧闭上了眼睛。 其实靳知远在卫生间站了很久,收拾完心情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小丫头已经睡下了,房间还是灯火通明,她卷着被子缩在床的一角, 长发明显没干,湿湿的蜷在脑后。他一把把她拖起来:“干嘛这么早睡?头发干了再躺下去。”她本来就是在装睡,讷讷的坐起来 ,望着电视发呆。 靳知远坐在自己床上,离她极远,淡淡扫她一眼,又忍不住想笑,便绝口不提刚才自己的情不自禁。他忽然觉得有些冤枉:明明就 是她自己不规矩,趴在了自己背上,他的反应难道不该正常些么? 早起的时候,为了把悠悠叫醒靳知远很是费了些功夫。窗外一片漆黑,甚至隐约听见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悠悠眼睛还没睁开,嘟 囔了几声,去卫生间洗漱。片刻后,靳知远听到卫生间传来的一声压抑的惊呼声,他忍住笑去敲门:“怎么了?” 她就愁眉苦脸的把门打开,拼命用手压着一半的头发:“你看这里……”半边头发凹下去,另一半倒是很整齐的翘了起来,靳知远 大笑:“头发湿了也敢睡……现在怪谁?” 昨晚被他喊起来,气氛一片沉默,她专注的看电视,看着看着,到底还是睡着了。她回忆起来,恼火的推了他一把:“就是怪你!” 靳知远在包里找了块毛巾,又冲了些热水,轻轻捂在她头发上,又问:“会不会太烫?”悠悠在刷牙,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脑袋 被热腾腾奇-书-网的蒸了几分钟,才彻底清醒过来,一头乱发就此服服帖帖,她看看时间,匆匆忙忙的扎上马尾,这才拍着胸口叹 气:“还好还好,来得及。” 赶到楼下的时候大部队都在等车,望出去果然连星星都被染了墨似的,沉沉的一片。这样的鬼天气,悠悠开始琢磨,自己干吗跟着 靳知远大老远的来这里发疯,又份外的想念起寝室铺了好几层褥子的单人床。 一辆辆的出租车开来,老板就拉开了门,霎时间卷进了寒风几缕,悠悠有些怕冷的瑟缩了脖子,有些担心自己的羽绒服能不能对抗 起山间的寒峭。 同车的恰巧是那几个女生,一路天旋地转的盘山公路,悠悠被惯性甩得七晕八素。只有车灯大开着,黄色的光圈中只可见前一辆车 的车尾。几个年轻人在车里聊天,坐在副驾驶的女生回过头来,冲靳知远一笑:“师兄,我们看过你踢球?”这么熟络……都喊成 师兄了,悠悠从鼻子底部哼了一声,又觉得太刻意,及时把它转化成了咳嗽。 靳知远不经意的看她一眼,似乎在强忍笑意,隔了片刻才去回答那个女生:“噢,是啊。”他说的无甚热情,一听就是在礼貌的敷 衍,那个女生便讷讷的转过头去。 “师兄,你真的不记得了么?我们一起吃过饭的,还有苏漾师姐。”她还是执着的转过头来,补完了这一句,连悠悠的都看出她的 目光充满了期待。 悠悠有点胸闷,转头努力去看窗外风景,却只在些微的灯光中看到了自己在车窗上的倒影,脸颊微鼓,带些生气的模样。 靳知远带着不在意的声调简单的对那个女生说:“是么?抱歉,我真不记得了。”女生回头看了一眼,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他们坐第一班的缆车上山,缆车里倒像是公交车,挤得不留半个身子的空隙。靳知远站在她身后,扶着悠悠的肩膀,望出去雾 霭缭绕,白茫茫一片,况且天又没有完全放亮,竟连朦胧的美感都找不着分毫。悠悠有些丧气,老说黄山归来不看岳,可是她身在 黄山,还是睁眼瞎,岂不冤枉? 很快到了山顶,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雾气,近得只能看见身边的同伴。悠悠二话不说就穿雨披,艰难挣扎之后,终于把自己裹得严严 实实,像老妈裹的粽子,真材实料的被扎得严严实实,从来不会缺斤短两。 她又问靳知远:“你要不要穿?这么潮湿要感冒的。” 靳知远难得固执的不愿意穿,只带着不屑:“你的身体和我比?”悠悠拄着登山杖只是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就是嫌雨披不好看 ,是不是?”还走到他面前,逼着他承认:“是不是啊?” 靳知远不去看她,用电筒照着那张简陋的小图找路。极短的头发上隐隐约约挂了雾珠,侧脸线条清晰,紧抿着唇,一脸专注。 悠悠忽然想起一首算是老歌的歌词: “我看见你酷酷的笑容,也有腼腆的时候。” 她忍不住就想要哼出声,又歪着头看看他,脚步轻快。他跟在自己身后,脚步不疾不徐,明明背了一个比自己大了数倍的包,却没 有显出丝毫的吃力。 天气渐渐的放明,山风吹得人几乎难以立足,可终于能让视线明晰起来。山间的青松,竟然带了细细小小的冰凌,剔透精致的真似 艺术般的佳作。 这一路的景致再美好,在年轻人的心中,亦不过是锦上添花。他们肆意踏过的大地,留下跑鞋的痕迹,浅淡而纯然。有随意溅起的 泥水,也有流淌下的汗水,再简单也能叫人感动。 天气是真正的晴朗,疾劲的山风透过松林几乎将悠悠的身子都往一边吹去,鼻子冻得通红,呵气成雾,她便用手捂着耳朵,立在原 地不愿意动弹了:被风吹开的云雾一捧,远眺去山脚边一大片绿色蓬勃而出,而几户农家正青烟数袅,隔着云端,恍然一切都是清 新自然。她抿了嘴唇不愿意开口,像是害怕声音将眼前的一切打破。 可这一辈子,若真能沉浸在这样的景致中,美梦若浮云又怎样? 到底被一群女生叽叽喳喳的声音打破了,甚小的平台上片刻便挤满了人。靳知远笑着拉悠悠走开,一边点着手中的地图:“看,前 面就是宾馆了。我们把东西放下再去大峡谷。” 果然远望半山腰处已经有了数幢大楼。 宾馆里空空荡荡的,很是冷清。淡季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原来只能挤通铺的价格,现在居然能订上标间。房间设施也很好,拉开窗 帘便是满目的山景,玻璃窗上淡淡蒙尘,望出去只觉得朦胧青绿,竟不似冬日。 西海峡谷是新的自助游路线,常常是年轻人极爱去的。即便在旺季时节人亦是不多,到了冬季,人就愈发的少。一路走去,他们又 赶在了同行游客的前面,倒真是一派万径人踪灭的寂静。靳知远牵着悠悠的手,循着地图,一步步的往下盘绕。 猛然间经过的一座小石桥,恰好处在了两个谷口,风力激旋着从这里冲出去,呛了悠悠一口寒气,她却惊喜莫名——原来山间的小 涧汩汩的从山脊中留下,被风一吹,竟然倒卷起了水珠串串,仿佛一株极纤细的瀑布,冲开尘埃,惊艳非常。 一路行去,竟是看不完的惊喜与巧致。栈道螺旋着向下,似乎看不到尽头,她却只觉得新奇。靳知远走在他前面,明明是一条只容 一人走的小道,却依然牵着手不愿放开。 其实靳知远知道她会喜欢。他之前来黄山是和家人一起,父母都觉得爬山太过吃力,缆车上下,不过是来山中避暑。那时候觉得再 美,不过是听着山谷鸟鸣清幽,看着群山飘渺漫丽。哪及得上现在,每一步踏出,似乎山谷内只有他们俩人的脚步声轻轻回荡。 一路到谷底,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悠悠找他要吃的,一叠声催他:“我想吃那个月饼。” 之前在山下超市买东西的时候两人就争执了一番,悠悠非要买当地的特产,极大的一盒,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月饼一样。靳知远皱 眉问她:“不好吃怎么办?”悠悠眉开眼笑,把几盒惯常爱吃的蛋糕一一放回货架:“我爱吃的,蛋糕你就买一人份吧。东西太多 了包里塞不下。”他便只能随她。 于是就着饮料,她兴致勃勃的拆开了一盒,拿了一个就啃。不过片刻,靳知远就觉得大事不妙,她的眼珠转了转,一时间可怜巴巴 的望向他手中的那份蛋糕,倒像只乞食的流浪的小猫,微微皱起了鼻子。 到底狠不下心,于是问她:“怎么了?” 悠悠无辜把手里的饼举给他看:“一点都不好吃。” 靳知远沉默了数秒,眼神中慢慢渗出了笑意,慢条斯理的打开手中的包装盒:“哦,那怎么办?” 她便凑过去,轻轻蹭他的衣服,一脸讨好。 靳知远看着手中沉沉一盒干粮苦笑,豆沙馅的饼,他素来敬而远之的甜食。阳光轻轻洒到谷底,她安静的坐在自己身边吃蛋糕,于 是一点点的暖起来。 回去的路上,毕竟是往上爬,悠悠脚步慢了下来。于是走几步停几步,更多的时候连话都不愿意再说,只是拄着登山杖,被靳知远 拖着往上走。见到出口的刹那,欢喜的丢下了登山杖,笑眯眯的不肯离开:“一定要纪念一下。” 周围没有人,她便拉着靳知远,头倚着头,靠在石碑边自拍。 靳知远按快门,她就说:“你喊个一二三。” 后来去看相机里的照片,两人的头发还被雾水沾湿着,愈发显得黑亮,她靠在他的肩旁,笑的文静,倒是靳知远,露齿而笑,因为 是自拍,镜头离得近,似乎连那丝飞扬的神情也一并记录了下来,将往日的沉稳褪得一干二净,分明有着风华正茂疏朗气息。 沿路返回的时候,悠悠已经无心看景了,小腿一阵阵的发麻,似乎筋骨都蜷在了一起。这是倒想起了昨晚,靳知远替她轻轻按摩小 腿的肌肉,再转头看他,开始羡慕常常锻炼的人,到底经得起折腾。 靳知远并没有看她:“没多少路了,回去帮你放松一下。” 好不容易回到了宾馆,他让悠悠躺在床上,足足替她按摩了半小时,这才问她:“去吃饭吧?” 悠悠翻了个身,棉被洁白柔软,她随意的一卷将自己裹了起来,已经沉沉睡了过去。靳知远哭笑不得,轻轻替她拢好,又将空调温 度略微调低一些,起身去宾馆的餐厅。 山上的东西是挑夫们一趟趟运上去的,本就奇贵,加上又是冬天,餐厅的一份蔬菜都卖到了天价。他只随意要了两个菜,吃了碗米 饭,买单要走。却在大厅上遇到了几个女生,他轻轻移开目光,本就隔得远,是在大厅两侧,偏偏那个女生大声向他招呼:“师兄!” 他便停下脚步,礼貌的回她:“你好。” 那个女生还没走到面前,一只手已经无声无息滑进了自己臂弯。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头微笑:“怎么不睡了?” 悠悠抬头向他一笑,乖巧的摇摇头:“饿醒了。”又抿嘴看着那个已经走到面前的女生:“嗨,这么巧,一起去吃饭吧?”虽然是 轻声对着她说的,语气却分明丝丝缠绕着靳知远。女生微微错愕,大约也看出了两人的浓情蜜意,只匆匆打了个招呼,便追着同伴 走了。 也不过片刻,她便松开手,霎时间似乎冷静下来,趔趄着步子往回走,边走边抱怨:“靳知远,明天情人节,怎么还到处招蜂引蝶。” 因为第二日要早起看日出,两人睡得很早,房间中只剩下了地灯一盏,光线舒缓柔和。他只说:“我不认识那些女生。”悠悠听得 清楚,黑暗中却什么也看不清,她向来直接,只是撇了撇嘴:“我不喜欢她们。” 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可是却都觉得安心,说出来的只是轻微如草芥的一点极小极小的事,而晶莹透明的心灵之间只需要这样轻轻 的一抹,彼此之间干干净净。 情人节的凌晨,墨色浓得化不开的黎明前夕,石阶上只有匆忙的一溜脚步声,每个人都裹紧了大衣,混在人群里低头往上爬,只有 一支支小小的手电光亮,在夜色中胡乱晃着。 像是灯光一点点的在打亮,慢慢牛乳白的云雾开始在眼前蒸腾,山风已经将爬山带来的热度慢慢吹散。 然而在云雾如水银般冽滟,如柳絮般轻柔的时候,还有谁在乎身侧的寒意? 最终金子般闪耀的色泽渗进了云雾缭绕中,而此刻恰好是预告的日出时间,就是这样神奇,竟似毫秒不差。灿灿的阳光慢慢的铺洒 开,金银交织的如同丝滑的绸锦。 他的唇轻轻掠过悠悠的脸颊,气息拂过,亲昵的像是在等待什么。悠悠移回目光,微微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都是一样清新 的气息,都是一样被冻得冰凉的唇,身后是那轮鲜亮饱满的新日。 回宾馆的路上,天气有些放亮了,看完了日出,人人都放缓了脚步。靳知远接了电话,便和悠悠一起落在了众人身后。他声音略略 大了一些,微微皱了眉:“什么时候?”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便沉默的听着,不时的嗯一声,最后挂了电话,向来熠熠生辉 的双眼竟也有了丝焦灼,他简单的说:“我爸病了。” 悠悠“啊”了一声,“严重么?” 他似乎不经意看了看远处的群山,声音带了凉意:“还不清楚。” 坐了缆车赶到山下旅店,不过是清早,整个小镇似乎刚刚睡醒。靳知远异常沉默,偶而浅浅皱起眉看时间,悠悠坐在他身边,一张 张的翻看相机里的照片,看旅店门口的人来人往,明明替他心焦,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直到他拉她起身。快步走向门口的一辆车子 ,脱口就问司机:“我爸的病怎么样?” 老王安慰他:“靳总没事,就是高血压忽然犯了,现在控制住了。” 靳知远顿了一顿,略带歉意:“王叔叔,麻烦你了。” 车子开得极快,靳知远又接到了姐姐的电话,这才慢慢舒展了表情,低声对悠悠说:“对不起。” 悠悠摇了摇头,没有接话,忽然觉得口拙,只是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空调打得暖,可是他的手,冰凉若瓷。 车子在Z大绕了个弯,放下悠悠,掉头去了文都市。校门口早就不是离开前门可罗雀的样子,保安立得笔挺,进出的学生带着新学期 特有的朝气和愉悦。 恰逢正午,出校门去吃饭的学生们将一整条街都堵了,似乎只有悠悠一个人逆着稠稠人流,艰难的背着包走回宿舍,反反复复只是 想到他离开时微笑的关照自己好好休息,只字不提别的。她明明知道他在担心,可是侧过脸去看他,却只留给她沉默。偶尔也会看 她一眼,无声的一笑,似乎在安慰她,可分明连眼角眉梢都是清冷。 回到寝室的时候,居然空空荡荡,可是各人的行李都在,想必也是外出吃饭了。悠悠一点都不饿,慢慢爬上了床。隔了一会才记起 了什么,在包里寻摸了半天,终于将手机掏了出来,轻轻压在枕头下边。 梦境干净透亮得就像日出时那些浮云,糖果色般让人觉得美好。直到手机一阵阵的在耳边震动,悠悠一下子坐了起来,伸手就去按 接听。 似乎那个梦境的美好真的弥散开在现实之中,连电话那头的声音都分外的悦耳。可以想见的,电话那头的人,微笑的时候,若桃花 般,有璀璨四射的光芒。 靳知远的父亲并没有大碍,他在电话里很放松,只是说马上就会回来。 她放下电话,想要重重的躺回去,却被一双手拽住了,熟悉的八卦语调:“别睡了!都过了晚饭时间了。”杨秋敏饶有兴趣的踮着 脚尖,使劲的想把她拖起来,悠悠由得她一直在掐自己的胳膊,闭着眼说:“亲爱的,我凌晨三点起床看日出。” 还是被拖了起来,似乎人人都对情人节的日出感兴趣,非要她讲个清楚。 清凉冰冷的气息,耳膜鬓厮的轻吻,那都是不能说的,只能在夜半寂静,又偏偏失眠的时候,轻轻咬着被角微笑。小小的寝室,有 恬美的睡眠气息。她不是睡不着,只是回忆起电话里靳知远的语调。悠悠知道,他只有真的放心的时候,声调会带着闲散,就像要 用语气拂过她额前的散发。 那时候太年轻,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开心,其实并不是为了携手拥吻的缠绵,只是觉得快活,得知对方无忧无虑时由衷的快活, 见到那双眼睛不再忧虑而重新闪耀的快活。快活的时候,谁会来深究原因?而不快活,才能让人一遍遍的去回忆,抽茧剥丝的去寻 觅,可是等到恍然大悟的时候,却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出口了。 第二天下午靳知远就回学校了,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悠悠问起了他父亲的病情,他一脸轻松:“没什么事,我爸忘吃了降压药,结 果流鼻血,怎么也止不住,把我妈吓的。”他放下碗筷,只是微笑:“真对不起,本来想爬山下来,结果连迎客松都没看成。” 悠悠张了张嘴,似乎想起了什么:“哎,一会把照片给我传过来。” 最后叫两个人都目瞪口呆的是,靳知远问她:“相机不在你那里么?”悠悠难得很肯定:“在旅馆的沙发上我就塞回你包里了。” 那是一款很薄的卡片机,也不知是过年哪个长辈送的,顺手被他带出来,还是崭新的。悠悠比他着急,只是连声的说要再回去找找 。靳知远很早就放弃了,他从家来,简简单单一个包,多一件少一件心中了然。 到底还是找不到了,连旅店都打电话去了,还是没有。 悠悠很有些难受,因为那样多拍得漂亮的照片,一起不见了。仿佛没有了见证。靳知远只能安慰她:“没事,我们下次再去一趟, 补回来。” 大二下学期,悠悠要考专四,靳知远的GRE考试早就报了名,于是每天极规律的去上自习。 这天正好谭阿姨放假,他去敲靳维仪的房门,想问她吃什么。门本就半开着,靳维仪正在打电话。他的姐姐,向来处事不惊的姐姐 ,此时声音竟有些颤抖,带了恼怒,几乎是用半提高的调子说:“我爸不是这样的人。”又过了很久,电话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 ,她隔了很久,终于放下了电话。从门缝间望去,她略有些失神,低头呆呆的望着手机。 靳知远毫不犹豫的推门进去,坐在姐姐对面的沙发上:“怎么回事?” 姐弟俩的表情这样相似,沉默的望着彼此,靳维仪并不想瞒着弟弟,直截了当的说:“爸爸工作上出了点问题,有些严重。” 她的表情并不是在开玩笑,可是靳知远却觉得这真是个玩笑:“我不信。” 姐弟俩人还是打电话给父亲。电话讲得时间极长,靳知远只能听到姐姐的话,大致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靳维仪望了眼弟弟:“你要不要和爸爸说几句?” 他只沉默的接过那部电话,通话太久,烫得让耳朵都觉得发热,靳志国在电话那头笑:“儿子,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他只说:“爸,没事的,你注意身体。” 现在终于恍然大悟,这段时间的高血压病情反复,想来竟也是为了这件事。 他的下属大批量采购原料的时候挪用了公款,偏偏有几笔账是靳志国签字批准的。因为手脚做得巧妙,东窗事发的时候,靳志国一 时间难以脱开关系,于是专案组下来,一直在调查。 他们听出父亲语气里刻意的放松,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靳维仪先站起来:“我晚上约了人,你回学校吧。”她语气平缓,“爸爸肯定不会有事。他没做过那些事。” 靳知远笑笑,他当然知道。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相信,他会选择相信自己的父亲。 公车停在了校门口,靳知远捏着手机,却回到了寝室才给悠悠打电话。 “咦,你回来了么?”悠悠快活的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那你在楼下等我,我马上来找你。”飞奔出门,悠悠连头发都忘了扎起 来。最近见面很少,他似乎常常回家,除了来学校上课一起吃个饭,悠悠一般都老实的呆在宿舍或者教室。 他就坐在宿舍楼的大厅里等她,隔着玻璃门,背对着大门,浅蓝的T恤衬出了削瘦挺拔的背影。一回头见到她,微笑着起身。 真是很久没见了,重见的时候觉得那双眼睛真是惊艳,清泠泠的见到她,蓦然浮上了暖色。 “靳知远,我们去唱歌吧?”悠悠笑嘻嘻的拉他往外走,“你周末不回家了吧?” 他只是站着不动,掐了掐悠悠的脸:“我刚回来,上周的作业还没补上。” “那去吃饭?”悠悠毫不介意,随口换了话题。 他还是摇头,目光淡淡的转开,语气中的那丝轻忽连悠悠都觉察了出来:“很忙。” 悠悠一瞬间愣在原地,这样的靳知远,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似乎说不出的心烦意乱,放任冷漠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她忽然觉得 措手不及。现在他站在自己身侧,神情寞落,她却发现自己竟然无从开口安慰,只是怯怯的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指。 他们就站在门口说话,七八点的时候,出入的人很少,悠悠的眼神莹澈,安静的听他说话。 “我爸公司里有人出了问题……”靳知远不知道该怎么对悠悠说,他向来的思维缜密,可如今,难以将一件事说得条理清晰。那样 大的企业,消息灵通的早就将上头派来的调查组说的活灵活现,只说连靳总只怕也是自身难保。靳志国正直了一辈子,在流言蜚语 中被纠缠不休,又要配合上面调查组的工作,不过数月,像是老了数岁。 他觉得一双子女还小,而妻子身体又不好,于是一个人担着。如果不是靳维仪的朋友告诉她,恐怕他永远不会让家里知道这些事。 靳知远对着悠悠说出这些,语气前所未有的脆弱,甚至不知道悠悠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回应他。 悠悠沉默了很久,握紧了他的手:“不用操心,大人的事,他们能处理好的。” 向来习惯性将她的手暖暖攥在手中的那个人,第一次冷冷甩开了她。靳知远一直压抑着的那些情绪,便像整整一库的火药,被这句 话点燃,说出语气如海深般的失望:“悠悠,那不是大人的事。那是我家的事。我也不小了。” 他头一次疲倦,倦得不想去对她解释。悠悠立在寒风中,似乎是琉璃娃娃一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又觉 得心疼,最后轻轻拍了拍她,只是说:“快回去吧,我还有事。” 他很快的上楼去了,到了楼梯口遇到孙治。孙治一把拉住他:“你最近连影都找不到啊?刚才去你们寝室找你,说你女朋友找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