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一个头,就要往后退一步,希冀此间的树烟花雾遮盖自己刹那的不自禁。 但已至秋,万物即将□。第一张枯黄的叶落到她的肩头,分量很轻,她却因此微微战栗。 莫北伸手过来,替她拣开了那片树叶。他还想伸手握她的手,就怕这样是唐突,只能颓然收了回来。他说:“莫非妈妈,我们上去吧!” 然后一步一步跟着她,默默地不与她同行。路灯在他们的身后把他们的影子射在他们身前。 莫向晚看着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是可合一的。这是奇怪的感受,还有她脑海里会有奇怪的想法。 莫北问她:“非非说他们学校下个礼拜开运动会,老师建议父母一起列席参加,我能不能去?” 这件事情莫非并未同她提起,她想是前几日对莫非提及男朋友一事稍微光火,把莫非的热情吓住了。心里不免内疚,莫非是个热情外向的孩子,但是敏感,晓得看大人的眼色行事。 这是因为生于单亲家庭。 秦琴也劝过她重新考虑终身大事,有好几回,其中一次,她就说道:“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胡打海摔生活至今,自己负自己的责。你不一样,你要考虑非非。单亲父母家庭的孩子再聪敏,也会有不安全感,他们心理感受几何,你和我都会清楚。” 她怎能不清楚?但她会将自己与莫非做一个比较,想,非非和她不同,她会是非非的好妈妈。 秦琴把年少经历袒露,父母离异,年少无依,跟随母亲生活,看到其他人双亲俱全,心里的缺口越来越大。她说她念中学时,将同桌父母一起送她的施华洛世奇胸针挖走一颗小水晶。 “这是可怕的行动,不是吗?”秦琴说。 莫向晚说:“我做过更可怕的事情。” 她彻夜不归,泡吧,蹦迪,嗑药,还卖身,以此换取几万块钱买衣服。 她不能够让莫非重蹈覆车,她会一力承担,让莫非比双亲俱全的孩子做的更好。 诚然莫非聪慧、优秀、文体双全,不输任何一个同龄的孩子,可一到须父母双亲共同承担的事体上,他退缩了,怯懦了。 这个她没办法做到,秦琴劝她说:“遇到合适的男人,也肯善待非非的,你必须要考虑。知道吗?必须。” 这一晚,莫向晚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Mace,他叫莫北,是莫非的亲生父亲。他选择温和的相处方式,就像这个城市的秋天,不冷不热,循序渐进。 她从自己害怕失去莫非的激越的心情中平复下来,才得空去研究他。 莫向晚问莫北:“工作上面的事情很烦?” “有没有人向你贿赂?”他问一个出其不意的问题。 莫向晚点头。 这样的情况很多,需要上好节目的艺人,想要拿内幕的记者,还有供应商。 “一个隐私问题,你拿过这些钱物吗?” 莫向晚摇头,她答:“当然,有一些是行业潜规则,但是一切看个人吧!” 莫北说:“莫非有一个好榜样。”不过他又说,“莫非妈妈,做人该软的时候,需要软一点。” 这时间他的手机响起来,他同电话那一头的人讲:“好的,江老,明天在ARK97请你们喝酒。许多细节我也想和他们谈谈,未必没有谈的可能性。对嘛!捣捣浆糊。麻烦您了。” 他一路电话讲到楼上,可还记得为莫向晚开了门,莫向晚进门前,看他一手拿着手机讲话,一手做了一个安眠的动作。同莫非一样怪动作许多,但她少有的没有回避,笑一笑,阖上门。 莫向晚终于同秦琴一起吃日本 料理时,把莫北的事情吐露出来。那之前,她没有同管弦说,因为怕管弦再事无巨细全部吐露给于正。 她有这个心,自觉愧对管弦对她的好。只是人心就是怪,一旦有一点防备,就会装备起来。 秦琴听了以后,反问她:“小莫,此君态度明确,他肯承担责任,堪称好男人。说一句大俗话,请你抓牢他,给非非一个原装货老爸,总比后爸强。” 莫向晚低头吃北极贝,吃金枪鱼,就是没有吃海胆。她一直固步自封地认为海胆是苦的是腥气的。秦琴偏把海胆推到她的面前:“你不可以以为但凡是胆,就是苦的,这辈子都不去尝试。” 莫向晚回家后,检查莫非作业时问他:“葛老师说你们下个礼拜有运动会,你怎么没有跟妈妈讲呢?” 莫非的小脸涨得微微红,鼓起勇气才说:“有几个比赛要小朋友带爸爸妈妈一道参加的。” 莫向晚心内叹气,儿子还是太聪明,就这么打蛇随棍上了。她给予一个鼓励的眼神,莫非接收到讯息,又讲:“妈妈,我们可以叫四眼叔叔哇?” 莫向晚摸一摸儿子的面孔,他的大眼睛里装满渴盼。她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四眼叔叔?” 莫非斜一斜唇角,很快就想好了:“他是很诚心地对我好啊!老师说别人对我们好,我们也要对别人好。” 第 49 章 莫向晚这一夜在床上稍稍反侧,窗外云朵散尽,一轮明月当空,微微银光,倾泻入室。 楼上有户人家的女儿是酒吧驻唱的,父母都是爱唱歌的人,经常在家中卡拉OK自娱自乐。很多时刻是在唱老歌。 莫向晚隐隐约约听他们在唱:“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直蝴蝶,飞进我的窗口。” 这首歌太老太老,唱歌的那位当年红透半边天的歌手也太久没有出现。这样的“久”就像莫向晚从未徘徊过的心。 她自生下莫非,整个的人生就开始一往无前,她甚至都没有想过停驻思索。 有一句玩笑话叫做“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 莫向晚摸着自己的心,她骂自己,会让上帝发笑。 翌日清晨,莫北没有出现,但是早饭买了,他留了字条,说:“单位今晨有急会,抱歉。” 他抱歉什么?因为不能送他们母子上班上学?可他又不亏欠他们什么。 莫向晚和莫非各行其路,各自出发去目的地。 于雷和莫非在小花坛汇合时,还好奇地问:“今天某司机叔叔送啊?”他是因沾了莫非的光,好几次蹭到莫北的车,减免许多脚力,故此念念不忘。 莫非解释:“叔叔很忙的,是个大忙人,你不要这么懒惰,不然比赛比不过人家。” 于雷争辩:“我天天都练的,我是去学校大礼堂里练的。”还问莫向晚,“莫非妈妈,我现在表现的很好的对吧?” 莫向晚笑:“是很好的。” 这些天几个孩子都被宋谦请少年宫的老师安排单独训练,其中于雷的表现最为优异,这个孩子天生真是一副好嗓子,高亢嘹亮,最最难得是唱歌时感情丰富,不像其他几个孩子,纯粹一部童音发声机。 莫非与有荣焉,常常问莫向晚:“于雷是不是要在很多外国人面前唱歌了?那么他就要出名啦!”孩子是由衷高兴,正如莫北所说,莫非是个肚量很大的孩子。 但不代表孩子个个如此。 莫向晚最近就对排练的另几个孩子颇有微词。 有一个叫崔浩浩的,也是莫非的同校同学,次次训练都坐着奔驰来,带许多零食,还有一部可爱的PSP。他分给其他孩子分享,除了于雷。 大人看一个清楚,这样小的小孩,竟然知道于雷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利用自身天然优势,对其实行强行孤立。 有的小孩仍纯良,对于雷说:“崔浩浩不在的时候,我跟你玩。” 莫向晚正在一边听见,骇异不止。 这些孩子应该天真,但是并不,不知道他们从何处学来这些手腕。 邹南在一边听见他们的话,也咋舌:“要死了,现在的小孩不得了,搞政治一套一套的。” 许淮敏正出来倒茶,听见她们的话,插了一嘴:“小孩是有样学样,别以为天使面孔就有天使心肠。” 莫向晚并不接来话茬。 这一些天,她是不动声色地同许淮敏划开了一些界限。道理简单,她是祝贺父亲的旧下属,梅范范的合同过她的手出去,其间的纠葛,她保留想象空间。 但一般说笑,她仍照常。莫北说的“该软的时候软一点”,她并不是做不到。 包括对待宋谦。宋谦如今态度又恢复如当初的普通同事,一切公事公办,遇到一些问题也能同莫向晚有商有量。如今由邹南跟进项目,他同邹南的沟通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是莫向晚放手鼓励的,她可抽身同电视台等机构沟通近期艺人通告的档期。接近十一,艺人的演出约请多了起来,有面向公众的,也有私人派对的。她需要一一安排并判断是否可行,再同经纪人核对,约请。这是一宗顶头痛的事情,同级的艺人往往会争着上最近收视率高的综艺节目。 这一次的艺术节演出也有人跃跃欲试。 先来找莫向晚的是林湘。她之前的唱片卖的好,人气聚拢了不少。经此一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有所改变,稍稍上妆就能容光焕发,美得嚣张跋扈,但说话一点都不嚣张跋扈。她向莫向晚申请:“我十一没有档期,听说香港老天王也会来,我很想有这个机会见一见偶像。” 太迂回了,莫向晚懂她的意思,朱迪晨的电话随后过来,直接讲:“Merry,你瞧着方便安排一下吧!湘湘最近特别上进,快要学刘德华做劳动模范了。” 莫向晚看一看林湘最近的通告表:“她当天上午在南京有签售和歌迷见面会,当地电视台的访谈节目已经定了她。” “劳动模范的价值就在这里。” 看来朱迪晨是相当坚持了,莫向晚想一想,照林湘最近的上升速度,主办方那里自然乐于接受。并非困难,且还能托一托林湘,帮她的唱歌再争一个曝光度。就其本人而言,也是比较适合的。 但才不过两个小时,又有人因此事找了她。这一次这个人让莫向晚感到意外,竟是素来低调本分的叶歆。她最近曝光率高了一些,已有唱片公司的监制开始关注她,并私下寻莫向晚和她的经纪人郝迈打听情况。只是一切未定,郝迈同莫向晚均未向叶歆说起此事。 她来找莫向晚,是和林湘有同样的意思。但她的态度比林湘更谦和更卑微。 她说:“对不起,Merry姐,骚扰你了。” 这种态度让莫向晚有一阵坐立不安,这个女孩,还是不惯求人的,腆着面孔,不知自处。讲:“我有没有这个资格上一上艺术节?” 叶歆的问题反而比林湘难答,莫向晚自忖,不可以伤害这样一个低调勤勉的歌手。她先说:“我会征询主办方的意见。” 叶歆是不惯求人的人,这一刻非常坚持,她咬一咬牙,说:“Merry姐,真的希望你能帮帮我。我做了一首新歌,只需要一个平台。” 莫向晚和颜悦色甚至是安慰地对她说:“郝迈正积极帮你同唱片公司接触,你要放心。” 叶歆把头一垂,似乎是气馁了,可片刻后,又飘了一句话出来:“Merry姐,他要是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我也不至于此。” 莫向晚心中一凛,不论是她的身份还是叶歆的身份,都是不该听不该说这样的话的。而且叶歆并不清楚实际情况,怎可以令郝迈白白被误解?她马上讲:“叶歆,你签了合同,公司支你薪水,没有白给钱不求回报的道理。你要相信公司对你的定位,郝迈是你的经纪人,他更清楚适合你的路子。你不要急。” 叶歆听了几乎要红了眼睛,让莫向晚一天的心情都受到影响。 这天也叫天不时,人不利。临到下班,又出一个岔子。 邹南过来反映说:“崔浩浩的家人来打招呼了,希望闭幕式上只有他一个独唱。” 莫向晚问:“什么?” 邹南解释:“崔浩浩的爷爷是崔利川。” 莫向晚对这个名字一片茫然,邹南又补充了一个头衔,她才恍然大悟,便说:“这怎么可以?最后的考试都没有考!” 邹南为难:“于总亲自定下来了。” 那边人事部的小曹过来叫急救:“几个孩子都哭了,这可怎么办呀?” 莫向晚同邹南又匆匆赶到现场,除了崔浩浩,其余五个孩子都眼泪汪汪,两个女孩哭的尤其伤心。宋谦毕竟是男人,不会应对这场面,只坐着干叹气。 邹南同小曹又分别安慰孩子们。莫向晚看见于雷一个人抱着膝盖窝在角落里,感觉太不忍心。这个孩子她有些了解,同莫非一样好强,平时又活泼,此时这样消沉,大为不妙。 她蹲到于雷面前,于雷死死咬着牙齿,她温柔地对孩子说:“于雷,阿姨送你回家好不好?” 于雷还是死死咬着牙齿不讲话。 她有点担心了,摸摸于雷的头:“不要难过,以后机会还有很多。” 于雷把头抬起来,他的眼眶里是有眼泪的,但是就是忍着没下来,惟其如此,她看着才更难过。于雷说:“莫非妈妈,我唱的很好,我一直很用功在唱,为什么比都不比就让我不及格啊?” 话一说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比任何一个哭的都要伤心。 莫向晚最受不了孩子哭,莫非虽然很少哭,每回一哭,她都要肝肠寸断。面前的这个孩子,虽然不是莫非,但也是在眼前长大的,她亦有疼爱。这样小的孩子,提前来接受这个圈子里的潜规则,太过不公平了。且,孩子们并不是不清楚事情原委,只有大人们自以为是孩子是好欺骗的。 莫向晚问宋谦:“没有转圜余地?最起码给予公平竞争的机会。” 宋谦答:“恩出自上,无可奈何,只希望他们快点忘掉这些不愉快。” 莫向晚说:“我找于总去。” 宋谦阻止她:“去了也白去,你分明让于总难堪。这一次的项目崔副台长撑了于总一把,于总知恩图报,又有什么错?孩子们实力相当,抽检一个,并不为过。” 莫向晚顿足。 宋谦对邹南和小曹说:“快哄好了孩子们,送他们回家。”又对莫向晚说,“我们也算仁至义尽,今朝之前做到公平,虽然结果不怎么样。” 这是最最无奈的结果。 莫向晚徒然又颓丧。宋谦用一句话将她驳回,她再寻于正只是做无用功。只好牵了于雷的手,说:“于雷,一次失败不表示以后你次次都要失败,老师一定教过你,失败是成功之母,下一次你一定能成功。” 可是于雷说:“莫非妈妈,这一次不是我不用功,我怎么就失败了?” 童言说得是凛冽的,莫向晚真真正正无词以对,她只好揩干于雷的眼泪,但是孩子哭得已成个泪人,小小心灵已遭逢创伤。 第 50 章 莫向晚也颇神伤,叫了出租车载于雷回家,于雷难过得一路在抽噎,但还坚持对莫向晚讲:“莫非妈妈,我好不好晚一点回家?爸爸看到我这个这个样子又要怪我了。” 她知道于雷的化学老师父亲对他期望一直颇高,除却成绩上头的要求,还有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指令。于雷念书成绩一直数一数二,比莫非要强一些,好胜心也更加强些。 莫向晚问他:“那么就到我们家里吃晚饭好不好?” 于雷点点头。 莫向晚就先去了学校,接了莫非。莫非看到于雷红彤彤似兔子的眼睛,大为诧异,直问于雷:“你怎么啦?” 于雷先是避而不答,莫非非要刨根问底,于雷就简单说了一说,把莫非气得要跳起来。他对莫向晚说:“妈妈,这是作弊,开后门!” 莫向晚头疼,拍一下儿子的头,说:“好了,你别吵了。让妈妈想想办法。” 莫非听莫向晚这么说,抓到了一点希望,劝慰于雷:“你不要难过了,我妈妈很有本事的,一定有办法的。” 可是于雷说:“又有什么办法啊?不能上去唱歌了呀!” 莫向晚匆匆去菜市场买了小菜,再把两个孩子带回到家里。之后,先给于雷母亲通一个电话,就说孩子要和莫非一起做作业,在她这里吃晚饭。这是两个孩子常做的事,对方的母亲没有异议,并说:“我和于雷爸爸上个礼拜回老家,带了一点土特产,明天我让雷雷带给非非。” “你太客气了。” “这是应该的,雷雷也老是麻烦你嘛!” “不不,你们帮我的多。” 这话莫向晚说的真心实意。于雷的父母感念她孤身一人带孩子不易,对莫非也是颇多的照顾。她是感念的。莫向晚把手机翻一翻,找了个号码打过去询问。 她找的是金锦文,正任职本次艺术节组委会委员。她问金锦文:“这一次的各种演出项目里,还有没有儿童演唱的需要?” 金锦文笑她:“连广场开幕式都被你们于正拿下了,你还要敲我的边鼓啊?” “我想推荐一个小朋友。” 金锦文一时没有拒绝,她就这点好,人虽犀利霸道,在做事上是能留一留余地的。她对莫向晚说:“回头我看看,再回复你好不好?”再就询问了莫向晚一些关于孩子的情况,莫向晚一一答了。 待挂上电话,她吁口气,回头看见莫北正在门口。他指挥一个小工扛着米袋进来,莫非和于雷正围在他身边问长问短。 他是几时敲门的她都不知道,莫非现在对他就像对自家人一模式样。 莫北看她挂了电话,才说:“我看到你家米缸快空了。” 这是好意,不能拒绝的,莫向晚就拿钱包,说:“太麻烦你了。多少钱?我算给你。” 她的手被莫北推开:“别跟我计较这个。” 莫北的手指温暖,不若她体质寒凉,手脚总是四季冰凉。他的手触到她的手上,那样的温度,让她产生了想要靠近的情绪。念头只是电光火石,她像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孩子们就在一边,莫北只能笑一笑,把手收了回去。 莫非又变作小麻雀,把好友的委屈全盘诉给莫北听,莫北耐心哄着他,还问于雷:“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唱?” 莫非帮着抢答:“当然想唱,不然这么长时间白努力啊?太没劲了。” 莫北看着他仰着脑袋义愤填膺的样子实在可爱,不自禁捏一捏他的小脸:“你快要成小蝙蝠侠了。” 莫非撅嘴,但是手牢牢扒住莫北的衣襟,问:“四眼叔叔,你晚饭吃过了哇?” 莫北摇头。 莫非转头看莫向晚:“妈妈,我吃了四眼叔叔很多零食和晚饭的,我们留四眼叔叔吃饭好不好?” 这一次莫北没有礼貌婉拒,他觉得留下来陪着莫向晚和两个可爱孩子吃饭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所以也笑着瞅着这家的女主人。 这一大一小,在强迫她留客,她不留客是为不宽和。莫向晚一向认为自己是海量,也能海涵许多事,就说:“当然可以啊!叔叔是非非的客人。” 这个选择并没有令莫向晚后悔,因为莫北没有准备白吃。他说:“我们分一下工,动作可以快一点,孩子吃好了能早点做作业。” 但她的厨房不够大,两个人一个切菜一个淘米,就快要转不开身。 莫北劳作的动作娴熟,从他之前为他们母子做过的饭菜就可以知其端倪。但莫向晚从没有想过他这样出身的男人,做汰烧工作会这样熟练,几乎一气呵成。而且他是相当熟悉她家里的油盐酱醋的位置,根本不需要她的指点就信手拈来。至最后,她只有在一旁看着和打下手的份。 莫北进门时,就听见她在讲电话,口气婉约,是低头求人的情态。听了莫非的陈述,他基本了解了情况。 这个莫向晚,他越接近就越惊奇。她浑身的能量和她的心,像海一样宽广。 达则兼济天下,未必是如此。 他看着她放下话筒,神情疲惫,他就不想她太累了,才厚着面皮留下来吃饭,顺便做饭。莫非说她吃的清淡,他在她买的小菜里挑了芹菜和豆腐丝加了肉丝炒了一个小菜,又做了一个番茄蛋汤,给莫非和于雷蒸了鱼和排骨。都是少用调味料,少刺激性的菜色。 但口味绝好,莫向晚尝了一口芹菜,不由讲:“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莫北笑着说:“大学毕业那会儿我就是家里的保姆,锻炼出来了。”他的父亲恰好也是嗜清淡的,因此对付莫向晚的口味,并不困难。 莫向晚在心头盘算的是他的那句话。他大学毕业那会儿,那样的档口,她才生下莫非,做了一个艰苦的月子,没有保养好,现在还留下骨质疏松的毛病。 忽然就涌上一个可怕念头,如果那时莫北在身边的话——她打住没有想下去。 莫北正在逗莫非,存心问一个为难孩子的问题:“是叔叔做的菜好吃,还是妈妈做的好吃?” 莫非咬着筷子,他决定不可以上大人“是非题”的当,于是捅捅于雷。于雷接他的翎子,代替他答:“都好吃的。” 孩子的机灵劲儿让莫北发笑,他起身给他们盛饭,莫向晚早拿好了碗。她听到他刚才的问题,没有恼,只是微微抿一下唇,浅浅笑一笑。 莫北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色之徒。 可在那刻,夕阳艰难地将金色余晖洒入这间逼仄厨房,她微微弓下身子,曲线是软的,发是软的,表情也是软的,是不设防的。转一转面过来,已是盛好了饭。 所有的光晕被她甩落在身后。莫北只能很老套地想到武侠小说里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比喻——清艳不可方物。 第 51 章 莫北留下来,同莫非母子及于雷一起用了晚饭,席间莫非叨叨地说起运动会的比赛,和于雷你一言我一语解释起来。原来他想请母亲和四眼叔叔同他一起参加一个亲子比赛,叫做“横行霸道”。就是父母带着孩子绑左右脚比赛速度。 莫非生怕母亲不同意,说完忽闪着大眼睛看住母亲,拖长了声音叫:“妈妈——” 莫北也对住莫向晚说:“可以吗?我没有问题。” 莫向晚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摸摸儿子的小脸,向莫北点了点头。 饭后,莫北提了他们家的垃圾袋并把于雷送回了家。于雷爸爸见是莫北,很是惊讶,于雷介绍:“这是莫非家的莫叔叔。” 这个解释稀奇,莫北并没有再多加解释,只是于家的夫妇看他的眼神多一点暧昧。 有句老话叫做“寡妇门前是非多”,可以同理用在单身女人身上。莫北开始的时候很奇怪,莫向晚这样的天生丽质,怎就没有半丝异性情缘的迹象? 他们那行里在传她和于正的关系不清爽,莫北也亲耳听闻。正是前天,他们这个系统里市法院办公大厅开会,许淮敏也去了,并和旧友说了她们那行里的一些八卦。 莫北听见她在抱怨:“这年头,除了女明星出来卖,女职员也豁的出去呢!她还不睬我,以为自己多清白?三十不到的女人有个八岁的娃娃,年轻时候不知道搞了多少风流事体,被多少男人睡过。” 莫北端着茶杯,走到许淮敏的身边讲一句:“阿姐,你中气很足的嘛!看来昨晚夜里姐夫伺候的不错。” 把许淮敏说得又羞又气,笑骂他“又耍流氓了”,一下没好意思再把话题扯下去。 早些时候,于直说起于正,讲过一些情况:“于正有一点好,兔子不吃窝边草,不想我们家老大,整个妖艳女秘书在身边,搞得大嫂天天河东狮吼家无宁日。玩女人也要懂得适度的。” 这么些日子来,他对莫家母子的作息快要了如指掌。莫向晚工作家庭读书,忙得连去美容院的时间都没有。这位女士,竟然全然杜绝异性,或者说是爱情。 莫北不能猜到原因,只惊讶于她的强悍和坚决。 她也脆弱过,那一天酒醉,她揪住他的领子,说了一句事后大约她自己都忘记的话。 她说:“Mace,你能不能放过我?”然后吐了他一身。 那段时间他一直在琢磨莫非的身世,并无深想。那日两人此举此言,看在蔡导眼里,变成另有文章。 有一次蔡导同他开玩笑:“难怪你要迁居,原来幽谷有佳人。” 莫北没有反驳,仿佛是想存心令别人误会他和她的关系。他和她的关系,不仅仅是生了一个莫非。但是她开始这么怕他,要他放过她。 酒醒以后的莫向晚有着层层武装和灵敏的反应,全然不会这么坦白。 莫北事后细细地想,莫向晚恐怕是将他当作了恶人。他代表的是一个过去。 想通了这一点,莫北就没有再在她跟前提同她结婚的事情,他想她最想要的结果应该是他远远离去。可他不情愿。 莫北想,只要在他身边,莫向晚总有用的到自己的地方。 这一次莫非提出了参加运动会,他就很爽快地答应了。能够更多接近她,他感到愉快。 莫北吹着口哨回了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几回,他一看,是蔡导。近来同娱乐圈无甚交集,不知这位导演又找他作甚,也就没理会。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 蔡导找莫北是有一个小忙要他帮,他说:“我找了个投资人,过俩月注册一间公司,这事我筹备多年了,又有合伙人支持,一切就需,就缺人才。” 莫北懂了,笑起来:“你预备翘墙角?” 蔡导说:“错,明珠不可暗投不是?” 莫北说:“可惜我不是猎头啊!” 蔡导笑骂他:“你就给我绕肠子吧!实话说了,我对你的芳邻一直心仪的很。” “那你该三顾她的茅庐。” “她是‘奇丽’天字头一号忠臣良将,我怕被白眼甩出来。于正这小子太运气了,他多少行政杂事是Merry莫挡平的?一个艺管部收住所有经纪人,把艺人定位整理的丝毫不差。这种员工带出去是公关经理,放公司里是行政经理,谁不想要?” “你想要一条老黄牛啊!那也不能把我当猎手啊!” “我这是征求家属同意不是?你对人家抱都抱了,我这得尊重你。” 莫北并不纠正蔡导的错误结论,他只是说:“她在‘奇丽’干的好好的。” “于正那小子,呵呵!”蔡导干笑两声,再说,“反正你让她离了于正总没坏处。” 莫北不做正面回复了,他想起一宗事,问:“老蔡,你认识不认识这回市里艺术节的主要负责人?” “你算问到点子上了,多少年的交情了。” “那么我要请你帮个忙了,我亲戚家有个孩子,想上个节目。” 蔡导答的爽快:“成,冲你上回帮我那么大个忙,这个小忙我一定包你满意。”但又说,“我是真觉得Merry莫是号人物,不单是她的能力,还有她的正直勤力。你给我上个心就是。” 莫北最后没正面答应蔡导的要求,但是把他的话放进脑子里想了一想。他想,还是先做好莫非的好爸爸,带他参加好运动会再说。 那一间房间里的莫向晚,想的也是莫非的运动会。 她问莫非:“你已经向葛老师报名了?” 莫非眼神闪烁,点点头,又迅速低头做作业。半晌后才抬头,看见莫向晚正炯炯看住他,他嗫嚅地讲:“我跟葛老师说我爸爸从外国回来了。”说完又低头写作业。 室内安静得只听的到小风扇呼呼的声音。莫非怕热,一般在九十月还是要风扇来送凉。莫北也是怕热的,她去他家里的那几回,他的空调都开着。这对父子不像她体质这样凉。 莫向晚的一颗心在思量,莫北说,等她愿意的时候,才告诉莫非真相。这是一种极大的尊重,她领情的。 但是怎么同莫非说?他的出生其实不堪。 她问莫非:“你很想叫四眼叔叔爸爸吗?” 莫非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就叫一天,好不好啦?妈妈——”又是童音上扬的撒娇。 莫向晚不忍心去拒绝。 因为莫向晚的同意,让莫非在运动开始前的好几天都没有睡好。他最近晚上常常泡在莫北那里,莫北确实经常有几个朋友过来开会讨论正经事,莫非就乖乖坐在旁边做作业。等客人走了,他就会拉着莫北说话。 莫北去买了一件和上一回给莫非买的同款式的耐克运动服,预备运动会上穿。两个人在运动会前夜试穿好衣服,莫非开心得不得了,非要拉着莫北给莫向晚看。 莫向晚正在家里做作业,近来莫非缠着莫北,让她有了空闲做一些自己的事情,晚上也难得清净了。以前莫非只要不在跟前,她的一颗心就不得安定,如今有莫北,她已学会渐渐放下一半的心。 当莫北莫非穿一样的衣服站在她面前时,她差点没吓丢了手里的簿子。 她从来以为莫非长得泰半像他,但是当莫非和莫北这样出现,她才发觉,莫非身上莫北的痕迹在加重。任谁见到他们,都会说这是一对父子。 莫向晚千藏万藏,还是拼不过血缘,不由苦笑。 莫北不明白莫向晚为何神情古怪,就怕她又要不高兴,便说:“我想运动会上会合适的,事先没有跟你打过招呼。” 他的口吻小心,神态谨慎,却让莫向晚微微发窘,马上说:“没关系的,你穿好了。这——只是一个运动会。” 莫非比一个V手势,乐开了花,还问莫向晚:“妈妈,你要不要跟我们穿的一样啊?” 莫向晚浓眉一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又窘了,说:“不用了,妈妈又没有这种样子的衣服的。” 可莫北只是望着她微笑,他这刻在失神,然,她不知道。 第 52 章 这一夜莫向晚也没有睡好,莫非乐得飞飞的样子牢牢占据她的脑海。 她想起管弦的话,还有秦琴的话。她们都是为她好,都说的极有道理。再后来,她想到莫北。在她冷静下来以后,稍一转念,就能把她朋友们的意思联想到莫北这个角色上。 最近楼房内还是多了些闲言碎语,都说403的租户莫先生看上了402的单身妈妈莫向晚。 崔妈妈对她旁敲侧击:“向晚,莫先生人是不错的,我老早看出来他对你有意思了。”她是一副洞悉内情的热心样子,莫向晚只好无奈笑对。 还有其他一些邻居或多或少表现出类似的意思。 譬如楼下看车棚的麻哥前几天跑来通知她:“莫非妈妈,莫先生的车位被40号501的客人停掉了,要麻烦你打一个电话给他让他先停到车棚后面好来。我等一歇要帮朋友去吃饭。” 譬如楼下两楼三楼的阿婆乘凉闲聊时,没见莫北送莫非,就会截住莫非问:“非非啊!莫叔叔今朝没送你啊?” 莫非天真地答:“叔叔很忙的。” 她都看在眼睛里。 莫北在左邻右里眼里,已是同莫家母子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是新的一页,她单身女人独善其身的日子沾上了点玫瑰色彩。她是应该感到头痛的,但此种情绪并不明晰。 莫向晚发觉莫北真是对手。可他要什么呢?同她结婚? 这是她想都不要想的。 他如果抱着愧疚同她结婚,这就是笑话。她莫向晚不需要一个男人这样怜悯,她更不会忘记他当初只是她的嫖客。 但这想法也不对,她想到这个词,会对他有抱歉的情绪跟着上来。他是善意的,她不可以用阴暗自私的心去度量别人的善意。 这是一种极不道德的揣测,不是吗?她心里的答案很肯定。 她可以选择用一种平和的方式同他相处。 莫向晚半夜里爬起来去厨房倒了一杯凉水给自己,她需要冷静。 路过莫非房门口时,她听见里头有点响动,就推门进去。 莫非竟然没有睡觉,正抬着腿搁在床上做压腿运动。扭头看到母亲进来,有点慌乱,一下收了腿,坐到床上去。 莫向晚斥他:“又作怪了!” 莫非抱住她的腰,突然撒娇起来:“妈妈我爱你。” 莫向晚的心顷刻化作一团水。 莫非又说:“妈妈,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我最最最最爱你。” 莫向晚抱住儿子,抚摸他的小脸。 这是她的救赎天使。 生下莫非那会儿,她承受巨大的生活压力,从管弦和于正那里借了钱,但总是不够的。莫非得了新生儿黄疸病,差一点要并发肺炎。 她在爷爷奶奶家的弄堂口转了一圈,看行人匆匆,看车如流水马如龙,看到华灯初上,就要万籁俱寂。最后把心一横,走了进去。 爷爷沉默着听完她简短的叙述,回头从五斗橱的深处,捧了一个老旧的杏花楼月饼盒子。斑驳的铁锈封住盒盖,爷爷用力打开。 这不是一个潘多拉魔盒,这是一个普通的,装载着老人朴素情感的魔盒,不是再度飞出冥界恶魔,飞出的是马太福音。 爷爷给了她一个存折,里面有五万块钱。 她跪下来,对着爷爷磕头,足足三下。 她说:“阿爷,我是个混蛋孙女,对不住你。” 爷爷脸上的沧桑在黯淡的灯光下也无法掩盖,他的声音苍老得如风吹过沙沙松柏。原来一切并非她心里所想的那样,她的荒唐摆在爷爷疲惫苍老的面容之下,成为一桩滑天下之稽的笑话。 爷爷说:“晚晚,我们也对不起你。你爸爸要把我跟你阿娘接到美国去养老,他是不对的,我们也不对,没有管好你。阿爷阿娘年纪大了,你要好好的,自己争口气。” 奶奶在一边用手印着眼泪,她只反复讲:“晚晚,你做的老不好的,你以后怎么办?爹不管娘不管,还要管一个小娃娃。” 莫向晚在十六岁之后,头一次泪流满面。 她被刺了一下又一下,痛入骨髓。才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 爱她的爷爷奶奶,曾经尝试管过自己,但被自己生生挣脱,非要一路走到黑。 她说:“我是不识好歹。”咬住牙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爷爷仰着头,老人不好意思把泪流下来,他也自责:“我管不住你爸爸,也管不住你。我老了不中用了。” 爷爷的五万块钱的存折,一直在她的床头柜里放着,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拿出来过。过年过节时候她会写信寄贺卡到大洋对岸的地址,但从未把莫非的照片寄过去。 爷爷奶奶的无奈,在于既没有教好儿子,也没有教好孙女。他们深深的内疚,埋葬在深红如血的存折之下。 血浓于水,让莫向晚学会体谅。 小小莫非有粉嫩的面颊,看上去脆弱和无依,躺在摇篮里嗷嗷待哺。她抱起来孩子给他喂奶,看着他在她的怀中,给出人世间第一份依靠。 这一段愁难禁,心怆然的日子应当结束。 这个世界之上,大太阳之下,重新站立起来,并不困难。她要告别颜容苍悴、双目失神、无谓乏力。起码做到每年的贺卡上,用光鲜挺拔的字迹让远方的老人安心。 莫向晚抱牢莫非,亲吻他的发。 她问:“告诉妈妈,你为什么睡不着?” 莫非老实回答:“我在想明天的运动会。” 莫向晚并不失意,莫非也许也在想莫北,他亲近的一个给予他一半生命的男人。为了同他亲近,孩子辗转难眠。 这样的快乐,她何忍剥夺? 但莫非已经不会再问母亲,是不是愿意和四眼叔叔谈恋爱。他是知道这回令母亲难堪的,一如他不问自己的父亲在哪里,却自己向老师解释,是去了国外。 莫向晚很不好受,她想要安慰儿子,又重复自己的不拒绝,说:“非非,如果你想叫四眼叔叔做爸爸,就叫吧!” 莫非猛地抬头,眼睛一亮,充满了期待的喜悦。 莫向晚已经把他推到床上去,对他柔声说道:“非非,你既然要叫四眼叔叔做爸爸,就不可以让爸爸丢脸对不对?明天比赛一定要努力,所以现在一定要睡觉。” 莫非迅速闭上眼睛,说:“妈妈,我会做一个很厉害的选手,让爸爸妈妈都为我骄傲的。就像小林浩一样。” 莫向晚轻轻拂开莫非的发,这孩子生性敏感,地震的那几个月看电视,会跟着啪嗒啪嗒掉眼泪,会跟她说:“妈妈,很多小朋友没有爸爸妈妈了。” 这个孩子比她更珍惜美好生活。 莫向晚对莫非说:“对,没有错,你要学习林浩小朋友的勇敢,正直,友爱,还有就是不要让妈妈担心。” 莫非说:“我这就睡觉。”还佯装打起呼噜来。 莫向晚起身,拉灭了灯。 这个明天将又是一个开始。 还是一个少见的艳阳天。 莫向晚难得起一个早,先把手头跟进的一些工作罗列了一下,发了一封Email给邹南,请她今日务必完成。又发一个短讯给于正,虽然前几天就到人事部请了假,但对老总还是需要负责到位进行报备。 这样忙好,莫非还没醒。也许是昨晚太晚睡,现在终于起不来了。她也不及时叫莫非,学校的运动会要九点半开始,学生不需要像平时七点半就到学校,她可以让莫非睡实。 现在的学生也真叫辛苦,小小年纪就要背着大书包朝七晚五的,她倒是鼓励莫非多一些课余爱好丰富生活。只是孩子时间被压的紧张,她一直想如果买辆车,就能让孩子更轻松。 这个问题在最近几个月让莫北给解决了。 他做的,真的是挺多的。 才一想到莫北,就听见门铃响起来。莫向晚开了门,门外的莫北显然没有想到是她,愣一愣。 因为莫向晚对他微笑:“早啊!” 莫北恢复温文和蔼的笑容,望住她,让她无法再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心情和表情。 “我还没有买早饭,我想运动前吃得清淡一点饱一点比较好。我记得你买了面包放在橱柜里,可以用下厨房吗?” “行。” 莫向晚的平和干脆,让莫北得了些鼓励,他朝她点点头,问:“你想吃什么?” “我昨晚烧了白木耳,加一片面包就可以了。” 他说:“那不行,今天太阳会很大。” “那么你安排吧,我随便。” 莫北想,女士说“随便”真是件要人命的事情,“随便”来“随便”去,就没办法知道女士的心意。 他很熟络地从她的厨房里找出烘面包机,从她的冰箱里拿出面包鸡蛋和黄油,从她的橱柜里翻出盘子叉子筷子。 莫向晚看着这景象,竟是在想,他倒是真把这里当他自己家了。 第 53 章 莫北做事情,在莫向晚的印象中,从来都是手脚利落。他仅用一刻钟点就做好了西式的三明治,和中式水铺蛋。还为他们母子拿了牛奶过来,把牛奶热了。 莫向晚只需要坐在桌前候着,心里就在琢磨,这个男人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莫北一转过头,就能看见莫向晚眼底的一点诧异。 他冲她笑笑,看她神气轻松,应该会有一些闲聊的意思,他能启发性地谈一些无害的话题。 “最近状态好多了,休息得好是对工作的保障。之后的艺术节够你忙一阵。” “还好。”莫向晚松了一松头发,因为居家,她把头发随意地扎着。 莫北却在想象她放下头发的样子。 草草放下头发的模样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了,他只依稀记得她在他的身体之下的颤抖,她的头发拂过他的脸,他只感觉痒。 莫向晚不是草草,不随意放下头发,总是扎着或盘着,一丝不苟,服服帖帖,规规矩矩。 莫向晚则想,他从哪里知道她最近的工作?消息太灵通了,但她对他却是一无所知的,这点居于弱势。她就问他:“你也挺忙的,在家里天天开会?” 她疑惑的时候,会微微张大眼睛。这一点莫非像她,凡是问他问题,就会张大眼睛。莫北一直承认,这对母子的眼睛极漂亮,是中国人传统的水杏眼。莫向晚的这一双真真眼波似水横,可偏偏就生了一双浓眉,却是眉峰似山聚,因此脾气倔得不得了。 直到如今坦然气氛,他花了多少工夫?她毕竟肯活络一下说一些闲话了。 莫北答她:“我跟市一的一个投资合同,按就近原则住这里跟项目。”他还怕她不信似的,又多加解释,“国内国外几个投资商都想吃他们这块肥肉,我的工作就是帮他们把好关,不能便宜卖了,更不能中别人的圈套,不然就是我的失职。” 莫向晚不免嘲他一句:“你为工作奉献老多。” 莫北笑:“客户至上,事业单位也要跑效益的。” 这话又正经又滑头,莫向晚不答他,却是他又起了一个话头:“以后喝酒注意点儿,打工不是拼命,老板不是皇帝,你再来一次会把你儿子吓死。” 莫向晚冷不防听他提旧事,又是她心里愧疚的事,便起了辩驳的心,说道:“没事,我有点酒量的。” 莫北还是笑。他视力不好,可火眼金睛,在他面前说这样逞强的话,绝对没有大意思。莫向晚避开他的目光,再加一句:“我晓得了。”顿一顿,又加一句,“我也就醉过这么一次。” “你是非非的大树和精神支柱,要多多保重。”莫北如此给她回复。 这句话自然爽快得如一阵清风,把所有纠缠不清的过往吹开,太令她心安和气爽。莫向晚极重要的一重身份被充分肯定,对象是她曾抵抗的人,因此更加受落。她扬了一扬浓眉, 莫北正做好三明治,并端到她面前,又有黄瓜又有鸡蛋又有黄油,营养果真丰富。她看得更加顺眼,同时亦被丰富香味吸引,暂不接口他的肯定。 莫北看她坦然受用他做的食物,不禁心朗气清,赞美窗外阳光格外好,照在眼前这位女士发上,又能镀出一层光晕。 他稍稍靠近,把手撑在桌沿上。她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干净整洁澄明靓丽,快要比阳光还要明媚。他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想要再接近这束阳光。 这个时候,莫非的房门“吱呀”被打开打开。孩子揉揉眼睛,先没看真切,更以为在做梦。 他一直没有告诉母亲,他自小就有一个梦想,每日早晨看到爸爸妈妈坐在门外,共同等他醒来。所以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孩子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再把大眼睛睁的更大。心里有一种激动和冲动,极嘹亮地脱口而出:“爸爸!妈妈!” 两个大人见他醒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对他讲话,甚至莫北双手还撑在桌沿上。他本来是想要抱抱睡醒的可爱儿童,就稍稍往前动了一动,接着就听到孩子破天荒的这一声。 在得知莫非是自己骨肉之后,他曾幻想过被人称作“爸爸”的这一时刻。那也只是想一想,单单在心内存着激动,实际上没有真实感。 他想莫向晚若不松口,他就绝不会提这样过分的要求。 是的,这是一个过分的要求,在面对一个为孩子付尽心血的母亲面前,莫北尚不认为自己拥有此项资格。 但莫非的童音恰似春天头一声响雷,把他的心劈开两半,又如醍醐灌了顶,撒了百味在心头。莫北正式面对这一刻,竟不知如何来应对这声“爸爸”。 他唯一可参考的是自家父亲堂上坐,对儿子摆威严的架势。所以他想要先坐下来,但那样太正经太不亲近,他决定还是先去抱孩子。电光火石的一犹豫,往前走了一步又想坐下来,当然一坐就落一个空,“噗通”一声坐到了地板上,把莫向晚也吓的站了起来。 莫非“咦”了一下,梦醒了,大概觉得自己叫错了,求助地问莫向晚:“妈妈,我是不是叫错爸爸了?” 这话让坐在地板上的莫北听得太不顺耳,他也没立刻站起来,转头问莫向晚:“什么叫叫错爸爸了?” 尚未反应过来的莫向晚无法回答这道莫名的问题,只是想,真是傻爸爸傻儿子。她也不禁失笑,对儿子招招手,领他直接去刷牙洗脸。 第 54 章 这天早晨莫北一直不在状态之下,唇角上扬,保持比平时更为亲和的姿态。开车的时候都在吹口哨。 莫非还跟着他的口哨唱歌,唱的是“太阳天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 烦得莫向晚眉头深深锁。 莫非有许多特长,但绝不包含一副好嗓子,能把儿歌唱得荒腔走板。这种遗传基因的无能为力让她不好对儿子发脾气,只能用商议的口吻说:“非非,你是不是应该先想一想等一下足球比赛你和队友怎么配合?” 莫非就趴在驾驶座后头,勾住莫北的肩膀:“爸爸已经跟我说过了,对吧?” 莫北宠着他说:“非非聪明绝顶,是只小老虎。” 莫非握紧小拳头:“我要做天才门将,向卡恩学习。” 他自上一次扭伤以后,体育老师不太让他踢前锋,后来又发现他动作灵敏,善于鼓动和指挥队员,就干脆把他调到了守门员的位置。 莫非因此好一阵消沉,莫向晚不懂足球,但当时鼓励他:“非非,你如果能在每个位置都做出成绩,就是你的成功了。” 莫非听母亲的话,还能鼓足劲头训练。但他以守门员为荣,还是从莫北借了碟带他一起看了德国门将卡恩安联球场的告别赛。 莫向晚会自愧不如,在男孩的教育之中,她天生就会缺少一些必要的技巧。母兼父职的日子里,她也会力不从心。父亲这个角色,需要一个填补,哪怕只是在孩子心理上。 让他叫莫北“爸爸”,也就没有什么必要反对了。 莫非刚才刷了牙,小声问她:“妈妈,四眼叔叔是不是不喜欢我叫他爸爸啊?” 莫向晚说“是”,这是违心的,说“不是”,又要辜负那位有心人的一片心,就只好说:“你自己去问问叔叔。” 莫非就窜到莫北身边,怯生生问:“四眼叔叔,我可以叫你爸爸哇?” 莫北从地板上爬起来以后,神情温和,意识冷静,他说:“非非提的要求,当然可以啦!” 莫向晚在心里骂了一句“三分颜色上大红,脸皮比墙壁还要厚”。 但莫非的快乐快要无与伦比。他本来就是能说会道的孩子,坐在车里一路话题不断,每句句子前面都要加一个主语“爸爸”。他叫一声,莫北就应一声,把现成老爸当的不亦乐乎。 莫向晚才发觉自己嫉妒得想要磨牙。 后来到了学校,莫非老远看到自己的队友,就急吼吼先下了车,还非不要母亲跟着下来,一个劲儿说:“你等一下和爸爸一道过来好来。” 莫向晚不解,但这时思路还在芜杂着,便也坐在了车里。 莫北绕着学校开了一圈,找合适停车位。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女士沉静的面容,一路上她没有同他有任何交流。他是不知道的,在她返还他的血缘权利以后,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莫北便也没说话,直到找了合适的停车位,就在学校车棚的另一边,那里有协管员,看惯这学校的家长开名车,没有丝毫咋呼,懒洋洋地指挥莫北倒车。 时间也懒洋洋的,莫向晚依旧闷声不响。 莫北倒了车,熄了火,她开门要下车,莫北先下了车,给她开了车门,还讲一句:“谢谢你。” 她下车时候,或因想闪避,或因这句话,趔趄一下,被他伸手扶好。 他们并肩走进莫非的校园。 莫非就是要这样的效果,远远地,看见双亲走过来。小葛老师正好在问:“莫非,你妈妈今朝来不来啊?你爸爸呢?” 葛老师忍了又忍,才小心翼翼讲这句话。她还算比较清楚莫非的家庭情况,知道莫向晚一直单身,故此对这个莫非凭空冒出来的爸爸好奇的要死。 莫非看着班主任疑惑的神态有点小得意。 他希冀的一个时刻就要来临,看到熟悉的身影并肩走进来,他招手,还大叫:“爸爸妈妈,这里这里。” 葛老师先对莫北打招呼:“莫非爸爸,你从国外回来啦?” 莫非不安了,是没有想到班主任会这样直接,他扭捏着,蹭在莫北的身上。 莫北说:“是啊,第一次来拜访老师。我家小朋友让你操心了。” 小葛老师客套:“没有没有,你家莫非老乖的。”看到莫向晚又笑一笑。 莫向晚是扯不开面皮笑的,只是点点头。 然后,莫非高高兴兴拉着父母去看了比赛时间表,先去“横行霸道”候场区等着。但莫向晚发现问题了,她问莫非:“你怎么好意思和小姑娘们比赛啊?” 莫非左看看右看看,原来报名亲子比赛的全部都是女同学带着家长参加。他对其中一个女孩用质问的语气说:“许秋言,你好啊!” 那个女孩莫向晚认识,是莫非他们班的班长,还是学校里的文艺小骨干,人伶俐得翻口就能对着莫非讲:“莫非,你好啊!你怎么和女同学一道比赛呢?你难道不晓得男同学家长都是比拔河的吗?” 把莫非气的只咬牙。 莫北一看,料一个七八分,恐怕是莫非把伶俐的小姑娘得罪了,被耍了一通。现在的孩子之精灵,简直让大人刮目相看。 他问莫非:“出了什么事?” 莫非垂头丧气:“上个礼拜我就拉了她的小辫子。气量真小。” 小女孩在那边趾高气昂,骄扬跋扈,开心得很。 莫非紧紧拉着莫北和莫向晚的手,好像没有这个比赛,他们又会分开。 莫向晚好气又好笑,说他:“你不是说过要和同学友爱的吗?”